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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纹身-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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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了,我从没来过信期。那个莫名其妙的带子我从未用过,我也从没去领过那些灰塌塌的草纸,她们自然早就奇怪。我怎么解释这大半年我从不见红?我也没辙,自从穿越过来,我就没来过大姨妈。我差不多知道一点原理,现代人回穿,血行过缓,基本女人都不来例假。这跟古人如果穿回现代,则新陈代谢陡然增长几十倍,立刻会死亡的道理一样。也因为这样,穿越从不适合女子,长久必有害。我上次回现代,妈妈立刻带着我去体检,那时候倒无大碍,但这阵子我常觉得胸口堵得难受,我自己知道,副作用已经呈现,我是该尽快返回了。
  “麝奴,你家在哪里?”静生又问我。
  我随手一指。那儿,那儿。我家就在此地,就在开封。按照经纬度,就在这不远。小果儿正跑来跑去追逐野蝶的地方,就是我妈常和票友唱曲的街心小花园。
  “麝奴,你可会一直陪着少夫人?”她们又问我。
  我无从回答,只好把心思再回到烤肉上去。羊肉渐渐烤出焦油,滋啦着落到火炭上,肥腻的肉渐渐透明……我会不会一直陪着她,眼下这样虽然好,但我怎能一直陪得了她?
  我将烤串装好,拿去给晴初,她坐在溪边,望着对岸那隐隐青山。不接我的烤肉,也不看我。
  “怎么了?”
  她摇头不答,小果儿远远的一支曲儿飘过来,
  “蓝花儿谢了红花儿顺水流,
  流到天边啊从此你在我后头,
  你莫怨我啊你也莫怪我,
  咱两个从此丢开手。
  白鸟儿飞来青鸟儿走,
  你若飞走就莫要再回头。
  你莫看我啊你也莫念我,
  咱两个从此再也不回头。”
  山东小调儿苍凉跌宕,平时大大咧咧的小果儿,居然会唱这种情歌。这孩子从小坎坷,再没心没肺,其实也有一肚子的乡愁。
  晴初入神的听着,端正的小下巴微微抬起,目中尽是深意。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事重重。
  “要不……你上来?”我从马上伸手给她。
  她仍是摇头,“这畜生凶我。”
  我不由得笑,是了,从上次她险些被大麦摔了之后,就一直离大麦远远的。
  我跳下马,将大麦脖颈抚了抚,“瞧我,要这样对它讲话,它听得懂,就会喜欢你。”我做着示范。“现在你来,别怕。”
  她犹犹豫豫的过来,将大麦摸了一摸,大麦回头,骄傲的看了她一眼。她又瞧瞧我,我柔声说,“别怕,它喜欢你。”
  我牵住大麦,另一手托住她的腰,她裙子下也穿着长裤,果然轻便多了,她自己翻上马背,我才跟上,坐在她后头,环过她的腰握住缰绳。
  “怕不?”
  她摇头,这下是真的放松了,她放心的将身体靠住我。我夹紧了马腹,大麦轻巧的点着步子在溪中跑起来,溅起的水花清凉的点撒到脸上身上,马蹄均匀的节奏在凉爽的秋风中,带来歌唱般的韵律。
  风带起了我们的头发,同鼓风的衣袖一起飒飒作响,我看不到晴初的脸,但她一定是开怀了,一向凉沁的身体,微微的发了热,在我之前,温水一般熨着。她的呼吸逐渐急促时,我勒住了绳索,大麦徐徐缓下速度,开始悠哉的沿着青草丛生的岸边踱步,
  金红的落日在溪水中晃着影,一道一道,变幻着奇丽光色,山色渐渐黝黯,这一片水上的天色却亮了,在一众隐约暗成剪影的青山之上,天幕是一整块的舞台幕布,斜斜铺开,极尽着亮金,青紫,彤红,银蓝……展不尽的卷幅,将收稍处落入水中……我们在水中的倒影,被马蹄轻轻踏乱,又融合成一团,再分散,再悄悄合拢……
  晴初忽然回过头,风扇起她的头发,发丝迷住了我的眼,最后的晚霞映在她脸上,我们离得不可思议的近。她轻柔的呼吸扑在我脸上,我的脸映在她眸子里的小火苗中。
  “麝奴,但愿这一生一直如此。”她轻声说。
  我心里震动一下,立即将目光移至远处。我们都不再说话。落日正缓缓掉入山凹,一钩淡白的弦月贴在瓷青的天幕上。傍晚的凉意开始蔓延。我跳下马去墨烟那里给她拿斗篷,心里仍是余波不歇。
  这一生,这一生。谁知道这一生有多久。我与你相伴,不过是偶然中的偶然,我们是宇宙中的两粒微尘,不知怎么撞在一块。如果按照历史一步步走下去,我即将退出,而你的一生,不会有我再来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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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章、金风玉露
更新时间2010…1…26 22:12:07  字数:5013

 晴初悄悄吩咐我与她一起出府去庙里进香。她本是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光中,但这阵子她不再顾忌,也没人敢拦她。
  “就穿这个?”我瞧瞧她的穿着,她今天戴着麂皮小帽,小马甲,一根长绦系住腰身,红色羊皮小靴子,好一个胡人小公子。
  “就这样。”她已经兴奋的站不住了。
  好吧,我也麻利的换装,我束上和她一样的束腰,我们在镜子像一对双生的男孩。
  一路上她坐在我的马前,身子转来转去,我不得不请她坐好,她口中也不闲着,看什么都新鲜。这样的开心简直使人心酸。唉,她这样年轻。如果不是早早做了那少夫人,成天闷在深海一般的相国府,她会多出多少乐趣。
  我们拣了一处干净的茶摊,这里有名的是自家制的桂花糕。晴初坐下就嚷热,松开下巴上的带子,脱了帽子扇着风,两个玲珑的翡翠耳坠子被扇的上下飞舞。有人过来招呼,看着我们愣了一愣,打量半天,才说,少爷和夫人请坐。我心里微微一动,看她笑吟吟的倒并不介意。等人走了,她凑近我悄声说,麝奴,你怎么没有耳环眼?
  我说我从不戴拿玩意儿,不习惯有两个东西丁零哐啷的晃悠。她用手指捻住我的耳廓,“那这里是什么?”
  我的耳鼓上确实有一个耳洞,和同学一起去打的。插耳洞的银针已经很久不戴。我从她发上取下一支发针,将顶头的翠羽拔掉,小心插入耳骨,斜过头问她,怎么样?
  “酷毙了。”她新学会了这个词。
  寺外的榕树下有人卖柿子,红彤彤的两筐煞是爱人。我们停下挑选,一群姑娘从远处过来,衣着明媚如一片彩云。都挽着篮子,里面有香和素斋等物事。走过身边,一阵香风。她们正瞧着我们,嗤嗤的笑,议论几句,又是一阵笑。有人说,这两位公子是哪府的,这样俊俏的样儿,若是女人在绣馆,还不让人踩烂了门槛?
  晴初脸红了,她差不多知道了这一群人是哪里的。寻常人家女子不会说话这么随便,不会当街笑得这么大声。
  这时又走来一个女郎,身量不高,袅袅娜娜的,穿着鹅黄色轻衫,轻飘飘看我一眼,手绢儿却先掩住了嘴巴,只露出那双眯成月牙儿般的眼睛,告诉别人,她是在笑。我脸上微微一热,我已经认出她。但没想到她也记得我。
  “这是王相国府的小哥儿呢,姐姐们别造次。”她对那群姐妹说。
  装不认得是不可能了。我只好招呼:“苏细细姑娘,你们来进香还是抽签啊?”
  “我们来抽签,我们每月都来抽签。指望有一个好人家来搭救我们。”苏细细说,似喜似嗔的。“公子多日不见,那日去绣馆怎么不找我?”
  我大为狼狈。那日我去绣馆不过一盏茶功夫,居然落在她的眼中。晴初看了我一眼,轻轻斜身走向一边。苏细细又对我一笑,她似乎还有句话没讲。但她只是抿嘴一笑便抽身走了。我脸上发烫了。这个妞完全是个妖精胚子,没说的。每个人被她看着,都觉得她收了句话没跟自己讲。她就是以这藏在眼里,笑里,身子里的意犹未尽让人神魂颠倒。
  女人都被她迷得如此,男人怎么活?我忽然脑中电闪,一些往事陡的翻上来。北宋最有名的花魁。开封第一号的红牌。这不就是她么?除了她还有谁当得起?难道我妈妈要我找的人就是她?
  我脱口而出,“苏细细姑娘!”
  苏细细停步,含笑瞧着我,似乎也不惊讶我会突然叫住她。晴初倒吃惊的瞪大了眼,她本在树下等着我过去的。
  我来不及多想,又问,你认得一个叫阔峰的人么?我心中的怀疑逐渐加深,定型,都说我父亲因为年轻时的一次穿越游戏,与北宋一个女子结下一段传奇,从此性情大变。我父亲钻研穿越十几年,我从小看我妈妈郁郁寡欢。他们从不吵架,却也不算恩爱。我妈妈甚至私自放我去穿越冒险,她只要我去找一个人,一个女人。她并不要怎样,她只想知道那女人的模样,那是北宋京城,最红的头牌妓女……
  阔峰?她侧头想想,摇头。又想想,还是摇头。抱歉的笑,官人们太多,委实记不起来。要不让妈妈去查查这两年的册子……
  不用查了。我慌忙说。我昏头了,每一个线头,都有一部新的历史。不同时空穿梭纠缠,同样的历史,不同的时空,这个世界里没有我父亲。
  “细细姑娘,给我一点时间。”我在身上掏着,你说这时候手头要有部拍立得多好?有个手机也成啊!她那小样儿活生生在眼前,就是弄不下,带不走。
  路边有人摆摊替人写信,我跑过去要来一张纸和一枝毛笔。
  “别动哦!”我将纸铺在树下的石案上,一笔一画开始照葫芦画瓢。国画我不行,不过描这两笔倒也不难。她乖巧的倚住树,浅浅一个笑挂在唇边,是做惯模特的样子。
  我一边画一边感叹,老天生人千百样,一样的鼻子眼睛,换个摆法就换了张脸。这苏细细眉目五官也不如何绝色,淡撇撇的两弯眉,水津津的单眼皮,怎么会一转之间就能勾了人的魂?晴初也是这么个长法,单看眉眼也不如何出奇,合在一起就怎么看怎么顺眼,而且晴初自有股气度,相国那几个兄弟生的女儿,内府那几位当家姑娘,我都见过,全是各有各的美的,但就是谁也及不上晴初……
  晴初?我一惊抬头,晴初已经不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走掉了。
  我慌忙将画的差不多的画折起来往胸口一塞,墨汁未干也顾不得了。我匆匆向苏细细告别,走出很远似乎还听到苏细细轻轻的浅笑声。
  晴初一下午跟我闹别扭。我在附近找到她,她沉着脸自己往前走,不理我。不知道她这恼火从何而来。我想了想,适才是冷落了她,解释两句,也是解释不清。她恼的不仅仅是我撇下她,还有私自去绣馆的事。
  “你一个女孩家去那种地方做什么?你欢喜那个苏细细?”
  “这是什么话?”说到这个我也是理直气壮,“还不是为了给你去看衣服样子?”
  她顿了一顿,似乎信了我的话。我将苏细细的画像掏出来,果然沾污了,一边脸颊上染了墨。我懊糟不已。晴初眉尖又蹙起来。
  “麝奴,你欢喜我么?”
  呃!我这下是真的语塞。欢喜她?我当然是欢喜她的。从什么时候起,我对她越来越好,这个好却不完全是因受公子所托,不是因为,她是公子心爱之人。我对她好,只因为我想对她好。
  但这话却讲不出来。两个女人互相说甜蜜话儿,该有多别扭。
  我让她上马她不肯,要替她雇车她也不坐。我一时也想不出话来讲了,又不想哄她,就随她去。大家板着脸各走各的。这样到了府外,她站住了,我们走的是半日园这一条近路。眼前正是那一片绵延到天边的花田。
  大片紫金和豆蔻静静铺陈着色彩,夕阳中波涛起伏的花浪,使人沉醉,也使人莫名的忧伤。晴初也被感染了,适才的嗔怒从她面上消失,她默默站着,草长及膝,她的衣袂被风扬起。久违的伤感出现在她脸上。
  “元泽最近好么?”
  “晴初,你欢喜公子么?”我忍不住问她。公子对她的深情谁都看得出来。晴初这边却一向很少有表示。
  晴初蹲下身,凝注那一片正打着苞儿的豆蔻。她蝉翼般的睫毛闪动,像含住一颗露珠。
  “欢喜……我自然是欢喜他的。我和元泽一起长大,那时候的几个伙伴里,谁也没有他好。他无论到哪里,都是一群人的中心。大家都说,我和他是天生佳偶……后来我们见得不多,但只要有人提亲我全都拒绝。我没有想过,我要嫁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人……欢喜他,我怎么会不欢喜他呢?我从小到大一直的念想,就是做元泽的妻子。”
  “公子也是这样。除了你,他不会要任何人做妻子。”
  “是么?他是很忙很忙的……”她缓缓说,“他从12岁开始自己做文章,不到18,就帮助老大人修注三经。我不常见他,也听人不停的谈论他,大家都说他是神童。我呢,我是家中长女,一直被寄予众望,我虽然不如他,却也一直不服气的想着,怎么赢过了他。”
  “你想见他么?”
  她不说话,手上使力,折断了一支芦苇。
  公子房中照例是一案的文书,变法到了哪一步?每天有新举措,每天有新的争吵。人进人出,这书房哪里还像个样子。简文浩惊诧的看着我,我径自往里去。
  但公子却是不在,喜姐儿说他一早一出门,不到晚上不得回来。
  “你不知道?”喜姐儿有点讥讽的问我。是啊,我不知道,现在公子的事,我知道的已不多。
  但我也知道一定有大事。简文浩正收拾出一扎信笺,捆牢,走进内间,不久室内腾起火光。他在焚烧什么?若非出了事,不会有这样奇怪的举动,但他神态颇轻松,又不像祸事临头。
  当然,公子能有什么祸事?我的公子吉人天相,事事顺利。我不停的碎碎念,还是止不了心中越来越深的恐慌。
  脚步声响,我立刻听出公子的步子。无论人怎样多声怎样杂,我总是能立刻听出他轻柔的,平静的脚步。
  我冲到门口,一眼便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
  “麝奴,你来了?”他脸上分明有惊喜。一步跨到我面前,他握住我的手。血行加速使他的手比平时暖而有力,直握到我心里也发痛。
  他从不跟我这样亲热,他心中一定有事。有个什么大事使他忘了避讳。他苍白的脸上有淡淡晕红,眼中明亮的兴奋。
  “我正想叫你去半日园。这几天都没去,觉也睡得不香。”他往书房中的躺椅上一倒,长长伸个懒腰。
  我心想你根本就不睡,哪来什么香不香。但他是这样愉快,多日不见的愉快,使我也快乐起来,管他是好事坏事,只要能让他这样放松的,愉悦的休憩。
  两个人从外面进来,一是简文浩,另一人一个尖尖的橄榄头,脸上有一道疤,却是久违的,因卖煤事件被弹劾,又被痛殴的“霉大人”吕嘉问。
  公子询问的看他们。
  “都完事了。”简文浩说。“绝无线索。”
  公子点头,“很好。这次他再也无路可遁。”
  吕嘉问脸上也是掩不住的喜色,他脸颊抽动,带的那道伤疤也扭动不已。“早该有这一天!当初我们若是下手快些,也不会有那一劫。”
  几人讲话就像密语,虽然不避我,却也没让听明白。后来我知道,那一天,我的公子,终于一切谋划到位,下手歼了吕惠卿。
  公子拿到了大部分吕惠卿的受贿证据,与很多地方官员的私通信件,包括买官,贪污,任人为私等等罪证。哪一条都够他下大狱。但公子沉住了气,一直到吕惠卿自以为太平无事,胆大到意欲将内阁全都包揽,公子才招人联名上奏,将他的恶性一一列出有二十多条,终于一下翻了这位素来狡黠多疑,手腕老辣的吕大人。
  而这一切,都是瞒着相国私下进行的。
  公子在躺椅上闭着眼,看起来马上就要睡过去,琳铛儿从内堂抱了被子来。公子摆一摆手,对我说,叫他们几个来,我们连夜再赶一份,这厮狡猾,提防他反咬。我们先把文件搜一搜,先堵他的嘴。
  他舒展手脚,又打个呵欠,站了起来,要走。我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
  “怎么了?”他温声低语的问我。只这一声,我就胸口发酸眼眶发热,我的公子雱,多久没有这样,认真温和的,问我一声。
  我鼻子塞着气,将一封便笺塞在他袖中,他诧异的看我。
  “这是什么?有什么事,还得写下来给我?”他好笑的又从袖中抽出来,展开看了两眼,不动了。
  那是晴初的一首词。是她某夜对月遣怀,自己写下的。我替她收了。想不到正好在今天用上。
  公子定定的站着,风把他手中的纸页刷拉吹出微响,他似乎在沉思,又像在回忆,眉心微微一跳,显出心里的渴盼与挣扎。这是明明相爱的一对人,却不得不以分隔来保全爱情和尊严。
  “今夜子时。我在霁月楼,等着给你开门。”我蹲下给他收拾凌乱的地面,一边以只有他能听到的悄声说话。我手中不停的拿这拿那,刻意拖延着时间,回避着看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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