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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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哮天犬是在日本人追进三槐堂,用枪托猛砸待月庐门板的那一刻,挣断主人拴在它脖颈上的绳索,扑过墙头迎战歹徒的。它知道自家此行必死无疑。所以,当气急败坏的鬼子唆使军犬们围攻它时,它的内心是充盈了坦然赴死的激情的……
现在它知道死亡已经迫近了。它强自撑持着挺立在当地,傲然睨视着一个个枪口,以及枪口的主人们。它等待着枪声炸响的那一刻。它感觉,一朵又一朵艳丽无比的鲜花正在它的胸腔璀璨怒放。它相信,那将是它的生命绽放出最绚丽最奇异光彩的一刻。它在庄严地等待着。
然而,河田却朝他的兵们摆摆手,制止了这最后的杀戮。好多年后,当碛口人说起这件事时,不免对河田此举作出种种猜测。有人说:阴毒的河田是看哮天犬必死无疑,就想让它经受更长时间痛苦的折磨。有人说:河田是军人,面对如此非凡的一条犬,他不能不生发高山仰止之情,就有意放了它一马。也有人说:也许河田什么也不为,只是以职业的敏感觉察到,一场更大的危险正朝他步步逼近。因为就在河田朝兵们摆手的那一刻,慰军所那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河田赶到慰军所时,不禁为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院子里排着队的皇军士兵足首相枕死了十多个,而屋子里赤身露体的一律被割去了一只耳朵。他们的衣服悉数被缴没。女人们都被救走。河田少佐特别留意到:女儿秀子焦黑的骨质及衣物也不翼而飞。河田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游击队干的事。河田少佐气得暴跳如雷,挥舞着军刀大叫:“西湾,统统的烧光!西湾人,统统死啦死啦的!”
仿佛回应河田的狂呼大叫一般,突然有一颗手榴弹在离河田不远处爆炸。贾长发眼疾手快将河田一把推倒,河田脚手并用,爬进院角一个鸡窝里去了。贾长发朝四下里一看,吓得当即有一股热尿泚到了裤裆里。原来,就在他们身前身后不远的地方,突然有二三十个游击队员出现在了墙头上、屋顶上。贾长发看见,为首者正是曾经做过他舅家女婿的马有义,还有一个他不认识的年轻女子。贾长发看见,马有义们凭借修筑在各个巷子顶头的栈道,像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着,射击着,呐喊着。好在他们人不多,而此时,在堡墙四周执勤的皇军已闻讯赶到了这边来。马有义他们见形势于自己不利,边打边撤,很快没了踪影。贾长发照准马有义和那女子的背影连开三枪也没有打着对方一根汗毛,气得不住地大骂。河田这时也从鸡窝里钻出来,脸上粘着一团鸡屎也顾不得擦,举起指挥刀朝着游击队消失的方向一指,大叫:“夹鸡鸡——!(日语,冲啊,杀啊!)”
鬼子汉奸一口气冲到了村后山顶上,连游击队的一根毛也没揪着。
河田正要下令进村入户搜查,忽有松井“即刻撤离”的命令送达他的手中。河田少佐即刻明白:共产党在北部战场已经得手,也许此刻正快马加鞭行进在赶赴碛口的路上。河田顾不得多想,当即命令集合队伍朝着吴老婆山方向撤退。临走时,没忘记放火烧毁沿路看见的所有房屋的门窗,没忘记杀死沿路遇见的所有活物。
那一天,是民国二十八年最后一个异常阴冷的日子。
48
碛口突然出现了许多穿着土灰布军装的男女。他们赶着驴骡马匹,拉着骆驼,吆着各种牲口车走来,一律大包小包箱笼布袋的带着。他们操着南腔北调说话,在碛口以及碛口周遭的村里租赁窑房住下,一副安家过日子的样子。他们互称“同志”,边说话,边跷着大拇指,一副牛皮烘烘的模样。盛慧长听大人们说,他们多数人并不打仗,是“坐机关”、“做生意”的。爷爷说他们中间有人很会“弄票票”(方言,即搞钱)。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多数人是受苦出身。一安顿下来,他们就帮着周围的老乡扫院担水劈柴。那时正值立春雨水之间,农家的备耕生产已经热火朝天展开。他们二话不说便投入进去,起畜圈、送茅粪、刨根茬、整地埂,粗手大脚,见甚做甚。他们很快和老百姓处得难分彼此了。
也有不少女兵。慧长感觉她们不像璐璐、珂珂小姨好看,可她们快活。她们在街巷、村子里办民校,教妇女们识字、唱歌。她们路过镇街时,总是手拉着手,昂首挺胸,一路走,一路唱着她们自编的歌:
山丹丹开花耀眼明,
没有咱解放区的太阳红。
春风风吹得百草青,
穷苦人从此要翻身。
要不,就唱:
妇女们,执耳听,
新社会男女讲平等。
挺起胸膛昂起头,
顶天立地来做人。
崔鸿志带着部分游击队员又回到了碛口。他们逢人就说:我们又“归建”了。盛慧长弄不清那“归建”是甚意思,可见姑夫崔鸿志一直在张罗着埋死人——他和他的部下从战场上抬回了三十具尸体,说是这次参战中牺牲的。姑夫崔鸿志亲自扶棂,一个个埋殡他们。游击队所有的人都参加了他们的葬礼,许多穿军装不穿军装的人都参加了他们的葬礼。慧长听见所有参加葬礼的人都在咬牙切齿念叨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郑磊,一个是李子俊。这都是两个熟人。慧长想这“归建”肯定是要找这两人报仇了。所有的死人都入土后,慧长见姑夫崔鸿志又着人将“碛口抗日游击队”的牌子擦洗得锃明瓦亮,将队部里里外外直至镇街犄角旮旯陈年的垃圾打扫得一干二净,便又想那“归建”大约还有打扫卫生的意思吧。慧长听说璐璐小姨早先那些官儿被免了,却还当着游击队副政委,此外,还兼上了三地委妇救会秘书。听说“三地委”管着晋西数县,那阵儿正驻临县,慧长便见璐璐小姨不时在碛口和临县城之间穿梭般跑动。
马有义每天带着几个游击队员将一些红红绿绿的标语贴得满世界都是。碛口游击队现在归吕梁军分区直管,也穿上了土灰色军服,马有义就显得特别牛气。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黑龙庙召开了盛大的祝捷庆功会。碛口周遭各村都组织了秧歌队,提前三天就在碛口街里闹腾开了。一腊月一正月都是死气沉沉的村子重新响起了丝弦锣鼓欢歌笑语。水旱码头要重过大年重闹元宵了!
黑龙庙山门、戏台、钟楼、鼓楼上插满了彩旗。站在卧虎山下朝上望,那里简直是红彤彤的一片。进得山门,只见上院、下院,各个殿、阁、廊、庑的门楣上,都结了彩,挂了红,处处洋溢着喜气。龙抬头那天是祝捷庆功的正日子。刚到平日早饭的时辰,通往庙门的山路就被赶来开会的人们挤满了,挤得水泄不通。结果,马有义不得不带着上百号民兵赶来维持秩序。他让人带着几个写了字儿的大木牌,分别插在几条可以进入会场的路口上。又把民兵分成几拨,把着那些路口,大呼小叫地让人们按照木牌上指示的“通道”分别入场,“只准进不准出”。折腾了一个来时辰,各个“通道”才顺畅了。让碛口人感到新鲜的是,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是排队入场的。连村里的婆姨孩儿也排了队。盛慧长看见有一支队伍全是由七八十来岁的孩儿们组成的。打头的竟是陈老三的挂着两筒鼻涕的儿子陈狗蛋。他们打着一面上写“儿童团”三字的大红旗,每人一枝红缨枪扛着,要多神气有多神气。当时正好程璐带着一队婆姨们走过来了,慧长就对她说:“我也要当儿童团!”慧长看见小姨的脸沉了沉说:“好啊。不过你得先增加点革命性儿才行呀!”慧长不知道甚是“革命性儿”,正要刨根问底,小姨已经带着她的队伍走远了。
弄不懂就暂且不弄,盛慧长随了西湾百姓的队伍朝着山上走。盛慧长是冲着贺龙“贺胡子”来参加会的。他知道今天来黑龙庙的人里,还有许多人是冲贺龙“贺胡子”来的!贺龙可是个了不起的人。慧长早就听璐璐小姨说起过他!他从一把菜刀闹革命起,现在已是威名赫赫的大司令。他杀富济贫,他指挥千军万马打鬼子,真是了不起!慧长就喜欢这样的英雄!慧长早就听说贺胡子生得身高丈二,膀栏(方言,即肩宽)七尺,活活一个天神下界,今儿他可要好好看看他!
贺龙他们来黑龙庙那阵儿,慧长正站在靠东的廊庑下,朝着台下一队女兵瞅。他看见璐璐小姨正站在她们中间。璐璐小姨高喉咙大嗓门地嚷嚷着什么,不时夹杂上一阵咯咯的笑声。那时,正对着山门洞的那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欢呼声,先前稳稳坐在院子里的人呼地一下都站了起来。他只来得及看见十多个人簇拥着两个大官走进山门来,其中一个上嘴唇留着黑黑的小胡子,便被前面壁立的人墙挡住什么也看不见了。终于,前面的人墙被维持秩序的民兵压倒了,贺龙走上前台讲话,慧长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原来那贺龙并非“身高丈二、膀栏七尺”的天神,他和常人并无多少区别,一个七尺男儿罢了。不过,“胡子”可是一点不假的。而且那胡子长得特好看。很难想象,如果“贺胡子”没有胡子,那将是个什么模样!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连那不时夹杂在话旮旯里蹦出口的“奶奶的”三字,听起来也像敲铜鼓似的好听。慧长听得他首先提议,要为谁谁谁们“静默志哀”。慧长听得贺龙哑着嗓子一连点了好多人的名字,然后低了头站着一言不发。那时,台上台下静鸦鸦的便有些瘮人。在“静默志哀”结束后,贺龙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台下。慧长看见他的两眼湿漉漉的,但并未落泪,而台下却是唏唏嘘嘘一片哭声了。贺龙看着台下成千上万的人们,还是久久沉默着。突然,贺龙将声音提高说:“在这里,我贺龙还要提议:为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日本医官河田秀子静默志哀!”
慧长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河田秀子的情景。贺龙后来还讲了些什么话,慧长一点也没留意,只记得他在提到日本人、蒋介石、阎锡山这些字眼时,那不时溜出口的“奶奶的”三字忽然就变成了一把把小刀子嗖嗖的满场乱飞。讲到激动处,他将始终捏在手里的黑色烟斗叼在了嘴上。他的警卫员从台侧走上前去,给他点燃了。他便狠狠地吸了一口,又骂了一声“奶奶的”,那样子威风极了。慧长学着贺龙的样子也骂了一声“奶奶的”,随将大拇指当烟斗塞到嘴里嘬嘬。心想赶明天自家也弄一个真烟斗叼到嘴里,再画一绺胡子,站到马有义面前骂一声“奶奶的”,不定他还要给我敬礼呢。
台上开始给英雄们披红挂彩了。慧长看见姑夫崔鸿志、璐璐小姨和马有义都满面春风地上了台。慧长看见贺龙亲自将一朵大红花戴在姑夫崔鸿志的胸前。当姑夫崔鸿志朝贺龙敬礼时,贺龙的大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慧长看见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给璐璐小姨戴花后,久久捏着璐璐小姨细嫩的小手不舍得放开。璐璐小姨挣了几挣,没有挣脱,引得台上台下的人都朝他们看。慧长看见马有义斜眼看着那个男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慧长不由多看了那人几眼。只见那是一个面孔糙黑,脸颊上有一条伤疤,却并不显难看的人。盛家小爷盛慧长虽然一向见不得别的男人同璐璐小姨拉拉扯扯,可眼下他却宁肯让他一直拉着璐璐小姨的手,让马大嘴着急眼红去,气死他活该!
突然,慧长看见一个黑铁塔似的长着一身横肉的汉子走上台去了,那人竟是蛮太岁!他的身上竟也披了红挂了彩。这是怎回事?他怎么也来了这里,也成了英雄?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慧长吃惊地瞪大了双眼。这时听得台下人们议论:这蛮太岁是在老榆岭两军对阵打到难解难分时开枪杀死他的两个“弟兄”,将阵地交到了四纵手上,所以立了功的。慧长突然想起去年秋天西云寺军民联欢会上那只伸向珂珂小姨腰间的毛茸茸的手,不由为珂珂小姨担心起来……
49
慧长的担心是不错的。眼下,程珂的确已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
从耶稣堂里见了郑磊最后一面,那个男人苦涩的笑就定格在了程珂的记忆中。伴随那苦涩的笑的,是男人幽幽的一声浩叹。“怕是有一场恶仗打哩……”郑磊的目光中满是忧虑、惶惑,或许,还有对命运的恫瘝对死亡的恐惧。
如果说这种思念还只是让程珂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忧虑的话,碛口人对三十个老榆岭之战中阵亡的年轻生命的悼念、对直接造成他们死亡的郑磊、李子俊的诅咒则足以让这种忧虑转化为巨大的恐惧了。
三四天前的一个晚上,程珂刚刚入睡,忽听得耳边响起一阵烈烈的喊杀声,又有爆豆子般的枪声和电闪雷鸣似的爆炸声汹涌而来。敌机来了,快跑!她想起那一回日本人的飞机将炸弹扔到自家村头上,把起早上井挑水的一个老汉和拴在他家院墙外的一头驴炸得血肉横飞,将正上茅房的本家一位姐姐齐崭崭炸掉一只手的可怕情景,果然就看见一架敌机正将一颗水桶粗的炸弹照着她的头顶扔下来。眼看着那炸弹就要落到自家头上了,忽听得有人说:北边正打恶仗哩。就见郑磊“血头狼”(方言,满头满脸都是血的狼)似的出现在了自家面前。她看见:他的一只眼睛被打瞎了,眼眶上吊着一团血糊拉杂的东西。她惊叫:郑磊,你的眼!他却不说话,只是用手紧捂着自家的肚子。程珂低头看时,只见郑磊的肚子被炸弹齐崭崭切开了,一大堆肠肚突了出来。有一根拇指粗的带状的东西从他的手指缝里钻出来,血糊拉杂拖在地上。忽有一群同样满脸血污缺胳膊断腿的人气势汹汹出现在郑磊身边,将那带状的东西抢在手上,众人发力,一截截撕扯得粉碎……“不要!不要!求求你们!”程珂大叫一声扑上前去,同那气势汹汹的一群厮打在一起。
程珂强自挣扎着从梦魇中醒过神来,忽听得门上有轻轻的敲击声响着。她喘息着定定神,仔细一听,并非错觉。那天夜里,程璐照例没有回家,屋里只有她独自一人。她惊问:谁?屋外的敲门声止息了,顿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珂珂,别怕,是我。程珂怎也没想到,竟是她朝思暮想的郑磊!程珂一轱辘爬起来,顾不得披衣穿鞋就扑向了门边。程珂一把将站在门外的郑磊拉进屋来。借着微茫的夜色,她看见,她的郑磊并没有被炸瞎一只眼,并没有被切开肚腹……她又惊又喜,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汹涌了。
郑磊那个营遭了大难,而郑磊已经沦为亡命之徒了。
那是一场多么残酷的杀戮啊!当时,郑磊所在那个团已经完成了对新军一部的分割包围,眼看此番“剿叛”可以首战告捷了。可是,突然发现四纵一个突击连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到他们团驻地来了。那简直是一道红色的闪电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啊!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迂回穿插于郑营与“狼营”之间,又趁着夜色突破了一营的封锁。当团长得到报告时,那道闪电那把匕首又一次潜入三营驻地,故意兜了一个小小的圈子,显然是要迷惑对手。以便从这里抄近道从容自如地穿过一片林地,突然出现在团指挥所鼻尖下,突然发起致命的一击。团长气急败坏把火撒到了郑磊头上:“妈的!郑磊你是怎搞的,竟敢把叛匪放进来打老子的指挥所!你是剿叛还是助叛?现在老子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叛匪。如果你胆敢放它一兵一卒到我这里来,老子就以通叛通匪送你上军事法庭。”郑磊有口莫辩,唯有立即组织力量围歼。
按说,以郑磊一个营的兵力对付对方一个连是绰绰有余的。可因为事情来得太匆促,郑磊根本来不及做出周密布署,只好先命令蛮太岁所带那个排就近赶往林地边沿处设伏,狙击对方,紧急调动位于林地西侧一个加强连让李子俊亲自带着于前面阻击的枪声打响后从背后发起猛攻,形成前后夹击之势,迫使对方转而向东。而东面是一条大峡谷。郑磊谅他们插翅也难飞越那里。
想来,对方对这一带的地形也是了如指掌的。战斗一打响,对方即目不旁视地朝着正前方猛攻。蛮太岁那个排饶是占据了有利地形,也敌不住对方一个连的强攻。很快,一个排只剩下了三个人。如果此时,蛮太岁他们能够再坚持十分钟的话,结局就可能完全不同了。因为林地西侧李子俊带的人那时已与对方交火,且仗着自家人多枪械好的绝对优势迅速朝前推进。可是,那时蛮太岁却动摇了。他在瓢泼般的弹雨中,朝阵地前方一看,只见在微茫的夜色中至少躺着对方的二十具尸体,而活着的人却还在前赴后继地朝他们这边猛冲。蛮太岁突然心惊肉跳地想:我能坚守到自家人打上来的那一刻?恐怕难!看来今夜不被人家打死也得投降了!死?我为什么要死?好死不如赖活着。投降?那就迟降不如早降。要早降,那就最好把阵地献出去!要不,咱打死对方那么多人,等对方攻上来,还有咱的活路?蛮太岁这么一想,主意就拿定了。他掉转枪口,将身边剩下的两个“弟兄”斩草除根,马上朝对方举手投降了。对方缴了他的械,就马不停蹄穿过林子,朝团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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