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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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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行进至离指挥使府邸还有数百步之遥时,街道两侧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前的百姓,岚州以军治民,所以围拢过来的民户并无一般中原城镇百姓那样乱挤乱窜的情况,反而是整齐有序地站在街道的两边,只有声音是乱糟糟地,有的人呼喊:“大人”“大人!”,有的人大声说:“我们得救了!”有的则冲着黄雯的马车高喊:“主母”,“主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热切的喜悦。
这几个月来,岚州死伤的百姓,实在太多了。围城的宋军虽然只有五千,但毕竟是这是连契丹人也为之忌惮的禁军,萧九匆匆忙忙罗致训练的民户登城助守,伤亡又怎会不重。若不是岚州规矩严密,民户们平日里也惯于听军士的指使,只怕城中人心早已崩溃了。
随从陈德入京的牙军士卒,胡汉皆有,有不少都是河西新选拔的,从未见过百姓如此拥堵热烈的场景,不免既紧张,又激动,张仲曜看着两边的百姓,颇为感慨地对萧九道:“自古以来,得民心若此者,鲜有不能成事者。”萧九却是沉默,他记起当年蜀后主被迫入朝时,蜀地送行的百姓,同样是人山人海,只不过气氛却是极度悲凉罢了。“说到底,大人带给百姓的,不只是富足逸乐,更有稳如泰山的安全吧,也许,这就是我辈武人存在的意义。”萧九心中默默念道。
董遵诲所部不能入城,只得依靠着田钦祚的大营自结一营,他和田钦祚都是心胸不广之人,却是旧交,此刻两人正在吃酒,忽然听到城里嘈杂呼喊之声,董遵诲厌烦道:“这个陈德,到哪里都让人不得安生。”田钦祚却鄙夷笑道:“大概是城中军兵见要卷铺盖走人,将要放手洗掠,所以满城搞得鸡飞狗跳的,岚州城向来称为富足,给他这么一搞,恐怕是刮不出什么油水了。”他没有告诉董遵诲的是,傍晚时分,萧九差人送来了一份大大的礼单,估计这时岚州军正在拼命搜刮因为送礼而损失的财富吧。看来岚州确实是没什么油水了。等到交接完防务,还是赶紧回汴梁享福吧。田钦祚颇有些遗憾地撇撇单薄的嘴唇。
注:见《论语》: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卷七 笑谈渴饮匈奴血 第四章 学徒
来到府中,满目皆是伤患,黄雯颇有些歉意地看着陈德,陈德却有些感动。
为免朝廷猜忌,他只能在岚州停留一晚,匆匆安慰过受伤的军士百姓之后,便带着萧九、张仲曜和李简到书房中去。萧九见陈德只是召见乐羊傅勉励一番,便让他自去,心中暗暗感叹,锦城营这数月来守城不可谓不力,但自成体系,失了陈德的信重,对这数百健儿来说,乃是极大地损失。陈德见萧九若有所憾,笑道:“萧将军可是为蜀营子弟不平?”萧九忙道:“军需上并未亲疏有别,大人对蜀营子弟奖罚公正,吾不过是觉得这数百健儿可惜罢了。”
陈德笑道:“他们自有王祈伯那里要交代,吾对他们太过亲厚,日后他们这干人等回西蜀后反为不美。这么客客气气地相待,对大家都好。”见萧九有所释怀,陈德方道:“此番河西整军,选练六军,萧九为练锐军指挥使,你等都是知道的。军马既然多了,诸事繁杂,便需有几个机构统筹协调。也没有什么新的东西。军情司仍旧由李斯管着,以辎重营为基础组建辎重司,由萧九统带,此外,仲曜掌管道路司,佑通掌管教养司、李简掌管军械司。”陈德所设立这几个军司,分别掌管着情报、后勤、训练、参谋、研发等重大事项。其中以张仲曜所掌管的道路司最为重要。
萧九威望崇高,张仲曜早知其事,都还没有什么,李简却十分激动,他官职本来只是校尉,如今却骤然掌管方面军司,正沉吟着如何向陈德再表效忠之意,却听他又言道:“这军司乃是各军之外负有专责的机构,你等军司主事,可以在得力军官抽调出五十人出来,专门负责协调全部六军中相关事务。”这便是给了几人自选僚属的权利。安西军中一脉沿袭的都是推举制,即便是辛古、萧九等统兵大员,要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亲信也不是一件易事。军司的最高长官由陈德指派将官充任,自选僚属,这便大大提高了将陈德的意图在各领域内向下贯彻的力度,这也是陈德未雨绸缪用来平衡军中推举制弊端的手段。
“军司的设置与朝廷体制不符,尚且是我军的隐秘,诸位知晓便可,不可宣诸于众。”陈德沉声道。
“末将等晓得厉害。”李简、萧九和张仲曜也都郑重点头,他们知道,陈德这么干已经大大超出了朝廷赋予节度使自选僚属的权限范围,摆明是要自立门户了,虽然早知如此,萧障李三将心中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见陈德说得差不多了,萧九方才小心地秉道:“大人出发前往河西后,粟特行商康曲达干派人来说,他们想要仿制我岚州造的羊毛织衣,请大人恩准。末将以为此事并不紧急,大人在河西战事频繁当无暇顾及,是以一直没有禀报。”萧九对康曲达干这些商人一直是敬而远之的,不过既然找上他,又知道这伙粟特商人乃是陈德的盟友,方才禀报。以他所见,毛织作坊以乃是目前重要的财源,当然应当不允许康曲达干仿制。
陈德沉吟片刻,笑道:“商人嘛,千里奔波只为钱,这毛织业利润丰厚,仿制是迟早之事,康曲达干想着来请求我的允许,也算是有心了。”他转头对李简道:“李校尉,别人在后面仿制追赶,我们毛织工坊务必要将织物做的更加精美耐用,还要提高工人的熟练程度和防治技术。”至于机器纺织,陈德现在倒是不敢奢望的。他顿了一顿,又道:“告诉老康,毛织这事情他可以做。不过,毛织这方法是我岚州军首先发明的,他每造一件毛织衣,就要缴给吾两百铜钱,这个叫学徒钱。将收到的学徒钱分一半给那些改革了织衣技术的匠人吧。如果康曲达干晓事,以后我岚州的生财物事,还会源源不断地准许他仿制出售。待会吾还有交待,李校尉再按照吾所言将收取学徒钱的规矩立个章程。”
吩咐完李简,陈德又回过头对萧九道:“萧将军,你就这样给他回话。从西域到金陵,各地作坊行会师傅带学徒的规矩大家都知晓,哪家收学徒不是要给师傅役使十七八年的,才能学会了手艺。我安西匠作便厚道些,这个学徒钱以十年为期。吾安西军明人不做暗事,以后如果老康那边有什么新的赚钱法子,我安西军的匠作也照样付给他学徒钱。”
以现下毛织衣的利润,收取两百个铜钱的专利钱并没有什么,关键是让以康曲达干为首的这伙子商人接受这种规则,同时专利钱的存在使得得到授权的商家不至于恶性竞价导致毛衣利润飞速下滑。而接受陈德专利概念的大商人自然会不遗余力地排挤那些擅自仿制毛衣的商人,至少在陈德和这些大商人势力所及范围之内,侵权的仿制品是不能大行其道的。
专利制度乃是推进技术革新的至宝,在人人都任意的侵占他人革新成果的时代,人们要么因循守旧,要么敝帚自珍,整个社会的技术水平提升缓慢如同蜗牛,但实行专利制度以后,创造发明和生产工艺改进便能大大提高个人的积累财富的速度和社会地位。虽然陈德不能控制宋辽等国境内的侵权仿制,仅仅在安西军控制的范围内以专利权渔利,所获之丰厚已经足以刺激人们开动头脑了。更何况,这时代原本就有的行会制度和师傅带学徒的传统本身就限制着别的手工业者随意模仿别人的技艺。
“李校尉,铸币的事情进展如何?”将最重要的军司体系和运作规则,以及专利制度的种种细微处详细地向三将再次说明一番后,陈德便又关心起匠作营中的其它项目来。
“按照大人的指示,模具已经造好,现在已经能够压制金币和银币,铜币。”李简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几个钱币,递给陈德,陈德各样只留一个在手中端详,其他的分给萧九和张仲曜观看。
匠作营制作的金币正面是盘龙纹样,背面有铸造的年份和“一两金”的字样,因为添加了少许其他金属成分,比纯金更加坚硬耐磨损,也更有光泽,在陈德的指点和严厉要求下,岚州目前的铸币技术甚至比大宋更好,制作出来的方孔圆形金币极为漂亮。银币和铜币也同样如此,分别写着“一两银”和“一两铜”字样。
这铸币之事乃是陈德直接吩咐李简去办的,张仲曜和萧九皆不知晓,见此情形都有些惊诧,张仲曜更想到,看来大人是一心要改朝换代了,却听陈德道:”匠作营河西后要尽快设立铸币场,此后支付在草原部落和来往商贩的钱款,尽量用我们自己的铸币。吾等既然占据了河西,这东西方贸易量如此之大,倘若都能通行吾安西军铸造的金银铜元,每年的铸币收入便不是一笔小数。”
摩挲着手中精美的钱币,陈德不由地有些感慨,这时代东西方贸易格局与明清时期大不相同,不但西方大量从中原、契丹进口丝绸瓷器等精美制品,中原和契丹也从西方大量进口香料、宝石、骏马和各色器物,总的来说,东西方贸易是平衡的。也就是说,早先时代的中国人具有相当强的消费能力,他们同样源源不断地从西方购买大量的货物。
而到了清代以后,也许是中国社会结构发生了某种变化,总之,中国人的消费能力一落千丈,到了清代,源源不断地顺差使全世界白银的75%都集中到了老大帝国的手里。在熏肉和下午茶成为英格兰农民餐桌上的常态时,天朝子民的生活水平却在历朝中居于低端,成为一个被蛮夷使节形容为满大街跑乞丐的国度,这就是所谓康乾盛世。最后一场因为贸易而来的战争和百年深重的国难,将几百年民脂民膏积累而成的巨额顺差白银一扫而空。
不过,令人奇怪的是,从国朝的记载来看,东西方贸易中,中国的贵金属和钱币都是大量流出的,为此历朝历代都有禁止钱币出境的规定,也就是说,从金属货币的角度来看,国朝记载的是巨大的逆差。但是从同一时期罗马、波斯的记载来看,同样有大量的黄金等贵金属向东方流出,也就是说,西方国度同样是巨大的逆差。那么,这么巨量的贵金属到哪里去了,陈德估计都是被这时代专门做东西方贸易的那些商业城市给赚取了。
一条丝绸之路,滋养了上百个最为辉煌富裕的商业古城,在中国境内的有洛阳、太原、西安、嘉峪关、敦煌、高昌、交河、楼兰、吐鲁番、乌鲁木齐、伊宁、库车、阿克苏、喀什等。在西亚、欧洲境内的有塔什库尔干、伊斯兰堡、喀布尔、马什哈德、德黑兰、巴格达、大马士革、君士坦丁堡、里昂、罗马、威尼斯、热那亚等。
注1:1992年新疆库车(唐代称安西)附近曾出土过大量的建中开元及乾元钱等。这些钱铜质具有新疆当地所产之铜的特点,并非中原所产的铜,故应是唐时所设安西都护府时驻扎在此的守军自铸的钱币。
卷七 笑谈渴饮匈奴血 第五章 冤枉
天色渐晚,陈德方才将所有的事情交待清楚,他颇为歉疚地走进黄雯的闺房。只见烛光昏暗,女儿已经在小床上睡熟,那俏丽的身影正依靠在婴孩的床边,螓首埋在双臂之中,似乎是看着孩子的时候而不知不觉睡熟了。
陈德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一股淡淡的发脂清香沁入鼻息,他轻轻将那娇软的身躯拥到怀里,正要亲热,那娇躯忽然僵硬起来,随后惊呼一声从他怀里挣脱开去,周后一边向后退,一边用手梳理着有些散乱的发绺,满脸通红,惊怒交集地看着陈德。
陈德有口难言,手足无措地立在当地,期期艾艾地说道:“你怎么。。。,我以为。。。”他原本打算相机将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的李煜从金陵救出,极为注意要勿要与周后有什么瓜葛,谁知还是出了岔子。万一被这个周后误会自己寡人之疾,那就是天大的冤枉了。
倒是周后迅速平静下来,低声解释道:“黄女史去巡视伤患还未回来,我便代她看管一下女公子。”她心情慌乱之下,脱口而出竟是往日称呼。眼前的陈德,却已是手握数万雄兵,威服四夷,要挟天子的一方诸侯,不复是当年以两首好词打动后主的年青臣子了。
陈德见她也不欲追究,便躬身赔礼道:“下臣举止失措,请夫人见谅。”自从周后被接到岚州以后,为避人耳目,陈德对她也尊称夫人,原本是陇西郡公夫人之意,但此刻听来,却又似有歧义,周后原先通红的脸颊更甚,只得低声道:“既然大人亲自来看管女公子,妾身这便回去歇息。”自称妾身时,脸颊又是一阵滚烫,不由按住胸口看责骂自己,为何如此不经事。
恰在此时黄雯推门而入,见到二人在房中四目相对的尴尬模样,颇为歉然地对陈德解释道:“这些日子以来城中伤患颇多,府中人迹混杂,妾身要安排救治受伤的军士,便让姐姐搬来一通居住,也看管一下女儿。”黄雯说道妾身,姐姐的时候,周后又是一阵心悸,俏脸绯红。
陈德正心虚着,忙道:“无妨,你做得很好。”二人送走似逃走一般匆匆离去的周后,陈德方才踏踏实实地将自己的老婆拥在怀里,二人分别日久,这番温柔缠绵,恣意怜爱,实不足为外人所道。直到云开雨散,陈德犹饶有兴味地看怀中佳人睑颊姣红的醉人模样,黄雯羞道:“不许看。”一边用手去掩他的眼睛。陈德笑道:“总算聊解我相思之苦。”黄雯却啐道:“也不知你相思的是谁人,那回鹘公主是如何我见犹怜的模样?”
见这温婉可人的娘子也有吃醋的时候,陈德不禁大乐,不由调笑道:“主母大人要不要拿着刀去看上一看。”黄雯一听便大羞,不依道:“妾身有那么善妒么?”
小别胜新婚,燕尔温存过后,黄雯依偎在陈德怀里,轻声央求道:“姐姐想念陛下,要与我们一同进京,可以吗?”佳人脸若桃花,吐气如兰,这枕头风可真是难以抵挡的,陈德勉强鼓起所有的定力,压住刚刚偃旗息鼓不久,却又汹涌澎湃的冲动,低声道:“这个不成,汴梁城中有许多南唐旧臣,往来走动,一旦被人认出来,便是极大的麻烦,可能会误了大事。”
黄文也唯有为周后黯然,忽然转念,又道:“妾身在江南时也曾见过许多朝臣,万一被人认出,岂不是要连累夫君?”陈德听来不忧反笑,沉声道:“如此正好,好色负义的名声传出去,好叫赵炅轻视于吾,正好方便行事。”到汴梁后的种种安排他不便与黄雯解说太多,只与她软语温存,不知不觉,红烛燃尽,夜深人静,只偶尔有几声婴儿的哭闹,也未曾惊醒一路鞍马劳顿的陈德,对他来说,这数月来,从未像今夜睡得这般踏实,连个梦都未做。
第二天一早出发,在得知消息的周后凄婉哀怨的目光之下,陈德颇为羞愧地骑上白马,带着黄雯的马车和三百牙军,出城与董遵诲会合。得了萧九许诺大笔好处的禁军统帅田钦祚也亲自相送。
大军沿着黄河东岸行军,黄河在河西时尚有些许清澈,到了河东却已经是浩浩汤汤地汹涌浊流,一路上都是波涛怒吼,让那些长大以来少见大河的沙州兵大开眼睛,抵达河中府后,换乘官船前往汴梁,陈德不论行舟乘马均无妨,三百牙兵倒有一多半人在船上晕得几乎连胆汁都吐了出来。张仲曜身为牙军营兼承影营校尉,对外的身份是安西节度使判官,每每独立舟头,思及当年自己代表归义军入朝求援,路遇两镇节度使回京,上朝慷慨陈词却遭冷遇的往事。此番入京,身后却有数万袍泽兄弟支撑,放眼西域,大有横扫八荒的气魄,就算是中原朝廷和辽国,也都要花下本钱来拉拢安抚。对比今夕,张仲曜不觉感慨万千。
舟行甚速,不多时便到汴梁。依着接待节度使的旧例,陈德与三百牙军都在码头旁边的驿馆歇息一晚,张仲曜便将往日在这里遇见张美刘延让的往事说与陈德来听。陈德抚掌笑道:“朝廷有宿将猛士而不能用之,仲曜与承影营袍泽为我所得,岂不快哉,当浮一大白!”拉着张仲曜饮酒直到深夜,他似乎对朝廷召见全不上心。也不出所料,赵炅为了挫折陈德的骄狂之气,故意将他在府邸中晾了一月之久,方才传召觐见。
前来传召的除了宦官以外,便是故人王侁,他先将岚州城中虚实透露给朝廷,后来又企图发动祆教教徒叛乱,险些酿成大祸,幸好被宗教裁判所与萧九挫败。是以陈德接待宫使之后,见他留在府中不去,对他的态度也极是冷淡,暗示了几次此公仍然厚颜不走,陈德便起身欲回内院。
刚刚站起来,王侁却道:“不知周后在岚州尚且安好否?”陈德虎躯一震,不得已又坐了下来,将那杯已经喝得没味儿了的茶盅又端起来呷了一口,板起面孔,沉声道:“秘权兄说的什么,在下一点听不懂。”
王侁见计得售,也不骄狂,起身恭恭敬敬向陈德深施一礼,方道:“陈兄,王侁前番做事对不住你,这里向你赔罪。”陈德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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