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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了-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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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陶成章等四人决定留下来学习法政或警务(陶成章好象没有进什么专门学校,后来清廷通缉令里说他“学日本催眠术”,这也很奇怪)。徐锡麟倒不是不想留下来,但他的眼睛近视得太厉害,年纪又大,谁会取他?还是要回国。走之前,两位光复会大哥又讨论了一次。徐锡麟认为军权不可得,掌握警察权也不错。陶成章则认为要么直接统军,要么搞团体暗杀。两人说着说着争了起来,但也没争出个结果。
徐锡麟的性子,说是果决也可以,说是急躁也可以。后来革命同志为他写传,提到两件事,一是他小时跟家里长工弟弟平长生要好,两人都喜欢学武。某夜,两人看见一个和尚从门前走过,平长生对徐锡麟讲:这个和尚一定有本领,你看他一个人深夜行走,也没人敢欺侮他,说不定会飞檐走壁哩!徐锡麟马上想到平日听到的少林寺和尚之类的故事,爬起来就去追和尚,要拜他为师。家里人第二天才发现徐小官不见了,派人去找,一直追到萧山才把他寻了回来。
另一件事是1904年俄军占领奉天,徐锡麟听说后失声恸哭,在家里立了个靶子,画成俄国士兵形状,每天拿短铳射它几十次,室内弹丸横飞,有时反弹过来打在徐锡麟肩上,他也面不改色,居然就此练成了一手好枪法。他这样的性子,陶成章称为“性情精悍,凡所行事,咸操极端主义”。
【安庆的外乡人】
徐锡麟筹资捐官,动用俞廉三的关系,赴日留学,回国候补,花了偌大本钱,当然不只是为了刺杀一位安徽巡抚。他在被捕后的供词里称“我蓄志排满十余年,今日始达目的,本拟再杀铁良、端方、良弼,为汉人复仇”,固然是面对敌仇,不必尽吐心事,即如供词里又说“革命党本多,在安庆实我一人”,乃不欲牵连他人。
后人伪作的《孙中山致徐锡麟》一函中称“安徽一省实为南省之堂奥,而武昌为门户,若阁下乘机起事,武昌响应,一举而得门户堂奥,则移兵九江、浦口等处,以窥金陵,则长江一带可断而有也”,其实可看作时人对徐锡麟入皖之举的揣测,陶成章在绍兴为徐锡麟的谋划也大致类此(此信发现于安徽巡抚衙门档案,如系清官吏伪造,则多半是逆推革命党的意图)。1907年末《新世纪》第14号上刊出《徐、秋二君事略》亦称“以君蓄志之久,取道之迂,而仅仅杀恩铭一人,良非君本意”。
总之,徐锡麟入安徽官场,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重点在于长江中下游的易手。这也是光复会的一贯主张。然而徐锡麟归国后的一系列举动,甚是奇怪。一方面,他确是在尽力实现入皖计划,如六月赴京,改省分发安徽引见,徐锡麟在致友人函表示:“麟此次到京,奔走终日,无片刻之暇,大约安徽兵权或可到手”,他还请托在日某位朋友学造纸币,以备将来起义成功发行军用票,不容易被人造假。
另一方面,徐锡麟又多有歧动,比如同是六月,他又跑去保定,试图刺杀练兵大臣铁良,不成,又前往天津,打算刺杀直隶总督袁世凯,袁世凯“疑之拒不见”。徐锡麟难道不知,这两次刺杀,一旦发动,不管能否得手,筹划经年的入皖计划必成泡影?
更奇怪的是,徐锡麟八月往武汉访俞廉三,跟他大谈要在北京开报馆,请谁谁谁当主笔,又致函友人,称打算在奉天组织一间垦务公司,“寓兵于农”,资本需三十万至一百万。若说这些举动,都是为了迷惑外界,掩饰他入皖的目的,则徐锡麟十一月跑去杭州见浙江巡抚张曾敭,明显也有不轨意图,否则以徐锡麟曾贿赂前任巡抚寿山的交情,寿山焉有不拜托张曾敭看顾之理?可是张曾敭居然跟袁世凯的反应一样,“疑之,拒不见”。
徐锡麟屡次谋刺清廷大员,这才启程往安庆就职。但是他的表现,一点都不像是要去安庆谋夺军权,反攻江浙的样子。据吕公望回忆,徐锡麟在杭州白云庵告别光复会诸友时说:“法国革命八十年始成,其间不知流过多少热血。我国在初创的革命阶段,亦当不惜流血,以灌溉革命的花实。我这次到安徽去,就是预备流血的,诸位切不可引以为惨而存退缩的念头才好。”(《辛亥革命浙江光复纪实》)
徐锡麟去了安庆,恩铭委以陆军小学堂会办之职。这是光绪三十二年(1906)十一月的事。转过年,光绪三十四年二月,徐锡麟便将妻子徐振汉遣回绍兴家乡。陶成章后来解释说,徐是因为“每月所入不过数十金”,养不起妻儿才行此举。但后人大都认为他是在为行刺恩铭作准备,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陶成章记载,徐锡麟在安庆初时非常不如意,官场的那套礼仪他没学过,常常在觐见酬酢时出乖露丑,被同僚笑话,想按起义计划去联络安徽的新军,又因为“口操绍兴土音”,跟新军弟兄鸡同鸭讲,无法像在浙东联络会党那样见效。因而徐锡麟郁郁不乐,“屡思归浙”,在皖同乡都劝他不要着急,关键是上次张曾敭不肯见他,两人势同冰火,回浙江也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
幸或不幸,姻亲俞廉三在此时又伸出了援手。俞廉三与皖抚恩铭有师生之谊,前任浙抚寿山又是恩铭的连襟,故此在俞廉三来信“务加重用”的请托下,恩铭改派徐锡麟为巡警会办,加授陆军学校监督,还奏请朝廷,加徐锡麟二品衔,所谓“私恩”,确实不可谓不厚。
徐锡麟陡然窜红,难免为安徽官场所忌。便有人在恩铭面前说徐的坏话,大抵是在乡行为不端,曾经留日,不可不防之类的话。以恩铭与徐锡麟的连带关系,本不该对徐有所疑忌,但想必徐锡麟豪燥决裂的做派,实在不像个做官的人,不然何以袁世凯疑他,张曾敭也疑他?当安徽臬台世善暴死之后,徐锡麟谋升此职,恩铭没有同意,而是奏升了安徽首道毓秀,没有让徐独当一面。
这就埋下了一个隐患。徐锡麟谋划起义,此时能动用的力量,便是巡警学堂的三百名学员。这些学员不比陆军小学校学生都是十几岁的学生,均已成年,且每人配有一枝九响的毛瑟枪,可算得一支武装力量。但徐锡麟只是巡警学堂的会办,相当于常务副校长,学堂的“督办”即校长例由臬台兼任。清末军队、警察中,顶头上司最有权威,徐锡麟以会办的副职,要让学员听从,颇有难度。徐锡麟供述誓言必杀恩铭,亦必杀毓秀,便是这个道理。
【两个徐锡麟】
在后来的记载与回忆中,实际上存在两个徐锡麟,一个深谋远虑,打算利用安徽的地当冲要,做一番大事,他时常于星期日,约教员学生,驰马郊游,暗中窥察安庆地理形势,以谋大举。他密刊木质印信一方,文曰“江皖革命新军总司令印”,并印就反清文告数千张,“先期暗结日本留学生、南洋革命党及内地宁皖党人”。
安庆驻军有六十一标与六十二标,六十一标标统是汉人,六十二标标统是旗人。徐锡麟主要在六十一标宣传鼓动,“常请我们这些营长们吃饭,意思是在联络感慨,到必要时可以帮助他”(常恒芳),据巡警学堂学生凌孔彰回忆:有一天晚间,徐锡麟“邀请这个标的许多军官到安庆对江大渡口芦苇滩里秘密集会,歃血为盟,齐喝雄鸡血酒,誓愿同心同德推翻清朝,参加起义,永不背叛”。
而另一个徐锡麟,仍然深陷冲动狂热之中,似乎在安庆的使命便是博浪一击。他虽然带着巡警学堂师生四处踏勘,但直到起义,知道他的用意的不过陈伯平、马宗汉等二三人。陈伯平拟就了《光复军告示》,他只是在告示后加上几条“杀律”:
“一、满人从不降者杀。二、反抗本军者杀。一、乘机打掠者杀。一、造谣生事,妨害治安者杀。一、仍为汉奸者杀。”
虽然徐锡麟提前发难,有革命党人叶仰高在上海被两江都督端方拿获,供出有党人已打入安徽官场的原因,但是否真的需要如此仓促起事,颇可商榷。根据蒋介石1927年的说法,徐锡麟是被陶成章“逼死”的,不少台湾学者也以此来证明蒋介石刺陶的合理性。陶成章对徐锡麟的确存在误解,而且随着徐锡麟的升职,误解也越来越深。章太炎书信中曾说“伯荪入官颇得意,焕卿等不见其动静,疑其变志,与争甚烈。”徐锡麟致陶成章的长信,也为自己辩解:“自问生平遇最苦之境地,值最难之际遇,而麟出以无形之运动,期曲折以达目的,其中忍耐坚苦备尝之矣,可为知己道也。麟自早至暮,无一念或忘,无一事不从此著想。”这当然也可能成为徐愤然起事的动因之一。
即便如此,安庆起事,仍然在经光复会同意的计划之外。安徽巡警学堂的学生分甲乙二班,每班二百人,训练三个月为一期,甲班毕业后再训练乙班。徐锡麟的原计划是“甲班学生训练期满,把这批毕业学生分发到各军警机关工作,从事秘密活动,联系和发展革命力量,准备待机起义;等到乙班学生训练期满,再利用举行毕业典礼的机会发难”,如今连甲班的训练尚未期满,安庆的新军也不能说联络妥当,而由秋瑾负责响应起义的浙东会党也未集结完毕。
反过来说,虽然有人说此时恩铭对徐锡麟已经起疑,但从恩铭把缉拿革党之事仍然交托徐,又欣然来参加甲班毕业典礼来看,他对这位老师、连襟联袂推荐的下属仍是“信之不疑”,直到徐锡麟都在他面前掏出枪来,他还问:“会办持枪何用,岂要呈验乎?”
骤然发难,把握太小,这一点徐锡麟未必看不到,只不过他率急的性格发作,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这时候,我们能看到那个匆匆出发去追赶游方僧的幼小身影,那个连续射击俄兵标靶,虽自伤不惜的愤怒青年,他从光复会的计划轨道中跳了出来,要执行自己的“杀律”。
因为恩铭要去总文案张次山家贺其母寿,巡警学堂甲班的毕业典礼又被提前了两天。五月廿六日毕业典礼,前一天下午,徐锡麟召集少数学生讲话。很明显,这些学生都是他平日的亲信。徐的讲话大意是“明天是本会带领全体同学起义救国之日,师生都要同心协力,患难与共……同学有难,本会办当披发缨冠而救;本会办有难,诸同学也应当披发缨冠而救……”直到此时,他似乎仍无法直接向学生们分派起义任务,而这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辞,又因为“说的是浙江土话”,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太听懂。
第二天上午,徐锡麟集合全体学生集合训话,要学生“行止坐卧,咸不可忘”救国二字,“反覆数千言,慷慨激昂,闻者悚然。然众学生均不察其命意之所在”——也就是说,还有三个钟点便将举事,整个安庆城内,知道徐会办今日要杀官举事者,只有他自己、陈伯平、马宗汉三个浙江人,这,这有点开玩笑了吧?
恩铭当然也不知道,他到了学堂,听到巡警学堂收支委员顾松通过臬台毓秀密禀说“徐道台不是好人,请大帅不要在这里吃酒”,于是辞谢午宴,于是,他的死亡也就提前了。
【行刺成功,造反失败】
徐会办呈上学生手册,突然大声说:“回大帅,今日有革命党起事。”这是个暗号。恩铭刚问了句“徐会办从何得此信”,陈伯平扔上来一个炸弹,但没有爆炸。
虽然一直不断有人向恩铭密告徐锡麟是革命党,我认为恩铭也一直不会太相信这种说法:如果造反是为了功名富贵,那么一个三十五岁的二品大员、受巡抚信用的红道台有什么必要造反呢?在1907年之前,像徐锡麟这样的身份,同情、容放革命的人或可一见,自己参加革党的闻所未闻,更何况自己待徐不可谓不厚,以中国传统伦理而言,此人岂有刺我之理?
此刻容不得他不信了,徐锡麟一面说着“大帅勿忧,这个革命党,职道终当为大帅拿到”,一面掏出了双枪。可是,徐锡麟是个大近视,距离这么近,他居然看不清恩铭的要害,持枪乱放一气,恩铭身中七弹,嘴唇、左手掌心、腰、左右腿都受了伤,但无一致命。徐锡麟子弹打完了,跑进内室装子弹,手下的巡捕背起恩铭往外跑,陈伯平追上来放了一枪,“自尾闾上穿心际”,这一枪要了恩铭的命。
徐锡麟装好子弹冲出来,发现恩铭已经不见了,只剩藩台冯煦还呆呆在站在堂上,似乎没回过神来。徐锡麟推了他一把:“冯大人你快走,不关你的事。”冯煦急急忙忙跑了。徐锡麟又去找毓秀,也已经踪影全无。
以下的进程充分说明,这场起义的筹备里有多少昏招。徐锡麟抓住了顾松,问他如何知晓自己是革命党的秘密,顾松说,日本方面给会办的信都是用胶水粘的,有几封因为受潮,封口裂开了,我偷看了信,知道会办是革命党——就算信封胶水受潮无法可想,秘密信件就不能整点密语隐文吗?连一个收支委员都能看懂。这是昏招一。
徐锡麟没有告诉学生今日要起义,只是派了一个人守住门口不让学生走,觉得刺杀恩铭后,一呼百应,自然学生们就会揭竿而起。他没想到枪声一响,场面大乱,一个人怎么拦得住汹涌的人流?大部分学生都随着省里官吏跑掉了。这是昏招二。
谁都知道起义首要夺取军械,但徐锡麟并没有派人(估计也无人可用)事先控制军械所负责人,结果负责人带着钥匙跑掉了,巡警学堂学生虽然占领了军械所,地下室弹药库打不开,能找到的枪弹互相不配合,战炮上也缺少机铁。这是昏招三。
徐锡麟倒是想到了派学生去跟六十一标的官兵联络,请他们进城来领子弹,共同举事,但这人明显派出太晚,占领军械所之后才出发,此时安庆四门紧闭,禁止行人往来,信根本送不出城去。这是昏招四。
徐锡麟在军械所遇到了安庆巡防营统领刘利贞,未带军队,徐对刘说:“你是汉人,我们推翻满清是民族革命,你应当协助,现在请你到电报局去监视电报机,不准人向外发电报,起义成功之后,你自然有大官做。”刘利贞答应着走了。刘回去后立刻反水,组织巡防营向军械所冲锋,徐锡麟等无枪无人,力战被擒。这是昏招五。
陶成章说徐锡麟“动与人忤,然性慈爱人”,真是没有说错。他不杀冯煦,轻信刘利贞,战事不利,陈伯平提议焚毁军械所,与清兵同归于尽,他认为这样会导致安庆城“玉石俱焚”。看来,徐锡麟从事暗杀尚可算人才,领导起义,难称合格。
此人自然极是汉子,在供词中承担了全部罪责:“众学生程度太低,均无一可用之者,均不知情。你们杀我好了,将我心剖了,两手两足断了,全身碎了,不要冤杀学生,是我逼偪他去的。”别人问他是不是受孙文指使,他坚持“我与孙文宗旨不同,他亦不配使我行刺”。
面对伦理方面的指控,徐锡麟说出了惊世骇世的一段话:“尔等言抚台是好官,待我甚厚,但我既以排满为宗旨,即不能问其人之好坏,至于抚台厚我,系属个人私恩;我杀抚台,乃是排满公理。”清末革命,以排满为号召者不少,但真正信仰“排满”的不多,像徐锡麟这样坚持“杀尽满人,自然汉人强盛,再图立宪未迟”的极端主义者,就更少了。他是在以种族规则为旗,与世俗伦理作战。
伦理反过来要惩罚他。恩铭的夫人希望按照“张文祥刺马”的逆伦案例,将凶手剜心后再斩首。如果是别的家眷,也不见得有人理会。但恩铭夫人是庆亲王奕劻之女,有司不敢不重视她的要求。藩司冯煦念及徐锡麟的活命之恩,暗中指使刽子手先杀人再剜心。也有记载说要让徐锡麟先死,动刀又易为人所觉,于是先“将阴囊击碎”,再取出心脏,被恩铭的卫兵炒食殆尽。
徐锡麟惨烈的死法,与秋瑾的被处斩一道,为上海中外报刊大肆报道。虐杀与杀女人,是西方现代文明中最不能容忍的做法。清廷在丁未年一役大大失分,为四年后的崩盘埋下了伏笔。
行刑前,循例为死囚摄影一张以备案,拍完,徐锡麟说:“面无笑容,怎么留示后世?再拍一张!”但不笑的,笑的相片,都没有能留下来。
外来的和尚
【饿着肚子闹革命】
安庆有家客栈,坐北朝南,大门遥对着姚家口十字街上的斜坡。
你在饭点走进去,看见人头涌涌,客来客往。但没人搭理你,你敲敲桌子:“伙计!点菜!”老半天才有个人远远地说:“客人若是住店,自己去后面看看有没有空房。吃饭请到外面街上,本店不开伙好些时了。”可不是?满店的客商,没有一个吃饭的,只管走来走去,大声小声谈话。
这家客栈,名唤萍萃楼。大家知道武昌黄土坡的同兴酒馆,是共进会的据点,专门吸收新军弟兄入会,才造成了武昌事变。萍萃楼的资格,却比同兴酒馆老得多。
八月十九武昌事变之后,本来就十分兴旺的萍萃楼更加热闹非凡,门庭若市,说着安徽各地方言的客人在这里进进出出,有些人进来就关起门来开会。
别家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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