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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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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满怀着欣喜,远远地便跳下马背,把缰绳甩给张仲曜,三步并作两步向两位丽人走去。来到近前,他张口却不知说些什么,直愣愣地看着轻纱笼罩后面的秀丽面容,两个人的眼中顿时都有些湿润。这情景令周围的军士都不自觉地受了感染,萧九带着颇有些尴尬地神色,踱步走了开去,迎上牵马走来的牙军营校尉张仲曜。

良久,周后轻轻一声咳嗽,总算将这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的两人惊醒过来。陈德老脸微红,还未脱口说出满怀歉意的话语,黄雯却先道:“女儿很想念你呢。”陈德正想厚颜问一句:“你呢?”周后在旁却道:“恭喜陈将军迎娶了回鹘公主。”不满之意溢于言表。陈德颇感尴尬,正欲解释,从军士丛中却走出一人,上前躬身道:“下官萧轸,谨代南京留守韩大人向陈将军问好。”

陈德定眼看去,正是当年岚州截取契丹借给北汉粮草时的押运官萧轸,他脸上涂了黄黄的药水,颔下沾了浓密的胡须,但既然已经通名报姓,陈德仔细观看下自然不难认出。既然此人来到,陈德到不便在他面前儿女情长,他先将黄雯和周后送上马车,从张仲曜手中接过自己的马缰,一边牵马而行,一边笑道:“有劳萧将军,韩大人可好?吾听闻他在大辽国做得有声有色,很是为他高兴。”其实这段时间陈德专注河西,对韩德让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但心想既然韩德让后来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在辽朝的官运自然是顺风顺水的。

陈德收服河西实力大涨,所谓今时不同往日,萧轸是韩德让的心腹,在辽国管制也不小,此番化妆做军士前来相见原本有些忐忑,见陈德和颜悦色,亲近之情并无不同,心中暗暗赞叹,这才是真英雄好汉子的气度心胸。他当即拱手道:“承蒙将军挂怀,韩大人如今深得我朝皇帝和萧娘娘的信重,新任了南京留守,燕云十六州便宜行事,正思报效国家。”他左右一看,萧九和张仲曜牵着马跟在两步以外,其余军士则在更远处。

陈德见他作态,摆手笑道:“无妨,萧将军和张校尉都是我可以相托生死的兄弟,有甚么事情都不避忌。”后面萧九和张仲曜闻言也朝他点点头,丝毫没有矜持自喜之意,生死相托,正是他们几个人之间关系的平实描述。

萧轸见三人声气相通,心中暗暗羡慕,沉声道:“韩大人有言,汴梁赵氏不重豪杰,折辱英雄,数月前岚州被围之时,韩大人因为一些事情被拖在上京无法施以援手,以致陈将军眷属受困,深为遗憾。如今上京事了,燕云十六州十数万军兵皆由韩大人统领,陈将军不必再受那汴梁赵炅的挟制,我大辽骑军三万自朔州出,一日便可至岚州,莫说是救陈将军眷属脱困,就是数千将军麾下健儿的家眷,也可一并救出,送往河西。”

陈德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韩德让汉人身份,要执掌燕云十六州,在上京方面确实必有一番明争暗斗。不过也有可能是忌惮大宋禁军雄劲,不欲孤军深入南面开战,当年太原被围,契丹军奉命救援的时候尚且拖拖拉拉,何况是岚州。反而使自己,一旦招来契丹人相助,这天大的污点就再也擦洗不净了。想到此处,陈德便拱手谢道:“韩大人有心了,不过,吾已经与汴梁朝廷和谈清楚,受封安西节度使,家人部属,也都已经脱困,就不劳烦辽国军队了。”

萧轸听他话语间隐隐拒绝的意味,并不以为忤,盖因韩德让早就知道陈德接受了安西节度使的敕封,辽国上下都慨叹赵炅运气太好,送出去一个官衔儿,几乎兵不血刃就白白收了河西千里之地。要知道那河西可不比中原汉地,乃是群山环绕,东控西域,西接中土,北临大漠的一块宝地,健马成群,百姓乐死,将士敢战,富饶的大宋如果真的能将河西的战争资源全部消化,便如虎添翼。

若是陈德一口应下向辽国求援,萧轸到还不好办了,燕云十六州虽有军兵十数万,但辽国兵制极杂,这些账面上的兵丁大部分都分散在军州和部落里,就算是韩德让仓促间也难调集出一支足堪于云集在太原南面的大宋禁军向抗衡的力量。不过韩德让早已料定陈德必然不会接受辽国的救援,之所以叫萧轸这么说,不过是投石问路的一句话而已。

“陈将军一言九鼎,真英雄也。”萧轸面不改色地赞道,“韩大人托小人传话,所谓明人不做暗事,眼下大宋觊觎我燕云十六州之心,早已昭然若揭,不知若有南北交兵那一日,陈将军到底站在那一边?”

陈德没想到韩德让这么快就要自己做选择,果真是凌厉手段,他看看身后,笑道:“陈某在河朔兵仅三百,站在哪一边,似乎都无关紧要吧。韩大人要关注的对手,不是我,而是禁军中的精兵良将。”

萧轸故作不屑道:“就凭汴梁膏粱子弟,焉能与我北地豪杰匹敌。”但是他的话却显得底气不足,该因为最近数十年来,在周在宋,汴梁禁军与辽国军队的交战中都是大占上风。禁军是集天下精锐而成的军队,在某种程度上,这时代辽国人也有“恐宋症”,要不然韩德让也不会巴巴派萧轸来打探一个大宋节度使的向背。

“若是大宋向北侵犯燕云,大人能否自河西出,进兵关中,届时宋军必然首尾难顾,韩大人击败汴梁禁军后,大宋再难有可战之军能抵挡将军麾下虎狼之军,韩大人代大辽皇帝陛下和萧娘娘共同保证,若是将军与大辽联兵攻宋,我大辽只求保住燕云故有之地,中原江山,凭将军自取。”萧轸话语中提到辽国皇帝和萧后,神情也严肃起来,连带着对陈德也尊重了不少,仿佛他现在已经黄袍加身一样。

陈德身后的萧九与张仲曜都只有一步之遥,他二人也知道陈德与韩德让交情深厚,却未料及订立盟约,辽国协助陈德在中原改朝换代这等惊世骇俗之语也从萧轸口中吐出,还信誓旦旦是得到了辽皇和萧后保证的。一时间,二将的呼吸都不禁沉重了少许,张仲曜警惕地向远处宋军方向遥望一眼,转头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陈德的背影,萧轸身着岚州军常见的军袍,跟随在陈德身边仿佛一个随侍的亲卫牙兵一般,并无半点令人起疑之处。

陈德脸色顿时凝重起来,他看着萧轸满是期冀的脸孔,心中微微叹息一声,轻轻地,却是坚定地沉声道:“烦劳萧将军转告韩大人,他的好意陈德心领,吾不欲做石敬瑭。”这石敬瑭乃是第一个将燕云十六州从法律上割让给辽国,也是第一个向辽国自称“儿皇帝”的中原皇帝,虽然后来中原皇帝自称“儿子”,“孙儿”,“臣”的所在多有,奈何万事开头难,所以石敬瑭也在后世历史上大大有名。不过说来此公并非全无心肝,称了“儿皇帝”以后,总是夙夜忧愤,皇帝没做多久便撒手西去。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陈德是不做的。

耳听陈德拒绝了辽国伸出来的橄榄枝,后面的萧九和张仲曜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皇帝的诱惑,不是一般人能抗拒得了的。而萧轸脸上也并无挫折的神色,反而赞道:“陈将军高义,韩大人料定你是只肯直中取,不愿曲中求的。萧轸得与将军这样的当世英雄说话,真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他这话咬实了陈德想要夺取大宋天下的野心,陈德也懒得与他辩驳,两人不咸不淡地又扯了几句,萧轸便告辞离去。

陈德目送着他的背影,心想,与韩德让之间的关系,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不过就算是河西万里之遥,辽国依然有他的影响力在,自己根基未稳,也确实不宜现在就把两家的关系弄僵。平心而论,韩德让这个人有担当有气魄有手腕,不看各自立场的话,乃是世上值得一交的人物。

“大人恕罪,这萧轸自称是韩大人使节,有要事禀报,所以属下便将他带到了迎接的随从中,谁知还未向大人禀报,他竟然擅自上前说话,惊扰了大人与两位夫人,请大人责罚。”萧九在旁躬身秉道。

适才他安排得确有不妥,但人总有疏漏,陈德却也不好责怪,只笑道:“吾也未料到,契丹人中间居然也有如此滑不留手的人物,下次让两个军士将他看紧便罢了。萧将军以三营军士力扛五千禁军数月,保全了全军眷属和满城百姓,劳苦功高,请受陈德代全军将士与岚州百姓一礼。”说完便俯身施礼下去,萧九连忙侧身避过,陈德却如此重情,萧九虽然不居功,心下却感动不已。

注:石敬瑭

后唐末帝李从珂继位后,任石敬瑭為河枺澏仁梗醽黹_始對石敬瑭起疑,石敬瑭也暗中肿员!J磋┮远嗖槔碛桑媳碚埱蟪⒄{他往其它藩鎮,借此試探朝廷對他的態度。末帝在清泰三年(936年)五月改授石敬瑭為天平軍節度使,並降旨催促赴任。石敬瑭懷疑末帝對他起疑心,便举兵叛变。後唐派兵討伐,石敬瑭被圍,向契丹求援,九月契丹軍南下,擊敗唐軍。石敬瑭在十一月受契丹冊封為大晉皇帝,認契丹主为父,自称儿皇帝,然後向洛陽進軍,末帝在閏十一月(937年1月)自焚,後唐遂亡。

石敬瑭滅後唐後,按约定将燕雲十六州献给契丹,使中原地区丧失了北方屏障,另外每年纳岁绢三十万匹,並向比他小10岁的辽太宗耶律德光称自己為“儿皇帝”,耶律德光为“父皇帝”。

石敬瑭在位期間,各地將領叛變事件不斷,他的兒子重信和重乂亦遭叛軍殺害。后因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及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先後接受吐谷浑部族投降,石敬瑭屡遭契丹责问,乃忧愤而死。

後世史家一般認為石敬瑭是漢奸,為宋朝因不能守長城而積弱,以至日後亡國負責。不過,錢穆在國史大綱中指出,石氏不可被稱為漢奸,原因是他本來就是胡人(沙陀人);石敬瑭行兒皇帝之禮亦是游牧民族之習慣。

卷七 笑谈渴饮匈奴血 第三章 送礼

“两位听到了,吾刚才似乎是拒绝了一袭黄袍。”陈德目送韩德让特使的背影,若有憾焉地对上前的萧九和张仲曜二将说道。

“大人高义,末将等敢不效死。”张仲曜当先躬身行礼,到如今,他对追随陈德再无疑虑。皇权的诱惑,不是什么人都能抵挡得住的,只有未曾经历的人,才会大言不惭的讥笑石敬瑭,不知道在他所出的那个内外交困的年代,即便后世鄙夷如石敬瑭者,亦是一世枭雄之属。

对身为汉人的萧九和张仲曜心中所思所想,陈德十分清楚,他微微一笑,沉声道:“非是吾敌视胡人,彼辈虎狼之性,与之合作,定要坚持一条原则,那就是以我为主。不然,必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到这里突发感慨道:“汉人喜安居,耕织乐业,胡人游牧迁徙,涉猎劫掠已成习惯,不以强盗为耻,国中多有汉人,勤勉耐劳,方能积财富饶,若是耽于逸乐,不免被胡人所觊觎,所以汉人治国定要尚武尚军,否则,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说完,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萧九和张仲曜一眼,沉声道:“这些道理,你二人可记住了?”

陈德这些感悟并单单来自书本,在前世,他曾有幸随扈一名日耳曼国政要攀登长城,当导游向外国友人介绍说,中国长城是古代中国人为了抵抗北方蛮人南下劫掠而修筑的。那兴致勃勃的日耳曼首脑对陈德道,在欧洲的中部也有一条长墙,是罗马人修筑的,他们要抵挡的,就是我们日耳曼人的祖先。话语间充满了骄傲之情。现在想来,后世日本、东南亚、中国等国度屡次遭受的金融劫掠,不也是以战争为收割机的游牧民族对勤恳积累财富的农耕民族劫掠的一种嬗变吗。别人是鉴古而知今,陈德却是相反,对胡族的本性,他说不上厌恶和憎恨,却比这世代任何人了解的更深。

“属下明白。”张仲曜与萧九齐声答道,相互看了一眼,彼此在眼中都看道感动之意。陈德相待部属,并无故意做出圣心叵测的姿态,反而极其愿意与部下研讨自己的想法,似辛古、李斯、萧九等辈,原本并无太多超出常人的见识,但跟随陈德日久,耳濡目染,看问题的方式便有不同,而随扈陈德的数百牙军,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军政方略两面都有不少收益。

“这段时间宋人攻城甚急,城内伤亡可大?”陈德先问萧九道,遇到事故先问人员伤亡乃是华夏的美德,上位者若是弄错了顺序,不免为人所轻。陈德满心里虽然装着许多其他事情要向萧九询问和交代,却仍然要先问城中伤情。

萧九恭敬答道:“军士尚好,死伤了一百多个,但登城助守的民户因为没有铠甲防护,而且训练不精,死伤了三千多人。”他这话其实有些折扣,为了避免军士的死伤,萧九不但以军士为十夫长统领民户登城射箭助守,而且还将更多的军士放在第二线,以避免受到宋人攻城弩的杀伤。

此节陈德也未深究,脸色有些黯然,道:“好在我岚州民户大都是光身,也没有家小拖累。这样,如有家小的,便按照军士标准给予的抚恤吧,受伤的都由匠作营养起来。”萧九唯唯称是,陈德又道:“此番我带夫人赴汴梁住上一段日子,不久以后,白羽军和骠骑军将接应岚州军民撤往河西,每一批撤走大约三千人左右,除了军士眷属,匠作营之外,城内民户如果愿意跟随我们到河西开垦的,也可一同带走。我军走时可带走大部羊马牲畜,将所有地契发给民户。府库里面留一些资财犒赏前来接管城池的宋军,免得他们大索民间。”他叹了一口气,“岚州子民跟着我们受了苦,既然要走,也该尽力给他们个好安排。”

萧九本来以为陈德要将岚州刮地三尺再走,未曾向他还要蓄意给接管的宋军留下一些浮财来免得他们劫掠民间,正感慨间,忽听陈德又补充道:“留下来的资财要偷偷送到宋军各营,上下都要打点好,就说是我安西军代岚州士民聊表心意。不要光交给统兵军官,否则底下军兵没有好处,一样要到处抢的。”

萧九在蜀国做过禁军统领,当年也是收钱收到手软的主,当下凛然答应,又问道:“不知大人对匠作营有何安排?”他心中装着一事要请陈德定夺,却要先听听陈德对匠作营有何安排,免得与大人的想法不符。

陈德满意地看他一眼,缓声道:“到了河西,匠作营的规模还要扩充,不宜在积聚在一地了。毛纺作坊放在灵州,那里离草原最近,辛古管理草原上掳掠来的奴隶也有一套,不易成乱。军械作坊放在凉州,河西诸军,当前以锦帆、驰猎两军对吐蕃的作战任务最为凶险繁重,军械补给一定要跟得上才行。其他的便安置在敦煌吧,那里是商旅云集之所在,东西方的最先进的工艺都能得到。”眼下陈德部下势力逐渐庞大,慢慢地已经要将一些事情分出去给部属负责方面了,此番萧九带领辎重、匠作、锦帆三营苦守岚州,也确立了他在三营中的威望,陈德便有心让他分管一下匠作营的日常事情。自己则是主要关注一些比较重要的项目进展。管理层级的增多必然会影响信息的采集和执行效率,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是。”萧九拱手道,他知道匠作营在陈德心目中的地位丝毫不下于任何一个军,因此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权力扩大而沾沾自喜,只是盘算着日后如何与匠作营校尉李简共事,看样子,匠作营扩充势在必行,李简的官职,也不会一直停留在校尉这一级上。

三人就这么边走边谈,转眼已来到岚州城边,宋国禁军虽然已经停止了攻城,也不阻止小股的岚州军民出城办事,却仍然紧守营垒,不和岚州来往,双方攻战数月,死伤均不在少数,这仇怨岂是朝廷一纸停战的公文化解得了的。陈德见田钦祚丝毫没有化敌为友的意图,不免暗暗为岚州百姓将来的日子担心,但哪一支宋军进驻岚州,却又不是自己能干涉得了的问题。

为了避免麻烦,陈德并未打出旗号,三百牙军簇拥着他从城门进入,孰料一入城便被看门的军士和百姓给认了出来。“狗子,你看是不是陈大人?”倚着枪杆靠在城墙上的李铁将眯缝着眼睛迷迷瞪瞪地孙狗子摇醒,这铁匠常年累月憋在小黑屋子里打铁,一身板都是力气,但眼神却是差了些。孙狗子擦擦眼睛,仔细一看,那裹在红色大氅当中,被一团肃穆的骑兵簇拥在中间,正徐徐朝着城门洞驰来的可不正是岚州城的主人么?再往后一瞧,那主母大人专用乘坐的马车再熟悉不过。“不错,陈大人回来了!”“我们得救了!”城墙上一点点微微的涟漪开始不断扩散,相互激荡,从憋闷在胸中的欢喜一直到开始互相窃窃私语,最后生发出阵阵喜悦的欢呼,“陈大人回来了!”

待行进至离指挥使府邸还有数百步之遥时,街道两侧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前的百姓,岚州以军治民,所以围拢过来的民户并无一般中原城镇百姓那样乱挤乱窜的情况,反而是整齐有序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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