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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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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开玻管局的历史看看吧,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里写道,翻开历史一查,满本写着两个字是“吃人”。而玻管局的历史翻开,还没有看到“阎水拍”,就早已看到了“余宏进”。余宏进一参加工作就在玻管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说他是紫雪玻管事业发展“活的历史”也好,“活的见证”也罢,包括那种“活字典”也当得起。他可真是把毕生精力献给玻管事业了啊!省长做玻管局长时,余宏进已是正科长。阎水拍还在县里做县委书记时,余宏进已是玻管局第一副局长。那任玻管局长升为副市长,已做了五年第一副局长的余宏进以为自己该当局长了,可“组织上”却调来一个阎水拍。这简直是在制造新时代的“窦娥冤”!余宏进副局长认为,这其实比窦娥还冤!眼看着搬一块石头压自己颈项上来了,却无能为力。余宏进不能埋怨搬石头的人——那是“组织上”。但他却可以怨恨这块石头——阎水拍就是这块石头!不!称他为石头便宜了他,应该将他唤作“屎盆子”,眼睁睁看着这个“屎盆子”扣到了自己头上。即使是石头,也是过去茅房里的那块“压厕石”——与屎盆子没什么两样,其特点都是散发着臭味!
余宏进副局长只得继续做他的第一副局长。可阎水拍却连这个第一副局长也不想让他做。有一次一个电话打到阎水拍办公桌上,阎水拍拿起听筒,对方说:“请找一下你们局常务副局长余宏进同志。”阎水拍“啪”就扣了电话。心想:谁任命他做常务副局长了?市里的任命文件写着“常务”二字吗?市里的任命文件当然不写“常务”二字。阎水拍局长脸一沉,玻管局便没有人再敢擅自称余宏进为“第一副局长”或“常务副局长”了。阎水拍局长此时的脸色才和缓了一些,将那张本省的日报从眼前移开,说:“只是排名在前边嘛,这是历史形成的。谁在茅坑里蹲的时间长,只能说明这个人身体不好,便秘什么的,并不能说明其他问题嘛。何况还有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他余宏进这些年做什么工作了?练三年太极拳,五年气功,恐怕都快练法轮功了!玻管局又不是气功协会!作为一名副局长,玻管事业这些年的大发展与他有什么关系?整个一个局外人嘛!你置身事外,我就让你置身局外——好好练你的气功去吧!玻管局出过一个省长,若再能出一个气功大师,也不错嘛!”阎水拍局长口里这样说,心里却在想:“你余宏进若是气功大师,我阎水拍就是司马南!”
余宏进副局长做副局长时,陈奋远还在那个县做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后来跟着阎水拍来到玻管局,也只是一个政秘科副科长。余宏进副局长至今尚能忆起陈奋远刚调来时那张谦恭的笑脸。没想到这小子像毒蛇一样,不知不觉已爬到自己身边来了。每看完一份市里的红头文件,都要在文件前边那页“文件传阅单”上写下“已阅”二字。看着那份由政秘科印制的文件传阅单,余宏进副局长就来气:自己的名字恰好在阎水拍和陈奋远之间,前边扣一个“尿盆子”——臭你!后面紧挨着跟一条毒蛇——咬你!躲都无处躲,藏都无处藏。没想到现在又眼睁睁看着这条蛇从自己的身体上爬过去了,自己却在梦魇,心提到嗓子眼儿,胸腔仿佛要炸开,惊恐地瞅着正在自己肚子上爬行的毒蛇,眼睛仁儿都快要恐怖地从眼眶里迸裂出来,可手脚却一动不能动。
多亏了这些年练气功,余宏进副局长的抗击打能力已像我们紫雪市的文化积淀那样深厚。否则,阎水拍局长这一掌过来,足以让他五内俱裂——即使没有五内俱裂,他也再不敢和阎局长“过招”,瞅个空子拖枪落荒而逃,躲到后山里慢慢疗伤去了。
余宏进自此再不和阎水拍抗衡。他的心理防线已像当年的马其诺防线一样全线崩溃。他甚至在后无追兵的情况下,继续后撤二百公里,才惊魂未定地停下来安营扎寨——在以后的局务会上,他很少再持反对意见,最多只是紧抿着悲愤的嘴巴保持沉默。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阻击战中,阎水拍局长终于取得了胜利。局领导班子里支持阎局长的人数,首次和反对派持平!阎局长帐下兵强马壮,老头儿再不需要像长坂坡前的赵子龙一样,为了一个日后乐不思蜀的阿斗舍生忘死、东冲西突、孤军奋战。陈奋远、马方向、赵有才几员大将精神抖擞地围拢到他身边来。针对余宏进被“逼退”一事,阎水拍不无得意地对陈奋远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只能排到你的后边!截至目前为止,市里还没有哪个部门的副处级排到正处级前边的先例,我们玻管局当然不能破例。这个例也着实破不得——若能破得,那副市长不也可以排到市长前边了吗?我阎水拍还想把名字排到惠五洲和郑向洋前边呢!现实吗?可能吗?不成天方夜谭啦?”
玻管局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各族人民大团结局面。局里再召开局务会,只有一个声音——阎水拍局长掷地有声的声音。余宏进彻底蔫了!包括朱姬牛,也被阎局长这一掌的威力波及,就像三只寒蝉,又像三只缩头缩脑的小雀,蹲在树枝上侧耳谛听是否会有危险降临,霎时寂然无声。
每次局务会结束,赵有才主任就对大家说:“那就这样吧,同志们各负其责,下去分头按阎局长指示办!”
第十八章
玻管局由“七嘴八舌”到“一声喊到底”,这个历史性的转折,发生在我和陶小北在市委党校学习的这一个月里。两个傻家伙不知道,在我们用漫画勾勒局领导班子的精神面貌时,阎局长已主持召开了“遵义会议”,并已“四渡赤水”,正打点行装准备过草地呢!
学习班结束的前一天,赵有才主任突然打来电话,让我们赶回局里参加重要会议。赵有才主任在电话里讲:“阎局长要我转告每一个同志,谁也不允许请假!”
这次“重要会议”原来是搞民主测评。阎水拍局长的工作方式常常让人有那种“丈二和尚”之感。有时故意放出风来,说局里准备搞民主测评了,可却又迟迟不搞。有一次年初放出风,岁末才搞了测评。可真是“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三百六十五个等待”啊!
有时阎局长却又搞突然袭击,在谁也不知情的情况下突搞测评。
这次测评属于后一种情况——阎局长突然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捧到局里几个同志面前,这几个同志眸子里怎能不惊喜地一闪呢?
这次共测评五个同志,其中有我和陶小北、李小南。
我们几个测评对象在测评之前均不知情。已在六楼会议室的沙发上坐下来,我还在问陶小北:“测评谁呢?”陶小北再问李小南,李小南再问下一个人。就像玩那种击鼓传花,我将花儿扔给陶小北,陶小北扔给李小南,李小南再扔给下一个人。鼓声一停,傻眼了!我们三个怀里竟各抱着一枝花儿!
测评前阎局长先讲话。将我们五人挨个评价了一番。诸如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德才兼备之类。说到我们的缺点则轻描淡写,有点像上中学时老师写的操行评语,在一大堆好话后面缀一句缺点。如果这个同学是一个班干部,就写一句:“希今后大胆工作”;如果是一个学习好、身体差的学生,就写一句:“希今后加强体育锻炼”;如果这个同学在本学期与别人拌过两句嘴,就写一句:“希今后团结同学”。
机构改革若是一场盛大的婚宴,最后浮出水面的方案则是婚宴上款款迟来的那位盛妆的新娘,前面做了多少准备,都是为了最后一睹芳容的这一刻。阎水拍局长在讲话中还透露,本次测评结束,即意味着这次机构改革即将结束,机改方案将很快出台。阎局长说:“这是一次涉及面较广的机构改革,不少同志的工作岗位将有所变动,凡是平级调整的这次均不测评。”阎局长说完这句话,我心里怦怦跳了两下,心想:那就意味着被测评的同志这次要被提拔了?
接下来阎局长宣布这次测评的规则,他说:“我私下了解了一下,对这几个同志大家均无异议,因此这次测评搞简单一些。一会儿给大家每人发一张票,上面写有这几个同志的名字。如果不同意,就在名字后面打个‘×’,如果同意,就啥也不填,将‘白卷’交上来。”
“大家听清楚没有?我再重复一遍,不同意就打‘×’,同意就什么也不填。”阎局长说到这里喝了一口水,扭头对赵有才说:“既然大家没啥意见,现在开始发票。”
票发到每个人手里后,有人下意识地拧开钢笔套,慌忙又合上。为了表示自己没有不同意见,赶快表白立场似的将双手插在袖统里,这才叫“袖手旁观”——每个人袖着手扭头左右看一看,谁也没有动笔。几分钟后,赵有才主任站起来收票。结果我们五人均获满票。
一周后,局里的机构改革方案亮相。这个方案可称之为“赶鸭子方案”。局里的同志都是“鸭子”,阎水拍局长则为“赶鸭人”——随心所欲地将我们玻管局一群鸭子赶到这儿,赶到那儿。
第一只鸭子是陶小北,陶小北出任局工会主席,受姬飞工会主席“节制”。局里为啥有两个工会主席?姬飞是“行业工会主席”,副县级,由市委任免;陶小北是局工会主席,正科级,由局里任免。
第二只鸭子为业务二科主任科员罗一强,任局专职纪检书记,隶属局纪检组长朱锋领导。或者换一种说法,在纪检组长朱锋领导下负责全局纪检工作。
这个纪检副书记的级别仍是正科级。一个组长领导一个书记,有点像一只蚂蚁拖着一间房子。有一次本市有一位作家到局里来推销书,给局里每一位领导签一个名。譬如“敬请阎水拍局长雅正”之类。可写到朱锋却作难了,若写作“敬请朱锋组长雅正”,显然不妥,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是小学生打扫卫生时排的小组长。正当作家为难之际,赵有才主任及时点拨,他对作家说:“你就写朱锋书记。”作家于是急忙写上:“敬请朱锋书记雅正”。
不过若要去与阎水拍局长探讨这个问题,阎局长会反问你:“中央文革小组的组长是什么级别?——和周总理一个级别;市治理整顿领导小组组长是什么级别?——正厅级!惠五洲书记任组长、郑向洋市长才是个副组长!”然后阎局长会总结说:“组长没大小,我当县委书记时,有一段时间同时兼任过八个组长。”
下来一溜儿鸭子都上了架:下海走了的那位科长原为业务二科科长,他空出的“缺”,由二科副科长填补。四位主任科员中,除担任专职纪检副书记的罗一强外,其他三位亦各得其所,每人兼了一个副科长。业务一、二、三科各缺一位副科长:一科副科长冯富强调离,二科副科长升作科长,三科副科长下海,这三位副科长便由三位主任科员兼任。他们的积极性被空前地调动起来:一肩挑两职,真正做到了有职有权——既可享受正科级待遇,又能行使副科长职权。
那么冯富强调哪儿去了?局办公室改作政秘科,冯富强任政秘科副科长,主持工作;我任政秘科副科长,协助冯富强工作;李小南任政秘科副主任科员兼打字员;通信员小胡继续任通信员。
每次动人事,阎水拍局长都会有出人意料的手笔。或在大处点染,或从小处着墨。这次却是大处也点染,小处也着墨。从大处说,突然增设两个正科级岗位——一个局工会主席,一个专职纪检副书记。表面看来,阎局长想借这次机构改革将八个科室增为十个科室的目的没有实现,这不已实现了吗——局里虽仍是八个科室,可却有十位正科长。从小处讲,李小南做了副主任科员,却还兼着打字员。这里边的“奥秘”谁能说得清楚——恐怕李铁梅也说不清楚。
对李小南而言,上次由出纳员岗位“贬”至打字员岗位,是阎局长“推”她——一推她不就感觉到了?这次让她以一个副科级兼打字员,又说明这个岗位重要。这个岗位当然重要!现在,四楼那间打字室已不属于冯富强了——因他早已不是打字员,那间小房子属李小南了。有时打印一些绝密的人事任免文件,阎局长就会将门从里面反锁,坐在那张床上,看李小南“嗒嗒嗒”敲那台四通打字机。李小南露出一截赛鹅脂一般雪白的手腕儿,娴熟地敲打在键盘上,也敲打在阎局长此刻陡然年轻起来的心房上。按照钱钟书先生的说法,衡量一个男人是否老了,不在年龄,而在面对漂亮女性的态度。若面对漂亮女性熟视无睹,说明他老了,反之则不老。比如当年“三闾大学”那位老校长高松年。我们阎水拍局长与高松年校长有同样的心态,是一个“人老心不老,革命干劲高”的好同志。“老而弥坚”,“老而愈勇”就是指这一类跨越代沟像愚公移山一样毫不畏惧的老同志而言。实践证明,阎水拍局长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李小南又不是尤三姐,性子再烈能拗得过我阎水拍?孙悟空够厉害了吧,跳出如来佛的手心了没有?何况李小南又不是孙悟空!
不过这女孩子的手灵巧地敲打在键盘上,就是好看。阎局长看着李小南打字时不由得这样想。她的手那么白净,尤其是她的手腕儿,盈盈一握,像电话机的听筒一般,惹得人忍不住想抓在手里打打电话。而她的手指敲打键盘,又像前几天那场大雪的雪花片儿,一片一片往那台四通打字机上落。这女孩儿端坐那儿给人的感觉娴静而优美,若她耳上再戴一副耳机,简直就像当年从事地下工作的那些秘密发报员,将重要情报“嗒嗒嗒”敲打到延安,让那永不消逝的电波驱散中国上空的阴云和黎明前的黑暗。
因此阎水拍局长暂时不想让李小南离开打字员这个重要岗位。此其一;其二呢?阎局长还不想让小胡这么快就接这个岗位。按理说余宏进已臣服,应该让小胡接这个岗位了,恩威并施嘛。可阎局长偏不,你说这老头有多倔!不让小胡干打字员,小胡也许会着急得跺脚,跺痛的是小胡的脚,又不是我阎水拍的脚!小胡要是着急得跳起来呢?跳起来?他能跳多高,他又不是朱建华!况且跳得越高,落在那个大办公室的水泥地板上,脚板就会越痛。就像一个人生气时狠劲以手掌拍桌子,桌子倒不痛,自己却痛得在裤缝上直搓手,嘴里还像换气扇一般咝咝吸凉气。所以无论跺脚还是“跳高”,都是他小胡自己的事——朱建华跳高才是国家的事呢!对阎局长来讲,关键是看小胡跳完高后干什么?他保准会弯着腰、胁着肩再次跑过来给阎局长打水抹桌子,给阎局长取报纸跑得比孙子还欢,阎局长家里有点什么事他比阎局长还着急——单从脸上那沉重而焦虑的表情即可看出。阎局长住院他去医院看得比谁都勤,连痰盂都哈着腰拎出去拎进来,冲洗得干干净净。医生护士见小伙子这么勤快,问阎局长:“你孙子?”阎局长说:“不是,是我单位的同志。”“多好的同志!现在这样的同志可不多了!”阎局长此时则会在心里对医生护士说:“这样的同志在我们单位多着呢!”然后再在心里对微微有点脸红(那医生简直瞎了眼!)的小胡说:“快能接替李小南同志做局里的打字员了!”
我局这次声势浩大的机构改革落下帷幕。四十三个干部编制人事局批了下来。除两个下海的同志外,我局四十一个干部像四十一根萝卜,被阎水拍局长一根一根插在了他精心挖出的坑里。放眼望去,这片萝卜田长势喜人,丰收在望。
局里几个工勤人员的积极性也被调动起来,甚至有那么一股劲头十足的劲儿。局里共有六个工人编制。小牛、小马、小虎和小胡占去四个。老乔退休后,空出一个编制;冯富强转干后,又空出一个编制。这次机构改革结束不久,局务会研究,决定再调两个工人同志进来。几位局领导便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想调自己的亲戚进来。余宏进和牛望月算盘珠拨拉不响——有个小胡和小牛在那儿,再开不了口;马方向不屑于在这种小事上开口;赵有才还不能开口,只有陈奋远和朱锋、姬飞开口的可能性最大——因为他们没有调过自己的亲戚。于是朱锋推荐了一个“小朱”,姬飞推荐了一个“小姬”,陈奋远却推荐了一个“小苏”。三个里边选两个,阎水拍局长该作难了吧?不作难!阎局长最后拍板,他在局务会上说:“小苏调进来!我们考虑问题还得有点思想境界!”阎局长说到“思想境界”时看了朱锋和姬飞一眼。原来小苏不是陈奋远的亲戚,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小苏是局里修建家属楼那个村支书的小儿子。征地时村支书一句话少收了三十万。村支书只提了一个要求,他小儿子想吃“公家饭”。现在两栋家属楼都开始起墙了,村支书的小儿子当然得调进来。
小苏调进来了,剩下一个调谁?调“小朱”还是调“小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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