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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笔记-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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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前伸长了脖子。我尽量保持着镇定,却听到了咽下唾沫时喉结滚动的声音。
棺材板完全打开了,我的心脏跳个不停。内心深处暗藏的臆测浮出水面,却希望它永远不会成为现实。这种感觉很矛盾,你略为期盼着事情发生,却又害怕它带来的转变。情绪在理智之下慢慢流淌,像一座覆盖着冰层的火山。
棺材里面是空的。
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所有人都怔住了。我看向康锦,他眉头紧皱,一言不发,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因为这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而产生的一丝丝冲破世俗的快感。
“怎么,怎么……”族长手指着空棺,脸却看向身后的所有人,“我亲眼看着志强下葬的啊,怎么会这样……”
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包括魏大娘。她看着空空的棺材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一片惊愕。她或许已经准备好了要在儿子的尸骨面前大哭一场,但眼前发生的事实却让她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悲伤。
康锦沉默着思索许久,问族长道:“当时下葬的时候,有多少人在场?”
“好多人啊。”族长看看周围的村民说,“今天在场的就有不少。”
“虽然这个问题有点荒唐,但我还是要问一下。”康锦踌躇了几秒钟,“当时你们确定,志强是真的已经死了,而不是昏迷什么的?”
“康教授,你看你这话说的,难道我们还能把活人当成死人埋了不成?”族长第一次表现得略为愠怒,“志强从水库里打捞出来的时候,身子冰凉冰凉的,都被泡得发白了。要是再晚个把小时,就得叫水里的鱼虾啃了去!”
我赶忙打圆场道:“族长,您别生气,老师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想问明白当时的情况,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长青!不用再说了。”康锦忽然伸手制止了我,对族长说,“我大体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回事了,但能入手的地方不在这里。我们要先回趟市里,这两天麻烦你尽量封闭整个村子,不得允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封闭村子?”
“对,”康锦一字一顿地说,“绝不可以让任何人离开。”
我和康锦立刻起程返回长州市里。在路上,我问康锦道:“老师,你说的应该入手的地方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康锦没有回答,而是问我:“对这件事情,你应该有个大体的猜测了吧?”
我摇摇头说:“没有。最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我觉得很诡异。”
“还是那句话,长青你记着,在这个世界上,越是看似有鬼,越是背后有人在捣鬼。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神,最鬼的就是人类自己。”
我说:“话是这样说,可在这件事情上,我真的糊涂了。”
“没有什么好糊涂的,我们被眼前毫不相干的细节干扰得太多了。抛去一切假象和伪装,你只需要记住人类不管从事任何活动,都有一定的目的和动机。只要找出那个动机,那么覆盖在其上的行为方式都可以被推敲出来。”康锦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想一想,金店抢劫案,游泳溺死的志强,受到乡里关注的恐惧症患者魏兰心,空空如也的棺材……不要局限于事件上的时间顺序。”
我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康锦的提示让我的思维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幽暗的屋子里射进来一道淡淡的阳光。借着那点微弱的光明,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飘过去了,我好像抓住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抓到。那些不按时间顺序发生的事情形成了一块拼图,中间却又残缺着大块的空白……长途汽车猛地停了一下,我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前面的座位上,在那一瞬间已经形成的拼图仿佛花瓶摔在地上般破碎,我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
“长青,没事吧?”康锦关心地问。
“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那个通缉犯,就潜藏在茂家营!”
康锦看着我,闭上眼睛,慢慢点了点头。
回到长州市里后,康锦通过一些关系,联系到了负责金店抢劫案件的刑警队队长杨雄。我们在市局里见到杨雄的时候,他正在翻看一叠厚厚的资料,皱着眉头,嘴上叼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烟灰落得衣服上到处都是。初次见面,我实在无法将他和精干的刑警联系在一起。这个不修边幅的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乱得就像一团鸟窝,络腮胡子不知道多少天没刮了,松松垮垮的警服领子上还有一道牙膏沫子。他站起来眯着眼睛招呼我们落座,举手投足间根本不像一个政府工作人员,而更像是一个扫大街的民工。
双方寒暄了几句,随后就谈起了正事。杨雄知道我们的来访是跟“金店抢劫案”有关,他摁灭了燃尽的烟头,又续上了一根说:“案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进展,上面已经发话了,要限期破案,我们现在的压力很大。”
康锦说:“或许我们能够给你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康教授,我听朋友说了,你是社会学方面的专家,对于人类行为学和心理学都研究得比较深刻,但,怎么说呢?”杨雄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抽着烟说,“刑侦学是比较特殊的一门学科,跟其他纯理论的东西还不太一样。再说你们刚来长州,对一些情况还不太了解。如果想帮忙,我很欢迎,我会提供一些现场资料给你们作为参考。”
我插话道:“杨队长,我们可不是刚来长州,我们是从茂家营赶过来的。”
“哦?茂家营?那是个偏远的寨子,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研究一个奇特的死人复生的案例。”康锦不动声色地说,“我们这次来,是因为茂家营的这件事情,应该跟你手头正在负责的这件案子有关。”
听我们把茂家营发生的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杨雄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狠狠抽了一口烟,烧得烟叶子“嗞啦”一声轻响。随即他把烟头在鞋底上摁灭,眯缝着的眼睛里射出敏锐的光芒:“康教授,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应该是这样的。不久前,魏兰心的儿子志强在水库里游泳的时候淹死了,是他杀还是意外暂且不论。志强死了以后,魏兰心就开始念儿心切,茶饭不思。但在前不久,魏兰心见到了复活的志强,由此引发了恐惧症,并且引起了乡里的关注,委托了你们来对她进行心理治疗。而就在魏兰心见到复活的志强没多久,金库抢劫案发生了,作案人员之一竟然就是已经死去的志强,哦不,是已经‘复活’的志强。也就是说——”杨雄又点上了一根烟,习惯性地皱着眉头,“有人故意冒充志强的身份作案,目的是把警方的视线引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身上。再加上茂家营发生的那些离奇的事件,就能最大限度地起到烟幕弹的作用,因为警方在一个死人身上是调查不出任何线索的。复活的志强会说客家方言,本来已经下葬的尸体不翼而飞,从这两个细节可以推断出这是一桩有预谋的极其缜密的案件。而这个躲在幕后的真正凶手,应该就是极其了解志强一家生活习惯的茂家营村民之一!”
我在心中暗暗惊叹:精彩!短短片刻的思考,便能将如此琐碎的事件有条不紊地组织起来,并且从中做出最有可能的推断。这个貌似民工的邋遢家伙竟然能够思考得如此之快,而又滴水不漏,怪不得上头会任命他为金店抢劫案的主要负责人。看来这个杨雄,还真不是盖的。
康锦也略微吃惊:“杨队长分析得很透彻,真是思维缜密。”
杨雄说:“要按一般情况来讲,这个案件应该做上述的推论没错。但是,当时的案发现场却有一些我们不能理解的情况。”
“不能理解的情况?”
“这样吧,你们跟我来。”杨雄掐灭烟头,带着我们进了监控室,在一台电脑上调出了当时金店抢劫案的现场监控录像。
在无声的监控镜头里,我看到两个背着黑包的人正在金店内拿着枪实施抢劫,动作有条不紊,毫不慌乱,有个人甚至还镇定地扭头看了摄像头一眼。而通过这一眼,我可以辨认出这张脸就是志强的。或者说,是一个采取了某种技术手段模仿了志强面目的罪犯——这种面部伪造技术目前来说并不困难。而警方发布的那张通缉令上的有些模糊的肖像,也是截取的这张视频图片。
录像显示没过多长时间,大约两分钟,闻讯而来的警察跟金店内的抢劫分子爆发了激烈的枪战,被劫持的金店内的工作人员都钻到了柜台下面,龟缩着不敢出来。双方的互射很激烈,打得屋内一片狼藉、碎屑乱飞。就在这时,“志强”的身体猛地一震,向后倒着飞了出去。但他随即又站了起来,跟警察继续开火。
我指着屏幕忍不住尖叫起来:“他中了枪!”
“对,在近距离的情况下结结实实地中弹了。”杨雄面沉如水,低声说道,“没有任何一款防弹衣可以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抵挡这样的攻击。我们做过了模拟,就算使用最先进的金盾3型防弹衣,在这种距离下也会被不同面积地穿透,给人带来致命性伤害。可是就像你们看到的这样,他又重新站了起来,完全不像受伤的模样。”
康锦说:“你们可以提取现场的血液,进行DNA鉴定。”
杨雄用手捏着拧成了“川”字形的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瞒你们说,怪就怪在这里。我们在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血液和肌肉组织,只有一些跟他们破碎的衣服混在一起的木屑。”
“木屑?”我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对,木屑。”杨雄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已经被这个事情弄得心神疲倦。
康锦沉吟了好久又说:“通过他们所持的枪支,能不能调查到什么线索?”
“没什么线索,他们所持的是97式半自动霰弹枪,这种枪械在国内装备比较普遍,黑市上就能买到。想要调查来源,很难。”
我有些凌乱地抓了抓头发,有点明白杨雄那鸟窝一样乱的发型是怎么来的了。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我盯着那段视频录像,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杨雄放完了录像,正要关闭,我说:“杨队长,能不能再让我看一遍?”
“可以。”他操作机器,重新开始播放录像。我紧紧地盯着屏幕,尽力寻找那个让我心里有所异觉的东西。忽然就在一个点时,我大叫了一声:“停!”
杨雄立刻按下了暂停键。我指着屏幕上“志强”以外的另一个抢劫犯说:“放大他的脸。”
那个罪犯在镜头下露出了四分之三的侧脸,随着不停地被放大,他的五官逐渐变得模糊,但整体却清晰起来。到了最后,我忍不住“啊”了一声!
“怎么了长青?”康锦急忙问道。
“这张脸!”我指着屏幕叫道,“这也是一个死人!!”
“什么?”康锦和杨雄都意外地看着我。
“没错,我不会认错,这就是被改造成滕州木匠人偶老头儿子的脸!”我太激动了,有些语无伦次,冷静后,我又给他们重复了一遍,“我在滕州见过一个老木匠,他把他儿子改造成了木头人偶,就是屏幕里的这张脸。”
我把在滕州的见闻跟他们说了一遍,只不过隐去了一些不必要的信息,把自己的动机说成去找老同学叙旧。他们听完还半信半疑,毕竟这样的事情没亲眼见过谁都不敢相信。康锦还疑问道:“长青,你肯定没认错吗?”
“没错,绝对没错。”我斩钉截铁地说。在那个木匠老头房间里度过的时间,或许是我这辈子感到最难熬的时间了,在那种环境下,我深深地把他,还有“它”的脸印在了脑海里,即使烧成灰我都不会认错。杨雄挠头道:“那就奇怪了,难道抢劫金店的是两个木头傀儡?”
傀儡?听到这个词,我和康锦惊愕地对视了一眼。
“怎么了?”杨雄看到我俩表情有异。
“没,没什么。”我摇了摇头。
“这不对啊,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杨雄喃喃自语着,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康锦也在迅速地思考着,他想到了另外一条切入线索,“杨队长,方不方便告知我们,这次金店被劫案中,都被抢走了什么东西?”
“这个消息没什么机密的,可以跟你们共享。”杨雄拿出案件资料,从里面找出了金店里被劫走的贵重物品的照片,我和康锦一一翻看着。从动机看上去,这是一次很普通的暴力抢劫案件,被劫走的大都是一些金银饰品,包括项链、戒指、耳环等,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精美金银制工艺品。
就在我觉得查无所获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张奇怪的照片。我又仔细分辨了一下,急忙给康锦看道,“老师,你快看看这个!”
这不是一个金银制品,而是一张玉器的照片。玉器质地呈天青色,造型古朴,像是商周时期祭祀用的玉玦,但又不完全像。它比玉玦更大一些,中间的缺口处还雕刻着两个兽头纹饰,互相张着嘴,仿佛在等待咬合什么东西,如此形式怪异的古代玉器我从来没有见过。更让人惊异的是,在玉玦外壁上还雕刻着一层纹饰,弧形的纹路交叉相生,形成了两个抽象的装饰图像分向两边延展开去,就像无穷无尽的二方连续……我定睛分辨了一下,没错,这不就是水猴子身上那个青铜坠的云纹图案吗?!
“奇怪啊……”康锦也反复摩挲着照片叹道。
“老师,你见过这种形式的玉器吗?”我问道。康锦研究过古代工艺,在这个领域也算是个行家。
他皱着眉头道:“从表面看,这像是一个商周时期的玉玦。玉玦是祭祀用的礼器,可这个玉玦造型太过怪异,规格不对,尤其是这缺口处的两个兽头,像是要吞噬什么东西,泛着一股煞气,太不符合礼器的规制了。”
杨雄见状也凑了过来,问:“康老师,那你原来见过类似这种的东西吗?”
康锦盯着照片又看了良久,最后摇了摇头。
以康锦的博学多识,竟然都说不清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越看越觉得这个玉玦有着说不出来的诡异,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但它仿佛也能摄取人的心魄。尤其是上面的云纹图案,呈现出一种无限连续的可能性,像是蕴含着什么苍茫久远的秘密。
关于那块玉玦,杨雄又询问了金店里的工作人员,却没有人能说清它的来历。店主只是隐约记得好像是几年前从西安那边的文物市场上收购来的,具体是在哪里交易,谁负责收购的,却已经记不清楚了。因为是个古件,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所以标价不菲,一直没人买,没想到最后却被抢了。
事情陷入了僵局。调查无果后,我和康锦便离开了长州,把难题全部留给了杨雄。没办法,他是吃这碗饭的,就必须费这个脑筋,我们留下来也是于事无补。这起金店抢劫案件因为迟迟找不到新的线索,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杨雄还专门带着人去茂家营对有嫌疑的村民挨个排查了一遍,也没有任何收获。
至于魏大娘,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后来经过族长的努力,乡里总算同意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做了一阵子正规的药物治疗,算是稳定了下来。但她有时候想起来还是会问“我儿子志强呢”,却没有人能回答她。
从长州回去以后,我感到十分沮丧。本来都是一个个绝佳的论文案例素材,最后却成了无头悬案,这大大减慢了我论文写作的进度。同时我也隐隐地感觉到,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如果有真相的话,可能早已超出了我写作论文的意义。
比我更加沮丧的是康锦,他连着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消沉,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我很理解他,像他这样严谨认真的大学教授,是有着严重的“科学结论”情结的,一旦涉及理论上的局促之处便耿耿于怀,以至于感觉到整个人生前进的道路都受到了阻滞。先是曹金花,然后是水猴子,最后是茂家营,如果不是有强大的自我心理调节,这一连串的打击足以毁掉他的精神信仰。
长州之行,对于我们来说是颗粒无收,如果说唯一有点收获的话,便是结识了刑侦队队长杨雄这个朋友。因为严谨的态度和敏锐的思维,我们都给对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关于金店劫案的最后处理,还有茂家营魏大娘的情况,也是我们在不断的联系中听杨雄说的。他好像很乐意跟我们打交道,虽然我们之间的研究领域风马牛不相及。
事实证明,他跟我们不断地保持联系是有目的的。没过多长时间,杨雄就邀请我们再过去一趟,帮助他们刑侦队和网监支队完成一项任务——对一个具有反人类倾向的计算机程序员做心理测量。本来我觉得这件事情对我完成论文的帮助不大,就不太想去,再说心理测量这个东西也不是我主要的研究方向,但康锦却说,这一次的事情涉及“公共安全”,我们去了也不是白干,完事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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