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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兵夺鼎-第3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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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中还有上百个拥有各地作战经验的将官作为教习,他们大多是饱经战事的高级将领,因身体或衰老不能继续领兵,燕北在这个地方安置他们,继续为赵国效力。

    所以赵国的人们常说文有太学、武有赵苑。

    管亥点头称是,随后笑道:“驴骡上战场不是什么新东西,将士们都会用。步卒用它们拉车运筹辎重,一营三百头驴,走官道日行七十里、野路日行四十里;一营三百头驴、三百架驴车,走官道日行百里、走野道日行六十七里;但驴车便需要军中再添三五个匠人,多带些车轴车轮放于车上,以备不时之需。不过这对骑兵而言,倒是有些慢了。”

    就眼下国力而言,所有步卒配备战马乃至劣马,是不可能的。何况步卒配备代步的战马虽然能增加行军速度,但对战力未必能有所增加,反而辎重压力成倍增加。也只有这种时候,驴子才能显出好处,它们吃的糙,不像战马那么难养活。养一匹战马的辎重能多养两个步卒,当然在一定程度上骑兵能够顶得上三个步卒,但燕氏显然已经不是需要武装出一营或者两营骑兵的问题。

    他们要考虑的,是在天下几十万军队中战时征发十万民夫还是征发三万民夫与三万驴子之间取舍。

    毫无疑问,就管亥所言,驴子对战争后勤极为有效,燕北自然大喜过望。

    “带孤去看,驴与驴车。”

    管亥点头应诺,不多时便叫人将驴车与驮驴带来。驴车在燕北眼中平平无奇,不过是在驴子身上架着马车、牛车所用的车架,车身不大,装有双轮。车上备有绳索与木栏,前面有三个空位,可供左右两个弓弩手与中间的御手乘坐,后面还留有放些许杂物的位置。

    管亥为燕北讲解道:“一架驴车便是一伍军士,车上三人为御手、左伍长持弩、右弓手持弓,车下左矛手、右戈手护卫车仗,驴右侧则有一旗手,共六人。车后可存四百斤重物,足矣备一伍军士旬月吃食与铺盖箭矢。”

    (注:四百是汉斤,合一百公斤)

    “这不够吧?驴载重不过千斤有余,三个军士带着兵甲,车上装不下什么东西了。”燕北是亲自试过驴车的,对管亥的说辞并不满意,道:“让伍长下来,与其余军卒轮流御车、轮流担任弓手,否则车行不出多远。”

    管亥脸上讪讪,燕北说的这个问题确实存在,方才他的话也只是希望讨好燕北罢了,道:“大王明鉴,行军路上确有军士行进拖沓扰乱阵形,属下还未想出办法,大王便想出来了。”

    “少说这些没用的,驴呢,这两个筐子能装多少东西?”燕北将目光转向驴子,这头驴的背上正中间装着像马鞍般的物件,但却并非为了供人乘骑,两侧有两个木筐,外面还用编制篓罩着,最后由皮革在驴背与驴腹捆绑相连,加固稳定,里面看上去能乘不少东西。燕北用手试了试,道:“还挺结实!”

    “回大王,驴同样也是供给一伍军士,两侧可分置四百斤不坏,同样是置放箭矢、盾牌、甲胄所用,这是为重步兵准备的。使他们可穿着皮甲长途行军,待抵达战场近畿便于隐蔽,穿着铠衣便可投入战场。同时也可用于骑兵、辎重队、民夫、弓弩伍。”管亥笑着拍拍驴颈,道:“一营当中三百头驴子与三百架驴车,便可保证步兵可长途日行百里,哪怕不补充辎重也能一气从邯郸杀到蓟县……属下擅自试过,只要驴车上多备些长矛与木架,便可在临阵中快速将驮车首尾相连,组成车阵,据守以对抗骑兵。如果一营兵中再配两队斥候骑,在北方便万无一失。”

    燕北缓缓颔首,这一次对管亥的话还算满意。六千头驴来武装三万人的军队,自备补给快速行军,长途抢占并封锁要道,代价只是微乎其微的粮草与车架消耗,这很不错。

    正当此时,赵苑的武士来报,甄尧来了。

    “让他去插箭岭等着,孤稍后便至!”

二百零六章 十七亩地() 
    插箭岭上郁郁葱葱,山道间修着雕饰成匈奴人形状的石柱,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匈奴人抬手举着灯盏。每当天色将暗,便有赵王宫中的巡行武士从山道经过,补填鲸油点燃沿途灯盏。

    这个地方不能暗,毕竟脚下不知哪个山头便有将军墓、校尉墓,对常人尤其赵王宫内的婢女而言还是很吓人的,但燕北例外……赵王喜欢插箭岭能瞭望四方,特意命人在岭上修建亭台。

    只是这倒是苦了前来赵苑告知军情、政事、密令的使者们,每次至此来寻赵王都要先爬上四百多级石阶,走过三里多山路,才能登上解剑亭。

    自然,也苦了甄尧。

    “如何,此处风景还不错吧?”

    看着喘成死狗的小舅子,燕北这样调侃着,扶着亭栏道:“你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当年从中山一路走到幽州,怎么身子这么不中用。”

    “赵王殿下是戎马倥偬的大王,小弟不过是在羽翼之下混吃等死的辑校寺监。”甄尧见左右无人,说话便放得开些,靠着栏杆喘了好一通大气,才自嘲地笑道:“哪儿能姐夫比。”

    燕北莞尔,看着甄尧笑了两声,这才正色道:“将你找来是要问你正事……辑校寺监事可不是混吃等死的官职,我问你,辑校寺对各州郡县乡里的情况,了解多少?”

    “容我想想。”见燕北正色,甄尧也不敢再随意,正襟危坐在侧边拱手道:“冀州、幽州、骊州、并州、司州,所掌权者身边皆有寺众郎专事,一名在籍寺众郎身边少则三人、多则十数不在籍的寺众郎辅佐,譬如并州牧马腾的侍妾与随行武士;骊州别驾种辑的药匠;司隶校尉沮授的马夫……他们都是辑校寺的人,他们宅中起火或中毒身亡,都只是大王一句话的事情。兖州、青州、徐州、豫州、凉州,还有汉中郡,这些州郡长官身边则也有寺众郎,不过大体上要稍少,他们的每日起居,皆有专人记录,不过若想害了性命,却要稍事筹划。”

    “至于细致到县,也一样有专人,除了专事县中长吏的寺众郎,还有各县的走卒贩夫,与辑校寺也多有理不清的关系。但大王若说乡里……皇权不下县啊大王。金银财秣能让马夫背叛自己侍奉的长吏,能让奴仆背叛自己侍奉的主家,却不能让孩儿背叛耶耶,女儿背叛阿翁。何况为国家背叛主家的人,小弟尚且敢用,可为钱财背叛宗族的人,哪怕是姐夫恐怕也是不敢用的吧?”

    燕北听到这些,并未明显地愤怒,更是感到深深地无力。在过去掌握权柄的是士人,士人之下是豪族控制郡县,豪族之下则是宗族自治乡里。宗族希望自己成为豪族,向豪族靠拢;豪族希望自己成为士人,向士人靠拢;士人希望自己管理朝廷,向朝廷靠拢。

    一切井然有序。

    现在北方依然有士人,但士人掌控不了朝廷,燕氏虽掌握朝廷却也仅仅手握军功贵族,至于豪强?被燕氏夺取晋身之资的他们充满迷茫,既无反抗燕氏的能力又没有成为士人的渠道,大多在飘零的乱世保全性命而关门闭户,余下一些有进取心的则投身燕氏。

    乡里,却还是那样。

    军功贵族握着刀子,但刀兵只能让人死掉,却不能让人屈服。屈服,这个词从来是用在懦夫身上却并非能用在男儿身上。汉风猎猎,赤旗飘扬之下满地尽是死不知悔的男儿。用刀子去逼他们,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老百姓唱着发如韭头似鸡的曲调,攥着剪复生割复鸣的志向与赵国撞个玉石俱焚。

    他见识过最疯狂的场面,前天还在田间地头扛着锄头操持农忙的憨厚民夫,转眼投身战场攥着木杆赤膊冲向矛头,虽死无悔。

    百姓喜随大流,又禁不住蛊惑,偏偏世间从不缺少乐于蛊惑百姓的人。饱经战乱的人想要的只是安定,可享受安定的人却希望混乱,以从中博取到更多……这总是一把糊涂账。

    “田策,我想问的是田策。”燕北摇摇头,望着郁郁葱葱的山下赵苑兵马连营列阵而行,叹出口气,道:“今日宫中田丰来了,与我说修陵寝的事,要征发徭役。他认为征徭役是件好事,可以把各州郡县那些无田可耕又游手好闲的青年打发去修造陵寝,以避免他们为祸一方。我从他的话里听出,如今赵国仍旧还有没有田地的百姓,很多……田策都行了多少年!”

    田策,田策是荀悦任幽州别驾的时候弄出来的,那时候他刚入主幽州,甚至还未发兵南下冀州。如今转眼十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在他治下的百姓要好过别的地方,好过从前汉朝安宁的时候。其实呢?燕北挥手指向赵苑的兵阵,道:“我们站在风疾寒凉的高处,只能看见兵阵严谨,却不知道那些车仗旁的军士究竟有没有相互闲谈。三郎我问你,幽冀二州,无田可耕的百姓,多么?”

    甄尧摊开两手,道:“很多。为姐夫打完仗回家的军卒有田,他们的家人有田;过去的大族有田、官吏有田,还有迁居移民的百姓能在官府得到田产……这些都是真的,没有人蒙蔽你的视听。但过去那些没有田地的佃户、大族中的奴仆,他们没有田地的还是没有田地。甚至有些因战乱背井离乡的百姓,放着田地不耕,最后只能贩儿卖女不然就会饿死……这,也是真的。”

    燕北瞪大眼睛问道:“这是为何?”

    “姐夫别急,你听我说。巨鹿去年送到邺都一份书记中有这样一个故事,在叫黄阳还是黄明的亭下,有一户人家,是过去从兖州避难至此的,县府给他们拨了一百七十五亩地,因为他们家里有两个壮男、一个男丁、一个妇人,合乎律法,对吧?但后来怎么样呢?这个家里的两个壮男与男丁为父子三代,长者得病无钱可医,故去,县中收回五十亩田地。剩下一百二十五亩,儿子服兵役去打仗,死在战场上,官府收回五十亩地,给予三千七百钱抚恤。留下孤儿寡母,守着七十五亩贱田,母亲积劳成疾,儿子成了寺众郎……姐夫知道这个故事的问题在哪么?不论田地是一百七十五亩还是一百二十五亩,亦或是七十五亩,他们能耕种的始终只有十七亩。”

第二百零七章 依靠() 
    

    “这是为何,分与一百七十五亩田地,足够一家四口吃食,总不至于食不果腹。何况还有老卒抚恤三千余钱!”燕北对甄尧的‘故事’感到不解,“难道有田还不知耕地?燕某不是四体不勤的贵族,早年燕某在范阳县亦有田地二百亩,一家四口,有县中耕牛、耕马、耕驴操持,一人耕五十亩地绰绰有余!”

    燕北这话还有些留口,实际上一个壮男耕作五十亩地足矣,甚至都不需要耕牛帮助。怎么同样的事到了他们这里,便成了仅能耕作十七亩地,难不成一家人都没有手吗。

    “大王不必恼怒,自古以来政令出于上,而行在于下。大王说州郡要收回田地,燕赵武士骑着健马带着环刀劲弩冲过,没有谁敢不服从的,即便那些富有两千顷田地的大族亦只能将土地交出,留下千余亩田分与族中。但大王可曾想过,您收回那些田地的主人,恰恰是郡中、县府的长吏啊,掌管分于百姓田地权力的,最终还是他们。”

    甄尧这么说着,看着燕北茫然中带着思索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快意。过去燕北经常告诉他,说他甄尧不懂什么是天下,不懂什么是士人、什么是百姓。可现在到头来还不是轮到姐夫不懂了?

    “大王可以收回他们的地,却收不回他们的权,赵国总归是需要有见识的人来治理郡县的,更需要乡中广有声望的长者来担任三老教化百姓的。可他们的声望是哪里来的?这不单单是大王指派个人,交与他权柄。真正的权柄与声望,恰恰是因为他们过去几代人的累计,在土地兼并中拥有财富、声望,所以他们能掌权。”

    甄尧探手道:“大王说县尊只能有六顷田地,那么好,这个县的六顷最肥沃的土地一定是县尊的。大王说县吏最多只能有三顷土地,那么这个县最肥沃的三顷土地一定是县吏的。就算是大王,尚不能全然公义,最高的官职总会授予最忠心最有才干的下属。这是人之常情,苍天尚不可逆,何况大王?”

    “至于说回到这户人家的一百七十五亩田地上,他们是外来避难者,于我州无亲无故,郡县乡里亦无仰仗,盖因行至巨鹿实在难向北行,又担忧鲜卑轲比能南下犯边,故而不往北州,这才于巨鹿安家。州中似他这等家户不知凡几。县中肥沃土地被割而分之,县中任职的官吏,倘若大王是县尊,可不分肥田?这是不可的,若不能恩之,便不可威之。过去的豪族士族,县中广有威望者,可不分肥田?大王于中山时尚要自挞以求三老归心,何况一区区县吏呼?如此分之,则肥田悄然而无。”

    “乡中兄弟甚多,有威势者,可不分良田?乡中踏实老实者,三老可欺呼?亦分得良田;唯有游手好闲者,泼皮无赖者,且分与其百十亩劣田,且要放到一起,省的恶少年再多生事。到这时候,乡里还有能分出去的好地吗?所剩不过荒田、劣田。若如此也便罢了,可割裂分食,又岂能剩下百七十五亩整田?”甄尧拍手笑道:“等玄水旗下那寺众郎之父于巨鹿安家,四十六亩于巨鹿南大陆泽畔,是最多的一块地,距他家亦最远,有一百八十七里路,往来耕作谈何容易?”

    “大陆泽,燕某在那打过仗,其地之劣,过去那里百姓都不耕作而事渔为生。”燕北在大陆泽和郭典打过,早年在那里被郭典伏击,黑山四将都露出怯,手忙脚乱之下险些全军覆没,因而记忆犹新。“我听人说大陆泽时常有成群的盗匪出没,现在还有么?”

    甄尧点头道:“断不了,县府断不了抓,抓一个杀一个,可盗匪还是断不了在那边藏匿亡命。所以没人敢去那里耕地,四十六亩田地便废了。余下的还有离家九十里、七十里、百三十里不等,只有最近的一块三十余里路,有十七亩田地可耕。”

    说到这,甄尧用手重重地点着案几道:“大王有令,州府禁私卖田地!那些耕不到的田便是荒了也卖不出去。没有办法,他们是外来人,没有人在意他们能不能活下去,直至最后孤儿寡母,才有乡邻救济,这还是看在他们家男人为乡中兵役的份上。至于大王说那三千七百钱的抚恤,尚不够交赋税啊!他们一年最多时要给县中交纳八百七十钱税,十七亩劣田才不过产粮二十余石,一年却要交一百七十五亩劣田的粮税十一石。”

    “姐夫,你的赋税很轻、你的政令宽宏、你的仓禀充实、你的恩德在天下传唱,你的百姓在夜里哭泣。”甄尧脸上复杂难言,“你忙于向南征战,青壮踊跃应募,不是因为他们喜好战死沙场,是因为从军是更好的出路;想来没有人和你说这些,赵国的官吏都是真正的才能之士,他们能确保每一分该收上的赋税不会减少,确保没有逃户没有盗匪;赵国的将士也都是真正的勇猛之人,他们为国捐躯百死无悔。但他们都不能改变你的百姓活得像是猪狗,这些事积弊已久,对大半过去没有田地的人看起来比过去好了许多,但是人心……姐夫,前几日我派人把安平一个老者溺死在池塘里。”

    甄尧面目坦荡地看着燕北,“他拿你与桀纣相比。类似的话我在邺都听过的多了,从来没想过要因此杀人,但这些话传在乡野的田间地头,却并非好事。”

    “尽快结束战争吧,大王有很多时间去重整山河,让百姓富足,人人有田可耕,人人有衣可穿,这是三皇和五帝都做不到的事情。但姐夫这样想,小弟便觉得你做得到。”甄尧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过去姐夫是我甄氏一门的依靠,如今更是天下千万百姓的依靠,能改变这一切的,天底下除了燕仲卿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第二百零八章 陌路() 
    一介马匪亡命之徒变得忧国忧民心怀天下,这让燕北自己都感到奇怪。但当甄尧说出他是天下人的依靠时,燕北心中却着实是这番感受。他向来不是那种只顾自己自私自利的小人,恰恰相反,小人是他的身份,可在内心之中不论他是杀人越货的塞北马匪还是后来的燕将军,他都恪守自己心中那套士的准则。

    他没有能力去治理天下,他只能治理自己。

    世间总是充满着悖论,上位者因为出身高贵,很难真正清楚下层百姓的生活状态,他们生而为士,以士的准则要求自己行事,但这种士于下层百姓而言,所距甚远。这并非是说他们追求的‘士’之道是错的,而是因为身份不同在许多事情便存在固然的偏差。

    但下层百姓认识中的士,又并不利于治理天下。

    所以下层百姓永远无法成为阶级上的‘士’,上层贵族永远无法成为追求上的‘士’。

    但他们都比燕北幸福,因为他所面临的,是割裂。身份的割裂、追求的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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