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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评水浒-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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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中转变。唯心的说这是“天注定”,唯物的说法,这叫“机遇”。〗不想得遇师兄。”智深说:“智深初到这里,正没相识,亏得这几个大哥每天相伴;如今又得教头不弃,结为弟兄,十分好了。”就叫道人再添酒来相待。
刚饮了两杯,只见女使锦儿,急急慌慌,红着脸,在墙缺边叫:“官人!不要坐着了!娘子在庙里和人斗口呢!”林冲连忙问:“在哪里?”锦儿说:“正从五岳楼下来,撞见个奸诈不唧①的人把娘子拦住了,不肯放!”林冲忙说:“再来看望师兄,莫怪,莫怪。”
林冲别了智深,急忙跳过墙缺,和锦儿奔岳庙里去。抢到五岳楼一看,见几个人拿着弹弓、吹筒、粘竿,都站在栏干边,扶梯上一个年少的后生独自背立着,拦着林冲的娘子说:“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林冲的娘子红了脸,说:“清平世界,把良人调戏,是何道理!”林冲赶到跟前把那后生肩胛只一扳扳了过来,大喝一声:“调戏良人妻子,该当何罪!”正要下拳打,认得是本管高太尉的螟蛉之子②高衙内③。
原来高俅没有亲儿子,发迹之后,过继阿叔高三郎的儿子在房内做儿子。本是叔伯兄弟,却矮了一辈儿,给他做了干儿子。高太尉很爱惜他。〖如果是亲儿子,是不是更宠爱呢?〗那厮在东京倚势豪强,专爱淫人妻女。京师人都叫他做“花花太岁”。〖本来就是无赖。如果是书香门第,可能就不会这样。〗但是怕他“父亲”的权势,谁敢和他争口?
当时林冲把那人扳了过来,认得是本管高衙内,自己先手软了。〖顺民性格。如果换一个“暴民”,就不会这样手软。〗高衙内倒说:“林冲,干你什么事儿,要你来多管!”——原来高衙内不晓得她是林冲的娘子;如果晓得,也没这场事儿了。〖不一定。衙内们只认识女人,并不认识男人的。〗
①不唧——形容词后缀,口语中用来增强语气,有贬义。如果形容词是单音节的,可重叠为“不唧唧”,如“贼不唧唧”、“滑不唧唧”等。
②螟蛉之子——义子。螟蛉是螟蛾的幼虫。有一种小蜂叫蜾蠃(ɡuǒ…luǒ果裸);把螟蛉抓到它的巢内,注射蜂毒使其麻醉,然后把产卵管插入螟蛉体内产卵。蜾蠃的幼虫在螟蛉体内孵化,即以螟蛉为食。古人观察得不深入,以为蜾蠃自己不会生育,只得抚养螟蛉作为自己的后代。因此“螟蛉之子”,就成了“义子”的代称。
③衙内——在唐代,衙内本是官署衙门内禁卫官员的通称,如衙内都校、衙内都监、衙内都指挥使等。唐末宋初,各地藩镇大都用自己的儿子统领禁卫军,从此就把某部门主管官员的儿子尊称为衙内,并不一定实领禁卫军。
高衙内见林冲并不动手,他才发这话。〖如果动手,就不是“发话”,而是“叫唤”了。〗众闲汉见闹,一齐拢过来劝说:“教头莫怪。衙内不认得,多有冲撞。”林冲怒气未消,一双眼瞪着瞅那高衙内。众闲汉劝了林冲,和高衙内一起出庙上马去了。
林冲引妻子和使女锦儿也转出廊下来,见智深提着铁禅杖,引着那二三十个破落户,大踏步抢进庙来。林冲见了,叫一声:“师兄,哪里去?”智深说:“我来帮你厮打!”林冲说:“原来是本管高太尉的衙内,不认得荆妇,一时间无礼。林冲本想要痛打那厮一顿的,可是在太尉面上不好看。古话说:‘不怕官,只怕管。’林冲不该吃着他的请受①,暂且让他这一次。”智深说:“你怕他是本管太尉,洒家怕他什么鸟!俺要是撞见那撮鸟,叫他吃洒家三百禅杖!”林冲见智深醉了,就说:“师兄说得是;林冲一时被众人劝了,权且饶他。”智深说:“有什么事情,就来唤洒家!”众泼皮见智深醉了,扶着说:“师父,俺们且回去,明天和他理论。”智深提着禅杖说:“阿嫂,〖鲁智深比林冲的年纪大。这里只是客气的称呼。〗莫怪,莫要笑话。阿哥,明天再相会。”智深相别,自和泼皮走了。林冲领了娘子并锦儿取路回家,心中只是郁郁不乐。
①请受——粮饷,薪水。下文“大请大受”,有“领着许多粮饷”的意思。
且说这高衙内自从见了林冲娘子,又被他冲散了,心中好生着迷,怏怏不乐,回到府中,觉得烦闷。过了三两天,众多闲汉都来伺候,见衙内心焦,百无聊赖,众人都散了。数儿内有一个帮闲的,叫做“干鸟头”富安,体会到高衙内的意思,独自一个到府中伺候。见衙内在书房中闲坐,那富安走近前去说:“衙内近日面色清减,心中少乐,必然有件不高兴的事情。”高衙内说:“你怎么知道?”富安说:“小子一猜就猜到了。”衙内说:“你猜我心中什么事情不高兴?”富安说:“衙内是想那个‘双木’的。我猜得对么?”衙内笑着说:“你猜得不错。只是没个办法得到她。”富安说:“这有何难!衙内怕林冲是个好汉,不敢欺他。这个无伤;他现在帐下听使唤,大请大受,怎敢恶了太尉?轻则刺配①了他,重则要了他性命。小闲②想得有一计,让衙内能够得她。”高衙内听了,就说:“我见了许多好女娘,不知怎的只爱她,心中着迷,郁郁不乐。你有什么见识,能得到她,我自然重重地赏你。”富安说:“门下知心腹的陆虞候③陆谦,他和林冲最好。明天衙内躲在陆虞候楼上深阁里,摆下些酒食,却叫陆谦去请林冲出来吃酒。——叫他直去樊楼④上深阁里吃酒。小闲就去他家对林冲娘子说:‘你丈夫林教头和陆谦吃酒,一时重气,闷倒在楼上,叫娘子快去看哩!’赚得她来到楼上,妇人家水性,见衙内这般风流人物,再拿些甜话儿调和她,不由她不肯。小闲这一计怎么样?”高衙内喝彩说:“好计!今晚就着人去唤陆虞候来吩咐了。”——原来陆虞候家就住在高太尉家隔壁的巷内。第二天,商量了计策,陆虞候只得听从,也没奈何;只要衙内欢喜,却顾不得朋友交情了。〖这是比林冲更听话的顺民。只要是官,他都服从;朋友呢,就只能出卖了。这个人的心态,肯定是不正常的。〗
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六回(3)
①刺配——宋代的刑律,配是发配,也就是充军;刺配,是在被充军的罪犯脸上刺字,刺上发配的地方和时间,防止罪犯逃跑。
②小闲——帮闲者的自称,是一种自卑的口气。
③虞候——宋代官员雇用的侍从,品级比仆人高,比师爷低。
④樊楼——宋代东京东华门外景明坊有一座著名的酒楼;是当时东京最高的酒楼。一说因楼主姓樊,故名樊楼;一说此地建楼之前,是贩卖白矾(担┑牡胤剑越凶觥鞍椎楼”,后来简化为樊楼。宣和年间改建,高四层,改名丰乐楼。据宋代人孟###《东京梦华录》记载:酒楼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浓妆妓女,聚于主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
且说林冲连日闷闷不已,懒得上街去。巳牌时分,听得门口有人问:“林教头在家么?”林冲出来一看,见是陆虞候,慌忙说:“陆兄从哪里来?”陆谦说:“特来探望,这几天怎么街前看不见兄长?”林冲说:“心里闷,不曾出去。”陆谦说:“我同兄长去吃三杯解闷儿。”林冲说:“少坐拜茶。”两人吃了茶就起身。陆虞候说:“阿嫂,我同林兄到家去吃三杯。”林冲娘子赶到布帘下,叫着说:“大哥,少饮早归。”
林冲和陆谦出了门,在街上闲走了一会儿。陆虞候说:“兄长,咱们别回家去,就在樊楼内吃两杯吧。”两人就上了樊楼,占了个阁儿,吩咐酒保,叫取两瓶上色好酒,稀奇果子按酒。两人边吃酒边叙闲话。林冲叹了一口气。陆虞候说:“兄长为什么叹气?”林冲说:“陆兄不知!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居小人之下,受这种腌臜的气!”陆虞候问:“如今禁军中虽然有几个教头,谁能及兄长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却受谁的气?”林冲把前天高衙内的事情对陆虞候说一遍。陆虞候说:“衙内必定是不认得嫂子。兄长莫生气,只顾饮酒。”
林冲吃了###杯酒,因要小解,起身说:“我去净手。”林冲下楼来,出酒店门,投东小巷内去净了手,〖开封的樊楼空有这样大,楼内却连个则所也没有,酒客要解手,还只能出楼到小巷内方便!〗回身转出巷口,见女使锦儿在叫他:“官人,找得我好苦!怎么却在这里!”林冲慌忙问:“什么事儿?”锦儿说:“官人和陆虞候出来,没半个时辰,见一个汉子急急忙忙奔来家里,对娘子说:‘我是陆虞候家邻舍。你家教头和陆谦吃酒,只见教头一口气上不来,就跌倒了!叫娘子快去。’娘子听了,连忙央隔壁王婆看了家,和我跟那汉子一起去。直到太尉府前巷内一家人家,上了楼,只见桌子上摆着些酒食,不见官人。正要下楼,只见前天在岳庙里啰唣娘子的那个后生出来说:‘娘子少坐,你丈夫来了。’锦儿慌忙下楼,〖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锦儿是赶紧下楼好呢?还是在夫人身边好呢?〗只听得娘子在楼上叫:‘杀人啦!’〖听见喊“杀人”,是先回去保护夫人呢?还是先出来找林冲呢?〗我到处找官人不着,正撞着卖药的张先生,他说:‘我在樊楼前经过,见教头和一个人进去吃酒。’我就急忙奔到这里来了。官人快去吧!”
林冲吃了一惊,也不顾女使锦儿了,三步做一步,跑到陆虞候家。抢到扶梯上,却关着楼门。只听见娘子在叫喊:“清平世界,怎么把我良人妻子关在这里!”又听见高衙内说:“娘子,可怜见,救救俺!我这样求你,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回心转意了!”〖从锦儿出来找林冲,到林冲赶到陆家,多少时间了?多亏高衙内只是软求,没有硬来,不然,林冲娘子大概是难逃毒手的。〗林冲站在扶梯上高声叫:“大嫂!开门!”那妇人听见是丈夫的声音,只顾来开门。高衙内吃了一惊,开了楼窗,跳墙走了。林冲上了楼,找不着高衙内,问娘子:“不曾被这厮玷污了?”娘子说:“不曾。”林冲把陆虞候家打得粉碎,扶娘子下楼。出门到外面一看,邻舍两边都关了门。女使锦儿接着,三个人一起回家去了。
林冲拿了一把尖刀,奔到樊楼前去找陆虞候,〖林冲惹不起高太尉,还惹不起陆虞候?其实结果是一样的。打了高衙内,杀了陆虞候,林冲都要家破人亡。〗已经不见了;在他门前等了一晚上,也不见他回家,林冲只得自己回来。娘子劝他说:“我又不曾被他骗了,你不要胡来!”林冲说:“可恼陆谦这畜生,赶着称兄道弟,也来骗我!早晚撞见,也叫你认识认识我林冲!”娘子苦劝,哪里肯放他出门?陆虞候躲在太尉府内,也不敢回家。林冲一连等了他三天,并不见面。府前人见林冲面色不好,谁敢问他?
第四天饭后,鲁智深找到林冲家探问:“教头这几天怎么不露面了?”林冲回答说:“小弟事儿忙,不曾探望师兄;既然来到我寒舍,本当草酌三杯,奈何一时不能周全,〖可能家里没酒没菜,也可能使女和夫人都不善于烹饪。〗且和师兄一同上街闲逛一遭儿,在小酒店吃两盏,怎么样?”智深说:“最好。”两人一同上街来,吃了一天酒,又约明天再会。从此每天和智深上街吃酒,把这件事情都放慢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冲这边“放慢”了,高衙内那边可是“吃紧”了呀!〗
且说高衙内自从那天在陆虞候家楼上吃了那一惊,跳墙逃走,不敢对太尉说,却在家里生起病来。陆虞候和富安两个到府里探望衙内,见他容颜不好,精神憔悴。陆谦说:“衙内怎么精神恍惚,闷闷不乐?”衙内说:“实不瞒你们说,我为林家那人,两次不能勾搭上她,又吃了那一惊,这病越添得重了,眼见得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二人说:“衙内且宽心,只在小人两个身上,好歹要和那人完聚;除非她上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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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评70回本水浒传 第六回(4)
正说话间,府里老管家也来看衙内的病。那陆虞候和富安见老都管来问病,两人商量说:“除非这样……”等候老都管探了病出来,两人邀老都管到僻静处说:“要想衙内病好,除非让太尉得知,害了林冲性命,让他老婆和衙内在一处,这病就能好;要不这样,一定送了衙内性命。”〖前一次是富安和高衙内定计,陆虞候不敢不答应,似乎还情有可原;这一次是陆虞候主动献计,就不可原谅了。〗老都管说:“这个容易,老汉今晚就禀告太尉得知。”两人说:“我们已经有计了,只等你回话。”
到了晚上,老都管来见太尉,说:“衙内不是别的病症,却害的是想林冲老婆的病。”高俅问:“他什么时候见到林冲老婆的?”都管回禀说:“就是前月二十八日,在岳庙里见来;如今已经一月有余。”又把陆虞候设的计详细说了。高俅说:“原来这样。可是为了他浑家①,怎么可以害他?〖高俅这时候还不想害林冲性命,到底是一员猛将啊。〗……我寻思起来,要是为了顾惜林冲一个人,可就要送了我孩儿的性命,这可怎么是好?”〖想到儿子,高俅这时候犹豫了。〗都管说:“陆虞候和富安有主意。”高俅说:“既然如此,叫他们二人来商议。”
老都管随即叫来陆谦、富安,到堂上唱了喏。高俅问:“我这小衙内的事儿,你们两个有什么主意?能救得我孩儿好了,我自会抬举你们二人。”陆虞候上前禀说:“恩相在上,除非这样这样……”高俅说:“既然如此,你明天就给我去办。”〖还是儿子的命要紧。别人的命,就不值钱了。〗
①浑家——方言,口语中对妻子的称呼。
再说林冲每天和智深吃酒,把这件事不记心了。那天,两人走到阅武坊巷口,见一条大汉,头戴一顶抓角儿头巾,穿一领旧战袍,手里拿着一口宝刀,插着个草标儿,站在街上,自言自语地说:“不遇识货人,真屈了我这口宝刀了!”林冲并不理会,只顾和智深说着话儿走路。那汉子跟在背后,又说:“好一口宝刀!可惜遇不上识货的人!”林冲和智深说得入港,只顾走着。那汉子又在背后说:“偌大一个东京,竟没一个识军器的!”〖明写那汉子就是冲着林冲来的。〗林冲听见了,回过头来。那汉子“飕”地把那口刀掣了出来,明晃晃地夺人眼目。林冲是练武的人,自然识货,突然遇见宝刀,不由得说:“拿来我看。”那汉子把刀递了过来。林冲接在手里,同智深看了,吃了一惊,失口说:“好刀!你要卖多少钱?”那汉子说:“索价三千贯,实价二千贯。”林冲说:“东西是值二千贯,只可惜没个识货的主儿。你要是一千贯肯卖,我买你的。”那汉子说:“我急要用钱,如果你真的要,饶你五百贯,实要一千五百贯。”林冲说:“一千贯肯卖,我就买了。”〖一个并不是真的等着用钱;一个却只有这些钱。〗那汉子叹了口气,说:“金子当作生铁卖了!罢,罢!一千贯就一千贯,你可一文钱也不要少了我的。”林冲说:“跟我到家中,取钱给你。”回身却对智深说:“师兄,你在茶坊里等我,小弟一会儿就回来。”〖为什么不叫智深一起到家去取钱?〗智深说:“洒家先回去,明天再见吧。”
林冲别了智深,引着卖刀的那汉子到了家中,拿银子折算了给他,顺口问那汉子:“你这口刀哪里得来?”那汉子说:“是小人祖上留下的。只因为家道消乏①,急等用钱,没奈何,拿出来卖了。”林冲说:“你祖上是谁?”那汉子说:“要是说出来,辱没②煞人!”林冲就不再问。那汉子得了银两,自己去了。
林冲把这口刀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连连喝彩:“的确是把好刀!听说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宝刀,轻易不肯叫人看。我几番想借看,都不肯拿出来。〖拿出来看过,陆虞候此计就行不得了。〗今天我也买了口好刀,慢慢儿和他比试。”
林冲当晚不落手地看了一晚,夜间挂在墙壁上,没等天亮,又去看刀。〖文人爱书,武夫爱刀,女人爱美。人同此心。古《琊瑯王歌》:一日三摩挲,剧于十五女!〗
第二天巳牌时分,听见门口有两个承局③在叫:“林教头,太尉钧旨,说你买了一口好刀,叫你拿去比看。太尉在府里专等。”林冲听了,心里说:“又是什么多口的人禀报太尉知道了!”两个承局催得林冲穿了衣服,拿了那口刀,随这两个承局走。路上,林冲说:“我在府中不认得你们。”两人说:“小人是新近参随的。”
①消乏——方言,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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