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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评水浒-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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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着武大,每天不要失约,别负了大官人,我就罢休;要是一天不来,我就对你武大说。”〖这两句话,太露骨了吧?岂不是把“主谋”的身份暴露无遗了?〗那妇人说:“都依着干娘就是了。”〖其实她心里正愿意这样!〗王婆又说:“西门大官人,你就不用老身多说了,这十分好事都已经完成,所许的东西,不可失信。你如果负心,我也要对武大说!”〖潘金莲听了这几句话,难道还不知道是西门庆串通王婆干的好事?〗西门庆说:“干娘放心,绝不失信。”
三人又吃了几杯酒,〖王婆没去买酒,哪里来的酒?〗已经是下午时分。那妇人就起身说:“武大那厮快要回来了,〖口气立刻就变。〗奴家先回去。”就踅过后门回家,先去下了帘子,武大恰好进门。
这边王婆看着西门庆说:“好手段么?”西门庆说:“真的多亏了干娘!我到家就取一锭银子送来给你;所许的东西,怎敢昧心?”王婆说:“‘眼望旌节至,专等好消息;①’不要叫老身‘棺材埋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笑着去了,不在话下。
① 眼望旌节至,专等好消息——唐末至宋代民间流行的典故口语。据《彭门纪乱》:庞勋之叛,朝廷遣高品、康道伟赍敕书慰抚之。勋闻敕使入境,以为必赐旌节。及至,但责崔彥曾及监军张道谨,贬其官,勋大失望。按:庞勋(?—869) 是唐末徐州戍卒起义领袖。唐懿宗咸通三年(862),南诏攻占交趾(今越南河内西北),唐募徐州、泗州兵三千人赴援安南,分其中八百人戍守桂州(今广西桂林)。庞勋是桂州戍军的粮料判官。原定戍卒三年一更代,但至咸通九年七月,戍卒已远戍六年,而唐徐泗观察使崔彦曾仍欲使之再戍一年。戍卒怨愤,牙官许佶、赵可立、王幼诚等人乃率戍卒杀都头王仲甫,推庞勋为都将,发动起义,自行北归。十月,攻占宿州与徐州,俘崔彦曾。庞勋开府库募兵,广大农民纷纷响应。
那妇人自从那天开始,每天踅过王婆家里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
古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知道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按说潘金莲从后门进出,西门庆又是王婆茶坊里的常客,不到半月,还不至于“街坊邻舍都知道”吧?〗
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他父亲做军人,在郓州生养的,就取名叫做郓哥,家中只有一个老爹。那小厮生得乖觉,自来只靠在县前这许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时常得西门庆照顾他一些生意。那天,正找到一篮儿雪梨,〖时令正值残冬,当年没有冷藏设备,梨又是最容易腐烂的水果,不知道这个郓哥儿有什么神通,居然能“找到”一篮儿雪梨!〗提着来绕街寻问西门庆。有个多嘴的人说:“郓哥,你想要找他,我告诉你一个地方去寻。”郓哥说:“谢谢阿叔,让我去找到他,赚得三五十个钱养活老爹也好。”那多嘴的说:“西门庆如今挂上了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天只在紫石街上王婆的茶坊里坐着,这早晚多半正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顾撞进去不妨。”
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阿叔指教。这小猴子提了篮儿,一直往紫石街王婆的茶坊里走去,好正看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绪②。郓哥把篮儿放下,看着王婆说:“干娘,拜揖。”那婆子问:“郓哥,你来这里做什么?”郓哥说:“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个钱养活老爹。”婆子问:“什么大官人?”郓哥说:“干娘情知是哪个,就是哪个。”婆子说:“就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郓哥说:“是两个字的。”婆子说:“什么两个字的?”郓哥说:“干娘只是要作耍我。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往里面就走。那婆子一把揪住,说:“小猴子!哪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郓哥说:“我去房里就找出来。”王婆说:“含鸟(diǎo)猢狲!我屋里哪有什么‘西门大官人’!”郓哥说:“不要独自吃啊!也拿些汁水给我喝喝!我有什么不知道!”婆子就骂:“你这个小猢狲!知道些什么!”郓哥说:“你正是‘马蹄刀木勺里切菜’,半点儿也没落地!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这郓哥儿也不会办事儿。真想找西门庆卖梨,也不能这样“奋勇闯关”嘛!〗那婆子被他这两句说着她真病,心中大怒;喝一声说:“含鸟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辣臊!”郓哥说:“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郓哥叫了起来:“干什么打我!”婆子骂他:“贼猢狲!再高声,大耳刮子打你出去!”郓哥说:“老咬虫!没事儿就打我!”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凿,把郓哥儿直打出街上去。雪梨篮儿也丢出去;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梨儿,指着那王婆茶坊骂:“老咬虫!你不要慌!我不去告诉他!——不做出来不信。”提了篮儿,径奔去找这个人。正是: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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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二十三回(15)
掀翻狐兔窝中草,惊起鸳鸯沙上眠。
②绩绪—— 一般写作“绩麻”。就是捻麻线坯子。
究竟这郓哥儿去找什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简评】
这一回书,以王婆说风情为主要篇幅。前人指责《水浒传》诲淫诲盗,这“诲淫”部分,和这一回书有很大关系:王婆对“捱光”的条分缕析,什么一步、两步,一分、两分,说得头头是道,详详细细,简直就是一部《偷情教科书》!
《水浒传》中的潘金莲,也是个知名度很高的人物。对她的评价,谴责者有之,同情者也有之。似乎是各说各的理。
关于潘金莲和武松、西门庆之间的关系,在《水浒传》之后,正面反面做文章的大有人在。明代写成的《金瓶梅》,就把潘金莲说成是一个罪大恶极的淫妇;而在后来的舞台上,也不乏给潘金莲翻案的戏剧演出。客观地评价,《水浒传》对潘金莲的描写还是比较实在、比较真实的。当时大户人家的丫头,根本无权拒绝男主人的性要求,潘金莲却居然这样做了。这说明她具有反抗的叛逆性格。可惜《水浒传》中没有详细描写这一情节,只是一言带过。
因此,要客观地评价这个人物,就必须把潘金莲的身世和性格搞清楚。
据《水浒传》书中介绍,这个潘金莲,本是清河县一个大户买来的丫头,那大户老缠她,她不愿意,就去告诉主人婆。为此那大户记恨在心,故意把她嫁给一个身材矮小、相貌猥琐的武大郎为妻。这当然是一种报复行为:你不顺从我,我就叫你一辈子不顺心。对潘金莲来说,她一个被卖身的丫头,根本就没有自己择女婿的自由,只能任人摆布。但是一个妙龄少女,她之所以不顺从大户的奸污,不就是为了将来找一个满意的郎君么?如今嫁了“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那是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心里肯定是不满意的。《水浒传》对潘金莲前期的定位,虽然不是贞节烈女,但至少是个规规矩矩、不肯乱来、对自己的婚姻有幻想的女人。武松的出现,勾起了她的爱情欲望,也是情理中事。在这种情况下,武松应该“晓之以理”。但武松是个粗人,不善于做安抚工作,引起了潘金莲的逆反心理,于是西门庆这个淫棍兼恶棍趁虚而入了。她和风流倜傥的西门庆勾搭成奸,也不是她主动投怀送抱,而是经过王婆的精心策划、苦心安排,只能算是潘金莲“中计”或“失足”。后面的故事,责任在西门庆和王婆,不能全怪潘金莲。
但是她看见武松一表人才,又是打虎英雄,居然敢冒着“乱伦”的恶名,主动对武松进行挑逗,就不是一般情理中的事情了。所以我改写的《水浒传(少年版)》(2003年由朝花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就说武松从少林寺学习武艺回来,在张大户家看家护院儿,小丫头潘金莲时常在吃饭穿衣洗洗涮涮等方面照应他,两个人实际上已经“你有情来我有意”。一次张大户把潘金莲堵在空房间里要强奸她,被武松打晕,武松以为自己打死人了,这才逃到柴进庄上躲避的。这件事情闹大了,张大户的老婆为了报复,故意把潘金莲嫁给武大郎。这样一改,第一,武松为什么逃到柴进庄上解释清楚了;第二,潘金莲和武松之间旧情未断,有些情绵绵意切切,还想重叙旧情,就比较合乎情理。
《金瓶梅》第一回,写的是:阳谷县遭遇荒年,武大郎的老婆死了,只好带着女儿迎儿搬迁到清河县,租了张大户的房屋居住。当时张大户就已经和潘金莲私通,但为老婆子所不容,所以张大户故意把她嫁给自己的房客武大郎,目的就是因为武大郎“老实可欺”,他到武大郎家里和潘金莲幽会,也可以更方便。——这样的定位,是说潘金莲本来就是一个淫妇。下面描写:张大户死了,武大郎被赶出张家,搬到紫石街来住;潘金莲想勾搭武松不成,接着就和西门庆勾搭成奸,这样写,自然顺理成章,潘金莲纯粹是一个“淫妇”。——即便她的丈夫不是武大郎,她也还是要“红杏出墙”的。
高元钧的山东快书《武松传》,说潘金莲本是清河县张员外家的丫头。张员外先把潘金莲卖给一个年近五十的老财主,潘金莲死活不肯,这才故意给她找个年轻些的武大郎,也是想气一气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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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二十三回(16)
王丽堂的扬州评话,是按照《水浒传》的原文而有所发挥的:清河县的潘大户,买了个五岁的小丫头。长大以后和大户有了私情,被老婆子知道了,就故意找一个相貌丑陋的武大郎把她嫁了出去。
虽然这是几种定位完全不同的写法,但基本上都没有离开一个大前提:潘金莲的婚姻是不美满的,是她所不愿意的。
假设潘金莲本来就和武松有情,或者假设潘金莲是个“人尽可夫”的淫妇,频频主动勾搭武松;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武松的确是个浑人,但是他的心中有一种坚定的伦理观念:既然潘金莲已经嫁给了我哥哥,我和嫂嫂之间,就必须保持距离。这是武松的道德底线、人性底线,也是他不能改变的原则。说明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绝不是那种鼠窃狗偷的无耻小人。他不但自己要顾全人格,还要顾全哥哥的面子。所以发现嫂嫂对自己有意以后,他只能闷在肚子里,直到他搬出紫石街,也没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这是武松性格中具有极强的伦理观念的一面。
扬州评话《武松》和电视剧《水浒传》说武松从小父母双亡,是哥哥武大郎一手带大的,就是为了加强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在伦理观念之上,再渲染手足情深。其目的,也就是为武松不理嫂嫂的挑逗寻找更加充足的理由。
《水浒传》历代多次被禁,原因就是说它“诲淫诲盗”,有负面影响,不适合青少年阅读。《水浒传》写得最多的就是杀人,而且往往是滥杀无辜,更不问杀人动机是善是恶;《水浒传》还特别善于写暧昧的奸情,却不善于写纯洁的爱情。——整部书中,除了赤裸裸的通奸和强奸,几乎就没有卿卿我我、儿女情长的描写。“王婆说风情”这一回书,什么“潘驴邓小闲”,什么一分、两分……直到十分,的的确确是一本“偷情教科书”。在王婆设计的这种“强大攻势”面前,潘金莲就是一个知书识礼的贞节烈女,也难免要入其彀中,何况她正是一个对自己婚姻不满的闺中怨女呢。
在这一回书中,施耐庵创造了一个呼之欲出的“马泊六”形象——王婆。这个人的青少年时代,书中没有交代,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但是可以推想,她是一个大大的“能人”,不但在生意场上混过,也在风月场上闯过:男人女人那点儿事儿,她全门儿清。可惜是滚了一辈子,老公没了,儿子跑了,自己尽管“什么都会”,六七十岁了,却不得不在阳谷县开一座小小的茶坊,也没什么生意,过的是十分艰苦的凄惨、冷清的日子。她仅仅为了得那么一点儿“棺材本”,就不惜去拆散他人夫妻,甚至还害人性命。可是,她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不由人不佩服。单说她捧给西门庆的茶,就知道她心里在揣摩计谋,先是酸梅汤,接着是和合汤,再者是“浓浓的点两盏姜茶”,再后来就是“宽煎叶八茶”了。再看她为西门庆谋划如何得到潘金莲,先提出“捱光”的五个先决条件:“潘驴邓小闲”,然后说到“从一分光,直到十分光”。后来的事态发展,果然也都是按照她的计划一步一步实现的。再看她后文怎样处置武大郎的设计,一条一条说得有条有理。她不但善于设计,而且还身体力行,丝毫不感到害怕。我真怀疑她的老公,是不是就是她谋害死的。这样的女人,十分可恶也十分可怕。如果她是男人,有这样的谋略,如果再有权力,肯定又是一个大大的奸臣。
从阳谷县到开封,不过四五百里路。武松给知县押送财物到开封,如果仅仅推车子送货,直去直回,不办别的公事,有半个月尽够了。这里作者写“少则四五十天”,拉长了旅程,主要是给潘金莲安排勾搭西门庆和谋杀武大郎的时间,和实际时间并不相符。《金瓶梅》中,武松出差的时间那就更长了。
金圣叹评本回,对于潘金莲的心态,没有提及,只说了“武松视兄如父,武大郎视弟如子”这样的话。倒是对于王婆的说风情,有几句不错的评语:
写西门庆接连数番踅转,妙于叠,妙于换,妙于热,妙于冷,妙于宽,妙于紧,妙于琐碎,妙于影借,妙于忽迎,妙于忽闪,妙于有波砾,妙于无意思:真是一篇花团锦簇文字。
写王婆定计,只是数语可了,看他偏能一波一砾,一吐一吞,随心恣意,排出十分“光”来;于十分“光”前,偏又能随心恣意,先排出五件事来。真所谓其才如海,笔墨之气,潮起潮落者也。
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二十三回(17)
通篇写西门爱奸,却又处处插入虔婆爱钞,描画小人共为一事,而各为其私,真乃可丑可笑。吾尝晨起开户,窃怪行路之人纷若驰马,意彼万万人中,乃至必无一人心头无事者。今读此篇而失笑也。
李生曰:“说淫妇便像个淫妇,说烈汉便像个烈汉,说呆子便像个呆子,说马泊六便像个马泊六,说小猴子便像个小猴子。但觉读一过,分明淫妇、烈汉、呆子、马泊六、小猴子光景在眼,淫妇、烈汉、呆子、马泊六、小猴子声音在耳,不知有所谓语言文字也。何物文人,有此肺肠,有此手眼?若今天地间无此等文字,天地亦寂寞了也。不知太史公堪作此衙官否?”
李贽评:风情中智囊,断以王婆为第一。然淫秽之事,可为世俗垂戒者,幸有武都头之利刃在。
王望如曰:武松在十字坡、快活林、鸳鸯楼,风流豪爽。而于叔嫂名份之间,严气正性,居然鲁男子。濒行嘱咐,“篱犬”一语,已明识潘金莲有淫荡之事矣。那王婆五件事、十分光,虽写得痛快淋漓,不过积世卖奸格套。
又曰:王婆之有郓忿闹哥,犹阎婆之有唐牛也。不周旋之而叱咤之,其能免于假公泄私乎?但唐牛寻宋江受阎婆之气,而终救宋江。郓哥寻西门庆受王婆之气,而反杀西门庆。于此见宋江、西门庆居心善恶之报不同,而阎婆、王婆通奸爱钞之报无不同。
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二十四回(1)
王婆计啜西门庆 淫妇药鸩武大郎
话说郓哥被王婆打了这几下,没处出气,提了雪梨篮儿,一直奔到街上,去寻找武大郎。转了两条街,见武大挑着炊饼担儿,正从那条街上过来。郓哥见了,站住了脚,看着武大说:“这几时不见你,怎么吃得肥了?”〖郓哥儿是个在街面儿上跑的小混混儿,惯于说下层社会的俚语。〗武大歇下担儿,说:“我一直是这般模样,什么时候又吃肥了?”郓哥说:“我前天要籴些麦麸,到处没找到,人都说你屋里有。”武大说:“我屋里又不养鹅鸭,哪里有麦麸?”郓哥说:“你说没麦麸,怎么栈得肥耷耷的,就颠倒提起你来也不妨,煮你在锅里也不生气?”武大说:“含鸟猢狲,倒骂得我好!我的老婆又不偷汉子,我怎么是鸭子①?”郓哥说:“你老婆不偷‘汉子’,只偷‘子汉’!”武大扯住郓哥,说:“给我找出主儿来!”郓哥说:“我笑你只会扯我。却不敢咬下他下边的来!”武大说:“好兄弟,你对我说是谁,我拿大个儿炊饼送你。”郓哥说:“炊饼不济事;你只做个小东,请我吃三杯,我就告诉你。”武大说:“你会吃酒?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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