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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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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上最忌讲话点透,像王侁这般直白,要么是他精神失常,和丞相李昉掏心窝子的说话,要么是受了圣上的嘱托,前来暗示的,李昉心下揣测,国史修改数次都未能迎合上意,想必是惹恼了官家,这才令王侁专程前来点醒。

李昉恍然大悟,叹道:“果是如此,老夫愚钝了。”向王侁道谢,二人拉拉杂杂说了好些不相干的话,王侁这才作别。

数日后进呈官家的史书写作,东路主力诸将争功,妒忌西路和中路攻城略地,不顾官家成算,擅自进军,又没了粮草,仓促退军,以致失败,赵炅这才命史官将这段记载正式写入国史。

杨业在辽军大营中绝食数日,他的身体极度虚弱之下,含恨而死。

“见惯战场上力战不降,如今见到杨业绝食而死,才知道南人所说舍生取义,不是虚言。”耶律斜轸颇为惋惜地叹道,“听说宋国传说他已经降了,已经将他家小都下狱,我本来还想放出消息,等宋国皇帝斩了他妻儿,再劝说他投降呢。”他知道苏武与李陵的故事。

韩德让眼神复杂,有人心怀忠心,即使全家被错杀,亦不愿屈身从贼,他许久没有感到过惭愧了。耶律休哥却沉声道:“既然他是个英雄,就应当有个英雄的死法,把他首级砍下来,到边境宋人各处关隘要塞前面去夸功吧。不要让他死了也背着叛逆的名声。”韩德让点点头。

辽人将杨业的首级装在木笼中,在雁门关、雄州等地传递炫耀,杨无敌殁于阵中,令河东一带宋军士气大挫。此外,杨业遭受不白之冤,夫人折氏不断上书辩冤,折家也暗暗相助,将辩冤疏甚至递到了三皇子赵德昌那里。

“父皇,辽人已将杨业传首边关,他乃是被俘绝食而死,是堪比南唐刘仁赡的忠臣啊。”赵德昌不比他兄长赵元佐那般胆大,跟他父皇说话总是一副战战兢兢地模样,但他心地仁厚,赵炅正是看重这点,才有意在百年之后,将帝位传给他,让他做个守成之君。

赵炅冷冷地看着这个老实儿子据理力争,契丹人将杨业传首,若再强行将降敌的罪名加诸他的身上,河东降卒,杨家、折家那边也不能安抚,眼下朝中诸将不堪用,黑龙附身的杨业既然已经除去,他的儿子杨延昭也一员能战之将,就留给儿子吧。

“杨家久在边关,父子握兵,死士为用,这次杨业兵败身亡,元气大伤,”赵炅缓缓道,他也不知道儿子到底懂得多少帝王心术,只能尽量跟他说清楚西北将门之间的形势,“所谓使功莫如使过,朕重用杨业降将,一则牵制西北握兵的宿将,潘美虽然是外戚,也不得不防,二则杨业在所受荣宠越深,禁军诸将对他妒忌也越大,河东折杨将门与驻屯代北的禁军众将得以互相牵制,朝廷方可高枕无忧。这些,你可都明白么?”

赵德昌不知父皇为何细细说起这些平常从不会与儿子们讨论的军国大事,只得低头唯唯道:“儿臣明白。”

赵炅叹了一口气,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杨业的几个儿子都是将才,杨延昭更是智勇兼备,我便留给你用好了。你只需像我对待杨业一样对待杨延昭即可。”赵德昌唯唯称是。

“他奶奶的,拼死拼活的打仗,战则先锋,退则断后,居然受惩也是最重!”被罢黜的彰化军节度使米信颇为气愤地在自家府邸后面射箭,他膂力颇大,箭箭都透靶而过。

“将军,“家将秦千里低声秉道,”“有客来访,是张老点检的人,自称和将军是殿前司旧识。”

米信迟疑着放下弓箭,朝游廊那边望去,一名身穿灰色布衣的汉子等在校场边上,张永德在禁军中威望素著,虽然不点兵已近十年,这里才刚刚被官家点将出镇沧州,但老上司的面子,米信还是不能不给的。

代州牢城大狱之中,杨业满门皆被拘禁在内,幸得杨业父子数十年捍卫北边,救活边地番汉百姓无数,这看守监狱的狱卒也多对杨家心怀敬慕,外面又有杨家其它旁支和姻亲折家打好招呼,折老太君与杨延昭等都未受多少折辱,只是可怜杨延昭箭创尚未愈合,便给锁在这终年不见天日的阴湿之地,已经昏迷了两日,戍卒连忙从代州城内请来名医诊治,昨天方才醒转。今日是代州的肖神医再来为杨延昭诊脉的日子。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杨延昭沙哑着说道,将手伸给那郎中,郎中为他把过脉,笑道:“杨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这么深的箭创,前段时间又染了暑湿,居然生生挺过来了。”

杨延昭听他声音铿锵,与前遭的肖神医不同,眉头一拧,将脉门收了回来,沉声道:“尊驾是谁?何故来访?”

那人不动声色,看了旁边的狱卒一样,狱卒会意退出牢门,这尊神来头不凡,有的事情,知道的越少,就越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那狱卒干脆离开杨延昭的牢房更远一点,抱着双臂坐在地上,竖着耳朵,也只听得见大狱里不知何处的呻吟惨叫,以及叮叮咚咚地滴水声。

“吾为什么来到这里,并不重要,”他人悠悠叹道,“重要的是,杨将军会什么会在这里。”

杨延昭心头一惊,静静地听他讲述,潘美、刘文裕、侯莫陈利用三人,为何会合谋陷杨业于死地,官家为何不辩黑白,真相不明时便将杨家满门下狱,直欲斩草除根。听到后来,杨延昭几乎目眦尽裂,铁打的身躯也是一晃,压抑住声线悲呼道:“父亲,你死的冤呐。”

卷九 鼎成龙升势争强 第十九章 蜀变

“杨将军被迫出战,耶律斜轸故意诈败,杨将军虽然看出是计,但受命为大军夺路前行,又被那中贵侯莫陈利用以降将耻笑,不得不奋力向前,终于在狭道中伏,众将士拼死突围撤回了陈家谷口,却发现接应兵马杳无踪影,杨将军心知遭人陷害,便遣散部属,自己率领愿意同死的亲兵返身杀入辽兵阵中。”

在完全可以逃生的情况下,杨业做出了他自己的选择。听完军情司的回禀,陈德陷入沉默,低声道:“让蜀中开始举事吧。”

旬日后,岷江二郎神庙外,黑压压地聚集了上万信众,此番聚集的不像平常善男信女,反而全部都是手持各种农具、木棍,甚至刀剑利刃的壮年农夫。神庙前面点起了好几堆篝火,火焰明灭,百姓们脸上有激动、有害拍,有狰狞,有忐忑,唯独平常的那种谨小慎微的安逸平和。

祈伯王安昂首立于神位前面,大声道:“吾乡吾民,原本富甲天下,自从北人入蜀之后,搜刮无所不用其极,财富尽输送于汴梁,现在大家都朝不保夕,饥寒交迫,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拼却性命,驱逐外人。我生平最恨的,就是贫富不均,大家都是人,宋国朝廷,什么要蜀人受穷,凭什么要蜀人低贱,今天,我们就来均平一下。”

底下的乡民们静静地听着,这些干犯天条的话,都是数年来大家在私底下议论过的,但造反之后应该如何,总叫人有些忐忑不安,这时王安高声道,“吾师弟李舜,乃是孟大王的遗孤,现在吾等愿意奉他为主,兴复大蜀,重建天府之国!”

李舜身披着从前从未穿过的黄袍,在乐羊傅等几名锦城营军士的簇拥下,站到了王安旁边,他静静地扫视了一遍下面的乡民,这些人都用敬畏和激动的眼光看着他,祈伯王安的话他们是愿意相信的,不少人暗暗想着,如果李舜真的是孟大王的血脉的话,赶走宋人以后,拥立他为皇帝,蜀中的生活,应该能够恢复到宋人侵占之前那样的富足安乐吧。

李舜面对着上万乡民狐疑的目光,他原本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初时颇有些不习惯当着上万人讲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回忆陈德在军营中训话时候的举止言谈,去发现那是自己所无法模仿的。

李舜沉默了片刻,终于沉声道:“我不像别的状元秀才那样能说会道,只和大家约定两条,”他精神一振,振臂高呼道:“等贵贱,均贫富!”这长期以来在二郎神教的各种活动中深入到人心里去的两句话,虽然简单浅显,却是由孟大王的血脉,未来的蜀王高声呼喊出来,瞬时间引发了众多乡民的情绪,大家一起跟着李舜高声喊道:“等贵贱!均贫富!”“等贵贱!”“均贫富!”“等贵贱!”“均贫富!”

喊了无数遍之后,终于所有人才安静下来,李舜看着下面的乡民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自己,仿佛他们面前的是全部希望所系,终于找到了那种的凌驾于万人之上的感觉,刚想要再说些什么,王安却抢先道:“吾等先打县衙,再打州府,杀贪官污吏,吃大户!”

“好!”“王祈伯带头,我们跟着!”“王祈伯!”“王祈伯!”底下的乡民又开始高呼起来,李舜在锦城营军士的簇拥下退到后面,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前面享受着信众欢呼的王安。

第二天,起事的蜀中义军便攻克青城县,开仓放粮,又将城中大户吃了一遍,勒令他们拿出埋藏的钱财和粮食分给附近的贫民。在青城县均贫富以后,义军转而进攻附近的彭山县。

彭山县知道乡民起事的消息,早已关闭了城门,厢军和弓箭手在城墙上不断的放箭,攻城的乡民死伤不少。

“杀啊!”张余左臂裹着箭伤,眼中透着愤怒的眼神,这狗官兵,他周围皆是手持乱七八糟的刀剑、锄头甚至木棍的乡民,上千人扛着毛竹做的简陋云梯,只凭着不怕死的血气,一股脑儿冲到城墙底下。城头上厢军都头大声喝道:“放箭!”嗖嗖的箭雨从眼前落下来,当即便有些人见血,其它没见血的庄稼汉子抱头鼠窜道:“哎呀,我的妈呀!”张余硬着头皮再往前冲了几步,一根利箭擦着他的鼻端,又穿过裤裆,深深扎到土里,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蛋就没了,后怕得浑身冷汗,一转身,追着部属们逃了下去。城头上的官兵欢呼起来,军官们哈哈大笑。乱民嘛,不足为惧。

乐羊傅拧着眉头看着义军和官兵在城墙下面低劣的攻防,颇为尴尬地催促道:“快快快!”锦城营士卒还在手忙搅乱地组装床弩,他们从河西只带了核心的部件,其它的皆是在蜀地制作,因为行军时携带不便,便拆开来分别运送,到了城下再重新组装起来。只是王安不理会乐羊傅等军械造好再攻城的劝告,执意派出乡民先将阵势闹起来。用他的话说:“到了城下面不撑起个场面,既寒了人心,又让下面的头领自己撒了鸭子。”

“好了!”百夫长涂关高兴地大声呼道,一架完整的床弩已经被搬到上车身,紧接着,第二架、第三架床弩也陆续装好。“那还等什么!”乐羊傅着急地大叫。

涂关颇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乐羊校尉就是不经事,反而不如小蜀王李舜那般沉着。自从锦城营军士知晓李舜的真正身份后,愈发对他心悦诚服,特别是这群人离开蜀中已有数年之久,在夏国体系中呆的久了,反而和原来的二郎神教的头领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因此更以蜀王的心腹嫡系自居,牢牢抱团起来。

“跟我上。”李舜已经换上在夏国军中常穿用的步军百夫长铠甲,猫着腰,和十几名军士一同推着床弩朝城门运动过去,彭山县城头应该也是有床弩的,但是一年也用不了几次,不像锦城营的军士,操纵床弩就像使筷子一样熟练。

第一架床弩很快被推到了预设的阵地,李舜亲自瞄准了城门,搬动扳机。随着一声巨大的弓弦响声,粗大的弩箭带着绳索啪的一声,牢牢地扎进硬木制成的城门上面。“好!”周围的锦城营军士都高声欢呼起来,他们这边的动静被城上城下的厢军、义军们注意着,厢军有些手忙脚乱,他们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这群泥腿子中间居然还会有床弩这等利器,而且第一箭就射中了城门,更为可怕的是,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而义军中间则高声欢呼起来,那些由分出去的锦城营军士充当头领的小队欢呼得更是大声。

“放!”“放!”“放!”随着连珠炮一般的口令,十七八根粗大的床弩箭都钉在城门上,远处的锦城营军士手忙脚乱地将床弩后面连着的绳索套在赶上来几十头耕牛身上。

“听吾号令!”李舜高声喝道,“一,二,三,拉——”

“驾!”军士们同时猛力鞭打耕牛,几十头壮牛吃痛,拼命拉动绳索,所有的缆绳都绷得笔直,从发出第一支床弩到此刻,不过是短短数十息的时间,但李舜额头却已微微见汗,幸好守城的是毫无作战经验的厢军,否则,他们只要抢先派死士垂下城来斩断绳索就可以了。

彭山县城门的门闩虽然是粗木制成,但几十头耕牛同时发力往外拉扯的力道足有数千上万斤之强,只见那城门几乎要被拉倒一般,极不情愿地微微开了一丝缝隙,忽然噼啪几声爆响,城门后面的扣住门闩的铁圈居然被生生扯了出来,随后发出难听地吱吱嘎嘎地声音,两扇城门被拉开了足有五尺多宽。

“锦城营,杀呀!”李舜抽出横刀,先站起来朝后面的义军示意,王安一愣,刚才莫名其妙地扛着梯子,朝着城墙冲了半天,死伤无数兄弟,没想到要打开城门如此容易。“杀呀!”此刻眼见城门洞开,义军哪里按捺得住。不待主将那边的命令,似涂关这样勇猛一点的头领已经带着手下冲了上去。

李舜等锦城营军士也收好床弩,跟着别的义军往县城里冲,他们不似普通乱兵那样四处乱打乱杀,而是部分占领了城楼,将宋人的旗帜扯了下去,换上大蜀旗帜,部分则引导者义军前去占领县衙,捉拿县令齐元振。外面的义军看见城楼上飘起故国旗帜,军心大振,高声欢呼着“大蜀兴,均贫富”的口号,如潮水一般涌入城里。

宋人在蜀地暴敛十数年之久,此时竟成了遍地干柴的局面,加之二郎神教在蜀中教众数以十万计,遍布各地,又有拥立小蜀王为号召,各地乡民起事响应的就有数十起,几乎在十数日之内,成了燎原之势,义军都打着拥立蜀王,驱逐宋人的旗号,仅聚集在王安身边的就有数万之众,各地乱民越来越多,而且在军情司、承影营和锦城营的协调之下,渐渐有围攻成都府,封闭剑门关的动向。

蜀地骤生大变,当地官府和驻军节节败退,赵炅不得不命尹元为西川招安使,内侍行首,排阵都监宦官王继恩为监军,雷有终、裴庄为峡路随军转运使、同知兵马事,率领原本驻守长安和关中腹地的禁军,就近入蜀平乱。

卷九 鼎成龙升势争强 第二十章 夺军

“不要!”宋皇赵炅再一次从噩梦当中醒来,为了睡得安稳,官家就寝时严禁宦官和宫女靠近,就是醒来后,不经传唤上前者,也会受责。眼下,这富有天下的大宋皇帝,唯有独坐在龙床上,冷汗从脊背上涔涔而下。

在梦中,忽然契丹十余万骑兵高呼着“杀赵炅啊!”冲进汴梁,四处烧杀掳掠,赵氏宗族,尽数被北虏拴在马匹后面,一路颠沛流离地到上京献俘,更有甚者,皇妃公主路上尽被契丹蛮将蛮兵玷辱,甚至有途中小产而死者。到了上京,那荒淫无耻地萧后更令大宋皇室妇女与契丹奴隶当众交,有女眷不从者又被杀死数人,尸体罗列于大帐之外,则自己和三皇子赵德昌一起被关押在一处草原上的囚城之中,每日以泪洗面,苦熬岁月。

然后,场景忽然转换,时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汴梁皇宫中,仍旧是锦衣玉食的天子,正在感慨刚才不过是南柯一梦,忽然外面杀声震天,已经死了的石守信和仍然活着的刘延让簇拥着一身黄袍的张永德,在骄兵悍将的簇拥之下,冲进了皇宫,四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宫女和太监,外面的乱兵四起,听声音,有的在放火,有的在抢掠,更多的则在嘈杂的高呼:“点检做天子!”“点检做天子!”刘延让凶相毕露,手持利刃逼上前来,喝道:“今日为吾大哥报仇矣!”一柄直剑直捅心头。

赵炅捂住心口,仿佛那里真的有一处伤口在流血一样。岐关沟大败,他惊恐之下,迫不得已任用久已赋闲的张永德、刘延让等宿将出镇北边,但是,这心头的隐忧一直未去,契丹人是大患,这批桀骜不驯偏偏又能征惯战的宿将悍卒更是心腹大患,皎洁的月光下,官家的眉头深锁,冥思苦想着,为今之计,唯有。。。。。。

“刘延让调知瀛州,令其邀击契丹以自效,贺令图回镇雄州,侍卫马军都虞候李继隆出镇,为沧州兵马都部署。”赵炅面无表情地下旨道,让刘延让这老将和追随他的旧部去和契丹人虚耗实力,心腹将领贺令图在旁监视,而国舅李继隆出镇沧州,一方面分了原先出镇沧州的张永德的兵权,另一方面,在刘延让出兵契丹的时候,让李继隆带兵顶在他的后面,防备他如同当年陈桥兵变一样作乱。杨业已死,代北掌兵的主帅潘美乃是国戚,虽然有些不太放心,赵炅叹了一口气,杀杨业还是嫌早了一些,他冷冷道:“杨业战死,主帅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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