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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色的蝴蝶-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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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在的日月光华。可惜,他的天赋与努力一直都被视作等闲或视而不见,总在认同的名单中从缺,或在颁奖台上失落!也许,“怪他过分美丽”,完美的艺术形象造成仿佛宿命的致命伤,诚如徐克所言:“Leslie的眼神充满反叛,与Jean Dean很相似,对普通人来说,这是一种威胁,但当观众慢慢熟悉他以后,这种眼神会演变为一种特殊的魅力。”0就是这种“威胁性”使人不能逼视、无法认同而遭拒绝。可是,不被奖项认定的演艺,却在生前或死后不断被反复强调是“不可替代”的演员,从十二少、景生、顾家明、何宝荣,还有阿飞、程蝶衣、宁采臣,等等,都被认定是非张国荣无法演成的角色,这中间存在的矛盾与悖论不得不令人感慨;或许,是张国荣的异质特性使他被摒弃于体制以外,无论这个体制是社会的性别规范,还是电影工业评审的标准,都因为他走得偏锋,而被严苛对待,他那异质的身体、异质的性向,都是被打压的根源!正如芭特勒所言,“性别”的界定指向“人”的价值界定,一旦性别或性向出了问题,连带作为人的基本存在也会受到质疑;如果张国荣不是酷儿演员,也许他的际遇会平顺一点,也无须时刻面对公众媒体庞大的争议。当然,没有这些酷儿异质,张国荣的演艺生涯也不会那么丰富多彩,再者,他留下的光影形象,早已超越的奖项的认受标准,是“时间”无法限制或使其褪色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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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水仙子”的倒影
张国荣生前有两首歌是关于“水仙子自恋”(narcissi*)的,一首是《梦到内河》,另一首是《洁身自爱》,描述歌者的苦恋状态,而苦苦恋缠的对象就是自己。例如《梦到内河》唱道:“自那日遗下我/我早化做磷火/湖泊上伴你这天鹅”,“你叫我这么感动/但是这是我/你有可能戏弄/怎么肯亲手展示/如何被抱拥”,歌中的“你”可阅读为水中倒影的另一个自己,而河上的“天鹅”就是这个临水自照人的化身,如何抱拥自己的影子,如何被自己的爱所激动,最后怎样徒劳无功、筋竭力穷,甚至以“死”达至爱的彼岸,是这首歌反复吟唱的挣扎过程。至于《洁身自爱》,歌题已隐含了“爱恋自己”的意思,犹如上面引述的歌词:“爱人如对镜自残”、“清水倒映爱人被爱也是难”,共有两个层面,一层是爱情的本质就是一趟自恋的过程,爱人如爱己,爱一个人便是为了体现自我的存在,视对方为自己影子的投射,但这种爱注定是满身伤痕的,因为双方最爱的人只有自己,那份执迷彼此穿透,互相角力也各不相让;另一个层面是歌词中“镜”和“水”的意象,明显指向“水仙子”置身的场景,一个人独对影子自怜,那份寂寞的悲壮摧心裂肝,也永远欲求不满。是的,“镜”和“水”是“水仙子”不可或缺的配饰,而有趣的是张国荣平生所拍的电影,也有众多“镜”和“水”的设景,甚至可以说大部分的导演都喜欢用“镜”和“水”倒映张国荣的脸容和身影。例如《阿飞正传》中旭仔的对镜独舞,旁白念出无脚小鸟的比喻;《胭脂扣》的开场,轻颦浅笑的十二少拾级而上,在房间的大镜子上碰遇反串男装的如花;又例如《枪王》里的彭奕行拔枪对着镜子,企图自我处决;或《夜半歌声》中宋丹平四面环镜的房间,映照主角不同面向的轮廓与才华;甚至是《霸王别姬》里程蝶衣对镜贴花黄的黯然神伤,以及在《当爱已成往事》音乐录像里浮沉水中的缱绻神态。张国荣与“镜子”,仿佛密不可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电影刻意的造像?或许,一切从“水仙子”的故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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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的孤儿:《烈火青春》与《阿飞正传》
还记得《阿飞正传》中这样经典的一个场景吗?张国荣饰演的旭仔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旁白道出他的声音:“我听人家说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的飞呀飞,飞得累了便在风中睡觉,这种鸟儿一辈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便是它死亡的时候。”然后旭仔站起来打开留声机,让沉郁而热情的拉丁音乐缓缓流播,他走到衣橱前开始款摆腰身,对着长镜独舞起来,舞动舞动舞至阳台,脸上一副悠然沉醉的样子,眉梢眼角尽是倨傲与风情!这个场景,活脱脱便是水仙子自恋形貌的真身再现,那份孤芳自赏,既华丽又颓废,既洒脱又苍凉,是张国荣从影以来最放浪形骸的*表演。
水仙子的自毁始于发现水中的倒影,镜像带来伤害,因为刹那的照现浮映了自我内在的特质。先前说过,水仙花含有麻醉的药效,能镇静自我进入催眠的状态,而水仙子对自我的麻醉或陶醉,何尝不是这种催眠的功能呢?每个人总会对“自我”的形象有所设定,每时每刻悬念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然后对镜鉴视,慢慢落入溺沉的境界中。张国荣早期的电影《烈火青春》与后期的《阿飞正传》,不约而同都是关于这种自我设定的人物类型,而且故事的主题和结构出奇地相似,同是讲述反叛青年的死亡旅程与自我放逐,只是九○年代的张比八○年代的时候更要成熟璀璨,犹如水仙盛放的绮丽年华,那种轻狂的阿飞身段,至今仍为银幕上可一不可再的经典。
《烈火》里的Louis与《阿飞》的旭仔彼此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同属于破碎家庭的孩子——Louis在青年时期丧母,虽然仍拥有父亲,但这个父亲从未在画面上出现,只有年轻的继母晃来荡去几个无关的镜头,银幕上他仍是无父无母,终日浪荡于*、软性毒品和日本流行文化的潮流里;同样,旭仔也是孤儿,由潘迪华饰演的养母带大,但他汲汲于追寻自己的来处,苦苦查问生母之所在,最后被生母拒绝相认后更客死异乡。“水仙子”的原型故事里,主角纳西瑟斯也是无父的孤儿,母亲是因奸成孕才诞下了他,因此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带着宿命的悲哀,而来自破碎的家庭,没有父亲的眷顾,他只能自我依附。有趣的是张国荣主演的电影,有不少角色都是这种无父的孤儿,除了Louis与旭仔外,还有《东邪西毒》的欧阳峰和《霸王别姬》的程蝶衣等,莫不遭受父母遗弃,依靠个人的努力而独立存活。其中旭仔的养母是交际花,程蝶衣的生母是婊子,更与原有的水仙子故事互相辉映,不光彩的出身背景命定了他坎坷的一生。
此外,无父的家庭也形成主角恋母的情结,这是Louis与旭仔另一个共有的人物特点。《烈火》开首的时候,是Louis躺在深蓝色房间的大床,独自收听母亲生前留下的音乐录音带,在贝多芬交响曲轻柔的推进中,隐隐浮现他对母亲惦念的忧郁,而这个场景在故事的后段一再重现。至于《阿飞》,恋母的郁结更进一步化为对自我的暴力,旭仔长期与养母对抗,目的都是为了迫问生母的下落(他从来没有追问生父是谁!),他对养母身旁的男人动粗殴打,显然隐藏了恨父/弑父的情结,最后他跑到菲律宾为见生母一面而遭拒绝,自我的来源一旦被否决了,便带来了无法弥补的创伤,继而挑动黑帮的仇杀,这是一种以毁灭自我来进行对生母的报复。旭仔的电影旁白说:“在我离开这间屋的时候,我知道身后有一双眼睛在看我,但我一定不会转过头去,我只不过想见见她,看看她是什么样子,既然她不给我这个机会,我亦不会给她机会!”然后音乐渐渐加强,伴随旭仔沉重、实在而急快的脚步声,镜头缓缓切入丛林里他决绝的背影。这个画面仿佛揭示母亲的否定也带来了自我的否决,在欲爱无从之下,水仙子也无所依归,死亡便是唯一的出路。斯图尔特(G。 Stuart)指出水仙子来自破裂不完整的家庭,出生与死亡都恍若上天的惩罚,来这世界一趟不过是为了完成这个宿命的仪式。基于此,水仙子不承诺爱情,也不信任婚姻,旭仔一生身旁不缺女伴,但母亲的缺席使他无法从其他女人身上获得补偿,因此任所有女人都想抓住了他(包括他的养母),他都不为所动。电影结束的时候,旭仔在临死前戳破了自我设定的神话:“以前,以为有一种鸟一开始飞便会飞到死才落地,其实它哪里都没有去过,那只鸟一开始便已经死了!”恰恰指出了这种自恋与恋母的情结带来破灭的悲恸,也隐喻了出生的错误和死亡的必然,因为,当水仙子洞悉人间的虚幻,也便是他离逝的时候了。《烈火》与《阿飞》同样有一个暴烈的结局,都是以血腥的杀戮终结,但《烈火》中的Louis却侥幸地存活下来,原因是饰演他女朋友Tomato的叶童怀了孩子,母性强韧的力量使她能执起武器,击败日本赤军的杀手,危急中救了Louis的性命,至此Louis的恋母情结由Tomato的“代母”身份化解,因而获得了再生的释放。
人戏不分、雌雄同在:《霸王别姬》(1)
霸王别姬剧照程蝶衣是极度自恋的,还有他在舞台上是极度的自信。。他是一个悲剧人物,因为他在世的时候,从几岁开始,母亲抛弃了他,到后来六十多岁重遇自己情人的时候,他都没有经历什么好日子。他最满足的是在台上表演京剧,跟师哥一起扮演《霸王别姬》,那才是他一生最光辉的日子。另一方面,在感情上,他非常aggressive,也非常空虚。。我觉得这种感觉应该要好好演绎出来。
这是张国荣对电影《霸王别姬》和主角程蝶衣的讨论,充分显示他对这个角色的了解和自觉,也奠定了他日后演出的成功基础。程蝶衣一如《胭脂扣》的十二少,是原著作者李碧华为张国荣度身订造的人物,因此,张演来不但得心应手,挥洒自如,而且风华绝代,无可替代,这恰如电影《霸王别姬》中袁四爷(葛优饰)的赞叹:“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然而,程蝶衣的性格,比之于备受保护的纨绔子弟十二少更具丰富的悲剧层次,体认了水仙子人物爱而不得所爱的终极宿命。
《霸王别姬》的故事发生在民国初年政治动荡的北平,*艳红无力抚养儿子,只好忍痛把他送往全男班的京剧梨园“喜福成科班”拜师学艺,经历十多年刻苦严苛的训练,程蝶衣终成为戏园内享誉甚隆的乾旦,与师哥段小楼(张丰毅饰)合演的《霸王别姬》更疯魔了万千群众、官绅、商贾,甚至日本军人,但忠于戏剧艺术的蝶衣渐渐人戏不分,爱上戏内戏外的段小楼,奈何小楼钟情于青楼女子菊仙(巩俐饰),辜负了蝶衣一番痴恋,其后更放弃京剧,与菊仙双宿双栖。电影就是围绕这对梨园子弟数十年的恩怨爱恨,在时代洪流里的跌宕起伏与生关死劫,最后在“*”时期,三人被自己养大的孤儿小四出卖,遭受红卫兵的批判而互揭疮疤,菊仙在抵受不了丈夫的背弃而上吊自杀。“*”结束后,京剧获得*,蝶衣与小楼重踏台板,再演《霸王别姬》,可惜蝶衣有感风华不再,情爱欲追无从,毅然假戏真做,拔剑自刎身亡,以舞台的绚烂归葬感情的悲壮。
正如张国荣所言,程蝶衣一生悲苦,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卖落戏班后只与师哥相依为命,一旦师哥背弃了他,他便无处归落。电影的导演陈凯歌曾经指出《霸王别姬》是关于“背叛”的,这个“背叛”的主题落入程蝶衣与段小楼的关系上,共有两个层次:第一层是作为舞台上的拍档,小楼未能对京剧从一而终,中途数度放弃,是对艺术的不忠;第二层是作为台下生活的伴侣,从小青梅竹马,祸福与共,但长大后小楼另爱他人,这是对爱情的背弃。这两种“背叛”,都经由程蝶衣一人判决和默默承受,也是他悲剧人生的底蕴——临水自照的水仙花,爱上自己的倒影而不可得,却又恋恋无法放手,同样,蝶衣的爱欲也是终生无法兑现的,他既恋上戏中虞姬的形象,爱自己而不可得,同时又爱着饰演霸王的小楼,却被师哥与世俗所拒绝。水仙子人物恒常地处于分裂的状态,分裂的水仙子有两个,水里水外,一个主体的我爱上另一个客体的我,幻影的沉溺渐渐主客难分、真假莫辨,两个即为一体,彼此心证情证。程蝶衣就是这样人戏不分,雌雄同在,他/她既是虞姬,虞姬也就是自己,两者无法从对方的身上剥落,否则无从成就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师哥骂他“不疯魔不成活”,演戏不得不疯魔,因为要全情投入,但必须返回现实清醒的生活中,只是程蝶衣由始至终都选择了“疯魔”,在迷恋、迷乱中体认自我,因为一旦清醒,现实的残酷会将这个合成的自我再度撕裂。水仙子的悲剧在于“执迷”,固执地相信水中的倒影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一旦伸手触及,幻影从此碎裂,世界由此崩塌,自我自此诀别。
人戏不分、雌雄同在:《霸王别姬》(2)
程蝶衣是一个被遗弃的人,小时候被父母丢弃,长大后被师哥背离,经历政治的洪潮时又被时代所抛离,他不合世情,也不适时宜,在异性恋的夫妻制度里妄求同性相爱,在抗日的旋涡中公然肯定日本人对中国京剧的欣赏,在“*”被批斗时仍死守对传统曲艺的捍护,这样离经叛道的人注定是要败亡的,但水仙子自有他的气度与尊严,即使败亡,也是华丽的落幕。电影尾段讲述“*”的时候,红卫兵小四要在台上的演出代替程蝶衣扮演虞姬,当蝶衣装扮好了在后台刹那面对这个被换角的处境时,先是一阵惊愕,继而气定神闲地双眼直望穿上霸王装束的小楼如何选择,最后在孤掌难鸣下他从容地为霸王戴上头套,独立苍茫地带着傲冷的神色目送小楼与小四上场,菊仙为了安抚他的失落,在孤清无人的后台里好意为他披上斗篷,但蝶衣故意耸肩让斗篷滑落,轻声道了谢,便昂首走出后台。这个片断显示了程蝶衣遗世的独立,被人与时代共同背弃和孤立,但同时也映现出他的傲骨与自尊,即使被替代了,也以一种义无反顾的姿态下台,因为他内心明白,自己是无人能够替代的,眼前的“屈辱”只是时代的错误!这个场景,张国荣演来充满“静态”,唯是静态,才可显出雍容,凸现深沉,他对白不多,也没有大起大落的肢体动作,差不多就一直站在原地,凭灵锐的眼神表达那份“时不我与”的无奈与苍凉,既看透世情的虚伪与残酷,也穿透内心的绝望与寂寥。这种“静态”的演绎,完全照现孤高傲立的水仙花,如何以“拒绝同情”来保存自我,而且也留下许多空白的想象,给予观众进入角色的情绪。
所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舞台的世界恰如太虚幻境,让人演尽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程蝶衣就是以这个舞台作为照现自我的镜像,倒映出虞姬、贵妃、杜丽娘等众多娇媚女子的神韵与身段。电影《霸王别姬》的场景布满大大小小回环对照的镜子,画面上常常呈现两个虞姬,一个在镜内,一个在镜外,却许多时候故意让观众分不清谁是镜内镜外,而蝶衣对镜凝神注视的镜头也多,空空洞洞的眼神仿佛自赏、诘问和控诉,照见了自我的血肉形骸,却照不见伸手触及的可能,但他宁愿选择这个虚境作为真我的依附,因为镜外的世界有无法承担的现实,无论爱上自己还是同性相爱都是违反社会的禁忌,因此,他乐于在乱世中忠于这个自我选派的角色,至死不悟。然而,有趣的是,张国荣在演出《霸王别姬》的前后,都被认定是程蝶衣的化身,不作他人之想,无论是原著作者、导演、台前幕后工作人员,还是各地观众和影评人,都众口一词认为只有张国荣才可演活程蝶衣不疯魔不成活的痴迷——例如陈凯歌说他之所以选择张国荣来做这部戏的主角,在于他在气质上很适合这个人物,又说张国荣在男人之中是非常妩媚的,特别是他的眼睛给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而后来他就以一个眼神,将《霸王别姬》的主题“迷恋与背叛”说尽了。影评人陈俊仁认为“在当今的中国演员中,没有人扮演蝶衣能比张国荣做得更好”。另一中国内地评论者洪烛指出:“张国荣的内心氛围是很有些孤僻清冽的,因而他饰演的虞姬(程蝶衣),举手投足都透露出深入骨髓的那份阴柔之美……我也就几乎无法判断他与程蝶衣本质的区别。”——从电影角色议题的讨论看,这是否浮现了另一种镜像幻影:我们对张国荣之于程蝶衣同样也是人戏不分、雌雄同在?!那到底是张演活了程蝶衣还是程蝶衣借尸还魂了?
结 语
程蝶衣,一个绝对自恋而且自信的人,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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