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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卧红尘梦未醒(上册/完结)-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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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哼了一声,别开头去,只闻他笑道:“求爱不能,得恨也好,至少没有把我当作路人甲。来来来,长卿,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了,无论谁死在谁手中,都算胜者为王,也省得这些喽罗奔忙,如何?”
她心中大震,脱口而出:“不可!”谁知杜长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慨然道:“好!不愧男儿本色!”
楚楚不想去看,但好像冥冥中自有力量牵引着她,引她不得不目光投射场中。银枪如毒练,长刀吐寒光,铿锵作声。两军将士皆凝神屏气,紧紧地盯着这场生死之战。这枪法和刀法都似曾相识,两人亦是旗鼓相当。
突然间枪走偏锋,碧血枪法施展开来,杀气阵阵,她心中蓦地抽紧,但见杜长卿长笑一声,人刀合一,不住旋转,同样的杜家刀法,在他手里已出神入化,漫天寒光笼罩住两人,楚楚只觉心急如焚,五脏六腑似在灼烧。这一刹那,她突然把自己看得分明,又更觉迷惑:自己到底更担心谁一点?!
…
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喝道:“住手!”但两人何尝理会,此际根本也无法理会。刀光枪影,冷风中皆是嗜血的气息。
她面色已成苍白,终于下定决心,探手取出金针,疾点于自己大穴之上。不远处一直注意她的玄衣人惊呼:“金针刺穴大法竟仍在人间!”
却见她微微含笑,缓缓将面上白纱取下。倾世红颜,终现于雁门关外。但见她面上如蹙非蹙,似嗔还喜,每一缕表情都叫人投不开眼,不由人不感叹上天的杰作。众人只觉得仿佛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他们情不自禁地牢牢向她望去。而这天地间仿佛已被春色笼罩,空中似呈现五色祥云,唯有那美绝人寰的笑容不住在面前幻化、加深,令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前尘往事,贪恋嗔痴,一幕幕从心头涌过,又觉大梦方醒,触目皆空。所有的兵器都直直向地上堕落。玄衣人盘腿打坐,仍觉瘫软无力,浑身真气不能凝聚,惊呼:“倾城法力!”
两人终于停下手来。单君逸痴痴望着她,目中似有泪落。楚楚犹在那里微笑,但身形微颤,面色惨白。杜长卿暗吸一口气,提起残存的一丝真气,反手将长刀往自己臂上猛刺过去,剧痛入骨,但果然清醒了一点。他连忙运起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点真气,疾奔至楚楚身侧,手方搭上她的脉络,大惊失色,惊问道:“怎么会这样?你武功已尽失!”
只见她身形不住摇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来,落在雪地中,触目惊心。她还要笑道:“没办法呀,我终究不能眼看着你们再死一个。救大哥之时,已运用此法,虽然有少华救护,内力倒丧失大半。而慕容府倾城法力,我本来就没有足够的内力来运用,只能再用此术。书上曾言,若短时间连用此术,必然伤及己身,内力尽失,看来倒不是假的。”
她终于抬头深深看了单君逸一眼,叹道:“君逸,何谓真爱?若掺杂太多功利钻营,如何能算?纵到万人之上,双手沾满鲜血,当真就能心安?”
蓦听得马蹄声声,惊雷般席卷而至。烟尘满天,金色狼旗不住摇曳。拥着一人面如玄冰,幽深的蓝眼睛内杀气纵横,催动千军万马,奔至雁门关前!
只是当时已惘然(四)
楚楚和杜长卿对望一眼,均在对方目中读出一片荒凉。避无可避,她倒反而对他露出了一个苦笑,道:“大汗!”骨咄禄子默矩紧紧盯着她,旁边人已惊呼:“兰妃!”她眼角转过,望见阿史烈一身戎装,面色苍白,怔怔望着她。
只听骨咄禄子默矩深吸一口气,怒斥道:“居然你还是要走!慕容楚楚,难道凤凰将军的女儿果真绝情绝爱,没心没肺?”
楚楚身形颤了一下,苦笑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他深深地凝视她,道:“是,第一次在王宫中看到你,我就知道是你。我怎敢戳穿你?怕的是你立即离去。你演戏,我便陪你做戏;你点迷香,我为了能得到你,甘愿夜夜在迷香中昏睡………” 他的身畔之人,何曾见他有过此等颜色,都瞠目结舌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忽然大笑起来,道:“结果又如何?我转弯抹角多次暗示你,恨不得剖心剖肺给你看,你居然还是和这个男人逃了出去。我纵然布下天罗地网,又怎知阿木竟甘愿为你而死,而阿烈居然宁肯背叛我?!”
他刀锋般的眼神刮过阿史烈,又紧紧盯住楚楚,惨笑道:“慕容楚楚,你千不念万不念,应念你腹中尚有我的骨肉……难道就这样一走了之,全不恋夫妻恩爱?你们汉人不是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为何你半点都不眷恋?就打算让我们的孩子喊别的男人作父亲吗?”
楚楚几欲张口,都不能成言,终于握紧拳头,困难地道:“大汗,对不起…在木兰轩中侍寝的,不是我。”
骨咄禄子默矩如中雷噬,猛然抬起头来,目中神色难以形容,她抿了抿嘴唇,鼓足勇气继续道:“那也不是普通的迷香,是曼陀罗,会让你产生幻觉。夜夜和你陪伴的,是阿南,她是个好女孩子,怀了你的孩子的,也是她。希望大汗念在夫妻一场,给她一个名分。”
她眼见得骨咄禄子默矩昂首向天,目中含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原来如此………骨咄禄子默矩,原来你彻头彻尾就是个傻子,始终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楚楚心惊胆战,却见他突然垂下头来,低声道:“难道我这般待你,你竟一点都不为所动吗?”
他黯然的神色,让楚楚突然想起那个他对她倾诉的月圆之夜,终于令她目中泪落,叹道:“大汗,我怎能爱你,又怎敢爱你?多少年来,你们掳掠我大唐女儿,屠杀我大唐男儿,可有一刻停止?我们不光是异族,更是世仇,我若爱上你,有何面目见生我养我的父母?有何资格立身皇天后土?”
骨咄禄子默矩一瞬不瞬地看她,终于绽开一个惨然的笑意,笑声桀桀,穿空而去。他面色渐渐冷肃,刚才那个痴情男子形象不复再见,冷笑睨视楚楚,道:“慕容楚楚,你可知君王之怒,往往流血百步,横尸千里!”
他看着楚楚面色愈加惨白,笑得更欢,道:“就算今日再给你逃出生天,我也定会以举国之力,逼上长安。楚楚你那么聪明,倒说说看,若我请求,你们大唐女皇会不会将你赐婚与我,永结同心?”
他冷笑道:“不可得心,我还可以得到你的人。慕容楚楚,今生今世,你休想摆脱我,就算是要将你囚在宫中,我也决不会放手。”
……
杜长卿努力凝聚全身真气,奈何这倾城法力果如传说,短时间根本无法运气,只见慕容楚楚面色苍白,回眼看他,目中一片伧然。
他突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拉住她低声道:“你且先答允他………”以他的急智,早发现唯今脱身之计,就是先安抚住对方,等到安全返回长安,再作道理。
谁知楚楚狠狠甩落他的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种木然的森冷之色,见所未见。
他急得回目单君逸,后者也立即明白过来,缓缓道:‘也未尝不可……“
众人只见她微微一笑,颜色妍丽无匹,突然出掌猛击肩头金针。便见她身形剧烈一颤,陡然飞身落在峭壁之上。
寒风陡峭,吹动她裙角,众人猝不及防,杜长卿失声道:“你做什么?”
只见她环视脚下,浮起一个惨淡的笑容,道:“我终不能让这虫蚁孑孓,玷污我身……”
未等任何人有所动作,只见她全身剧烈一震,掩住胸口的白色衣袖,突然有止不住的鲜血,奔流而下,刹那间已将她全身,染成一片血红之色。
杜长卿心神俱裂,强运全身力气,扑到她身侧,拉开她宽袖一看,果见一把熟悉的匕首,已深深插入心口。她竟然没给自己留半点后路,此种伤势,根本药石难医,回天乏术。单君逸身如风中落叶,不住瑟索。
只见她向两人回目,笑道:“我终于不用再看你二人龙虎相争,倒也快活。”
她猛提一口真气,笑对马上的骨咄禄子默矩道:“大汗,我的血,是否可以平息你雷霆之怒?”
她又笑向杜长卿道:“你以前说我是祸国妖姬,看来倒也所言非虚。我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只想居安膝下,坐享其成,要我为国远离故土,父母不得想见,纵然归来,儿女不能相随,就不寒而栗,看来的确算不得大唐忠良,也绝没有上烈女传的本事…”
只闻她轻叹道:“妖孽么?就妖孽到底,自私一回了。君逸我是不能指望了,长卿,我死之后,你一定要将我尸骨带回长安,我可不想魂魄无以皈依,徒留青冢向黄昏。”
她见他双目尽赤,痛难成声,笑道:“长卿,真想不到你也会为我哭呢。你是栋梁之材,一定要匹配大家闺秀,回去若见少华,他是个木鱼脑袋,千万叫他不要守着…”
她举目望向远方,低声吟道:“雁门千堆雪,长安万重山。红尘盘桓久,人间梦方觉。”
杜长卿只觉得怀中一沉,他不能置信地收紧自己手臂,怀中人犹面带微笑,但浑身冰凉,气息全无。这一刻,铺天盖地的寂寞苦痛,将他完全吞噬,引得他悲声长啸,山中枯叶,俱萧萧而落。
只听骨咄禄子默矩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从马上直栽下来。突厥阵中乱成一团,无数个声音喊道:“大汗!御医!”
尾声
空中突然彤云密布,不一会儿,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而落。在雪中却有一股奇异的香味,缓缓漾开。这香味十分浓郁,却闻之欲醉,有人惊呼:“是桂香!”
只闻空中突然响起梵唱,有人歌曰:
“月之女神,魂兮归来!
星海浩瀚,岁月穿梭。
人间百世,天上一日。
碧海青天,永无烦愁。”
这歌声用汉文和突厥语反复颂咏,大唐将士目瞪口呆,突厥士兵却纷纷高呼:“月之女神,真的是月之女神!”
唯有阿史烈高声喝道:“噤声!”低问御医:“大汗如何?”
御医为难地道:“大汗这是心疾,触动陈伤,可能会昏迷一段时间。纵然病好,也要静养一些时日。”
旁边官员惊道:“如此厉害?”大部分人皆注目阿史烈,终于有尊者道:“国不能一日无君。看来烈王爷要暂代可汗之职了。”
阿史烈目中蕴泪,摸向兄长线条刚硬的面容,明明就要垂下泪来,却擦了一把脸,昂首道:“既如此,各军听我号令。”
他望向杜长卿怀抱楚楚,面上伤痛,抑制不住,沉声道:“你们到底谁说了算?”
单君逸神色漠然,他身后却闪出一玄衣男子,扬声道:“当然是我们少主!”
他满面得意之色,道:“杜将军还未知吧,平卢、范阳、朔方、河西、陇右、北庭、安西、剑南节度使均已起兵,此刻已到长安城下。不然你们失陷突厥多日,纵然杜家不来,将军府早遣人至。皆因他们分身乏术,左右为难!”
他望向单君逸,见他愕然怒视自己,笑道:“少主,老爷子多年筹谋,难道真的只为偏安一隅?杀掉杜长卿,只是为了斩断朝廷最后的势力。如今,有资格和突厥谈判的,只有我们。”
单君逸注视着他,突然笑道:“你好!…果然不愧是爹的心腹,这样的事,瞒得我紧紧的。”
那人笑道:“老爷子还不都是为了少主?少主雄才大略,英雄盖世,焉能屈居人下?我们还希望能够跟随少主,开创丰功伟业,改换山河!只是希望少主,到时不要忘了小人…”
单君逸展颜一笑,道:“你如此忠心耿耿,君逸岂是忘恩负义之人?”伸手拍他肩膀,道:“这么多年,先生辛苦了。”
那人大喜过望,道:“未敢言苦……”突然一声闷哼,栽倒在地,胸口已露出一截剑锋来,他圆睁双目,不甘地手指单君逸,道:“你竟能下此毒手…我为你单家出生入死,你竟然如此待我?你这样做,对得起单家么?”
只闻单君逸仰天大笑,道:“你怎么忘了,碧血银枪,天下剧毒!”
他瞪着地上之人,道:“我一早就想杀你。雁儿沟之役,你阻我救她,令她始终不肯原谅我。多年来,你一直暗中监视我一举一动,我做什么,都不能尽随我意。纵然坐拥天下,无非就是你们的一个傀儡!”
他笑把头上朝冠挥落,道:“到如今,荣华富贵,无人共享,天下之大,知音已绝。我才知道,原来所失的,竟是一切。”
他一步步走向杜长卿,蹲下身去,慢慢抚上这朝思暮想的容颜,见杜长卿默然注视他,对杜长卿绽开了一个笑容,道:“长卿,我们两个,最后谁也没有得到她。”
他突然抓过杜长卿的手,已将一物塞在他手中,杜长卿定睛一看,却是一块兵符。
他沉声问道:“君逸,你这是何意?”
单君逸笑着站起身来,道:“长卿,我以所辖十几万兵马,托付于你,希望你能及时攻回长安。我爹狼子野心,欺师灭祖,我不能大义灭亲,希望长卿不要手下留情。”
杜长卿顿有所悟,喝道:“君逸!”
果见他狠狠回手一枪,刺向心窝。饶是杜长卿出手得及时,避开了心脉,还是深深扎进前胸。鲜血喷涌而出,杜长卿运指如飞,点住他周身大穴,怒道:“糊涂!你莫忘你还是雁门守将,一朝为将,终生报国!”
单君逸张开一双星目,笑道:“所以说我不如你……”
他已快昏厥过去,勉力向杜长卿手中的楚楚伸出手去,突然振作了精神,笑道:
“麾下看灯,梦里挑剑,忆当年气吞残虏。豪俊气如虹,指定乾坤换。
芳魂已渺,伊人何处?应穷碧落黄泉路。若得重见日,信有三生石。”
他终于昏睡在雪地里,一手心满意足地握住楚楚,嘴角流出一丝笑意来。
…
锦绣缎书,今日始成。
阿史烈与杜长卿并肩而立,同看缎上文章:“………突厥愿拥戴大唐君主为天可汗,两国世通友好。”
阿史烈想得一想,道:“本来应求娶大唐公主………姐姐可还有姐妹?”
杜长卿摇头,他叹息道:“没有也好。想姐姐定舍不得。”
两军各整军容,挥师起兵,少年已走出几里外,突然勒马,回头急奔。
他喘息着走近杜长卿,笑道:“让我再看姐姐一眼………”望见杜长卿怀中人容颜如旧,目中清泪,点点而落。
他重重抽鞭,转身离去,高声用汉文道:“你们放心去,我肯定会把这里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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