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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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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绮璐,你醒了——”他走近床边,捡起落在她枕畔的绿色羽毛。“老大是我们组织的吉祥物——你怕吗?”突然问。

  佟绮璐盯着他,没说话。

  他又道:“有人看了希区考克的﹃鸟﹄,从此变得很怕鸟,你呢?绮璐——”

  柔缓、安沈的男中音唤她的名,佟绮璐下意识撑肘欲起身。松亚杰扶她一把,让她靠卧床头,他坐在她旁侧,托着她的手,检查点滴针头。她静看着他,他们视线交凝。

  “我没有离开,你听见我唱的歌吗?”他伸出修长的指,碰触她颤动的睫毛。“别害怕,绮璐,你现在很安全,我保证——”

  一颗眼泪无声地自清绝的美眸滑落。

  “这是荆棘海蓝宝石,”松亚杰的嗓音持续着,他放下停在佟绮璐眼前的手,探进黑色行军裤口袋,取出一条项链。“它还有另外两个名称,叫做荆棘海冰蓝石或九月石,很稀有,听说无国界周遭国家的父母们竭尽一生所能,就是想为他们的女儿们准备这个珍宝当嫁妆——”他拨撩她曲鬈的长发丝,把项链戴在她颈上。

  “这是传家项链,”佟绮璐敛下脸庞,噙泪低语:“爸妈说他们一辈子也舍不得把我嫁出去……”她翻动胸前的宝石垂饰,铂底座刻印的“佟”姓还在——

  “那就别让它成为任何男人的财产。”松亚杰手臂虚环着她,长指在她颈后把项链扣实。

  佟绮璐仰起脸庞,幽幽眄盼松亚杰。她想说,家已经消失了,传家项链哪还有意义?她像一缕孤魂,再也没有人舍不得她什么。

  别理她,她走不动了——

  可是你拿走她的项链,难道不该照顾她,她在发烧,我们应该照顾——

  照顾?巴尔,你在说什么?这是逃难,换做是你没法自我照顾,我们一样丢下你!不要滥施同情心!我们的人在前线已经死了多少,你知道吗!她是外国人,今天会有这样的下场,要怪她自己国家政府派兵的举动,我们谁也对她没有任何责任!这是战争!你懂不懂!

  “巴尔说他好不容易从同伴手中拿回这项链……”大掌捧起佟绮璐翻动项链坠头的右手,松亚杰看着她手心中央光泽闪熠的宝石,道:“他要我代他跟你说声抱歉,并且请你原谅他们。”

  记忆是把残酷的刀,抵在颈后,逼她面对现实。佟绮璐别开依赖在松亚杰脸上的视线。“他们说的没错,这是战争,”她对着窗外,嗓音小小地、毫无期望地喃语:“谁也对我没有任何责任……”

  “亚杰,绮璐醒了吗?”在这战地医护营不时兴敲门,安秦几乎直闯而入,即便这是师长的房室,他嗓音未停地道:“罄爸说他想起在哪儿见过绮璐了——她是无国界邻边国家外交官的女儿,罄爸几年前去他们国家签约租借机场时,在宴会上见过——”

  佟绮璐转回脸庞来,看着进门的安秦。

  安秦语调顿塞,静了一秒,抓抓乱云一般的中长发,走到病床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他说着,查看一下她的点滴针头。

  “安秦——”松亚杰退到窗边,倚坐窗轨,朝安秦招招手。

  安秦抬眼挑眉,将佟绮璐的手收进被子底下,直起躯干走向松亚杰。

  松亚杰一掌搭握安秦的肩,两人默契转身。松亚杰指着窗外,说:“老大刚刚从这儿飞出去——”

  安秦惊怪地睁大一下双眼。“你怎么让它飞出去?之样收到的情资——”

  “是你让它飞出去,安秦——”松亚杰拍拍安秦。“清晨,你送早餐来给我,顺便把它从值夜室的笼里放出来……”

  安秦皱眉。“我会把它找回来。绮璐差不多可以停止输液了,让她吃点流质食物——”

  “我知道。”松亚杰勾扬一边唇角,垂首,摩摩挺直的鼻梁。“要不要叫希德和你去找?”

  “换药工作那么忙,还要施打疫苗,多留点人手。”安秦解开肩带压扣的贝雷帽,戴上,旋足走出病房门口。

  外头稍稍起风了,松亚杰关掩窗扉,回头瞅着躺回床被里的佟绮璐。“你还想睡吗?绮璐——”

  佟绮璐摇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该去哪儿……眼睛一闭,想睡,但她知道自己无法安稳睡。

  “我带你去吃点东西。”松亚杰往床边坐,撕掉她手上的胶带,拔针。

  佟绮璐转过头。“你们会把我送走吗?”坐起身,把脚往床下放。

  她的脚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有些地方还贴缠着绷带,鞋子早在逃难时丢失了。松亚杰注视着那细小的趾尖,在她要触及地板时,说:“你留在这儿——”他把她的脚移回床上,盖好暖被。

  “你留在这儿,绮璐——”这话彷佛为她的生命指了一个方向。

  佟绮璐眸光隐颤,瞅着松亚杰,转不开视线。

  松亚杰也看着她,然后,他将头上的贝雷帽摘下,放在她枕畔。“我帮你把食物拿来,你留在这儿等我——”

  “好。”她低垂脸庞,手摸着白色贝雷帽的青羽徽饰,嗓音沙哑地说:“松亚杰,谢谢你。”

  连续好几个晚上,他唱歌伴她入睡。

  他们没让她像其它难民一样——伤病好转,就前往收容村。师长级人物杜罄试图联系她的国家单位,可惜毫无回音,据说是通讯全面遭掌控,难以真正传递。

  “别担心,你的国家没法庇护你,我们无国界可以给你依靠。”杜罄说。

  无国界是最安全的,没有军队会攻击无国组织,即使空袭警报天天来,那些大铁鸟低飞而过,吓吓人罢。

  嗡嗡声特大。又是午饭后一刻钟,佟绮璐提着水桶,踏出大厨房后门,要到平原农地的灌溉渠道取水,才走了一小段距离,一架战机压掠农地边上的树林,表演特技似地直线窜升,猛地,轰然巨响从林子里拉爆一朵冲天灰云。

  警报尖鸣持续着,爆炸声也一串串。天色一下阴暗,烟尘弥漫。几幢稍高的房子屋顶起火燃烧,有人恐惧地喊着“真的来了!这次真的来了!”、“无国界也不保险,大家都会死!”……

  “进避难室!进避难室!”

  这次,不避不行,毕竟这本就是真战争,不是演习,好几架战机在空中追逐,哪管下头每个屋顶都有大大红十字。

  戴白色贝雷帽的男人穿梭在混乱中,不往避难室,声嘶力竭引导惊慌、伤病的老弱妇孺。

  松亚杰与往外挤攘的人影反方向,冲进大厨房。厨房窗户全被震破,碎玻璃落得满地,又一个爆炸声近得像在耳畔,他反射地掩首蹲下、趴伏,感觉房子的地板在晃动,不,是整幢房子在摇震,后门开开阖阖,他眼睛盯着外头火烧的平原农地。

  “绮璐!”

  那女孩伤病痊愈后,帮他们分担些杂务,每天固定替孩童换药量体温,餐后总到外头取水清洗餐具、补足厨房蓄水槽储量。

  洗涤台边缘,堆栈的杯盘钵碗全掉在地板,松亚杰爬起来,没让溢出蓄水槽的水溅洒到。他冲往屋外。乌云之上,空战未休。

  “绮璐!”他大叫女孩的名字。“绮璐!你在哪儿?”

  起火的屋顶喷落赤红星苗,他快步跳入水道,把头缩进水面下,一个水桶顺着水波流至他头顶,他抓住水桶,哗地站直身子,眯眼望住水桶来向。

  佟绮璐背靠水泥壁,和他一样浸泡在水中。她的长发湿了,胸口以下悬浮在水面,像海草,朝他漂绕。“松亚杰……”她叫出他的名字,眼睛在潮黑的水渠里无比剔亮。“我在这里,松亚杰——”

  松亚杰跨大步,将她拥入怀里,两手紧压着她。好几个爆炸声迫近,彷佛炸弹就在他们周身。

  “不能待在这儿,太危险了。”水渠盖遮蔽不全,火焰灰烬纷飞,落进水中,吐冒烟舌,水温一度一度在升高,松亚杰揽护佟绮璐,双脚于水中速行。

  佟绮璐脸庞贴在松亚杰胸口,两腿虚浮着,身子教他提抱着,她动了一下,他坚定地将她箍得更牢紧,几乎弄痛了她。她没叫出声,只是闭上眼睛,把手环在他颈背。她的配合,让他很快到达渠道暗阶,爬上堤岸,穿过倾颓中的屋宇夹道,在避难室厚重水泥钢门关闭前一刻,赶了进去。

  避难室有四个区间,就在急诊间地底下,可供两百二十个人避难,现在连走道都挤满人。松亚杰和佟绮璐坐在门后阶梯,身躯相互挨贴着,空气稀薄、混浊而散发着古老气味。这场内战打了十三年,在这之前,种族矛盾、宗教矛盾早在这个国家拉织一串错综复杂的百年历史情仇,人民随时有因应战争的心理,家户、社区、村落市镇皆有避难室,以为备而不用,真正进入地下,才知恐惧滋味。

  一张张神情不安的脸孔,有的无声流泪,有的冷汗涔涔,没人敢讲话,敏感爆炸声响,大伙儿便缩挤在一块儿。

  “别怕,一会儿就过去了。”松亚杰在佟绮璐耳边喃道:“你冷吗?”

  他们的身体湿透了,在这闷燠的避难室,并不觉得冷。佟绮璐仰起脸庞,额头擦过松亚杰的下巴。他垂眸,气息吹扬她的一丝刘海。她眼睛周围浮晕淡淡柔丽的红,颊畔也是。他拨开她的发丝,俊脸上的水珠滴落在她两根锁骨中央凹处。她望着他沁汗的脸,想对他说她不冷,她身上的水不是渠道的水,而是与他一样的汗水,他的体温似暖流围绕她,他们的肌肤隔着衣服黏贴着,一样湿湿的。

  上头的爆炸响越来越大声,彷佛整个急诊间被炸飞了,她听到他的心跳,芙颊靠回他胸口。他这时才感觉女孩不像初来那般,她现在每天和他们一起劳动、运动,身体质量指数提升了,营养不良的状况改善许多,穿着苏老师借给她的裙衫,俨然是个成熟小女人。他原本搂着她身子的手,轻轻放开,就一、两秒钟,长指悄然卷着她垂背的长发。

  警报很久之后才解除,急切重返地面的人群把他们给挤散了。佟绮璐站在急诊间,找不到松亚杰。

  “你们这些臭小子跟人家躲什么避难室!”杜罄拿着扩音器站在人群里,抓出一个个戴白色贝雷帽的年轻人。“怕什么!你们罄爸我有先见之明,来这儿驻扎不都教你们把建物漆几层特殊防火涂料,瞧——这帆布也防火……不用担心,烧不毁、烧不毁的!”

  硝烟味很浓,尽管几个屋顶起火燃烧着,所幸火势没有蔓延开。

  “亚杰!”杜罄叫了一声。

  佟绮璐视线顺了过去,总算看到他的身影。

  松亚杰正在听取杜罄的指示,回眸一望佟绮璐的方向,像是不经意发现她在那儿般,挑了挑眉,然后,他做个手势。佟绮璐立即明白松亚杰要她换掉湿衣服。佟绮璐低头看着黏贴身躯的白裙衫,忽感脸颊烘热,好像待在避难室太久缺了氧,头昏昏的,手也不听使唤,自行动作地抚着胸前潮湿的长发,彷佛,连头发也发热着。

  这个混乱的下午,松亚杰和同伴投入灭火的工作,附近维和部队派了水车过来,两名军官找杜罄密谈。

  晚餐过后,他们还在忙着修屋顶、窗户,暂时用帆布和木板遮盖那些破洞。

  松亚杰不是很满意地瞧着杂务储藏屋修复的模样,他停在长铝梯上,下方的安秦站立于急诊间帆顶遮檐外。

  安秦一手扶着梯子对松亚杰喊道:“亚杰——不要在梯子上发呆,很容易出意外!”

  松亚杰回眺一眼,嗤地扯扯嘴角。“怕我滚下去,你还不闪开点。”说着,他直接往下跳。

  一个抽气声在他落地的同时响起。

  “绮璐!”安秦转身看着出现在急诊间帆篷墙边的佟绮璐。“怎么了?”他问她。

  佟绮璐盯着从高处跳下、没事般挺直身子的松亚杰,摇头。“你们还没用餐,我把面包和水送来——”

  “什么呀——今晚只有面包和水啊?”哇啦哇啦的叫声传出。

  “莫威廉和居之样值日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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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

  两个躺在暗处偷懒的家伙被逮着了。

  “你们没把厨房修整好,阿莫和之样没法大展手艺。”安秦对着走下屋廊的失职伙伴——寇希德、路卡诺——说道:“小心罄爸扒你们的皮。我看他和那两个军官关在同一间屋子一下午了,心情一定很火,要是再知道晚餐只有面包和水,他大概会杀人——”

  “这不关我的事!”伙伴中年纪最小的路卡诺揉揉鼻梁旧伤痕,急声撇清责任。“一切都是寇哥——他说厨房明天再弄——”

  “卡诺,你耍什么笨!”拥有一双猛禽眼神般的寇希德,狠瞪路卡诺,大掌抓正头上戴歪的贝雷帽,点指绿色轻羽标帜。“我们是慈善组织——慈善!懂吗?罄爸哪可能杀人……”双手搓了搓,两指放进嘴里,发出类似鸟鸣的声音。

  没一会儿,青色长尾鸟拍着翅膀,降落在路卡诺头上。

  寇希德继续说:“何况我们是为了找回罄爸的宠物——”

  “对对对!”路卡诺接话,指指头顶的鸟。“老大在进避难室的前一秒,飞丢了,幸好没被炸死。”

  “所以喽——”寇希德耸肩,得意地说:“罄爸绝对嘉许我们!”

  “这样就嘉许你们?”安秦哼笑一声。“阿莫和之样被影桐老师叫进手术房老半天了,等会儿出来大概可以请求放假回荆棘海悠闲——”

  “我也好想回去……”路卡诺哀怨地叹道。“我想念EyeContact的美食——”

  “不用想念。”寇希德拍拍路卡诺,下巴朝安秦一努。“EyeContact的安小老板不就在此。”转折语气,他对安秦说:“你多少有遗传到你老爸的手艺吧——”

  “有有有!”路卡诺抢着替安秦回答:“你忘了吗?寇哥,之前在学园宿舍,安哥曾用简单的罐头做松露鹅肝炖饭给我们吃,滋味超棒的!”

  “是啊,好像有这回事,我记得蜗牛汤味道绝妙……”寇希德长指敲额,挑挑眉角,一脸坏笑、奸笑地打量安秦。“厨房里还有很多罐头呢——我们就别吃面包了,我和卡诺把烹饪器具搬到后面的农田,你用野炊的方式做些象样的热食——”

  “你脑子动得真快。”松亚杰扬声,露出讽刺性的笑容。

  “做了一下午的劳力工作,你也不想啃硬面包吧——”

  “那倒不。”松亚杰打断寇希德,走向佟绮璐。“我今晚就吃面包。”

  “是吗——”寇希德窃笑起来,这才把注意力放往佟绮璐身上,撇撇唇。“Imprinting、Imprinting……天鹅宝宝、鸭妈妈……”瞥了眼松亚杰,他哈哈笑,拉走路卡诺和安秦。

  “嘿,我没答应!”安秦叫着,被两个不啃面包的家伙连手拖远。

  三人形影一下模糊了。外头照明设备尚未恢复前,仅能靠月辉看清现况。

  “你不去吗?”佟绮璐盯着松亚杰。

  松亚杰摸摸头上的矿工帽,按亮头灯,光束直射她沈静的脸庞,他探手从她提的篮子里取出杂粮面包,对住她的眼。“你也还没吃晚餐?”

  佟绮璐垂下脸庞。篮子里只有两个面包,一个是他的,一个是她的,她根本没有多准备其它人的。

  他说:“你特地来找我吃晚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佟绮璐点点头,又摇摇头。“对不起……”顿时觉得自己像在给人添麻烦,她退后一步,想要离开,却是欲言又止地瞅着他。“松亚杰……”

  “嗯?”松亚杰凝眄着她。他的眼神又让她沉了下来,半晌,脸庞微微发热,说不出话。他笑了笑,拿起面包咬了口,说:“外面很冷,我们到值夜室里吃—— ”

  “好。”她轻声回答,径自快步往木屋走去。

  松亚杰缓步行走于佟绮璐后方,帽子头灯照着前方——少女在暗夜里发亮的身影,使他觉得自己是个采探宝石的矿工。

  杜罄知道现在不是悠哉抽烟的时刻,不过,就在三分钟前,他送走两位瘟神,所以,此分此秒,他是吐口闷气,而非偷闲。

  呼出冉冉升天的漂亮烟圈,杜罄站在木屋廊庭,眯眼瞅看走来的大男孩和小女孩。

  佟绮璐停在廊庭木阶下,朝他颔首。

  “罄爸,”松亚杰唤他一声,问:“那些军人有什么事?”

  杜罄注视着佟绮璐,表情深思。“亚杰,有事要你去办,你跟我进来。”熄掉烟蒂,他转进木屋门里。

  佟绮璐回首。“我在外面等——”风吹扬她的发丝,连她的嗓音也在夜色里飘飘荡荡。

  松亚杰摘下矿工帽,往她头上戴。“有些地方电力还没恢复,很暗,别走远了。”刺亮灯光这会儿环聚他脸周。

  佟绮璐美眸对着他,安静地颔首,待他走上阶梯进屋,她便在屋外廊庭靠墙的长椅落坐。

  窗缝泄漏谈话声。

  维和部队军官带来的消息指出,这场轰炸肇因于无国界组织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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