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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首辅张居正-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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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堆满了胡椒苏木,主称王菘和监称金学曾正在发放胡椒苏木,一个六品武官正在支领。一筐胡椒放到磅秤上,秤杆翘起,金学曾用铲子铲下一铲。武官急了:“嗳,我说你这个监称,人家主称官都没说话,可你倒好,非得把这秤杆压得平平的,你要这么做,我把东西带回去,要是分亏了,谁认这个帐?”金学曾说:“这位大人,我这是秉公办事,我要是分亏了,上边会拿我是问!”武官马上吹胡子瞪眼开了:“嗳,我说你这人也真够操蛋的。”金学曾问:“你骂谁呢?”武官指着他:“我骂你,怎么着?小子,你这一身的毛都没长齐呢,敢跟我来较劲。”说着,欲上前拽金学曾,但被别人拦住。王菘说:“得了,我给你添一铲不就得了!”说着,让发放胡椒的役伕往筐里添了一铲。武官道:“这还差不多!”
  武官出门后骂道:“那监称的家伙,简直就是个混蛋!”章大郎说:“哟,兄弟,到底怎么拉?你骂谁呢?”武官道:“今日发放胡椒苏木,真他娘的邪门!有主称,有监称,主称的是这个储济仓的大使,姓王,监称的是户部度支司派来的,姓金。王大人还好,但那姓金的太混蛋!”章大郎问:“那姓金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武官答:“听说是个观政,还没有实授哪。”
  吏目从里边出来,站在大门口嚷道:“京师南大营,京师南大营人来了没有?轮到你们领货了。”
  五短身材闻言跨进大门,章大郎赶紧喊了一声:“慢着。”吏目与粗壮武官都站住,吏目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章大郎指示紧随身后的亲兵说:“递帖子。”亲兵递上帖子,吏目接过,上面写着:锦衣卫北镇抚司粮秣官副千户章大郎。吏目问:“请问章大人有何事?”章大郎说:“进去禀告你们大人,就说章爷咱公务繁忙,没工夫傻等。先把咱们衙门的胡椒苏木领了。”吏目为难地说:“章大人,这名单次序可是先排好了的。”章大郎叫道:“排了就不能改,是铜浇铁铸的啊?”五短身材上前道:“章爷有事,咱们让他。”不少人咐和他。吏目于是转向章大郎:“章大人,请进。”章大郎反剪双手跨过门槛,回头对广场上的军爷们道:“你们等着,咱章某给你们出口恶气。”
  

第九章 折俸风波(7)
章大郎随吏目绕过照壁进入,吏目介绍:“章爷,这位是储济仓大使王大人,这位是户部观政金大人。”章大郎抱拳一揖:“在下是北镇抚司粮秣官章大郎。”王崧道:“久仰,久仰。”章大郎瞪着金学曾:“户部观政,这是个什么官?”王崧道:“金大人是隆庆二年进士,刚金榜题名,就因母丧丁忧三年,今年守孝期满回到京城,还没有安排实际职务,先来户部研习政务。”章大郎说:“你放着政务不好好研习,跑到这储济仓来干吗?”王崧道:“储济仓缺乏人手,金大人就被户部派来监称。”章大郎点点头:“那行,提货吧。”王崧道:“章大人,其实你不用自个儿过来,贵司衙的折俸,下官安排人与你手下人对账发放就行。”章大郎说:“这么大的事情,怎好让手下人办理。”王崧说:“那就有劳你了。给章大人发放胡椒。”
  几位役伕拿来麻袋欲装填,章大郎拦住:“慢着,不能这样装。”几位役伕住了手,望着王崧,王崧小心翼翼问:“章大人,你认为应该怎么装?”章大郎问一旁的司务:“咱衙门官员的花名册,你带来了吗?”司务道:“带来了。”章大郎转向王崧:“就按咱提供的花名册,你给我一份一份地称,然后一份一份地装。”王崧道:“这得多长时间?外面还有那么多衙门的人候着。”章大郎说:“我管他人多人少,咱北镇抚司的事儿,就得这么办!”
  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的金学曾开口了:“依我看,得按章程办事。”章大郎嚷道:“啊,原来你不是哑巴?”金学曾问:“章大人为何这么说话?”章大郎说:“打从我走进这称房,就看你眼珠子滴溜转个不停,嘴巴却帖了封条,金观政,你刚才说,什么章程?”金学曾平静地说:“储济仓的章程,只对衙门,不对个人。北镇抚司两百多名官员,要是一份一份地称,称到明天天亮都称不完。”章大郎嚷道:“我可不管你天亮天不亮,称不完也得称,就这么办!”金学曾说:“章大人,你既插队进来,众人忍让也就罢了,现在又无理取闹,公堂之内,岂无王法?”章大郎冷笑:“好你个鸟观政,竟敢教训本官,看看你穿的是什么?几只小麻雀前胸后背的乱飞,老子身上穿的你看清楚了,一只大熊罴,你没有资格跟我讲话!”没想到这金学曾更是个牙尖嘴利的角色:“是的,我金某官阶九品,是大明王朝里最小的芝麻官,可我这小官是从乡试、会试一程程考出来的,是金銮殿上金榜题名,正道上得来的,请问你这五品官是怎么来的?”一句话惹恼了章大郎:“听你这口气,讥笑我这官来路不正,嗯?看老子打死你!”说着,举起扇柄朝金学曾劈头打来。
  金学曾一躲,头上的乌纱帽翅被扇柄击断。章大郎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在称房里把金学曾撵得团团转。王崧劝道:“章大人息怒,有事好商量。”说着,拽章大郎的衣袖。章大郎迁怒于他,回转身来狠命推了一掌。王崧猝不及防,仰面跌倒,后脑勺重重地碰在搁在砖地上的大称砣,顿时惨叫一声,身子一缩,四肢抽搐起来。金学曾赶过去看,章大郎拿起一把铲子朝他扫来,金学曾一步跳出称房,在院里奔跑,与闻讯赶来的守仓小校撞了个满怀。小校紧张地问:“金大人,怎么啦?出了什么事?”金学曾说:“有人在这里行凶动武。”小校问:“谁?”章大郎抓着铲子又从屋里冲出来扑向金学曾。金学曾说:“快,把他拿下!”小校见追打者是个武官,旋即上去阻拦。章大郎抡起铁铲朝小校拦腰扫来,小校一步跳开。小校命令七八个兵士将其团团围住。章大郎色厉内荏地嚷道:“你们想要怎么样?”金学曾命令小校:“把他轰出去!”小校上前:“章大人,你自己走,省得小的不好交差。”章大郎咬牙切齿骂道:“狗日的,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撵走章大郎,吏目从称房跳出来喊道:“金大人,快来!”王崧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一应胥吏差役一声声地喊着:“王大人”。金学曾仔细一看,地上没有血迹,他伸手在王崧的后脑勺摸了摸:“呀,王大人后脑勺陷进去了。”吏目全都没了主张,金学曾道:“快,找副担架来,救人要紧。”
  章大郎和司务被小校及兵士推出门后,以那个五短身材为首的一众武官围上来,问他把那小子整治得如何。章大郎顿时恼羞成怒起来。吏目带着人向门口跑去找人救王大人,只听门外一片砸门声。金学曾让守库兵士都操起家伙来,不准让一个人进来,并让吏目赶快从后门出去,火速赶到户部禀告王大人,就说这儿闹出人命了。吏目和众差役让他先躲一躲,金学曾不肯,吏目道:“你不能白白送死。”他一挥手,几名差役架着金学曾从后门撤退。
  

第九章 折俸风波(8)
库房大门被砸开,锦衣卫兵士与守仓兵士虎视眈眈对阵。正当此时,一乘八人抬大轿抬进广场,王国光坐在里面。不知谁高喊了一句:“户部的堂官王国光来了。”有人站在人缝中尖叫:“砸了他!”许多声音附合着,王国光刚下轿,一块石头便飞过来,砸中他的脑袋,血流如注。王国光捂头大喝:“是谁干的!有种的给我站出来!”
  广场上顿时静了下来。
  王国光说:“有理说理,有事说事,你们都是京城的官员,可你们刚才的所作所为,就连盲流都不如,没王法啦!是谁带的头?”
  那五短身材挤到章大郎身边,问他道:“章爷,你怎么不出声呢?”这时,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储济仓大使王崧死了。章大郎听见头皮一紧,指挥一伙人哄地散去。
  院内一片狼藉,王国光带众人进入,问:“这儿谁在管事儿?”小校一路跑来:“大人,主称王大人因和章大郎发生争执,被章大郎推倒,脑颅破裂,已被送去急救。监称金大人怕一时吃亏,被人架走了。”王国光怒道:“胡闹!”
  东厂消息传得快,没一两个时辰,张居正已经知道储济仓发生了械斗,原因是为胡椒苏木折俸,主称王菘在混乱中倒地致死。张居正叫来王篆问:“领头闹事的武官章大郎,他是干嘛的,抓了没有?”而王篆告诉他说:“这个章大郎,是个有背景的人,他的舅舅,就是如今的乾清宫总管太监邱得用。”张居正“哦”了一声,“原来有这一层。”王篆道:“首辅大人,依卑职看,这个人抓不得,那邱得用不好惹哪!”张居正拍桌子骂道:“混帐!这话怎么能出在你嘴里?大是大非的事情,岂容拿来做交易!章大郎现在何处?”王篆道:“从储济仓走后,这家伙一头钻进北镇抚司衙门,就没见出来。”胡椒苏木折俸,是张居正当上首辅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章大郎竟带头闹事,且闹出了人命。为树权威,这个硬钉子一定得拔掉。王篆答应得爽快,可是不挪身子。他小心翼翼地问:“首辅,北镇抚司是锦衣卫衙门,而锦衣卫直接归皇上管辖,没有请得圣旨,卑职这个巡城御史,就无权进去抓人。”
  张居正说:“到皇上那里请旨,不是三两个时辰办得下来的,况且,你也说过,这中间还有一个邱得用,我的意思是先把章大郎抓了,怎么处理,主动权就在咱们的手上。”
  王篆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应道:“我这就派人到北镇抚司候着,只要章大郎一露面,就把他逮住。”
  张居正问:“他若不出来呢?”
  王篆说:“咱就等。”
  张居正轻轻点拨他道:“等不得,等过了今天,黄花菜都凉了!你必须设法把他骗出来。”
  “请首辅放心,卑职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一乘四人抬凉轿落在锦上春茶馆门前,惜薪司管事牌子寥均从轿中走下来。店小二掀开门帘儿,王篆起身嚷道:“寥公公,你总算赶来了,是否用过午膳?”寥均道:“用过了。”王篆说:“那就品茶吧!店小二,沏一壶好茶,送几样茶点上来。”
  寥均不知道他这个专管大内的用炭和糊灯笼,扎彩门什么的差使,王篆会有什么大不了的急事儿找他,难道有人在红箩炭厂挖洞,偷炭?正纳罕间,王篆低声问:“寥公公,你与乾清宫总管邱公公的交情如何?”寥均说:“没得说!咦,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王篆朝前凑凑身子,道:“邱公公可是出了大事。今天上午储济仓里发生的事,你可知道?”寥均一下子明白了,道:“噢,我知道啦,这挑头闹事的章大郎,是邱公公的外甥,不过军爷们闹事隔三岔五就有发生,算什么大事。”王篆说:“可这次出了人命,章大郎追打户部观政金学曾,储济仓大使王崧被章大郎一掌推跌在地,摔碎了后脑勺,一命呜乎了。”寥均一听这里头还有命案,扼腕啧啧道:“这就麻烦了,这章大郎现在在哪里?”王篆说:“在北镇抚司衙门。”寥均道:“藏在那儿,谁敢把他怎么样?”王篆笑道:“寥公公此话差矣,尽管章大郎是邱公公的外甥,但放在眼下,却是一点作用都不起。”
  寥均惊问:“为何?”
  王篆压低了声音道:“你想想,这胡椒苏木折俸的事儿,是皇上和李太后下旨允行的,这个章大郎不识时务带头闹事,如果捅到皇太后那里,她会怎么想?只要章大郎一犯事,邱公公不仅帮不上忙,而且还得把他自个儿搭上。”寥均觉得十分在理,不禁很为邱得用着急:“依王大人这么一说,邱公公果然难逃罪责,这才真叫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王篆说:“刑部已下了捕单,要把章大郎捉拿归案。”寥均摇头啧舌地说:“邱公公可是个大好人哪,这一下可真是惨了。”
  

第九章 折俸风波(9)
王篆看时机成熟,在一旁道:“我倒有个主意,可以帮邱公公渡过难关。”寥均忙问:“什么主意,你快说!”王篆做出一副深察内情的样子:“这事儿的关键是章大郎,当前最要紧的,就是不要让刑部逮着章大郎。”寥均说:“让章大郎躲在北镇抚司里不要出来。”王篆摇头:“这哪儿成?寥公公你应该知道,锦衣卫都督朱希孝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刑部来要人他可以不给,若是李太后开了口,他敢不给?”寥均信了他的话:“这倒也是,那王大人你还有何妙计?”王篆说:“让章大郎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的,再大的事也是一阵风,一年半载风头过了,到那时章大郎再出来,保准就没事。”寥均为难地说:“只是往哪儿藏呢?章大郎一出北镇抚司,岂不是自投罗网?”王篆说:“再密的网,也能找着地方钻出去。”
  寥均道:“请王大人明示!”
  王篆便把脑袋凑过去,同寥均咬了一会耳朵。寥均一击桌子:“咱看也只能这么办了!待事成后,咱让邱公公摆一席酒,好生答谢你。”王篆说:“答谢不敢,寥公公,你千万不可在邱公公面前露半字口风,说这主意是我出的。事涉朝廷机密,一旦让人知道了,本官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寥均点头:“等这事儿平息了,再让邱公公报答你。”王篆道:“寥公公,事不宜迟,你还是去会邱公公,务必抢先一步,把章大郎安全转移。”
  寥均火速赶到乾清宫,把前后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王篆找他这一节,邱得用不禁怒骂:“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我花了不少的银子,走了多少关系,把他提到北镇抚司这个位置上,可他倒好,刚走马上任不到几天,就给我捅下这么大的漏子!李太后要是一动怒,还不得把我都捎进去!”寥均道:“邱公公,事已至此,您还是赶紧想个办法,救人要紧。”邱得用还在恨恨:“救人?应该把他抓起来,直接交刑部发落。”寥均与邱得用自小一同进宫,相知甚深,知道这只是他一时气话,仍劝他说:“你不想想,你从小就跟你姐姐相依为命,那章大郎是你姐的独苗,你就这么忍心?”邱得用道:“依你之见,咱那不成器的外甥,怎么救?”
  胡椒苏木折俸第一天就出了事,王国光那里亦是挠头不已。刚回到自己值房,便听说新任的兵部尚书谭纶等候多时了,不禁叫道:“他来得正好。”
  谭纶是听说王大人在储济仓门外遭到围攻,特来表示歉意的。王国光不幸受伤,当然是他这个兵部尚书对部下有失管教之过。王国光却说:“我受点皮肉之苦并无大碍,但重要的是,你的将佐公开抵制皇上与太后钦旨的实物折俸。这一旦传到皇上和太后耳朵里,你该如何解释?”心直口快的谭纶却说:“我不需要解释,这胡椒苏木折俸本来就不切实际,要不是你刚一走马上任,就拿京城官员开刀,我的将佐也不至于滋扰生事!这些个粮秣官都立过赫赫战功,你让他们把衣服脱下看看,他们身上哪个没有刀疤。他们的官位是用一瓢一瓢的鲜血换来的。如今新皇上登基,不说多给几个赏银,却连少得可怜的几两俸银都拿不到,这怎能不让人寒心?如果这时候国家战事再起,又有谁会再提着脑袋去为朝廷卖命?”
  王国光无语。
  谭纶说:“领头的这几个人,我已经处置了,绝不会再滋扰生事,但也求王大人别再纠缠下去!”
  王国光道:“其他人我可以不管,但那个叫章大郎的必须依法惩办。”谭纶点头:“章大郎不归我管,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说毕起身欲走,却见张居正一步踏进门来。
  张居正进门便道:“火药味很浓嘛,就为储济仓发生之事?”王国光埋怨他说:“我早就说过,用胡椒苏木折俸会遭来麻烦,你看,就连谭大人都上门兴师问罪了,你再看看我这脑袋,都成了酱油铺了。”张居正看着他脑门上的绷带,半是玩笑半安抚道:“不就擦破了点皮嘛,受这么点皮肉之苦就嗷嗷乱叫,还能配当什么大人?都坐下吧,有话慢慢说。”王国光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张居正便转向谭纶:“谭大人,那你说说!”
  谭纶道:“皇上刚登基,首辅大人也刚上任,用胡椒苏木折俸,恐怕会丢失人心哪!”张居正说:“收揽人心的事,谁不想做?只是国家财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是不得已的举措。”谭纶说:“这太仓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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