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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若有待-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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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是我。”我咬牙切齿地回应说。
我当时在想什么呢?当时的我,大概想起了棒打鸳鸯的戏本台词,神使鬼差下,我对他说,“如果你从林不回身边消失,朕就给你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的土地……朕是这天下的主人,没有朕所不能满足的事物。”
话一出口,我也觉得有点儿可笑。取他性命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何必与他做这种无谓的交易。
也许是因为元安使肌肤上,除了三个蚊子叮咬的红肿以外,什么痕迹都没有,使我的心情稍微恢复了一点儿。
当时元安使是怎样回应我的?让我想想。他好像是眨了眨眼,然后畅快地笑了起来,说:“陛下,既然世上没有你所不能满足的事物,那我就将我的心愿说与你听了:我心深处,藏着一个求而不得的人。我想使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他的心握在我手上,你可能替我成全这个心愿?”
我立即慌了手脚。我一直觉得只有自己才晓得林不回的好,却不知道林不回竟如此勾人,仅一夜便将元安使迷得死心塌地。
最后我落荒而逃,终于定下神来的时候,我吩咐曹德将元安使乱棍打死。

林不回焦虑的搜寻了元安使一阵子,末了因毫无线索,被迫放弃。
一直默默关注的我觉得曹德将毁尸匿迹完成得非常好,痛快地给他封了赏。
其实这笔账,林不回是记在心底了。
多年以后,林不回端然坐着,欣赏完我慢性毒发作后的扭曲丑态,然后把缓解药扔到像狗一样躺在地上喘息的我身上,似笑非笑的问我说,你还记得元安使么?
当时的我冷汗淋漓,脑海里一片空白。元安使?
但是现在的我,记起来了。元安使。

我在琼林宴上重又见到了元安使。
理论上,此时元安使当尚未与林不回谋面。但想到前一世元安使在林不回心中地位,我觉得或许可以利用元安使。将他作为一个可以利用的把柄。
我以酒杯遮脸,眼角余光朝状元席上瞟去。
元安使却也平静地望着我这边。
是了,新科进士怎会为了一点御膳,而放弃一睹龙颜的机会呢。只是大部分人一见我就异常礼貌地移开视线,像元安使这样有定力的人,却不多。
我不动声色收回目光,数秒内已记清元安使的模样。
他的眼睛非常黑,非常亮。以至于他那鸦翅一样漆黑的发,与刀刻一样挺俊的眉骨,都在寒潭一样的黑瞳中失色了。
琼林宴上的玉液酒酿得极好,我忍不住多喝了一杯。
文官其乐融融的交谈着,谈论话题不外诗词歌赋,时政世事,人生理想。
我有点后悔将上一世的状元探花又点了出来,因这场景太眼熟,眼熟得叫我不免想起前世,想起一夕之间,便全部向林不回倒戈的文臣武将。怀着怅然愁绪,我又多喝了一杯。
丝竹管弦声奏起,助兴的歌娘舞姬扭着水蛇一样温软柔韧的腰肢上台。我体内的酒意也像冬眠过后的蛇一样,开始在四肢百骸中游走乱窜。
也许我喝的稍微多了些,而被人群阻在外面的清凉晚风才是我当前最需要的解救。
想到这里,我扭头吩咐左右不要跟随,悄然退席。
——不然他们如何尽兴呢。

琼林苑的玉液酒果然酿得极好,我起身才走了两步,就已超脱不胜酒力的范畴,向着酩酊大醉境界飞升。三步之外依稀是白玉台阶,我眯起眼判断距离,预备走到栏杆处稍微倚靠着休息一下。
而我竟然忽略的问题是,醉鬼的视力做不得数。我晕乎乎地向前踩了一步,脚下猛然踏空。我心头一沉,还没拿定主意是挥舞上肢保持平衡,还是在栽下去前抓住什么稳定自己,已无可奈何的一咕噜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有人扯着我的头发把我往下拖。
头皮剧痛,心脏咚咚擂着,我无用地伸长双手,想将自己的头发解救下来,却毫无收效。身体在凹凸起伏的地方磕来撞去。那凹凸带着冷硬的棱角,是台阶。
我悚然一惊。那人是扯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台阶下拖。
难道是被劫持了?
呼救的惊叫声堵在嗓子眼里喊不出来,我的心无止境地继续往下沉。
那人把我拖下台阶之后又往前拽了两步,终于松手。
陡然从歌舞升平的琼林苑帝君,变成了被劫持且随意施暴的人质,这转换来得太突然,我一时间只能头脑空白的瑟瑟发抖。
那人粗重浑浊的呼吸俯在我上方,似乎是打量着自己猎物的狩猎者。然后我听到了衣物撕裂的声音。过了好一阵,直到凉风吹过赤`裸的小腿,我才反应过来,被撕裂的衣物是穿在我身上的。
我当即挣扎着阻止,可那一点微末挣扎亦是徒劳。因为那人的臂膀比我有力得多。粗,壮,还带着滚烫的温度。
他下一步要干什么?巨大的惊吓中,我的手一边发软,一边可笑地发着抖。
我陷在梦魇里出不来了。

“陛下?”有人轻轻推了我一下。
我喘息着睁开眼,对上元安使带着抚慰意味的眼神。
“我……”我略带茫然环顾周围,“朕……”
“陛下离席之后,似乎醉得不轻,竟然蜷在台阶栏杆旁睡着了。微臣怕陛下稍微一滚便跌下台阶去,于是就此守着,等陛下转醒。”元安使流利答道。
我以手抚着心口,犹惊魂未定。
大概是对滚下台阶的惊怕,以及看到了曾被我害死的元安使出现,才使我做了这么个噩梦。
毕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我都没有被人如此可怕的对待折辱过。从来没有。
“爱卿……”我有些虚弱的开口,“爱卿可否扶我去那边的凉亭里歇息?朕的酒还没解,没什么力气。”
我想立即离开台阶到低处的平地上。
被元安使搀扶之后,我才发觉他身量很高,肩膀似乎也很宽厚。我有些害怕的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冷战。

凉亭内竟然还置着一具琴。
大梦之后的冷汗被风一吹,酒意还在体内蒸腾未散,水深火热的感觉叫我头痛欲裂。我用手撑着栏杆缓了一会儿神,见元安使仍然战战兢兢守在我旁边,忍不住道,“爱卿可会弹琴?”
元安使点头。
“那末就弹一曲,为朕驱一下心魔吧。”我说。
元安使怔了怔,取过琴来,往膝上一搁,信手挑了下弦,忽又顿住,问我,“陛下想听什么?”
“白雪……”我有些昏沉的说。
半响没有听见琴音响起来,我苦恼地睁开眼皮,“爱卿不会?”
元安使满面羞愧地承认了。
我叹了口气。即使郦娘也会弹白雪,虽然糟糕得总是让我想把琴砸烂。
“那爱卿捡一曲拿手的弹吧。”我意兴阑珊。
元安使想了想,垂下眼帘抚起琴来。

我默然听了一阵,忍不住多看了元安使两眼。之前拿他与郦娘做比较,倒是我肤浅刻薄了。虽然此前从未听过他的琴曲,其中却另有大漠孤烟、黄沙驼铃的苍凉意味。
没有了过于寒光逼人的眼睛的压迫,我这才又细细端详了一阵元安使的长相。
怎么说呢,果然是能入得了林不回的法眼的人。抛开这一点不提,光看他的文章,倒也挺有趣。我简直要喜欢上他了。
盯着他线条流畅的侧脸发了会儿呆,我打了个巨大的呵欠,被睡意彻底俘获了。

琼林宴叫我吃足了苦头。
当夜我便发了高烧。太医说那高烧来势凶猛,再严重一点就要转成肺痨。我就着郦娘的素手饮着汤药,也觉得就差一点儿,真是万幸万幸。万幸发高烧的时候,没有再陷入那绝望的梦魇里去。
不然我真的要在梦里被吓死了。

第四章

也不知是得了我的支持,还是林不回确实想在有限的时间内做一番大事。西凉的王都以比前世更快的速度沦陷。等林不回从边疆上千里迢迢返回到帝都的时候,大概刚好完成六月之期。我翻着捷报,忍不住咋舌。
据说西凉王族美艳动人,林不回就把西凉王族男女老少比着族谱,全都捉了回来。只有西凉王及其王妃因反抗激烈而当场被格杀。
难道这就是上一世,林不回冒着断粮的危险也要扫荡西凉的原因所在?
可惜上一世,他连一个西凉王族耆老都没有抓到。
看来命运并不会完全重复曾经发生的事。

我分不出来当年为我上贡老鼠的阿狸,是冷宫里众多狸花猫中的哪一只,于是将所有的狸花猫都集拢起来,叫每个妃子都领一只去养。
长得最像阿狸的那只自然是派给了郦娘,如此我也好常常去抚摸逗弄。
只是阿狸一听郦娘抚琴,就要炸着尾巴从我手下溜掉,非常任性,非常不合作。不过郦娘并不引以为耻,依然时不时在我面前献艺。她果然特别喜欢《沉吟》,刻苦研习之下,阿狸倒也能乖乖缩在我怀里听完一曲了。
“陛下……”郦娘眼睛闪亮亮地望着我,等待我的点评。
我张了张嘴,却也觉得无话可说。这一次,无论准确还是技巧,都没有我可以纠正的地方了。只是为什么郦娘仍然弹不出上一世的感觉呢?我自己也有些纳罕。
随即我恍然大悟。我竟然忘了郦娘曾经让我为之动容的那一曲,是在林不回也在座时奏出的。若郦娘弹奏时,心中仅有那一曲而不是那一份情,纵使刻苦,也只能达到如此程度。
我心中一动,伸手抚上郦娘的腹部。
此刻,那里仍然平坦着。虽然太医确诊了是喜脉,但等林不回班师回朝时,郦娘的腹部应该也只是略具弧度而已。
我一阵不知所措的茫然。
郦娘不爱我。我不知郦娘是何时对林不回暗生情愫的,只是若郦娘心里始终没有我,那面对林不回的攻势,她的沦陷只是迟早问题。
对于我看上的人,就是这么自信。
虽然那已经是前世的事了。
我想我除了对林不回身边的人凶残了一点之外,也算不得昏君。天下太平,而西凉的骚扰并不持久。我只需按部就班呆在龙椅上,自然多的是有谋有略的人为我治理天下。一直以来,无论前后世,我对女子也极尽温柔。然而始终没有人心里有我。

幸而此时钧天告诉我,西域无双宫的人到了。
“这么快?”我有些讶异,西凉那边仍在征战,虽然我不知无双宫位置所在,但通行会因战事受阻,往来也必有延误才对。
“无双宫作为江湖教派,在大印多地设有分坛。是以并不需亲身远赴西域才能与无双宫接触。”钧天解释。
所以无双宫主可能一直都在大印的领土上游荡着。不过,既然无双宫对西凉的战乱如此超脱,应该与西凉并无关系。

既然要与江湖教派的人会一会,免不了要出宫一趟。
我在夜色中登上双歌楼第四层。
外人看来,今夜双歌楼所在的街衢一定很奇怪,因为此街的乞丐、手艺人、卖担柴卖到天黑仍然没有卖完回家的樵夫,较之往日异常的多。我趴在廊外窗扉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布置周全的暗卫最后一眼,朝一直跟随在我身侧的钧天点了点头,推门踏入无双宫主所在的房间。

我进门时,无双宫主坐在房内临窗的桌旁,举着酒壶自斟自饮。
倒是没想过无双宫主排场如此之大,在我这样连冕旒都没有戴的大印之主面前,仍然以银质薄面具覆脸,隐蔽容貌。
只是既然戴着面具,这酒该如何喝呢。
我在他对面坐下。
他好整以暇地转过头来。银质面具只漏出眼部的两个窟窿,以及棱角分明的两片嫣红色的唇,其余诸如肤色种种,都是看不出来的。因为无双宫主就连斟酒的手上,都戴了柔软的黑色羊皮手套。
我只好狠狠瞪着他的两个眼窟窿。那两个窟窿却也非常有看头,亮闪闪倒映着跃动的烛光,烛火分明是橙色的,映在无双宫主的眼瞳里,却像寒星一样是冰冷的蓝。
“无双宫主是否有祖传的摄魂大法?”我骤然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地开口。
无双宫主没有说话;面具下面的唇角勾了一勾。又向我的脸缓慢地伸出手,我猜他是想研究一下我脸上的症状如何,该用何种疗法,就没有别过头躲让。
只是他在我脸上也停留得太过久了一些。我有些不悦的皱眉,无双宫主终于将手收了回去。
其实被无双宫主这样灼灼发亮的目光凝视的感觉也不坏,我有些后悔。即使是伪装与耐心修养都极好的郦娘,最多也只是将眼睛定定的钉在我的鼻子上,不敢越雷池一步。
若刚刚这样极尽温柔专注凝视着我的人,是林不回就好了。不过林不回这样骄傲的人,虽然也不会在我面前移开目光,只是神色中以憎厌居多。
“朕……”我开口,对方却摇头,将斟满的酒杯推到我面前。我莫名其妙,拿起来喝掉。
待我饮毕,他才悠悠开口道:“陛下所求之事,并非不可能。只是或许会减少二十年阳寿。”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一闻而知是刻意抑低了的。
这话听得我一怔。我确实曾对钧天放过这句话,只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早,竟然一语成谶。
二十年,那便二十年罢。父皇得享天年,也不过五十六岁。然而父皇有我时,他已过不惑,如今我却比他那时年轻得多。若郦娘腹中的孩儿能长成,差不多也该是我让位的时候了。 
其实我也知道,即使自己两边脸都一般的对称、平滑,我也绝不可能成为林不回那样烈火般光彩夺目的男子。付出这样高昂的代价,只是为了求得最终可能亦不属于我的郦娘芳心,其实很有些傻气。
然而我不甘心。

我点头。
无双宫主歪了歪头,似乎被我对性命的豪迈迷惑了。
“陛下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他嗤笑了一声。
“宫主此言差矣。”我倒觉得他天真得可怜,“世间多的是愿意倾家荡产,乃至付出性命,仅为了让心上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驻一瞬而不得的人。朕能有一个交换的机会,已比绝大多数人幸运得多了。”
他哑然许久,笑道:“陛下万人之上,富有四海,如此大动干戈,乃至搭进半条性命,竟然只是为了获得某位女子的垂青吗?实在是……难以想象。”
我唔了一声,他这样说郦娘,倒也未尝不可。
“是啊,朕倾心恋慕的女子,在朕面前永远眼帘低垂,目光闪烁,惊骇交加。若能得美人含情脉脉凝睇一眼,折掉二十年性命倒也值了。”
这样自暴自弃地说着,我眼前却浮现出林不回的模样。
呸呸呸。
无双宫主倒是不笑了。
一阵对峙的沉默后,他复道,“那药虽毒,却并不至于使人短命二十年。只是若陛下连性命都不在乎,那么些许药毒,陛下亦当不在意。之前所言,不过是一个试探,无需萦怀。”
我想我应当恼怒的,他竟胆敢如此愚弄我。然而听到解释说都只是戏言试探的那一刻,我骤然松了口气。
或许我确实恨林不回,却并没有恨到愿意同归于尽的地步。如果不是林不回将我从云端拽到泥底,我本可以在不断的自我催眠中,将他抛诸脑后。
我似乎是有些开悟了。
“至于无双宫索取的报酬……”他说,“吾想要的东西,目前还未出现。需等两年以后,才到采摘时机。”
“两年?”我重复了一遍,“你要两年之后再来取报酬?若朕那时已将这个承诺忘了呢?”
“陛下金口玉言,千金一诺,自然是信得过的。”
我怀疑地瞪着他。
皇室中并无两年后及笄的公主,因迄今为止,我尚无子嗣。除此之外,我委实想不出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我赏赐并且两年之后才能瓜熟蒂落的。也许他只是瞧不上大印宫室内藏贮的珍宝,想要看看两年后,有啥新奇宝贝可供挑选。
虽然听起来略有些奇怪,不过也并不是所谓无法满足的要求。
我答应了。

两年之后我回忆往事,才惊觉陷阱的源头,原来是在此处。
然而可笑我当时并不知道。
可恨我并不知道。

第五章

离开双歌楼时夜星寥落。喝的酒明明不多,但是脸上蒸蒸地泛着红热。大概是因为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
无双宫主会在十日后将配好的药交予暗卫,传入宫中送到我手上。
“所以,”我停下脚步,向着钧天问道,“赤乌卫的营地在印都哪个方位呢?”
“陛下不准备立即回宫么?”钧天吃了一惊。
我摇头。眼下临街店铺都陆续打了烊,仍在招揽生意的地方虽然看上去暖风熏人,旖旎腻人,但是让暗卫在街头吃着冷风等我寻欢作乐,似乎太荒唐了些。
可我莫名地来了兴致,并且那兴致迟迟不退。那便只有探一探赤乌卫的营地了。
赤乌卫是我借钧天之手,私底下选拔训练的一支武士卫队。目前我还没有与赤乌卫正式接触过。
我真的有慎重地试图推测出林不回突然谋反的动机。
可每一次的努力回忆思索,都指向“无解”两个字。
他或许知道我对他的想法,并且对此深感恶心;或许他与郦娘早已珠胎暗结,对我一直以来都占据着郦娘的所有权的暴殄天物而深感不忿。 
嗯,还有元安使。
除了这三点之外,似乎就没有别的,足以驱使他造反的深仇大恨了。毕竟上一世,我甚至没来得及叫林震西与我爹陪葬。就算有,也是我不知情的事了,光凭我想破了脑袋,也不管用。
为了避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我努力在元安使以及郦娘身上下工夫。
但是,如果林不回仅仅是出于对权利的贪婪欲`望才铤而走险呢?逼宫一事,风险虽然大,却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何止一本万利!简直是千秋大业,名垂青史。
只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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