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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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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刀杀了。”突然人丛中走出一人,满脸怒容在灵座前一站,韦小宝认得他便是率领众人攻
入康亲王府的那个长须人。见他一部长须飘在胸前,模样甚是威严。原来此人姓关,名叫安
基,因胡子生得神气,又是姓关,大家便都叫他关夫子。他双目瞪着崔瞎子,粗声说道:
“崔兄弟,你跟贾老六斗口,说什么都可以,我姓关的可没的罪你。大家好兄弟,在万云龙
大哥灵前赌过咒,发过誓来,说什么同生共死,我这般损我,是什么意思?”
崔瞎子心下有些害怕,退了一步,说道:“我……我可没敢损你。”顿了一顿,又道:
“关二哥,你……你如赞成推举李大哥作本堂香主,那么……那么做兄弟的给你磕头赔罪,
算是我说错了话。”关安基铁青着脸,说道:“磕头赔罪,那怎么敢当?本堂香主由谁来
当,姓生的可不配说这一句话。崔兄弟,你也还没当上天地会的总舵主,青木堂的香主是
谁,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崔瞎子又退了一步,大声道:“关二哥,你这话也不明摆着损人吗?我崔瞎子是什么脚
色,便是再投十八次胎,也挨不上当天地会的部舵主。我只是说,李力世李大哥德高望重,
本堂之中,再也没哪一位像李大哥那样,教人打从心窝里佩服出来。本堂的香主倘若不是请
李大哥当,只怕十之八九的兄弟们都会不服。”人丛中有一人道:“崔瞎子,你又不是本堂
十之八九的兄弟,怎知道十之八九的兄弟们心中不服?我看啊,李大哥人是挺好的,大伙儿
跟他老人家喝喝酒,晒晒太阳,那是再好不过的。可是说到做本堂香主,只怕十之八九的兄
弟们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
又一人道:“我说呢,张兄弟的话对得不能再对。德高望重又怎么样?咱们天地会是反
清复明,又不是学孔夫子,讲什么仁义道德。德高望重,就能将鞑子吓跑吗?要找德高望重
之人,私塾中整天‘诗云子曰’的老秀才可多得很。”众人一听,都笑了起来。
一名道人道:“依你之见,该当由谁来当本堂香主?”那人道:“第一,咱们天地会干
的是反清复明大事。第二,咱们青木堂要在天地会各堂之中出人头地,干得有声有色。众兄
弟中哪一个最有才干,最有本事,大伙儿便推他为香主。”那道人道:“最有才干,最有本
事,依贫道看来,还是以李大哥为第一。”
人丛中数十人都大声叫嚷起来:“我们推关夫子!李大哥的本事怎及得上关夫子?”
那道人道:“关夫子做事有股冲劲,这是大家佩服的……”许多人叫了起来:“是啊,
那还有什么说的?”那道人双手乱摇,叫道:“且慢,且慢,听我说完。不过关夫子的脾气
十分暴躁,动不动就发火骂人。他眼下在本堂中不过是一个寻常兄弟,大伙儿见到他,心中
已先怕他三分。他一做香主,只怕谁也没一天安稳的日子过.”一人道:“关夫子脾气近来
好得多了。他一做香主,只会更好。”那道士摇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关夫子的脾
气,是几十年后成的,就算按捺得住一时,又怎能按捺得一年半载?青木堂香主是终身大
事,不可由于一个人的脾气不好,闹得弟兄们失和,大家人心涣散,不免误了大事。”
那道人道号玄贞,听他这么说,哈哈一笑,说道:“正是各人之事自家知,贫道脾气不
好,得罪人多,所以尽量少开口。不过推选香主,乃是本堂大事,贫道忍不住要说几句了。
贫道脾气不好,不做香主,并不碍事。哪一位兄弟瞧着不顺眼,不来跟我说话,也就罢了,
远而避之,也就是了。但贫道做了香主,岂能不理不睬,远而避之?”
贾老六道:“又没人推你做香主,为什么要你出来东拉西扯?”
玄贞勃然大怒,厉声道:“贾老六,江湖上朋友见到贫道之时,多尊称一声道长,便是
总舵主,也是客客气气。哪有似你这般无礼的。你……你狗仗人势,想欺侮到我玄贞头上,
可没那么容易!我明明白白跟你说,关夫子要当本堂香主,我玄贞第一个不赞成!他要当这
香主,第一就须办到一件事。这件事要是办到了,贫道说不定就不反对。”贾老六本来听他
说“狗仗人势”,心下已十分生气,只是一来玄贞道人武功高强,他当真动了怒,可也真不
敢和他顶撞;二来这道人在江湖上名头甚响,总舵主对他客气,确也不假。自己要拥姊无做
本堂香主,此人如一力作梗,实是一个极大障碍,听他说只要姊无办到一件事,便不反对他
做香主,心下一喜,问道:“那是什么事,你倒说来听听。”
玄贞道人道:“关夫子第一件要办的大事,便须和‘十足真金’贾金刀离婚!”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哄堂大笑,原来玄贞道人所说的“十足真金”贾金刀,便便是关夫
子的妻室,贾老六的嫡亲姊姊。她手使两把金刀,人家和她说笑,常故意询问:“关嫂子,
你这两口金刀,到底是真金还是假金?”她一定郑重其事的道:“十足真金,十足真金!哪
有假的?”因此上得到个“十足真金”的外号。玄贞道人要关夫子和妻子离婚,岂不是摆明
了要贾老六的好看?其实“十足真金”贾金刀为人心直口快,倒是个好人。好兄弟贾老六也
不坏,只是把姊无抬得太高,关夫子又脾气暴躁,得罪人多,大家背后不免闲话甚多。
关安基手一伸,砰的一声,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玄贞道长,你说什么话来?我当
不当香主,有什么相干,你干什么提到我老婆?”玄贞道人还未答话,人丛中一人冷冷的
道:“关夫子,尹香主可没得罪你,你拍他灵座干什么?”原来关安基适才一拍,却是灵座
之上。
关安基心中一惊,他人虽暴躁,倒是机灵得很,大声道:“是兄弟错了!”在灵位之前
跪倒,拜了几拜,说道:“尹大哥,做兄弟的盛怒之下,在你灵台上拍了一掌,实在是兄弟
的不是,请你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可见怪。”说着砰砰砰的叩了几个响头。余人见他如此,
也就不再追究。
崔瞎子道:“大家瞧!关夫子光明磊落,人是条汉子,就是脾气暴躁,沉不住气。他做
错了事,即刻认错,那当然很好。可是倘若当了香主,一件事做错了,往往干系极大,就算
认错,又有什么用?”关安基本来声势汹汹,质问玄贞道人为何提及他妻子“十足真金”贾
金刀,但盛怒之下,在尹香主灵台上拍了一掌,为人所责,虽然立即向尹香主灵位磕头,众
兄弟不再追究,气势终于馁了,一时不便再和玄贞道人理论。玄贞也就乘面收篷,笑道:
“关夫子,你我自己兄弟,一同出生入死,共过无数患难,犯不着为了一时大舌之争,失了
兄弟间的和气。刚才贫道说的笑话,你包涵包涵,回家别跟贾金刀嫂子说起。否则她来揪贫
道的须子,可不是玩的。”众人又都笑了起来。关安基对这道人本有三分忌惮,只好付之一
笑。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李大哥好,有的说关夫子好,始终难以定议。
忽有一个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说道:“尹香主啊尹香主,你在世之是,我青木堂中
何等和睦,众兄弟真如至亲骨肉一般,同心协力,干那反清复明的大事。不幸你为鳌拜这奸
贼所害,我青木堂中,再没第二个人能如你这般,既有人缘,又有本事。尹香主啊,除非你
死而复生,否则我青木堂只怕要互相纷争不休,成为一盘散沙,再也不能如你在世之时那般
兴旺了。”众人听到他这等说,许多人忍不住又都流起泪来。有一人道:“李大哥有李大哥
的好处,关夫子有关夫子的好处,两位都是自己好兄弟,可不能为了推举香主之事,大伙儿
不和。依我之见,不如请尹香主在天之灵决定。咱们写了李大哥和关夫子和名字,大伙儿向
尹香主的灵位磕头,然后拈阄决定,最是公平不过。”许多人随声附和。
贾老六大声道:“这法儿不好。”有人道:“怎么不好?”贾老六道:“拈阄由谁来
拈?”那人道:“大伙儿推举一位兄弟来拈便是了。”贾老六道:“只怕人有私心,发生弊
端。”崔瞎子怒道:“在尹香主灵前,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作弊欺瞒尹香主在天之灵?”
贾老六道:“人心难测,不可不防。”崔瞎子骂道:“操你***,除非是你想作弊。”贾
老六怒道:“你这小子骂谁?”崔瞎子怒道:“是我骂了你这小子,却又怎么?”贾老六
道:“我忍耐已久,你骂我奶奶,那可无论如何不能忍了。”刷的一声,拔出了钢刀,左手
指着他喝道:“崔瞎子,咱哥儿到外面院子中去比划比划。”崔瞎子慢慢拔出了刀,道:
“这是你叫阵,我被迫应战。关夫子,你亲耳听到的。”关安基道:“大家兄弟,不可为这
件事动刀子。崔兄弟,你骂我舅子,那是你的不对。”崔瞎子道:“我早知你要分派我的不
是。你还没做香主,已是这样,若是做了,那还了得?”关安基怒道:“难道你骂人祖宗,
那就对了?你操我小舅子的奶奶,我算是你什么人?”众人忍不住大笑,一时大堂之中,乱
成一团。贾老六见姊夫为他出头,更是气盛,便要往庭中闯去,却有人伸手拦住,劝道:
“贾老六,你想你姊夫当香主,可不能得罪人太多,遇到了事,须得让人一步。”崔瞎子慢
慢收刀入鞘,说道:“我也不是怕了你,只不过大家义气为重,自己兄弟,不能动刀子拚
命。总而言之,关夫子要当香主,我姓崔的说什么也不赞成。关夫子的气还好受,贾老六的
气却受不了。阎王好见,小鬼难当。”韦小宝站在一旁,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不休,
有的人粗口詈骂,又有人要动刀子打架,冷眼旁观,颇觉有趣。初时他以为这些人是鳌拜的
部属,不免要杀了自己祭奠鳌拜,待知这些人恨极了鳌拜,心中登如一块大石落地,可是听
得他们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反清复明”,又担心起来:“他们自然认定我是清宫里的小太
监,不论如何辩白,他们定然不信。待得香主选定之后,第一件事就会来杀了我。那不是反
清复明吗?眼前的‘清人’,除了老子之外,哪里不旁人?再说,我在这里,把他们的什么
秘密都听了去,就算不杀我灭口,也必将我关了起来,永世不得超生。老子这还溜之大吉为
妙。”慢慢一步一步的退到门外,只盼厅中情势再乱,便逃了出去。只听得一个说道:“拈
阄之事,太也玄了,有点儿近乎儿戏。我说呢,还是请李大哥和关夫子以武功以决胜败,拳
脚也好,兵刃也好,点到为止,不可伤人。大伙儿站在旁边睁大了眼瞧着,谁胜谁败,清清
楚楚,谁也没有异言。”
贾老六首先赞成,大声道:“好!就是比武决胜败,倘若李大哥胜了,我贾老六就拥李
大哥为香主。”
他这一句话一出口,韦小宝立时心想:“你赞成比武,那定是你姊夫的武功胜了李大
哥,还比什么?”连韦小宝都这么想,旁人自然是一般的想法,拥李派登时纷纷反对,有的
说:“做香主是要使全堂兄弟和衷共济,跟武功好不好没多大关系。”“真的要比武决定谁
做香主,如果本堂兄弟之中,有人武功胜过了关夫子,是不是又让他来当香主呢?”“这不
是推香主,那是摆擂台了。关夫子不妨摆下擂台,让天下英雄好汉都来打擂台。”“倘若鳌
拜这奸贼不死,他是‘满洲第一勇士’,关夫子的武功未必便胜得过他,打了擂台之后,难
道便请鳌拜做做咱们香主?”众人一听,忍不住都笑了出来。正纷乱间,忽有人冷冷的道:
“尹香主啊尹香主,你一死之后,大家都瞧你不起了。在你灵前说过的话,立过的誓,都变
成放***狗屁了。”韦小宝认得这人的声音,知道是专爱冷言冷语的祁老三。众立时静了
下来,跟着几个人同时问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老三冷笑道:“哼,我姓祁的当年在万云龙大哥和尹利主灵前磕过头,在手指上刺过
血,还立下重誓,决意为尹香主报仇,亲口说过:‘哪一个兄弟杀了鳌拜,为尹香主报得大
仇,我祁彪清便奉他为本堂香主,忠心遵奉他号令,决不有违!’这一句话,这祁老三是说
过的。姓祁的说过话算数,决不是放狗屁!”霎时之间,大厅中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
原来这一句话,大厅上每个人都说过的。
隔了一会,还是贾老六第一个沉不住气,说道:“祁三哥,你这话是没错,这几句话大
家都说过,连我贾老六在内,说过的话,自然不能含糊。可是……可是……你知,我知,大
家都知,杀死鳌拜的,乃是这个……这个……”他转身寻觅韦小宝,突然看见韦小宝一只脚
已跨出了厅门,正要向外逃循,大叫:“抓住他,别让他走了!”
韦小宝拔足欲奔,刹那之间,六七个人扑了上去,十几只手同时抓在他的身上,将他硬
生生的拖了回来。韦小宝高声大叫:“喂,喂,乌龟王八蛋,你们拖老子干什么?”他想这
次反正活不成了,不如骂个痛快再说。人丛中走出一个身穿秀才衣巾的人来,说道:“小兄
弟,且莫骂人。”韦小宝认得他的声音,道:“你是祁老三?”那人正是祁老三祁彪清,愕
然道:“你认得我?”韦小宝道:“我认得你妈!”祁彪清有三分书呆子脾气,不知他这是
骂人的言语,更加奇怪了,问道:“你怎么会认得我妈?”韦小宝道:“我跟你妈是老相
好,老姘头。”众人哈哈大笑,都道:“我小太监油嘴滑舌!”祁彪清脸上一红,道:“取
笑了。”随即正色道:“小兄弟,你干么要杀鳌拜?”韦小宝灵机一动,大声道:“鳌拜这
奸贼做了不少坏事,害死了咱们汉人的无数英雄好汉,我韦小宝跟他誓不两立。我……我好
端端的一个人,却给他捉进皇宫,做了太监。我恨不得将他斩成肉酱,丢在池塘里喂王
八。”他知道越是说的慷慨激昂,活命的机会越大。
大厅上众人你瞧我,我瞧你,都感惊异。
祁彪清问道:“你做太监做了多久?”韦小宝道:“什么多久?半年也还不到。我原是
扬州人,却给他捉到北京来了。辣块妈妈的,臭鳌拜死了也要上刀山,下油锅,滚钉板,穿
骨头的贼鳌拜。”一连串扬州骂人的言语冲口而出。一个中年汉子点头道:“他倒真是扬州
人。”他说的也是扬州口音。
韦小宝道:“阿叔,咱们扬州人,给满鞑子杀得可惨了,一连杀了十天,从朝到晚不
停,我爷爷、奶奶、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四奶奶,没一个不给鞑子杀了。满州鬼从东
门杀到西门,从南门杀到北门,都是这鳌拜下的命令。我……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
记起听人所说“扬州十日”大屠杀的惨事,越说越真。众人听得耸然动容,连连点头。
关安基道:“怪不得,怪不得!”韦小宝道:“不但我爷爷、奶奶,连我爹爹也让鳌拜
给一起杀了。”祁彪清道:“可怜,可怜。”崔瞎子问道:“你今年几岁啦?”韦小宝道:
“十三四岁。”崔瞎子道:“扬州大屠杀,已有二十多年,怎么你爹爹也会给鳌拜杀了?”
韦小宝一想不对,撒谎说溜了嘴,随口道:“我怎么知道?那时我又没生出来,那是我妈说
的。”崔瞎子道:“就算是遗腹子,那也不成啊。”祁彪清道:“崔兄弟,你这话可不对
了。这小兄弟只说他爹爹给鳌拜杀了,并没说是‘扬州十日’那一役中杀的。鳌拜做大官,
一直做到现在,哪一年不杀人?咱们尹香坟给鳌拜害死,也不过是两年多前的事。”崔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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