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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家书-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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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忽然滴滴两声,家里的车回来了,大哥从后座探出头来,也一脸惊讶的看着她:“骏儿?”
黎嘉骏忽然很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穿上这衣服了,旗袍怎么了,对襟怎么了,小雏菊怎么了,女汉子不能小清新吗?!他们都忘了她每个冬天的杰出表现吗?!
“哈哈,老大,要我说,她妈这些年准备的那些花里胡哨的都可以派上用场了,三儿还是有长大的时候的嘛,对吧!”老爹很开心的说完,提着鸟笼进门了。
“……”黎嘉骏还是感觉很恶意。
大门缓缓打开,车还没启动,大哥忽然道:“那正好,晚上有个场子,你跟我去。”
“哈?”
“你嫂子不方便,本想着既然老二回来了……但都是爷们没大用处,看你这样,还能派上用场。”
黎嘉骏隐隐蛋疼:“为什么非得女的?”
“穿衣化妆香水……哥怎么跟她们聊?”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聊……”黎嘉骏跪了,换了上辈子她还能一边百度一边跟人扯两句迪奥香奈儿……这时候聊什么?六神吗?好像六神有个广告带点旧上海的味道啊会不会靠谱?她在关内的大部分时间都跟大学生中学生和糙汉子呆在一起,怎么感觉这活儿还是章姨太能干?
……算了,大哥肯定不会带章姨太。
就去使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技能吧。
“别担心,你也可以装作看戏入了迷,没兴趣聊。”大概是她脸色太纠结,大哥好心的安慰了一下。
“戏?什么戏?”
很快,她就知道什么戏了。
黄金大戏院,青帮三大亨之一的黄金荣创办的大戏院,位于金陵中路1号,正在一个街口,从外面看就扑面一股夜上海的风格,门庭恢弘华丽,霓虹灯璀璨闪亮,把每个进去的人的了脸色都衬得色彩斑斓。
巨幅的海报上下左右的挂着,唯恐别人不知道今天有大角儿来此。
里面,巨大的戏台下,两层的观众席坐得满满当当,周围过道都站满了人,一楼的大多穿着普通,短衫马褂,或是不伦不类的搭配,有些还带着瓜皮帽,几乎都是中老年男性,他们或是磕着瓜子,或是捧着茶杯,交头接耳,时而对着戏台上翘首探看。
二楼则安静的多,全都是穿着正式的男女,老中青年都有,男的大多西装和马褂全套,女的大多穿着晚礼服或是旗袍。
穿着西式的自然是与这个场景不大搭,但明显大家都不在意,他们就是不是真心来看戏的,比如大哥就往一边去和一个青年端着酒杯低声说着话。
黎嘉骏本来被扔到一群女伴里,当她发现听到耳朵里的所谓名店的名字好像都曾经出现在她所用东西的包装盒上,可是却完全说不出好坏特点来,于是连编都编不出来时,只能默默的闭了嘴。在那群女人围着她把她身上从头到尾的穿用都羡慕嫉妒恨的点评了一番后,终于得以喘口气脱离出来。
她算是听出来了,来的女伴成分很复杂,可是小圈子也很明显,老婆一群,情妇一群,女儿一群,女喷油一群再就是凑数的一群。
妹妹群因为是少数,而且身份稍微高贵一点,和老婆群女儿群按脸熟程度分拨,黎嘉骏却因为跟谁都不熟,不幸被饥渴的情妇群抓住聊了一会儿,等她反应过来跑开去,加入哪儿已经迟了。
她干脆往大哥那儿凑近点防丢,手里拿着果汁靠着栏杆认真等戏开场。
“不聊了?”大哥趁着换酒的时候,过来问了一句。
“聊不起。”黎嘉骏撇了他一眼,“哥,你要是喝多了,回去嫂子要揍我的。”
“那干我何事?”大哥笑。
“然后她就教砖儿绣花。”
“……”
“我就教砖儿织毛衣。”黎嘉骏吃吃笑。
大哥给了她一个暴栗,铁青着脸走开了。
嘀嘀哩嘀哩,戏开场了,主角还没出,楼下已经轰然叫好,满场喝彩,人人形似疯狂,隔着一道门而已,她就仿佛回到了沈阳的四海茶馆,底下的男人们满身北方汉子雄壮豪迈的感觉。
其实就是看场戏罢了………………才怪!
这可是,梅兰芳的场子!
黎嘉骏这么想着,鼻血都要喷出来了!
她以一个戏迷的身份醒来至今,还没听过这位伶界大咖的戏,这样的穿越人生简直就是残缺的!
谁成想,今天就被大哥那么随便一提溜,她就这么突然的撞着了!要知道,细细回想了一下,民国那么多名人,她唯一一个确切看过个人传记电影的,就只有黎明演的梅!兰!芳!了!
就算不是戏迷,刷一下民国全民男神也好啊,民国四男神,她看到两个了,再看俩,她就能召唤龙神了!
今日梅兰芳唱的时他众多名作之一《木兰从军》,这是他唯一一部一人分饰两种角儿的戏,他既要唱旦角,又要反串小生。经历过时光淬炼的他,技艺已经臻至化境,从唱功到身段都无懈可击,女装婀娜婉约,男装英姿飒爽,转换间游刃有余,唱作俱佳,长枪舞花,看得全场所有人都如痴如醉、宛如梦境。
绚丽的镁光灯下,美人儿的一颦一笑都在光影间流转生辉,迤逦的唱段却铿锵清脆:
“孩儿自幼承父训,忠勇报国记在心。此一去心细胆壮多谨慎,我乔装改扮不露形。”
伪戏迷黎嘉骏才刚进化到听得懂歌词,勉强能分辨好坏的地步,听到此处不知怎的心里一震,越发入神的听起来。
“平日里父教儿勤习本领,平日里爹教儿要壮志凌云。今日里国土沦亡袖手不问,老爹爹这文韬武略你教儿作甚?你教儿作甚?”
“今日里国土沦亡袖手不问……”黎嘉骏低低的重复着,她当然没有那般曲折的曲调,只是默默回味着,眼眶忽然发热起来。
“听哭了?”大哥靠在栏杆边,抿了口酒,微笑,“看来还是很喜欢啊。”
黎嘉骏吸了吸鼻子,没空搭理,继续听着。
一个长长的尾音中,场面一时寂静,大哥忽然道:“对了,去天津那事儿,我们给你驳了,那儿形势不明,你去太危险。”
黎嘉骏听到了,但没做声儿,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流下泪来,还一边低声重复着梅兰芳的唱词。
“恨只恨突厥贼兴兵,锦绣山河染血腥。”
“恨只恨突厥贼兴兵,锦绣山河染血腥。”
“桑折麦倒乡里蹂躏,烧杀掳掠田舍化灰尘。”
“桑折麦倒乡里蹂躏,烧杀掳掠田舍化灰尘。”
“狼子野心从来狠,乘铁骑入都门,国土覆灭,覆巢之下卵难存。”
“……入都门,国土覆灭,覆巢之下卵难存……”
她抹了把眼睛,泪水还是哗啦啦的流着,她转过头,通红的兔子眼望向大哥,哑声道:“你刚才说啥?”
大哥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一口喝光了酒,在一片叫好声中,低声道:“罢了,随你吧。”
热烈的灯光旋转向全场,浓郁的红色刷过一楼后又刷向二楼,把每个人的脸色都映的脸如染血,笑容扭曲。
这一刻,现世被慷慨的伶音揭开了浮华的面纱,露出了一张,狰狞无比的脸。
第87章 到宛平去
黎嘉骏是给自己准备了充分的过渡时间的,她原打算六月中就到天津,报个道后去北平转转,侦查一下地形,谋划一下撤退路线,回头就可以去围观卢沟桥了。
可是,现世报为什么来得那么快!
家里可能一直在谋划拦着她北上,结果还没什么动作呢,大哥就杀出来给她作保,正当她感激涕零的准备上路时,大哥却有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过完砖儿的生日再走。
……泪流满面。
砖儿生日几号?农历五月廿六,换算过来都七月四号了!
就算只过公历的六月二十九吧,那也忒迟了!
就当她当晚出发吧,赶晚上的火车,到了南京坐轮渡,到了对面再坐到天津的车,就算她不在天津停留,直接死皮赖脸上北平……
少说四天过去了……到了可以直接掏刀子上了……想想就不好了。
生日会全程黎嘉骏都是含泪度过的,看着砖儿无忧无虑的笑脸,看他被黎老爹揪着耳朵例行进行‘你姑害你有那么挫的名字’的爱的教育,看他被训完还是没心没肺的跑过来抱她大腿要好玩的,她就很心酸。
早知当初放个板砖做了那么大个孽,她就该剁了自己拿板砖的手!
现如今平津地区的形势并不是很明朗,报纸天天讲着日军在那儿搞演习搞事情搞三搞四,但是怎么着都还没长城抗战那会儿出发的时候已经血雨腥风,所以想想大公报的战地记者在前线活跃的程度和存活率,家人并不怎么担心,黎嘉骏当然不敢说自己是要去见证全面抗战的那一天,于是这一次出发,与平日里过了节回杭州工作差不多的气氛。
她还是拎着个小箱子,全身上下看起来最值钱的就一个照相机,一顶小帽子就这么去了,全家的注意力都还在寿星身上,客人都还在,家人便只送到小门口,章姨太送到了大门口,二哥开着车送她到火车站。
余见初还在重庆,廉姨带孩子在乡下休养,这次在站台送她的,也只有二哥了。
等到她上了火车,火车还没开,二哥坐在她身边,还在盘点她的行李,甚至还问到了姨妈巾……
看时间差不多了,似乎她的出行已成定局,黎嘉骏深吸一口气,她决定豁出去交代一番。
“哥,你听我说。”
“恩,说。”二哥随口道,还在帮她加固皮箱上的皮带。
“我在书桌上放了一封信,你们有空去看看。”
“讲什么的?”又是很随意的一问。
“讲……”黎嘉骏反应过来,“哎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二哥抬起头,表情不是很好:“我要听你说。”
黎嘉骏鼓起脸:“信上都有。”
二哥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危险的眯起眼:“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扛下去?”
“啊?为什么呀这好好的。”
他摘下帽子,烦躁的揉揉头发:“感觉应该把你扛下去……这样,拿上箱子,跟我回去。”
“什么呀!不走!”黎嘉骏苦逼死了,早知道不多嘴那一句,她不说人家也看得到啊!
二哥过来拉她胳膊:“起来!”
这时,一个男人在后面喊他:“这位先生你让让好不好,这是我的位置。”
黎嘉骏心里一喜,连忙招手:“诶先生你过来坐!”她朝二哥嗔道:“哥你别闹,我去去就回来的,这么吓人干嘛!”说着拉开二哥的手。
二哥放开手,让身后的人坐在黎嘉骏身边,狐疑道:“那你那副交代遗言的表情是咋滴。”
“人家伤感嘛。”黎嘉骏撅嘴,这时站台上哨声响起,快开了,二哥该下车了。
黎嘉骏目送他下了车,又见他晃悠悠走到她的窗下,低头点燃了一根烟,道:“路上小心点。”
“恩……”她还是觉得不放心,文字的力量总不如语言迫人,到时候万一家人看了信却不动作,她又不能一个手机打过去催促劝解,此时见没什么被拉下车的希望了,她忍不住说了句:“哥,千万不要犹豫。”
“什么?”他吐了口烟,半眯着眼,夜色中,路灯下,表情若隐若现。
“赶紧的让全家都去重庆,哎呀,我忘了问,我说过重庆的房子得有防空洞吧,有吗?”
“有有有……”二哥的表情几乎扭曲了,“你下来!”
“哎别闹,”黎嘉骏打开他伸过来的手,小声道,“余见初他们也都是吧?跟廉姨她们也提过了哦?”
“你下来!”
“我不!你听着啦,我跟你说我不会错的,你跟我妈说如果她不肯走,我就跟她断绝关系!”
“北边是不是要打?”
“上海也不会很安全的,老爹是不是已经准备好去重庆坐镇啦?”
“北边,是不是,要打?!”二哥压低声音。
黎嘉骏装没听到:“哥,要辛苦你了,咱黎家果然不能少了三个爷们……”
“啪!”
她捂住脸,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二哥比她还不相信,他僵着手往前伸了伸,黎嘉骏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僵硬的看着二哥垂下发抖的手,只见他腮帮子抖了一会儿,表情阴沉,咬牙道:“北边,是不是,又要打仗?”
黎嘉骏抿嘴不说话,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脸疼,可心更疼,她想什么都不说,可看着情况似乎二哥就想硬把她拉下车,她酝酿了一下,硬逼着自己露出一副再也不相信爱的表情,哽咽道:“你……你打我!?”
二哥深吸一口气,旁边因为他出手而镇住的人重新开始动作,他吐出那口浊气,碾了碾掉在地上的烟,很累的说:“骏儿,乖,下车,哥给你赔不是。”
火车开始开了,黎嘉骏摸了摸脸,只觉得火辣辣的,她梗着脖子:“不下来,我不下,你居然打我!”
“你别装!信不信我跳上来?咱黎家爷们不怕跳火车!”二哥冷笑,他跟着火车缓缓走,转而又放软了语气,“骏儿,哥错了,你下来行不行?”
“……哥,等我回来,我给您赔不是。”黎嘉骏也装不下去,她说完,抽抽鼻子,坐回椅子上,关上窗户,不再回头。
她看到二哥的手拍了拍窗户,随后被一个站台上的人拦住,车子加速了,一驶出站台,外面就一片漆黑,就连车窗里投射出去的灯光也晦暗无比。
黎嘉骏直直的看着前方,旁边的大叔递了手帕过来:“擦擦。”
她摇头道谢,掏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脸。其实她也不想哭的,谁知道临走会有这么一出,真是百感交集只能流眼泪了。
还能回去吗?黎嘉骏问自己。
如果可以,好想时光加速,直接到七十年后啊。
……可仅仅是这么设想一下,却又好像,那样就不是“回去”了。
倒像是逃避。
她胡思乱想着,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只看到夜色漆黑如墨,连星星都没有。
等她辗转到达天津的时候,已经七月三日了。
因为是她自己要求前往实习,天津总社本身并没有实习生的需求,所以这一段时间她的食宿都得自理,而补贴还是按照上海那时候的挂名记者的发,这点钱还不如黎嘉骏一次投书的稿酬,所以说现在想干高端的活儿,没个雄厚的家财都不行。
去之前她托廉姨联系上了还在北平的周先生,他自从当初长城抗战的时候在那儿与照相师小冯一道搭档驻扎北平后,就没再离开。
去年的时候小冯媳妇病了,回山东老家照顾,听闻黎嘉骏要去,周先生欣然同意带带她。
所以去天津总社登记过,给家里发了个电报报平安后,她转头就上了去北平的火车。
沿途的交通方式是黄包车。
黄包车师父已经妥妥儿的是夏天的造型,在前头汗流浃背的跑,黎嘉骏总有种过意不去的感觉,好像不问候一下会显得很冷酷无情,干脆搭起了话:“师傅,午饭吃了吗”
“那必须啊,要不咋跑得动。”黄包车夫回了一句。
“哦……最近日子好过么?”
“就那样呗,还想咋地,赚再多也没法吃一碗倒一碗呐……话说小姐,您这是要奔哪去啊?”
“哦,北平。”
“啥?去那儿?!”车夫顿了顿,“您是去探亲?”
“我去工作。”
“啥?!去那工作?哎哟小姐喂,您哪儿想不开,听老哥一句,别去了,那儿现在不太平,您看这大街上,以前哪那么少人,都跑喽!”
“我是听说日本在外头蹲着……”
“何止蹲着!三面全给围住了,就不知道啥时候打起来,别人撅着腚往南跑还来不及,您还巴巴的往北去,您是和自个儿有仇啊,还是跟你爹妈有仇?”
想到二哥那一掌,黎嘉骏苦笑一声:“都有仇,我就一贱命。”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您是去找您男人吧,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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