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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父母-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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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外面刮起了风,整个破庙摇摇欲坠地响成一团。盼妮和盼春也扑进他的怀里,死死地搂住他。他用力地把三个孩子抱在怀里,心里阴晴雨雪的很是复杂。组织把三个孩子交到他的手里,可眼下,上线、下线已经不复存在,想把三个孩子送出去,他就必须首先找到组织。想到这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天亮就要回到城里去,他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只有在自己的岗位上,组织才能派人联系上他。
  天终于亮了,他冲三个孩子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回城里去看看。过一两天,我就回来接你们。
  三个孩子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他拉过盼妮,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你是姐姐,这里你最大,你要照顾好弟弟们。记住,千万不要离开这里,等着我回来。
  叮嘱完盼妮,他心急火燎地往庙门走去。快走到门口时,他回了一次头,看着三个孩子眼巴巴地目送着他。他停下脚步,冲他们说:饿了,就吃彩凤妈妈给你们带的饼干。
  走出庙门,他小心地把东摇西晃的庙门掩上了。就快走到山下时,他的手碰到了怀里那封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信。他想了想,走到一棵树旁,在树下挖了一个坑,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把信封严严实实地包上,才埋到土里。做完这一切他仍然不放心,又搬来一块石头,压在那片新土上,这才放心地走了。
  回到城里,他去了布衣巷十八号,这是组织给他安排的第一个联络点,自从搬到振兴杂货铺,他已经很少回到这里了。望着落满灰尘的屋子,他开始动手打扫起来,这里擦了,那里抹了后,他甚至把门打开,搬个凳子坐到了门口。每一个路过门口的人,他都要认真地看上一眼,他希望有人能走进来,说上一句:老家人急需白果,你这里有吗?
  每当巷子里响起脚步声时,他都会神情紧张地竖起耳朵,心跳也随之加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没有在他的门口停留,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了,他绷紧的神经才渐渐地松弛了下来。
  忽然,他意识到不能坐着等下去了,他要走出去,把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许这样,组织上的人才好与他接近。尽管,他清楚将自己暴露出来是多么的危险,但在这危急时刻,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现在,他必须要找到组织,不为自己,而是为了那三个孩子。没有组织的日子,让他无着无落,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希望。于是,他又一次扛起了磨刀的家什,当“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喊声在大街小巷响起时,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大街依旧,小巷如常,只是自己的吆喝声空洞苍白,感到一点底气也没有。
  杨铁汉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振兴杂货铺前,这里的情形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少了孩子们嬉闹的身影。他站在门前,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抗生,抗生似乎被惊吓住了,半晌才看清他,一下子扑过来问:姐姐和哥哥呢?
  他抱住抗生,像是抱住了那三个孩子,鼻子顿时有些酸。彩凤这时走过来,望着他,压低声音问:三个孩子都送走了?
  他摇摇头:我把他们安顿在一个破庙里。
  彩凤立时急了:你让三个孩子待在庙里,他们吃啥,喝啥?
  你给他们带的饼干,能让他们坚持上两天。
  彩凤不说什么了。他想起什么似的问:有人来找我吗?
  彩凤摇了摇头。他心里就失望了几分,当他走出杂货铺时,抗生在他身后说:让哥哥和姐姐回来吧,我想他们。
  他没有回头,心里又开始记挂起那三个孩子。他把磨刀的家什放回到布衣巷十八号,锁上门,上街买了一些吃的,急匆匆地往城外赶去。
  傍晚的时候,他回到了破庙里。推开歪斜着的庙门,里面静静的,他的心猛地一沉,大喊了起来:盼妮,盼春,军军——
  他喊了半天,才听到里面有动静。三个孩子从香炉后、条案下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看到他们,心里才踏实了一些。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带来的东西,他冲自己发着狠说:一定要找到组织,把孩子们安全地送出去。他们是烈士留下的种子,他要对得起那些牺牲的烈士们。想到这儿,他又想起了战友魏大河,心顿时又一次沉重了起来。
  那几日,白天,他把孩子们安顿在破庙里,自己进城去寻找组织。晚上,他又回到破庙里,陪伴着那几个可怜的孩子。
  他每次离开时,孩子们的目光都会远远地追着他。傍晚的时候,那几双目光又热切地迎着他的归来。刚开始,孩子们还会问:爸,啥时候把我们送走啊?
  时间长了,三个孩子也变得沉默起来。他们接过吃的,安静地吃起来。盼妮是女孩子,年龄又大一些,就懂事地安慰着他说:爸,咱们不急,我们在庙里待着挺好的。
  他伸出手,摸着孩子们的头,心里就猫抓狗咬的难受。
  几天后,当杨铁汉又一次进城,扛着磨刀的家什,走街串巷地寻找组织时,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县城那条最宽的大街被鬼子和伪军戒严了,城里的百姓交头接耳地拥到大街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随着人流拥过去。他冲人群里的一个老汉打听道:这又发生了啥事?
  老汉摇摇头,叹口气说:哎,日本人又要杀人了。
  杀什么人?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听说是共产党,哎,来了,来了——老汉用手指着,伸长脖子,向前望去。
  他冲着老汉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到一群鬼子押着两个人走来,那两个人身上戴着脚镣和手铐,每走一步,就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两人走得很慢,鬼子似乎也并不着急,鬼子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们要杀一儆百。看到的人越多,效果就越好。
  那两个人越来越近了,杨铁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终于看清楚这两个人正是老葛和小邓。他几乎认不出来他们了,短短的几天,他们遍体鳞伤,人也瘦得皮包骨头,可他们的表情却是从容和镇定。他看到他们的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葛和小邓微笑着,不停地望着两旁驻足的人群。
  终于,老葛和小邓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当几双目光碰在一起的瞬间,他张开嘴,几乎要喊出来。后来,人群中就响起了一声高亢的吆喝:磨剪子嘞,戗菜刀——
  那声音带着一种哭腔。老葛和小邓同时怔了一下,他们马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老葛突然扬起头,冲着深远的蓝天,用力喊道:共产党人是杀不绝的!四万万的同胞们,让我们团结起来,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
  小邓也喊了起来:团结起来,把鬼子赶回老家去!
  围观的人群有些骚动了。鬼子兵们举起枪托,狠狠地砸在两个人的身上。
  老葛的脸上流着血,他艰难地回过头,冲着杨铁汉的方向,嘶声喊出一句:老家人还等着白果下药呢。
  老葛喊出这一句,就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杨铁汉听了,身子颤了一下,他知道老葛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他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即使老葛和小邓不在了,“老家人”也会和他联络的。
  那天傍晚,他又一次走出城门时,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城门楼上的老葛和小邓的人头。城墙门口贴着告示,几个进城出城的人正围在那里看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城门的。直到远离了鬼子的视线,他抱住一棵树,哀哀地痛哭起来。
  老葛和小邓就这么牺牲了,他们用生命保全了地下组织。否则,结局也许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那晚,回到庙里,他把吃的交给孩子们后,就躲在一边,默然地坐了许久。
  半晌,他轻叹了口气,似呻似唤地说:明天,咱们回城。
  孩子们听到这句话,高兴地蹦了起来。在庙里的这些日子,让他们担惊受怕够了。看到三个孩子高兴的样子,他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第二天,他把三个孩子带回城里后,安置到了布衣巷十八号。然后,他去振兴杂货铺找到了彩凤,为了孩子们,也为了自己和彩凤,他要和她谈一谈。
  他在杂货铺里对彩凤说:我把孩子们接回来了。
  彩凤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哀伤:鬼子杀地下党的事我听说了,现在,那两颗人头还挂在城门楼上。
  他望了一眼彩凤,心里动了一下,他明白通过这件事,彩凤已经明白无误地意识到了什么。以前,对于他的身份,彩凤也许只是有些猜测和怀疑,但通过这一次,彩凤肯定什么都清楚了。
  他清了一下嗓子,接下去说:为了三个孩子,也为了你和抗生,我还想让三个孩子过来住上一段,等条件好了,我会把他们送走。
  彩凤低下头去:你应该直接把孩子们送我这儿来。你们不在,我和抗生也不安全。
  他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
  彩凤没有去看他,又说:别忘了,大河在县大队,他也是一名抗日战士。

 ·5·
 


第六章
  12。等待组织
  杨铁汉带着三个孩子又和彩凤、抗生生活在了一起。有了女人的日子是踏实的,孩子们又一次感受到了幸福。
  老葛和小邓不在了,杨铁汉就此和组织失去了联系,但他坚信,组织是不会把他遗忘的,他们一定会来找他。从那以后,他更加勤奋地扛着磨刀的家什,一次次地走向大街小巷。他开始关注每一个走近他的陌生人,有几次,他几乎感受到对方就是来找他接头的,他甚至忍不住地问:您需要白果吗?
  对方看着他,一脸的不解:什么白果?我是来磨刀的。
  刚刚燃起的希望,又“呼啦”一声熄掉了。他不再去想什么,专心地磨刀。磨完刀后,他用力地喊一声:磨剪子嘞,戗菜刀——
  声音清澈地穿透着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
  更多的时候,他置身于街口,好让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他。他盯着每一个路过身边的人,希望有人能走过来,问他一句:你有白果吗?老家要急用。
  这是他们的接头暗号,能够和自己的人接上头,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啊!可惜,这样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白天,他有时也会回到布衣巷十八号,将紧闭的大门打开,烧上一壶水,让烟火的气息传递出去。他做这一切,只为让人发现他的存在。更多的时候,干脆就坐在门口嚯嚯地磨刀,他从没有这么卖力地磨过刀。“嚓嚓啦啦”的磨刀声,很有节奏地响着。当然,他做这一切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有时半夜,他会从杂货铺悄悄溜回到布衣巷十八号。静静地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他支起耳朵谛听着外面的每一丝响动,有几次,他似乎听到了敲门声。他爬起来,打开门,门口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他不相信自己听错了,用力地咳嗽一声,站在门里等待着。一阵风刮来,吹的门板响了一气。他这才意识到,刚才的门响是风刮的。
  有时他在梦里,竟梦见组织派人来找他,他激动地叫起来:你们可来了——
  他在梦里伸出了手。结果,他就醒了,看到自己果然把手伸了出去,在黑暗中空空地抓着。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是做了个梦。现实中的他,无奈地收回一双手,翻转过身去。这时,他似乎又听到有人在敲门,他又一虎身去开门。结果,自然又是失望而归。此时,外面风声正紧。
  实在等得焦心,他就从地砖下掏出那封绝密的信件,捧在手里,呆呆地看上一阵子。这是组织交给他的最后一封信件,他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就与组织失去了联络。这是组织的机密,他不敢有半点闪失。从城外回到城里后,他就用猪尿脬把信封严严实实地裹了,悄悄地埋到了屋里的地砖下。
  当他独自一人看着那封信时,有几次竟冲动得想去拆开,就在他伸出手去的一刹那,李科长的话在耳边响了起来:地下工作者的首要原则就是保密,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知道的不要知道……
  在等待组织与他联络的日子里,杨铁汉的内心是焦灼的,他的不安除了那几个孩子,更多的还缘于那封没有送出去的信。这天晚上,他忽然就做了一个梦,梦见戴着眼镜的李科长正急切地望着他。他醒来后,心就乱跳一气。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他要主动去寻找组织,送出那封绝密的信件。想到这儿,他激动得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等到了天亮。
  天一亮,他冲彩凤交待了几句,便匆匆上路了。那个村庄他是记得的,天黑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那个小村庄。
  他刚走进村口,就被两个民兵拦住了。民兵手里拿的并不是枪,而是秃了头的红缨枪。这一切并没有影响他见到亲人时的喜悦,他伸出手,热切地叫一声:同志,我要找省委。
  那两个民兵并没有和他握手,其中一个人盯着他看了半晌:你的路条?
  他不解地皱起眉头:路条?啥路条?我没有。
  另一个民兵就说:你刚才说啥?要找啥?
  我找省委的李科长,去年在这里培训我们的李科长。
  听了他的话,两个民兵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人打了一声唿哨。没多一会儿,就有几个同样持红缨枪的人跑了过来。
  队长,有情况?来人气喘吁吁地问。
  被称为队长的人摆了一下头,杨铁汉就被人抓住了胳膊,蒙上眼睛,跌跌撞撞地带到了一个房间里。屋里的桌子上飘忽着一盏油灯,迎面端坐着一位长着胡子的汉子。他看到这个人时差点叫了起来,这人正是胡村长。他在村里培训的时候,见过他。这一发现,让他惊喜无比,他叫一声:胡村长,你不认识我了?
  胡村长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我去年在这里培训时,你还来看过我们。
  胡村长似乎想起了什么,欠了一下身子,就要伸出手时,又谨慎地把手缩了回去。
  胡村长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就快黎明了,黑暗还能持续多久呢?
  胡村长说完这句话,就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凭他在地下组织工作的经验,他知道胡村长说的是一句暗号,可他并不知道如何去对。
  他愣愣地说:我要找省委的李科长,我有重要的事情向他汇报。
  胡村长就站起身说:什么李科长?我不认识。
  他急得搓起了手:就是去年在这里培训我们的李科长。
  胡村长不说话了,背着手,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打了一声唿哨,两个持红缨枪的人闯了进来。
  胡村长威严地下了命令:把他带走,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进来的两个人,不由分说架起他的胳膊,把他带了出去。
  他不甘心,回过头冲胡村长说:村长,我真是要找李科长,有重要的事情向他汇报。
  没有人再搭理他的话茬儿,他被推搡着到了村口。当时的他还不知道,省委特工科前几天刚遭到敌人的破坏,李科长和一些同志也被捕了。这时候他又来找李科长,不能不引起人们的怀疑。事实上,胡村长对他还是有印象的,否则,他也就不可能离开这个村子。
  这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一段时间,地下组织不断地遭到破坏,八路军县大队也被迫转移到了山里。不久之后,李科长和他的同志们就遭到了敌人的杀害。
  这一切,杨铁汉不得而知。当他被手持红缨枪的人押送到村口时,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李科长了。
  无可奈何的杨铁汉,只好悻悻地又一次空手而归。
  回到城里,他像丢了魂一样,坐在布衣巷十八号的院子里,一坐就是半晌。特别是看到那三个孩子时,他更加显得六神无主,坐立不安。眼前的孩子和那封绝密的信件,这都是组织交给他的任务,现在,他一件也没有完成,他的心沉重得像压了块铁砣。
  彩凤看着他焦灼、痛苦的样子,再看看那几个孩子,也只有在心里一遍遍地叹气。
  看着身边愁眉不展的彩凤,他不安地说:这三个孩子可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知道,现在的彩凤除了照应杂货铺和抗生,还要承担起母亲的责任,照顾着一大家人的生活。
  彩凤听了他的话,半晌才幽幽地说:你这样也不是为了你自己。
  彩凤的话就让他想到了牺牲的魏大河,想到自己对大河的承诺,他的心又“别别”地跳了几下。大河把照顾彩凤和抗生的担子交给了他,可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想到这儿,他就感到无比的愧疚。于是,他由衷地对彩凤说:彩凤,我对不住你和抗生,以后,我一定加倍补上……
  彩凤打断他的话:铁汉,你不用这样,你是大河的战友,我相信你。
  提到大河两个字,两个人就沉默了。自从上次彩凤寻找大河未果,她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做起事来也经常走神,常常一个人愣怔上好半晌。杨铁汉看在眼里,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他知道,彩凤又在惦念着大河。她越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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