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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陇西-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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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禽戏的用处其实不只在强身健体上,就像昨天高堂秉所演示的一样,五禽戏动以制敌,静以养身,别有用心的人还会把它用在为人所不齿的事情上。柳萤面前的男人虽然动机不纯,至少心地是好的。高堂秉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与常人并不太一样。阿社尔因为是南蛮血统,给人一种很奔放狂野的感觉。不过在相对封闭的蜀汉地区,高堂秉这样的老实人要更受欢迎一些。
“那……在下没有认错人……”
柳萤含糊的回答着,从声音上她已经确认这个就是昨天的男人没错,不过在白天看上去他好像比昨天的冷漠换了个人,至少她仅存的理智还在思考,他就是恩人,他身边的人都是我这里的常客,以前怎么从没见过他也没听他们提起过,他来干什么?我该怎么办?昨天爹爹让我去好好谢谢恩公,我还想去找找,现在我该怎么办?恩公就在眼前,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高堂秉继续说道:“那……那个……昨日在下……路遇姑娘,恰好替姑娘解围……放……放心不下姑娘受伤,特……特来探望……”
柳萤现在几乎听不到高堂秉说话了,高堂秉也很扭捏,她鼓出全身的勇气小声说了一句:恩公你们少等。就跑去后厨,这时候她才发觉自己拿着抹布,匆匆去洗了下手,把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重新扎好。按着剧烈跳动的胸口。
她喘着粗气,想平复自己慌乱的心情。反手背摸了滚烫的脸颊,暗自告诉自己要镇定,千万可别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但是当柳萤偷偷向外看去,阿社尔他们在交头接耳,高堂秉还是端坐在那里,看得出他也有点局促,刚缓和了一丁点的心又开始猛烈地揪了起来,一股冲动从心口喷薄而出,扩散到全身。柳萤几乎坐到了灶台上,她没什么力气了,绵软无力的身躯勉强支撑在门框附近。
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确实对“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高堂秉一见钟情了。高堂秉并没有用什么复杂的攻势,柳萤也并非是对“恩人”的报恩才爱上他,命运就是这样的幽默,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柳萤才逐渐好一些。
柳萤按捺住自己的情绪,拿着一壶热茶回到他们四个人的桌子旁,筷子已经拾起来了。他们正襟危坐在那里,反倒是高堂秉的表情最自然一些。
“几位客官……用点什么小菜……”柳萤能用平常的语气说话了,不过她内心还是激动不已。她在后厨的时候,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并不清楚,不过高堂秉现在轻轻站起身来,说:“姑娘看来并无大碍,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他自己没动,其他几个人却纷纷先跑了出去。这突如其来的过程打乱了柳萤本来的计划,她本想给高堂秉深施一礼,至少让她能稍微占据点主动。结果她现在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自己又动了性情,如果高堂秉这一走,今天自己就什么都别想干好了。
“恩公留步!”柳萤的举动让双方的隔阂愈加消弭了。“敢问姑娘何事?”高堂秉的气势瞬间盖过了柳萤,把她那小小的计划打得烟消云散。“小……小女子请教恩公高姓大名……”紧张似乎不复存在了,他们逐渐开始自然了起来。“姑娘客气了,在下姓高堂,名秉,现在军中任职。”
“哦……高恩公……小女子在此谢过恩公了。”说罢她深施一礼,高堂秉中计了,他没多想,就习惯性地去扶柳萤,触手温软的女儿身躯让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高堂秉赶紧松开了柳萤的胳膊,又开始有点结巴的说道:“姑……姑娘……在下还有事……先……先告辞了……”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下去,而很近距离接触到男人的柳萤又何尝不是很紧张呢。“恩……恩公……小女子这里有香囊一个,可否请恩公收下……算是谢礼吧。”说到最后,柳萤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了,把头埋下去,让高堂秉看不见她的表情。那这位现在不知所措的男人该干什么,躲去暗处偷看的阿社尔他们攥着拳头,互相按着对方的头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又怕暴露在偷看的行为。不过当他们看到高堂秉拿走了柳萤手里的东西,就知道他已经接近成功了,高兴得捂着自己的嘴边互相点头边互相打身边的同僚,现在谁也不觉得疼,反而觉得更高兴。
高堂秉走了过来,廖会一把把他抓了过来,“好小子,真有你的!”“没看出来啊,平时深藏不露,想不到还挺有一手的!”
“这就算是成功了吗?”
高堂秉有点疑惑,他比这些兄弟们明显欠缺经验。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下一步把她约出来就算成了!”看得出其他人比他自己更兴奋。
“约出来?她今天约我后天陪她一起去取酒,我答应了,这算约出来了吗?”
阿社尔大叫道:“你这个笨蛋,迟钝到如此地步!”周围三个人一阵轰笑。高堂秉为了避免尴尬,立刻换回到严肃的表情说道:“我们快回去向荀大人复命。”
就在一个伪装的爱情故事茁壮成长的同时,距此十几里外,一个挑着柴禾的樵夫缓步走过南郑青龙卫所的门前。
这条路靠近离山的北部山麓,所以偶尔会有去打柴或者打猎的樵夫与猎户取道这里返回南郑城中。他的两挑柴扎的特别大,交错的柴棍构成两个长满刺的圆塔,上面用藤条简单地捆住,将扁担的两头压得弯弯的,不过这个健壮的樵夫看起来并不怎么吃力。
他挑着担子晃晃悠悠地走到卫所前面,忽然发现前面簇拥了好多人。他走过去一看,才发现往常畅通无阻的道路今天被封锁了。卫所的巡吏们在路面上横起了两排木栅,一个一个地对过往行人进行查验。在路旁还竖起来一块木牌,上面贴着丞相府的告示,写着从即日起临时设立关卡云云,但公文中对为什么设立关卡却语焉不详。
这是丞相府应靖安司的要求所做的一项举措,荀诩希望能在南郑城周围形成一条由靖安司、丞相府下辖卫所构成的过滤网,以便能有效控制人员流动。
这位樵夫乖乖地排在队伍中等待着巡吏的查验。队伍前进速度很快,因为巡吏们只是看看名刺,再随便问上几个问题就放行了,很快就轮到了他。樵夫把柴担挑到木栏前搁下,揉了揉肩膀,从怀里掏出名刺恭敬地递了过去。
两个巡吏拿着名刺端详了一下他,没看出什么破绽。其中比较年轻的那个巡吏把名刺还给他,随口问道:“你是要去南郑城里卖柴吗?”
“是的,是的。”
年轻巡吏踢了踢那堆柴火,随口开了个玩笑:“呵呵,不简单,这么一大担柴也扛得动,不是搁了什么别的东西吧。”
樵夫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下意识地朝柴堆紧张地看了一眼。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用手擦擦额头来掩饰。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被年长的巡吏看在眼里,他眯起眼睛,疑惑地看了看这家伙,走上前去招了招手。
“你,过来一下。”
樵夫没有动。
“听到没有,过来一下!”
老巡吏喝道,樵夫这才百般不情愿地挪动脚步。老巡吏指着他身边的柴担命令道:“把它给我拆开。”
“都是柴,大人,没什么可看的……”樵夫恳求道。
“我让你拆开它!”老巡吏重复了一次。可那樵夫面色煞白地呆在原地,就是一动不动。年轻巡吏见状,警惕地从腰间抽出漆成黑色的硬木棒朝樵夫走去,而老巡吏则走到柴堆前蹲下身体,开始解藤条。
就在柴堆被拆散的一瞬间,樵夫大叫一声,猛然推开年轻巡吏,转身朝相反方向狂奔。现场一下大乱,几名等待查验的女性尖叫起来,男性们则惶恐地躲到了一旁。五、六名巡吏从卫所里迅速冲出来,沿着樵夫逃去的方向追去。还有人爬到卫所顶上吹响号角,召唤远处的巡逻队。
这一带山路虽然崎岖,但山坡上没有什么树木,一目了然,樵夫根本无处藏身,只能沿着陡峭的山脊玩命地跑着,后面卫所巡吏穷追不舍。就在此时,右侧又出现了三名骑马的巡逻队士兵,他们一看到樵夫,立刻呵斥着坐骑围了过去。他们的坐骑都接受过特殊的训练,能在这样的山路上如履平地。樵夫见山顶方向被封住了,慌不择路,转身朝左边逃去。结果他十分不幸地发现自己前方是一处悬崖,而随后赶上来的追兵站成了扇形朝他逼来,退路已经完全被封锁。
樵夫见已经走投无路,只能惊恐地朝悬崖边缘一点一点地蹭去。几粒小石子被他的脚踢下崖底,半天才发出声音。巡吏们抽出棍棒,小心翼翼地接近他,站的最近的年轻巡吏喝令他立刻乖乖束手就擒。
这个樵夫绝望地仰首望天,高喊一声:“师君赐福!!”然后转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靖安司接到这一事件的报告是在当天晚上,负责初审情报的人本来认为这不过是一起普通的走私潜逃案,打算直接送档;后来裴绪无意中看到,就将这件事说给了荀诩。荀诩听到青龙卫所这个名字,觉得有必要去深入了解一下,因为军器诸坊的总务就在那附近。他本人正在为柳萤与筹备工匠体检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于是就指派阿社尔前去调查。
阿社尔本想继续跟着高堂秉看热闹,忽然被抽调来做这样的工作,心中有些不愿意。不过命令就是命令,于是他连夜赶往青龙卫所。
今日入夜后的青龙卫所与往常不同,在卫所门外挂起了两盏灯笼,而巡吏长则站在门口焦急地眺望着南郑方向的大路。巡吏长是个谨慎的老官僚,他急切盼望着靖安司的调查人员到来,到时候那个麻烦的樵夫就可以交给他们,自己就不必负责什么了。
很快,黑夜中传来一阵马蹄声,巡吏长松了一口气,整了整衣襟,走下台阶拱手相迎。等到阿社尔走近,巡吏长忽然才注意到这个靖安司的“道士”居然是个南蛮人,不禁投来一束疑惑的目光。
“你觉得我像是南蛮人吗?”阿社尔故意问道。
“啊……”巡吏长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间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放心好了,我不会浑身散发出瘴气,因为季节还没到呢。”阿社尔觉察到了巡吏长的心思,于是开了个玩笑。后者把这误读为是一种愤怒,吓的摆了摆手,连连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阿社尔吓唬完巡吏长,径直进了卫所。卫所大堂中有七、八名巡吏,他们是今日参与追捕行动的人;他们被告之在靖安司的人抵达之前都不能离开,于是只好饥肠辘辘地耐心等候着。阿社尔心里很同情这些基层人员,于是省略掉了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当时检查犯人的时候你们谁在场,我希望听到亲临者的描述。”
那一老一小两名巡吏站出来,把整个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阿社尔听完之后,皱了皱眉头,问道:
“他的身份清楚了吗?”
“他是辽阳县里的一个农民,叫于程,本地民籍,至少名刺上是这么写的。”
“那么现在他人呢?”
“死了。尸体我们已经从悬崖底下找到,现在就搁在地窖里。”
“带我去看看。”
于是由老巡吏擎着一柄烛台带路,阿社尔、巡吏长和那名年轻巡吏紧跟在后面。一行人沿着狭窄的阴暗台阶来到了卫所的地窖。
在三月的汉中,地窖相当阴暗,而且干冷,墙壁上都挂着一丝一丝的白霜。老巡吏把烛台高高悬起,光芒也只能照到周围一点地方而已。尸体就停放在地窖的正中央,扭曲的身体僵硬地横卧在一块门板上面,上面被一张草席潦草地盖着,在忽明忽暗的烛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恐怖。
阿社尔走近尸体,叫老巡吏把烛台放低,然后俯下身子掀开竹席。于程的尸体摔得血肉模糊,腹腔内的内脏被挤压得粉碎;由于他是面部着地,所以五官完全变形扭曲,有一只眼球稍微脱出了眼眶,兀自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阿社尔厌恶地抽了抽鼻子,用手指将于程的眼球推回眼眶内,合上他的双眼,然后抬起身体示意可以离开了。回到楼上以后,巡吏长指着地上说:“我们还在这个人的柴堆里找到些东西。”
在旁边地板上扔的是于程的遗物。搁在最上面的是一盘异常结实的麻绳、两把抓钩与一袋滑粉,还有一个布包。阿社尔把它打开,发现里面是三根制作精良的铜针,两寸见长,针上有倒钩与凸刺,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这是做什么用的?”阿社尔指着铜针问。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阿社尔没办法,只好将盛放着铜针的布包小心地折好,揣到怀里,在竹简上敲了一个“物证已取”的印鉴。
“尸体你们就地烧了吧,骨灰回头叫他们乡里的人来取。其他遗留物先存放到你们这里。”
阿社尔交代完以后,转身离开了卫所。他在门口把自己的坐骑从柱子上解开缰绳,翻身夹夹马肚子刚要离开。忽然那名年轻巡吏从门里追了出来,叫着请他留步。阿社尔牵住缰绳,就在马上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年轻巡吏把吏帽捏在手里,有点犹豫地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线索……其实只是个小细节……可能无关紧要。”
“要紧与否,这个由我们来判断。”
“唔,是这样……”年轻巡吏呼出一口气,“那个樵夫被我们逼到跳崖的时候,我站的位置离他最近,我听到他临跳下去之前喊了一声‘师君赐福’。”
“师君赐福?你确定没有听错吗?”
“绝对没有,我那时候离他也就十几步的距离吧。”
阿社尔点点头,掏出马匹挎袋里的笔墨,把这句话写在袖口,然后策马离开。
回到靖安司,阿社尔将在卫所看到的情形汇报了一遍,并把那三枚铜针拿给荀诩看。荀诩接过铜针和裴绪在灯下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究竟。这时候又有好几份报告送到荀诩桌前,荀诩看看这些堆积如山的报告,按按太阳穴,叹了口气,对阿社尔说:
“你也看到了,我这已经快忙得像丞相府了……这样吧,军技司的谯从事今天在南郑公干,你叫靖安司开封信给你,去问问他看。技术方面他是最权威的。”
“不过……”阿社尔看看外面天色,有些为难,现在已经接近午夜了,正常人都已经安息很久了。
荀诩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叫他快去办理,然后又埋到了案几前。阿社尔没奈何,重新将布包揣进怀里,找裴绪开了一封信,然后前去找谯峻。
谯峻今天到南郑的目的是向诸葛丞相汇报军器研发进度,晚上就下榻在丞相府附近特别为他安排的馆驿之中。阿社尔骑马从“道观”一口气飞奔到馆驿之前,只花了四分之一个时辰不到。他一到目的地,就直接跑到馆驿大门口“砰砰”地大声拍门。
等了半天,才见一个老驿卒把门“吱呀”打开一条缝,不耐烦地嚷道:“谁啊,这么晚了还拍门。”
阿社尔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对老卒喝道:“靖安司,紧急公务。”
“唔?”老卒似乎有些耳背。阿社尔把信从门缝塞进去给他,老卒哆哆嗦嗦拿起火镰啪啪地打火。阿社尔等的不耐烦了,一掌把门推开,直接喝问道:“谯从事住在哪间屋?”
“住在左边第三……喂,你不能进去,现在大人正在休息呢!”
“这是紧急公务!”
阿社尔甩脱老卒,大步走到左边第三间房。谯峻毕竟是一司之长,阿社尔也不敢太过粗暴,先是轻轻地叩了叩门,见没动静,又加重了力度。一会从屋内传来一个老人愤怒的咳嗽声。
“咳……咳……谁在外面捣乱!?”
“请问是军技司谯从事吗?”
“现在是什么时候!滚!”
“在下是靖安司的人,找您有紧急公务。”
屋子里的声音忽然沉寂下来,忽然门“唰”地一声被拉开,只披着一件羊皮袄的谯峻出现在门口。这个老人两团眉毛纠在一起,咆哮道:“深更半夜把老夫从被子拉起来,到底你们靖安司有何贵干?”
阿社尔把布包拿出来开门见山地说:“我们是想请您鉴定一样器具。”
谯峻一听,怒气在一瞬间消失。他从阿社尔手里接过布包打开瞥了一眼,一言不发,快步转身到馆驿中的案几之前,将灯点燃,跪下来全神贯注地摆弄起那三枚铜针,不再理睬阿社尔。
“真是个典型的技术官僚。”阿社尔站在他背后感叹道。
大约过了三炷香的工夫,谯峻把手里的铜针放下,转过头来问道:“你们是从哪里弄到这些玩意的?”
“是从一个樵夫手里得到的。”
“樵夫?”
“对,准确地说是在他的随身柴火里搜查出来的。”
“这不可能。”谯峻断然说,举起其中的一根铜针,“要制成这么精细的铜器,从冶炼到打磨是需要很高技术能力和必要工具,绝不是个人所能拥有的。”
“可事实就是如此。”阿社尔礼貌地回答,“您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
“唔……”谯峻抿着嘴唇想了想,说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从它的形状和大小考虑,应该不会是某一件机械的零件,更像是一把工具。你看,铜针尾部正适合一个人用拇指与食指夹住,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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