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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葬礼-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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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这天可真冷啊。
  等慢悠悠地踱了一个多小时、真正到了高楼天台上,邬长海才发现被寒风灌了一路也是值得的。高空的风越寒冷,他眼中灯火的世界便越显得温暖。远远地能见到市中心彻夜不眠的霓虹和颠倒了昼夜涌动的人潮,每扇窗后面都是一个故事,每个故事里面都有着一个形象丰满的陌生人。
  就算这24小时是充满悖论的,但生命的故事本身就是合理。哪怕是被应拉进这个悖论且不知情的龙套角色,也有着自己的记忆,有着亲人、朋友,有着重视的、喜欢的吗东西。生命互相交错,如同延展的道路连接起无数看似孤独冰冷的高楼。
  “我们也是无数的故事之一。而且是主角。”邬长海张开双手,当做自己拥抱着这个充满情味的世界。他笑着看向曹谨衍,发现对方也温和地笑着看向自己这边。
  曹谨衍少有的不加发散地简单回答:“对啊。”
  高楼下的暖色灯光映上来,使曹谨衍的轮廓比起平日里更显柔和。
  两个人长久地对视着,搞得邬长海心里发毛。他有些局促地转回头继续看着远处,同时偷偷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对方。直到曹谨衍移回了视线,闭着眼睛感受高处的晚风,邬长海才大胆地扭过头,凝视着他的侧脸。
  有人说过,站在高处时,人很容易产生跳下去的冲动。邬长海不太懂心理学,不明白这是缘于本能的自灭心理还是单纯地被世界的广阔冲击到疯狂。但被人硬拉着从天台跳下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正当邬长海沉浸在这美好画面中,曹谨衍突然抓住他,一个箭步踩上天台边缘,眼都不眨一下地往下跳,脸上笑得自信狂放。邬长海被扯着,也随之往下坠。比曹谨衍的行为更奇异的是这里的重力加速度数值分外的低,二人往下掉的速度慢的如同高楼装载的观光电梯,唯一正常的是被风吹乱的衣角和头发以及耳畔轰响的风声。
  “喂喂喂你病发忘吃药啦?”被曹谨衍紧紧抓住手臂的邬长海被吓个半死。就算下落的速度不至于把他们拍成肉酱,眼睁睁看着地面向着自己一点点靠近还是很可怕的。和早有准备、动作潇洒的曹谨衍不同,邬长海现在被吹成“大”字的姿势实在称不上雅观。
  下坠的速度慢到他们有调整自己的姿势的余裕。曹谨衍以半蹲姿着陆,另一只手稍稍撑着地面;邬长海就有些狼狈了:没来得及调整好就被拍到了地上,膝盖磕的有点疼。
  “感谢这个悖论吧!在我的调整下,跳楼的人都死不成。”曹谨衍松开了抓住邬长海的那只手,站直身体整了整衣服;还蹲在一旁的邬长海冷汗都下来了。
  好不容易让自己被吓乱的呼吸恢复平稳,邬长海觉得自己连质问的力气都没剩下,只好等着曹谨衍的解释。
  “看那里。”邬长海顺着曹谨衍的手指望上看,只见刚才所站的天台乃至大楼的最上面一层已经被黑暗吞噬。并不是关掉了灯后黯淡无光的样子,而是被虚空一点点侵占,留下锯齿般的边缘。而那锯齿仍在一点点移动着,让人联想到把空间当做美食,张开血盆大口鲸吞蚕食的恶魔。曹谨衍把手揣回兜里,抬头看着一点点消失的高楼——不,不只是高楼,其上的天空也像是连星光也被吞噬,其本身也在逐渐消失。这个空间正缓缓沉进深渊。
  “我勒了个……去。”邬长海也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异象。
  “悖论正在崩溃。这个虚假的空间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了,到最后只会留下我那个事故现场。想必此时此刻,那个半球已经被吞完了。”
  “什——”
  “嗯,现状就是这样。还好现在它的进度慢,大半个城市还是能供我们溜达的。还愣着干什么?接着散步啊!”曹谨衍轻轻踢了下邬长海的腿,示意他赶快走起来。
  搞清情况之后,邬长海有些后怕地跟着曹谨衍往前走。“诶等等不对啊,我们也会被吞吧?”
  “不会啊。”曹谨衍理直气壮地回答。“有我在这控制来保持平衡,就算是脚底没东西了也能飘,反正过完剩下几个小时就恢复正常了。”
  “那我们还跑什么?”
  曹谨衍回过头来,笑得十分阳光,语气十分欠揍:“不觉得这样挺好玩吗?不损人——虽然好像也不利己。”
  ——得,又被耍了。
  没打算做什么无谓的反驳,邬长海猛的挠了挠头,认命地跟在曹谨衍后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0 章

  十
  果然,除了过了午夜还在街上晃荡的两人,别的人完全忽视了逐渐袭来的黑暗。他们会被渐渐地从悖论中排除,回到没有悖论的时间和地点,回到曾经被塞进24小时的断点,并毫不知情地顺着这条时间线走下去。
  时近凌晨一点半,加上天冷,路边本就难找夜宵摊,更何况现在是在市郊,且天上又开始飘雪。总算在学院区边上一排排闭紧的卷闸门间找到家还在营业的馄饨摊,玻璃门内是狭小的店面,在黑暗中透出满满的一门光。
  挤在狭窄的店里托着一大碗(实际上不存在的)热腾腾的馄饨,几步之外就是朔风的轰鸣。现在这个样子显得有些落魄,但曹谨衍似乎乐在其中,邬长海更是有种莫名的喜悦,像是很小的时候趴在柜台上盯了模型半天,在生日时突然收到这件礼物的感觉。
  如果不是嘴里塞着馄饨,一定会高兴地傻笑起来。
  小摊的老板实在撑不过沉重的睡意,二人吃饱后也就会意道别,重新走进门外的风雪里。
  放眼望去,市中心的高楼已经被吞食了一般。少去了顶楼的大型霓虹,灯火的世界也显得黯淡了许多。远离闹市的地方一片沉寂,没有太多的人声和车声。静得能听到雪吹到耳边衣领上化掉的声响。邬长海紧走几步,好让自己和曹谨衍并肩。
  然后,又是忍不住地侧过头去看着对方。
  这和以前不一样。若离死别这个词语还很遥远,谁会把每次视线的相对当作最后一面,把每次转身挥手当作永别。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少年双手交叠枕在脑袋后面,每走一步单肩包都被晃出去又撞回来,走在校园里的时间长的像是永远过不完。他们只要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的路,根本不需要用问答证明旁边的人还在不在。
  靴子踩在地面薄薄的积雪上,脚底传来细碎的声响。平视的时候,邬长海视线正好擦过曹谨衍的头顶。头顶已经没有星星,视线所及的最远处也被黑暗吞没,只有路灯的光还在照着这条道路。飘落在衣衫上或被踩在脚下的是产自虚无也将归于虚无的白雪,亦可说是无根无源也没有归处。
  两个来自不同时间的人共同行走在漂浮在深渊中的某个逐渐崩裂的碎片中。黑暗环抱着其中一人的灵柩,而另一人将亲眼见证封棺的瞬间。不会有悲凄的哀乐,不会有洁白的花圈,只有一个迟到者最后的哀悼和告别。
  这段路是有终点的。
  两位当事人无比清晰地认识这点,但他们心照不宣。
  这不是最好的结局,但这是最合适的唯一的结局。
  他们这么想着,并确定对方也有着一样的想法。
  “那边有公园椅,坐一坐吧。”曹谨衍这么建议着,邬长海也就这么点头同意了。
  上次一起像情侣似的逛公园看雪还是大学某个寒假前的时候。
  这次在半夜,没有卿卿我我着路过的真情侣,没有忙着堆雪人的小孩子和坐在一旁笑着看的年轻家长,显得有些单调乏味,还异常的冷。但邬长海觉得这是最没情调但又最浪漫的一次。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后再不会约别人出来看雪了。
  他们没有再开始对话,只是单纯地靠在一起坐着,稍稍弯着腰,尽量把身子缩起来。不知不觉的,他们的头颈渐渐靠近。颈上的围巾紧紧压着;头靠在了一起,动作的时候能感觉到对方头发和皮肤擦过。在风雪中这显得格外安稳,如同地震中用两块断壁构筑的三角空间,共同担承其上崩塌的废墟。
  自己是不是真的慷慨豁达到能让重要的人赴死呢?近十个小时前,邬长海不敢去想这个问题。而现在,他放弃了这个问题。并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资格去干涉这个事实,而是这种干涉将践踏对方的所有牺牲。绝大多数情况下,尊重是最好的纪念。
  “我憧憬你,因为你是我达不到的目标,你做了我想不到更做不到的事。”说完这话,邬长海停了下来,想要听到曹谨衍的回答。但身边的人依然微妙地沉默着。
  邬长海犹豫了很久——尽管他知道在曹谨衍面前就连这犹豫也是多余的——才说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我知道你知道我大概是喜欢你的。”
  他转过头去看曹谨衍的脸。可曹谨衍的头稍稍偏向另一边。加上被厚重的围巾挡住了大半张脸,并没有看见正面的表情,但可以看清那双正望向黑暗的眼睛,沉静安详。
  没有回话,如同默认。
  说话的人来不及花多少时间揣摩表情,又急急地补充自己的话:“——不是单纯朋友的那种!呃,中学的时候的确觉得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知己;但是大概是在大学的时候吧,嗯……总之应该是更深一层的意思,所以之前我都不敢相信你会死,看到墓碑了都不信。诶哟我去我都在说些什么……都怪我发现地太晚了,非常晚。”
  “呵——”邬长海听到曹谨衍轻笑了一声。紧接着他突然感觉旁边空了——曹谨衍突然站了起来,重心偏移的他差点倒在椅子上。曹谨衍背对着他,依旧是两手插在兜里,一副放松的姿态。“你以为我谁啊。你想的事情我会不知道?就算没那个外挂也能看出来啊,真够迟钝的。”他像是在笑,声音也跟着肩膀轻微地抖动着。
  邬长海还保持着差点倒下去的姿势,一手撑在身侧维持平衡。虽然知道对方不可能感到意外,但自己还是难免有些尴尬。
  曹谨衍侧过头,但并没有直接看着邬长海,而是把柔和的视线投向一点点收缩的来时的道路。“我可以含蓄而明确地告诉你:我给你的答案不会让你失望。除开我爸妈和我姐,你是对我最重要的人;理论上说你还有成为我家人的机会。别让我往下说,我会感觉很尴尬的。”
  听到这个回答,邬长海也舒心地笑了。
  ——这个人果然从来没有改变过。从说话方式到理想信念,一直如此。邬长海还以为这个人早就迎合变化的现实完全改造了自己的内心,此刻他真正明白了曹谨衍是在用改变来成全自己的坚持。
  然后,曹谨衍转过身来,看他脸上的神情像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紧接着,他将双手搭在邬长海肩上,弯下腰和他对视着。再然后,他的脸就靠了上去。和上次在曹谨衍家的拥抱不同,这次紧贴在一起的是额头。鼻尖也相触着但不容易感觉到对方的气息——两个第一次谈恋爱的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别人要是看到这种纯情的样子,肯定要笑死了。
  ——但是管他呢。
  下一秒,相贴的就是嘴唇了。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甚至感觉不到什么挤压的力度,更谈不上热恋情侣的种种花式。只是单纯地靠着,和之前的所有动作仿佛只有部位的差别。就连接吻都只有片刻,很快,曹谨衍就稍稍直起了身子,结束了他们相识近十二年来最亲密的动作。
  这场真正的初恋效率可真高啊。邬长海的脑子里飞过这么一句。然后又是漫长的拥抱。一开始是邬长海坐着,而曹谨衍站在前面稍稍弯着腰;过了一会,曹谨衍嫌这样累,便曲起一条腿,把膝盖搁在邬长海身侧,另一边也靠前弯着,让两人在同一高度。再没什么需要说的;他们都知道了应该知道的一切。拥抱似乎可以取代语言。最后的陪伴胜过所有的情话。
  当他们结束这个冗长的无声拥抱,重新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时,一直牵着对方的手似乎已经成为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1 章

  十一
  剩下的送葬路上,他们再没有保持沉默。聊得很多,说得很高兴。话题的三分之一是二人共同的学校,三分之一是家人,三分之一是工作。其中少不了插科打诨,各种新的旧的段子横飞。到后头就常是邬长海不带恶意地发着牢骚,而曹谨衍面带微笑地听着,时不时恰到好处地吐槽一两句。有意思的是,他们再没提一句告白似的话,对已经确定的事心照不宣。
  到最后,话题还是扯了回来。
  在痛痛快快地笑过之后,曹谨衍这么说:“认识你,真是除了我在这个时代这个家庭诞生以外的最幸运的事。”
  “喂我怎么感觉有点微妙的沮丧呢——”
  “我的出生是前提条件好吗。”
  “……好吧。”这个人只对着自己有着辩论般的热情,真是不知道该不该感到幸福——邬长海腹诽着。“那么,如果你没有到达那个认识的高度、无法知道这些的话,是不是会过上正常的幸福生活呢。”
  “没有那么多如果。”
  “那就说‘理论上’。”
  曹谨衍紧了紧握着的手,回答道:“这个结局没有好坏之分,只有‘合适’这个说法。”
  邬长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所以——”曹谨衍拖长了尾音,像是在吸引听众兴趣,“我选择了你来见证我的真正的结局。在没有对比的情况下,好和坏是很难评断的。并不是‘无法选择’,而是我们所选择的只有一个。”
  “这是在告白吗?”
  “……”
  邬长海难得的有了些许成就感。他也并非总是处在被动状态的。“在某种意义上,我和你一样。就算没你的上帝视角,我也看得见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虽然还有不少不幸和可悲的事在发生——包括你的死亡,包括那类该死的肇事司机;还有种种天灾人祸,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或许正在发生着可怕的事。但是,我们所栖身的这个社会也在进步,这个国家正在强大。否则你我绝对没办法一直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幸运也好不幸也好,没有这一切我一定不会走到这里。我之所以干这一行,就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来报答我所珍视的这一切。要是有人敢在我面前把水搅浑,我绝对分分钟教他做人。”
  “我就是看中你这点啊。”曹谨衍轻笑着说。“来给你剧透一下吧:你将成为这个领域的领军人物。虽然到那一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对你来说那又算什么呢。”
  “还要你透?那是肯定的啊。”邬长海自豪地笑起来。
  “快到时间了。”两人走到斑马线的一头停下时,曹谨衍突然这么说。
  邬长海觉得自己的心脏又一次被紧紧地捏住。
  耳畔仿佛有催命的钟声敲响,硬生生把美好的梦境砸个粉碎。这次真的是最后了。没有慈悲为怀的神能出现在他身旁,关心地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你希望他留下吗?”只有四合的黑暗做对方的棺椁,而自己是最后送灵的人。
  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见见太阳,见见高居众人头颅之上,仿佛不可一世,实际上又最慷慨公平的那个大火球。可惜,这是秋分后冬至前的六点多,太阳还没有出来。更何况这个空间里还残留的,也就只有自己和曹谨衍以及两人身边不大的这一小块了。
  “但它在另一个地方普照大地。清晨、正午、夕照,它都在。再过不久,就在这里,你也会看到日出。”读懂了——预知了自己所想的、即将归于虚幻的已死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面带微笑。偏黄的路灯打在曹谨衍的脸上,如同他曾无数次见过却再也见不到的和煦的阳光。
  “我——”邬长海用力低下头,喉头被满满的情绪堵住,喉结上下滚动着;眉头紧锁,实在没法摆出轻松的样子。刚才,还是在悲伤之上充盈着喜悦的,而在告别的时刻,真正送别死者的情绪便爆发出来。
  但曹谨衍仿佛和这种送别无关。他只是走了两步站到邬长海面前,张开手臂,说:“不再来一次么?”
  这次主动的是邬长海。他猛地把那只握住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幸好在冬天,两人都穿的多,否则一定会撞得胸腔发痛。另一只手紧紧地环住对方的身躯,明知徒劳还是想把对方的身影多留一秒。曹谨衍回抱着邬长海,把脸埋进他颈侧的围巾里。紧接着,邬长海环着对方的那只手向上移,轻轻扶着曹谨衍的后颈让他抬起头。
  两个人都闭上了眼。又是一次寡淡又意味深长的吻。他们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乃至四周的景象,也因此感到莫名的安心。邬长海感觉自己脸上有些湿润,自己还勉强控制着泪腺,而流泪的正是曹谨衍。
  这是曹谨衍第一次在他面前落泪。
  然后,就着这个姿势,曹谨衍移开脸,嘴靠到邬长海耳边,带着微笑轻声说了几句话。
  听到这几句话,邬长海突然觉得自己和对方认识这十二年也算没什么遗憾了。
  “永别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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