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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兵夺鼎-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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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北跨着高头大马由城下踱马,城墙上血迹斑斑,护城河内堆满了尸首,那些黑的或是红的甲胄如今全成了暗黄色的皮子与那些腐烂的血肉混在一起,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派人把护城河翻一遍,找出我们袍泽身上佩戴的章幡,命书佐收集阵亡军士的姓名与征兵时的登记相对照……”燕北的语调非常冷静,但他的下眼睑却细微地抽动着,“把他们的阵亡消息与一年的军饷,送还家里。”

    章与幡还有羽,都是汉代区别军卒身份的东西,类似于后来的‘军衔’不过更多是为了识别军士的身份。章多负于背后,每个人都有的方形物件,上面标记着姓名与籍贯。而幡则在队正以上军官佩戴,在像披肩一样披在甲胄之外,位于右肩位置。

    章幡羽这一身份识别,在汉代已经非常成熟。

    身后的佐官不住点头,正欲拱手告辞落实这件事情,却见燕北转过头,鼻头有些发红地说道:“我就不去了,让传令的兄弟代劳……给阵亡兄弟的阿翁磕个头。”

    “嗯?”佐官楞了一下,紧接着连忙插手应道:“诺!”

    说罢,佐官拱手打马而去,燕北则轻轻喝了一声,驾马穿过高大的瓮城,忠心的护卫擎刀弯弓侍立身旁,他的目光则在这种屹立于战国时期的名城的每一块砖石上看着。

    汉代大多城池多为土木结构,但邯郸作为过去的赵国都城,内城结构皆为大青砖所制,结实牢靠,土木结构也仅仅在后来汉代加固的瓮城与马面墙……总得来说,这是一座异常牢靠的雄城。

    进入内城,抬头便能看到雄伟的赵武灵王点兵之丛台,宽阔可供八马并行的街道两侧是层层叠叠的民居,虽然如今家家关门闭户,街道上不时窜过一条黄狗,显得格外萧条,但燕北的眼神却溢满了满意。

    怎么能不满意?这座城池比襄平、比无极、甚至比张纯如今屯兵的肥如……好上一百倍!

    而现在,这座城池的主人……叫做燕北!

    “校尉,我们抓住了那个叫沮授的汉官,怎么办?”

    一列列军士在街道上行进着,报信的骑从策马驰来,翻身下马拱手说道:“沮授在县衙据守,最终被弩矢命中腿骨,后被擒下。”

    燕北沉着点头,硬是压下心头的喜意说道:“给他选一处宅院,调派一队士卒严防死守,不要让他跑了,也不能让他死了,找医匠给他治伤,吃穿用度都好生招待着不要懈怠。赏金先行按下,三日后在丛台集结军士论功行赏!”

    “此外,传信各地将官三日后至邯郸城,我有要事相商。”

    论功行赏,燕北的眼皮抽了一下。战争开始之前他许下了太多的愿,只怕这一次非要将手中金钱散尽不可。

    不过那句老话怎么说?

    财散人聚。

    尽管这不是臣道而是王道,但对燕北而言……在张举张纯麾下,手里的兵就是他燕北的命。

    一旦他手里连这点儿人都没了,冀州的伪帝与伪将军恨不得除自己而后快呢!

    燕北不打算现在就与沮授见面,现在对他而言的当务之急,是去肥如一趟……救回他的三弟燕东。

    这世界上再没什么比兄弟情义还要珍贵的东西。

    “啊,杀人……”

    就在此时,燕北的兵队行进在邯郸城街巷时,道旁民居中却传出一声尖叫。

    女子的尖叫。

    燕北与一众护卫对视一眼,扬起马鞭说道:“过去看看。”

    军士领命列队而出,燕北则踱马在那户民居门口捎带,他的左手扣上刀柄,因为站在这里令他心里多半产生些不好的联想。

    七十天如火如荼的漫长等待,四千条性命惨死城下……燕北深知他的部下被憋得太狠了。

    人们心底里都攒着一股劲儿,那是等待着他发号施令破城大掠三天的狠劲儿。

    很多时候发号施令的将军或是校尉,在精神上远远要比在战场上亲身作战的士卒要清醒的多,因为鲜血没有涌到脑子里去。

    尤其在这种围绕城池旷日持久的杀戮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精神占据了所有人的脑袋……对燕北而言,打下这座冀州雄城意味着他依靠自己的这帮兄弟夺取到半个冀州的控制权,并得到一座真正意义上易守难攻的城池。

    更重要的是,在他与张纯的博弈中藏下一张较重的筹码。

    但对那些普通士卒?人头意味着赏钱,因为燕校尉说要攻城,所以攻城。至于打下城池有什么意义?邯郸城对他们而言并不比巨鹿郡治所在地多出一丝一毫的意义。

    城池而已。

    士卒在七十天里成为只知道杀戮的机器,混着春天平原上时常被大风刮起的黄土咀嚼干涩的馕饼,喝着大盐粒子与碎石煮出的羹汤,身边充斥着死亡来临前恐惧的哀嚎?

    人们其实离变态并不远。

    这种时候还有人讲道理吗?

    战争是可怕的野兽,吞噬人心中最高的道德,让最懦弱的人敢提起刀子。

    一名红了眼睛的军士被押解出来,披挂的甲胄已经被别人提在手里,光着膀子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而在他后面,士卒带着一名哭哭啼啼的妇人走了出来……而她衣服上,有血。

    “校尉,她的男人被杀了……”

    燕北低着头,妇人低着头不敢应对他的目光。

    “燕校尉?属下在城头杀了三个人……我不要赏钱!”

    “你很勇敢。”燕北看着他,嘴角蕴含着些许笑意,仰头问道:“那你要什么?”

    “我要她!”

    “嗯……你上前两步。”燕北轻轻地说着,眼光在妇人与军士脸上来回闪烁,那军士向前走了两步,猛然见得刀光一闪,燕北那双狭长的眸子毫无感情地看着他,在战马身上擦拭刀上的血,“我给不了你女人……但我能给你刀子。”

第47章 徒增气势() 
论功行赏。

    在这之前,被燕北亲手杀死的军士尸首被人悬挂在比城墙还高的丛台之上。

    士卒们骤然起喧哗,人们本以为校尉召集他们到这座雄伟校场是为了接受嘉奖,哪里会想到一上来便见到袍泽横死当场。

    “兄弟们为燕某打仗、流血、甚至丢掉性命,燕某感激不尽。”燕北难得褪下那身沉重的甲胄,以一身校尉甲以示庄重,对台下士卒高声说道:“这个男人,你们有些人认识他,有些不认识……他叫文伟,是巨鹿郡人,破城之日在城中**妇女随意杀人,被我杀了。”

    “燕某在中山无极便定下规矩,不得伤害城中百姓。”燕北微微摆手,像丢掉垃圾一般无所谓,随后对佐官说道:“话不多说,论功行赏!”

    士卒的注意力很快被重赏所吸引,与其为他人生死惋惜,哪里有真金大钱在怀来得实在?

    擒住沮授的伍长真的得到燕北在决战前许诺的十金黄金。

    黄澄澄的金饼子抱在怀里,伍长整个人坠入庞大的满足感于幸福中,呆呆地立在丛台城楼上。

    紧接着,便是那些立下战功的士卒随着营中功曹喊出名字,依次列队领取赏钱……对燕军士卒而言,这是漫长的等待;对燕北而言,他亲眼看着勤苦积攒下的金钱像流水一般花出去,这真是一大笔钱。

    “二郎,你没有告诉他们……那个男人作战勇猛,登城时亲手杀死三个敌人。”孙轻与燕军诸将立在燕北身后,同样身处丛台之上,他们能看清数丈之下士卒的表情,孙轻自付与燕北关系亲近,带着玩笑的语调说道:“而燕校尉在围攻邯郸之战,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也是他。”

    没错,燕北在长达七十天的围城战,渡过整个春天的漫长战役中杀死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就是自己的部下。

    燕北缓慢地转过头,面部表情地看了孙轻一眼,吓得南北奔驰数百里无所畏惧的孙轻冷不丁地缩了缩脖子。

    不止是他,他们在心底里都有些害怕燕北,即便孙轻与燕北非常亲近也是如此。燕北甚至都不需要皱眉,在孙轻的理解中出身马匪的校尉从来不会因愤怒而皱眉,反倒是面无表情或是面带假笑更加可怕……至于皱眉?

    那只能说明他碰上难题罢了。

    孙轻有些艰难地吞咽口水,眼睛飞快地向下瞟了一眼,脑中急智想着撇开话题,连忙看着分发的金饼与大钱堆起讨好的笑容问道:“二郎,这可真是一大笔钱,这有多少?”

    “一百七十金,八十七万大钱。”燕北把目光望向众人,轻笑道:“这点儿钱,你们谁拿不出来?”

    二百多将近三百金,不知从何时起在众人眼中成了‘小钱’,无论是各县将来的税收也好,或是诸将自己想办法用手段弄来的田宅也罢,说到底都要比燕北赏赐出去的钱多。

    听到燕北这句有所含义的话,王当几人纷纷低下头,不过好在燕北似乎并没想抓住这件事不撒手,反倒是一笔带过随口说道:“赏兵易,养兵的花销远远比这大得多,想必这事诸位深有体会。刀兵一起,便是万钱向东流!”

    “有些事情,不需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但你们必须知道。”燕北没好气地看了孙轻一眼,转过身对一众从各地赶来的亲信将领说道:“你们现在是每座城池的首领,县中尊贵、长吏皆由尔等一言而决,你们掌握着一县之地千户、万户百姓的生计。我们每一座城池都是打下来的,所以你们必须好好治理,弟兄们都没什么治政经验,我不求尔等优秀,但是必须公正。”

    “最坚固的城池也会因不得人心而被攻破……你不让百姓舒服,百姓也不会让你舒服。”燕北吐出一口浊气,下面的封赏还在继续并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尽管没他什么事,他却必须站在这里等待一切结束,索性对诸亲信将领交代些事情,“百姓的思虑很奇怪,虽然咱们以前也都是百姓,但如果你们不想死在现在这个位置上,所以最好把燕某说的话都记住,记牢咯。”

    “你努力做一县之长该做的事情,公平、仁义,他们未必会帮你,至多不反对你。但如果你让他们过不好日子,哪怕你做错一点,甚至你没错,但伤害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不管你的眼睛看到哪里,他们不想长的,一旦你没做好,他们就会恨你、反你……薄情寡义,人之常情。”

    百姓最薄情,百姓也最宽容……所以对治政新手的燕北而言,他宁愿相信人性本恶,以此来鞭策自己。

    “孙轻,你的家眷都接到邯郸城来吧。”燕北在一众兄弟面上一扫而过,最终定格在孙轻脸上,顿了顿说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来做邯郸令,把这座城池给我守好、治好。”

    王当等人纷纷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孙轻,但孙轻却一顿,问道:“二郎你要离开……去哪里?”

    燕北皱眉将目光望向北方,抿了抿嘴说道:“肥如,我得去肥如把小三子带回来。”

    众人又是一愣,姜晋急忙说道:“二郎,带多少人,我去准备……最精良的骑手,最好的铠甲!”

    “不必了!”

    姜晋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燕北打断,接着说道:“这件事我想过了,不必督率兵马,你去给我准备两匹马,另备一套坚固的甲胄,轻便结实,两层犀皮甲,一层大铠,还要一口锋利钢刀。”

    “我只身前往,更有气势。有广平七城在我燕北手中,张纯不敢拿我怎样,更何况不率兵马过去,即便事出有变也有更大的回旋余地……所以你们要想看我活着回来,就将各自治下城池治理好,这些天不要给我出什么乱子就是了。”

    诸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管觉得燕北这样有些太过托大,却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反驳理由。燕北说得对,有这些城池在他们手里,张纯怎么敢杀死燕北?

    雷公将胸脯拍的震天响,高声说道:“校尉放心,那张纯老贼若敢向您下手……俺们就在广平招兵练兵,只要您逃出来咱万余大军立马转头北上,宰了那老东西,弥天将军就该您来当!”

    “说得对啊!俺也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这城池都是咱校尉打下来的,凭啥让他们在肥如享乐……弥天将军就该咱校尉做!”

    李大目等人对此都深表赞同,倒是王义小声问道:“二郎啊,你这意思是叫什么,投,投鼠忌器?”

    “是了,就是投鼠忌器。”

    “那校尉你让多准备一套甲胄,是打算带谁去?”

    燕北嘴角勾起耐人寻味的笑容,对众人轻声说出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高览。”

    “高览!”

    “那个俘虏?”

    燕北点点头,摆手说道:“这件事不必再说了,我有办法让他护送我一路前往肥如……身旁多个猛士,无非是聊壮胆气罢了,张纯若真有心杀我,便是督五千兵马,在兵威甚盛的肥如,与我一个人前往又有什么区别?”

    燕北一句话,将众将说的哑口无言。

    肥如是乌桓人马自东北南下的前哨要地,更是张纯的屯兵大营,那样一座地盘想来也是兵威盛盛。

    就算燕北督率五千兵马,真打起来难道还能击破张纯麾下至少两万兵马吗?

    燕北在心底权衡了,如果能以和平手段将燕东带回邯郸,他能够得到更大的利益……就像战争只是朝堂政治的延伸一样,在与人交往之间,撕破脸的战斗往往只是一众无计可施的手段。

    战争的代价太大了。

    围困邯郸七十天,万余人马每日开销近十万斤粮草……如果不是燕北以二郡之地供给兵马,坚固的邯郸大城尚未攻取,自家兵马便先啸营了。

    非但是粮草,军士的性命也一样需要资财去弥补,当杀戮发生在战场上,敌人的耳朵用来换取购赏,袍泽的性命一样需要抚恤……没有任何士卒愿意向一名无法保证抚恤的首领效力,自然也无人去效死。

    这一样是一笔极大的用度。

    对死人花的钱,总要比给活人的多。

    因为活人还有更大的希望,可死人剩下的仅仅只有绝望。他的家庭,他的妻儿,只剩下绝望。

    金钱从来不能代替希望,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这只能尽量磨平燕北内心对那些战死士卒微小的愧疚,因为……那些人因他而死。

    很多时候人们站在将来回首走过的每一步,总会感到分外疑惑,而那些人生中的分水岭,则充分显示着世间际遇的吊诡。

    从马奴之子至万人战争的发号施令者,燕北深知这是每一步他都未曾走错的缘故。

    虎步冀州横穿直撞,所攻必陷所当必破,这固然威风,但旁人的爱戴并未吞噬了他。

    他清楚自己是谁。

    当燕北回首望向北面,那是肥如的方向。在手刃潘兴之后,那个方向对燕北而言已然成为一座龙潭虎穴。

    但他必须要闯一闯,因为那里也是他兄弟的方向。

第48章 护卫北上() 
单骑追风,燕北北上巨鹿郡平乡城。

    上一次他走过这条路时,正是督大军南下意气风发之时,那时他乘战车一路南奔,胸中满是气盖雄万夫的包袱。而阔别三月,再度重走这条路,他的心境感受又是截然不同。

    视野中的每一棵树,每个驿站置所,那些从亭到里,从里到乡,从乡到县,从县至郡……每个人都是燕二郎的治下百姓,马蹄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燕二郎的领地!

    从前看一切都是在看别人的,内心古井无波。

    而现在,就连官道两旁被骏马疾驰之音惊扰的林中小鸟,在燕北眼中都分外活泼。

    像另一个世界。

    平乡城中,燕北在牢狱中见到满面落魄的高览,数月不经修正的胡须将整张年轻的面庞连在一起,尽管狱卒领了燕北的特令,尽管馍饼与大酱不算什么珍馐美食,但一旬总能吃上两三次肉羹,也不算亏待。

    再见到燕北,高览非常惊讶。

    他本以为自己再重见天日之时会是叛军被汉军攻破的时刻,自己沉冤得雪。

    “你来做什么?”

    燕北一路风尘仆仆,甚至都没进县衙洗净身上的衣袍,此时衣摆之下尽是土色,看着满面沧桑的高览,燕北笑了,对一旁狱卒说道:“打开牢门。”

    狱卒有些迟疑,这些日子高览当日在城上血战的威风早已在人们心中传遍了,谁都清楚囚禁在牢笼中的并非是一介败军那么简单,那是真的不世出的猛将,单论勇武只怕燕军万众却无一人能挡其威。

    “开牢门……燕校尉不怕我杀了你?”

    高览尽管沧桑,却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拳头,跪坐在牢狱当中的稻草上,双臂套着铁链一双眼睛却目光炯炯地望着燕北。

    “杀我做什么,成你高览一介匹夫之名吗?”燕北转头向狱卒瞪了一眼,命他开门,随即看向高览……在幽州人们提起勇武,没有谁不想到公孙瓒,而此时此刻的燕北看向高览的目光就像十年前让他看到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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