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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一有空，李春耕还会上山去挖黄姜。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挖了整整八十多斤黄姜。

　　然而，光靠黄姜的收入还不能足以支撑起弟弟读书的费用。这天早上，他对李泽文说道：

　　“爸爸，我得走一段时间。”

　　“走一段时间是什么意思？”

　　“就是离开家一段时间。”

　　“你去干什么？”

　　“我去当货郎！”

　　“当货郎？”李泽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这么小，怎能当货郎？那活儿太苦了，吃了上顿没下顿，晚上还得借宿……太苦了，别去。”

　　李春耕笑着说道：

　　“爸，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你放心，在弟弟开学之前，我一定把他的学费带回来，保证让他读上初中！”

　　李泽文摸着他稚嫩的肩膀：

　　“你当货郎又能做什么呢？家里连进货的本钱都没有。”

　　“你放心，我已近跟集市上的张麻花说好了，他赊我100根麻花去卖。”

　　“嗨，现在的娃，饭都吃不上，农村里又有几个娃能吃上麻花？”李泽文听了儿子的这个赚钱计划直摇头。

　　李春耕接着说道：

　　“不是拿去卖，是去换。”

　　“换？”李泽文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是的，现在农村不是有很多废弃的塑胶吗？比如拖鞋、凉鞋、球鞋的鞋底……用一根麻花交换2斤废弃的塑胶，我问过了，城里的塑胶能卖2毛多一斤，这样两斤塑胶就是5毛，而一根麻花的价格才1毛，能赚好几毛呢！”

　　听了儿子的这个赚钱计划，李泽文开始打心眼里佩服儿子了。

　　他内心深处涌起一阵自豪。

　　是啊，儿子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懂得为自己分忧了，更重要的是，他的头脑活络，比自己强夺了，看来这孩子以后的出息大着呢。

　　哎，这样一颗聪明的脑袋，却没有考上初中。倘若考上初中，说不定以后还能考上大学呢。

　　但是一想到当货郎的苦，李泽文又担心孩子吃不消，他才刚满14岁，还太小了，小小年纪就走村串户，实在是太委屈他了。不过生在农村，这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作者题外话：今日7：18分，发布第一更。下午5点30分左右发第二更，然后明日请早，祝阅读愉快。

第35节　交提留
告别村庄的那天早晨，天还没有亮。

　　弟弟和妹妹都还在睡梦中。

　　李春耕早早地起了床，拿出事先早已准备好的行头：一根桑木扁担，两个竹箩筐，两张塑料，一顶草帽。

　　打开门出去的时候，一阵清凉的晨风扑面而来。

　　这是他第一次告别家乡。

　　不到二十分钟，他已经爬到了沙家湾的制高点上，从山梁上望下看，故乡正像一个熟睡的孩子，宁静而恬谧。

　　在此后的人生中，他不止一地远离故乡，远离亲人，远离故土，为了生计，为了肩上更沉得担子，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他的别离之情有第一次强烈。

　　走上山梁的时候，他久久地凝望着村里那株巨大的皂荚树，凝望着皂荚树下露出的屋顶的一角，在那几间破败的屋子里，有自己的亲人。

　　村庄一片静穆。

　　李春耕面朝皂荚树的方向跪倒在地，双手撑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担起担子，大踏步朝集市走去。

　　眼看离上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李春雷也没闲着。这天早上他连早饭都没吃，早早地担着80多斤包谷，来到离家十里远的镇上粮库，交上交提留。来粮库之前，李春雷已经把包谷晒了又晒，用牙齿一咬就嘎崩脆。　　

　　来到粮库的时候，粮库还没开门。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一个20多岁打着哈欠的瘦小年轻人才开始来上班。此时已经围上了很多来交纳粮食的人。李春雷第一个冲上去，那人瞧也不瞧一眼。用手背向外来回挥动了几下，示意他不要慌。

　　李春雷打开扎着口袋的绳子，黄灿灿的包谷露了出来。那人又慢吞吞地泡了一杯茶，这才在磅秤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伸出一个手指头指着他的袋子，从牙齿缝里吐出两个字：拿来。李春雷慌忙抓了一把包谷送到他面前，那人尖着两个手指，捏住其中一颗，放进嘴里咬了起来。只咬了一口，那人就怒气冲冲地“呸！”地一声吐掉了包谷，极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担到外面去晒，晒干了再来！”

　　李春雷气不打一处来，伸长脖子道：

　　“这明明早就晒干了！你缺说没干，还有天理吗？”

　　那人乜斜了他一眼，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

　　“叱——天理？笑话！我告诉你，这里没有天理，我让你晒你就得去晒！”

　　李春雷气得浑身发颤，猛地一脚跺在地上，气愤地收起粮食：

　　“爷今天不交了！”

　　这下那人火了，豁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他妈的是谁的爷？敢在老子面前撒野！你还嫩了点儿！”说完，猛地一把将李春雷推倒在地，还一脚踢翻了他的包谷。

　　李春雷再也无法忍受屈辱的眼泪，从地上爬起来，想要与那人决斗，被旁边的村民拉开：

　　“你一个小孩子，别逞能了，好好地把包谷收拾起来，搬出去晒吧！”

　　那天李春雷是真没有交上交提留，他知道，农民不交提留，过了规定的时期就得挨罚款，可他实在无法忍受那个年轻人的嚣张跋扈，自己一个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晒干了担去上交，却还被人侮辱……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李春雷发誓要脱离农村的苦海，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当农民。
　　作者题外话：今日更新完毕，明日9点前更新，敬请关注。祝您全家健康！

第36节　苦回村
李春耕果然没有食言，在李春雷即将到镇里去报到读初中的头一天，在李泽文和李春雷焦急地期盼中，李春耕回家了！

　　只短短的一个多月不见，李春耕比以前更黑了，头发老长，显然是没有理过，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还破了好几道口子。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自家的门前，李泽文还以为是过路的，正要张嘴，定睛一看，才猛然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春耕——！”李泽文喉头咕嘟一声，激动地喊道。

　　“爸！我回来了！”李春耕亲切而又自豪地喊道。

　　弟弟李春雷听到喊声，也从里屋走出来，他只看了哥哥一眼，就喉头发热、眼眶湿润了。

　　“弟弟，明天是你去镇上读书报到的日子吧？”李春耕问道。

　　“是的。”

　　李春耕如释重负：

　　“还好，总算赶在你报到之前回来了，耽误了你报到，事儿可就大了。”

　　“哥……你黑了……”

　　“嗨，黑点儿怕啥？这点苦难不倒哥！”

　　说完，李春耕从兜里摸出厚厚的一叠零钞，喜笑颜开：

　　“都在这儿了！来，春雷，你点点看，够不够你读书用！”

　　看着满桌的零钞，李春雷开始清点起来，大多都是一分两分的纸币，偶尔有个一毛的、两毛的。

　　清点下来一看，好家伙，足足有42块1毛零2分！

　　“够不够？”李春耕问道。

　　“够了够了！足够了！我只需要32块就够了。”

　　“你还有生活费呢？咱好歹是到镇里读书，可不能显了咱的寒碜！该花钱的地方都得花！一切都有哥给你顶着，你只管好好读书就是了！”

　　“哥，我都听你的。”

　　“好，这才像咱李春耕的弟弟嘛！”

　　晚上，躺在床上，李春耕鼾声如雷。他实在是太苦了，一个多月以来，从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直到今天晚上，他才能够酣然入梦。

　　关于那段在外当货郎的记忆，他曾经发誓，让它烂在肚里，绝不向任何人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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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死神到
第二天就是李春雷离家上学的日子。他知道，自己将告别这个贫瘠而又温暖的家了。他的心，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因为自从离家的那一刻起，他再也没想回来过：就是拼命，也得离开这个贫瘠的沙家湾，离开这个贫瘠的家！种地对于李春雷来说，实在是一件苦差事儿。　

　　一夜辗转，李春雷被哥哥喊声惊醒：

　　“弟弟，起床了，再不起床就赶不上班船了！”

　　李春雷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才发现哥哥已经将早饭做好，是一碗荷包蛋。

　　“吃吧，吃了才有力气走路呢！”

　　母亲程桔秀也早早地起床了，为李春雷准备好了被子、脸盆等生活必备用品，甚至还装了一个大泡菜坛在背篼里。

　　“妈，我要这玩意儿干啥？”李春雷不解地问道。

　　“有了泡菜，你就能节约点儿，家里哪来更多的钱为你读书？你也少朝家跑点，节约点路费。”

　　“这东西太沉了，还是不要了。”李春雷说道。

　　这时候，李春耕从里屋走出来，说道：

　　“没事儿，弟弟，我送你到学校去！”　

　　一切收拾停当，开门一看，天上已经下起了小雨。山头的天边还隐约有电光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李春耕一头担着被子，一头担上咸菜、包谷、红苕，告别了还在沉睡中的村庄。由于很长时间没下雨，沙家河已经停航很久了，班船进不来，必须步行40多分钟，到有条件乘船的地方乘船，才能赶到镇里去。　　

　　从家到停靠班船的码头有20多里山路，全部都是狭窄的翻山越岭和穿越峡谷的山路。一路上兄弟俩都很少说话，他们已经不善于用语言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但是他们却可以通过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来表达自己的爱。　　

　　走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天空的雨滴忽然大了起来。闪电伴随着雷鸣，还刮起了大风。每次雷声过后雨的阵势就会增加一次。李春耕和弟弟撑着塑料雨衣，在风雨里艰难地走着。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来到了沙家河边，发现一向温顺的河水如今变得狰狞恐怖，巨大的水流的声音在山谷回响。看着眼前的河水，李春耕和弟弟都变得无计可施。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要是再不过河的话，他们就赶不上班船了，到镇里的班船一天才一次，今天赶不上就得明天了，那样就得耽误读书报名。

　　现在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过河去。兄弟俩沿着河沿走，找到一处河面比较狭窄的地方，准备从这里过河。这里的河面虽然比较狭窄，但是水流也是十分湍急的。　　

　　李春耕察看了一下地形，只要在河水中走上大约十步，就可以走到河对岸了。他把所有的行李都集中捆扎在一起，背在了肩上。他和弟弟相互扶持着，朝河对岸走去。　　

　　刚一下水，李春耕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强大的水流裹挟着石块、泥沙冲击着他们的腿肚。李春雷更是在水中摇摇晃晃。紧要关头，李春耕用力地夹住他的胳膊，向对岸走去。忽然，李春雷觉得对面的山峦急速地旋转起来，河面的水白花花的一大片看不到岸，跟着脚下几个趔趄，他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就在这节骨眼上，哥哥李春耕不知哪来的力气，从后面把他使劲一推，他一下子扑倒在了河沿上。回过神来的李春雷扭头一看，哥哥已经被洪水卷走了！

　　李春雷的头脑在那一刻忽然清醒过来，他扔掉行李，抓起桑木扁担沿着河岸猛追，他看见哥哥在浑浊的水里时沉时浮，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一边拼命地大叫“哥哥！哥哥——”一边猛追。

　　也许是李春雷的喊声感动了死神，也许是李春耕的命大，李春耕终于抓住了弟弟李春雷伸过去的桑木扁担，被弟弟拉上岸来。那一刻，兄弟俩抱头痛哭……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李春雷发誓，无论如何，以后都要对哥哥好。

　　从那以后，李春耕几乎每周都要来回跋涉40多里山路，把咸菜和包谷送到李春雷的学校。每次到学校的时候，李春耕都趴在窗子上看别人读书，看老师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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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送羊羔
因为李春雷的不肯低头，没有交上交提留，所以他上学去后的第二天，李春耕就不得不担着80多斤包谷，走进了粮店。

　　弟弟没有交成的经历告诉他，之所以没有交成公粮，一方面固然是粮店的那小子故意找茬，另一方面，与弟弟不肯屈服、喜欢做出头鸟有关。

　　所以，当他早早地来到粮店后，并没有第一个冲上去交粮，而是排在队伍的中间。这一招果然灵验，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来到中午，粮店的那小子急着回去吃饭，看都没看一眼李春耕和他的包谷，大手一挥：

　　“搬上来！”

　　同样是那些包谷，只不过换了一个人，换了一个时间，就这样顺利地上交了。这件事情给李春耕的启发很大，这使他明白，一件事情的成功与否，有时候与自身的努力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弟弟上学去了，每周才能回来一次，有时候两周回来一次，家里的农活好像越来越多，越来越忙不完了，而家庭的经济境况却没有见好转很多，农村的日子，永远那么磕磕巴巴，那么节衣缩食。

　　让李泽文和李春耕倍感欣慰的是，李春雷和李小朵的成绩都是出奇的好。他俩像比赛似的，成绩一个比一个好。即使到了镇里的初中，李春雷的成绩依然保持遥遥领先的势头。

　　李小朵已经12岁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每天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她最专心的事情，就是把小羊羔牵拉到沙家河的河滩上去吃草。村里人见她这么专心，就问道：

　　“李小朵呀，你喂羊做啥呢？”

　　“等小羊长大了，就能生很多很多的小羊。”

　　“生了小羊又做啥呢？”

　　“等生了小羊，就能卖钱了。”

　　“卖钱了做啥呢？”

　　“卖钱了我读书，二哥也读书。”

　　听了她的话的人，都说李泽文这辈子虽然命苦，但几个孩子却个个能干懂事，这是他李泽文先几辈子积下来的德。

　　果然不出所料，在李小朵细心的照料下，小羊羔很快长大起来。这年秋天，李春耕把这只母羊牵拉到集市上，花了2毛钱，给它配了种。没过多久，母羊的肚子就一天一天地大了起来。到了第二年春天，母羊一口气生下了4个小羊崽，把一家人乐坏了。这4个小羊崽，可都是钱那！　

　　这天上午，李春耕用背篼装着一只小羊羔，满怀激动地来到翁海霞家。

　　“姑姑——”远远地，他看见翁海霞在门前的屋檐下忙活儿，就忍不住招呼起来。

　　翁海霞站起来一看，见是李春耕，心里乐开了花：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姑姑——”李春耕喘了口气，“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翁海霞的脸上有些不高兴地道：

　　“给你说过多少次，让你别喊我姑姑！”

　　李春耕环顾四周，见没有人，这才压低嗓门儿说道：

　　“海霞，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什么？”

　　李春耕把背篼上用来遮挡太阳的树叶去掉，一只白色可爱的小羊羔赫然出现在面前。翁海霞高兴地把小羊羔一把抱起来：

　　“多可爱呀！”

　　李春耕说：

　　“这不，刚满月我就给你送来了。送给你的！”

　　“送给我？这怎么成呢？你开个价，我给你钱！”

　　其实李春耕知道，翁海霞家穷得叮当响，哪里有钱可给？他笑了笑，说道：

　　“我要是要你钱，就不会给你送来了。”

　　“这……”翁海霞一时语塞，“这……怎么成呢？”她急得面红耳赤，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春耕想了想道：

　　“这样吧，这羊你先养着，是只母羊，等它下了小崽，你再还我一只就是了！”

　　听到这个建议，翁海霞眉开眼笑：

　　“太好了！春耕，我以后一定还你！”

　　从翁海霞家回来，李春耕和翁海霞两个少年的心里，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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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盖新房
那年夏天，沙家湾的雨水特别多。李泽文那三间老土坯房已经有十多年的光景了。这么多年来，土坯房为一家老小遮风挡雨，现在已是风雨飘摇了。每逢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内下小雨，到处都是雨水叮叮当当的声音。眼看着背北面的一堵墙已经被雨水浸软，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李泽文这才不得不痛下决心：重新盖几间房子。

　　盖房在农村来说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