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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路烟尘-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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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俩近在咫尺之人各怀心事之时,那第八位求雨方士,也上得台去。只不过,对这法师而言,也是心余力绌;草草将诸般法程做过,便在一片燥热的空气中下坛回座。

    如果说,之前心底里还存着些幻想,那到了这时,在场数千军民已经是彻底的绝望。

    看来,县中这场大难,还应是老天爷降下的灾殃,不是这些方士法术所能救赎。合县官民,还得要检点各自功德,虔诚乞求上天宽恕,这才是正途。

    见第八位术士下来,又感受到场中这变化,樊川心中一乐:“哈,终于轮到我啦!各位浈阳的乡亲们,今日就给你们开开眼界,看看本神是如何‘求雨’!”

    想到十几日昼思暮想的事儿,就要在转眼间变成现实,饶是樊川这来历不凡的神怪,此刻也不禁心旌摇动起来。

    静了静心神,樊川便要长身而起,却忽听到法台旁有一声高呼清晰传来:“樊道爷请稍住。县太爷有请第十位张醒言张道长先上台!”

    “呃?这是怎么回事!”

    闻得此言,正准备一展身手的神灵,顿时愕然。朝不远处县老爷看去,却见面目清癯的县公正含笑朝自己说道:“这位壮士,就请让张道长先上台一试。张道长他已在我府中住得几日,本县已知他法力高强,不如便让他先来作法。毕竟,大家都已等得这么久…”

    彭县公这言下之意,就是与其让围观军民晒得汗流浃背,浪费时间看台上法师做无用功,还不如让有道之士先来求雨。他这番心意,樊川樊“壮士”如何不明白;正待恼怒,转念一想后却恭敬的一揖,按住身形,默许了排序在自己身后之人提前。

    见樊川应允,彭襄浦心下也挺高兴,拈须暗忖道:“唔,别看这道士面相生得粗豪,倒还挺知情识趣!”

    此际他让醒言提前登坛,倒并非出于私心。到得这节骨眼儿,彭县公早就把张榜求贤嫁女之事抛到脑后;现在他只盼着,能有个真正法术高强的术士,可以替合县军民求下些甘霖来。

    见得彭公期许,醒言倒也无由谦逊,便立起身来,朝身旁的青年道客一揖,歉然说道:“这位道兄,很抱歉。那我就先去试上一试。”

    “无妨,道兄请便。”

    樊川不动声色回了一句,心中不恼反乐:“哈~有了之前准备,今个除我之外,还有谁能求下雨水来?正好正好,可以多看场戏,看看这多管闲事的臭小子怎样出丑!”

    醒言却不知他这无良想法,反倒还在心中赞道:“不错不错,这位身形魁伟的道兄,心胸竟也是同样宽广!”

    一边想着,一边就朝法坛上走去。自然,那两个女孩儿也一路跟在身后,和他同上了这座求雨高坛。

    等到他们走上台站好方位,围观的民众看到后却是一愣,觉着万分惊奇:“咦?怎么这三人中,竟是以那个小女童为主?”

    原来,醒言三人上得高台,也不管什么清水罡斗,只按之前约好的法儿,由琼肜站在台前,装模作样念诵咒语;而剩下两人则分立在她身后左右,醒言吹笛,雪宜执个滴水檐,作两个辅翼的灵真。

    摆出这样阵势,是因这位四海堂主思忖着,虽然要用神笛吹出“风水引”求雨,但若真个到了求雨之时,冲上台去便来上一段笛曲,则很可能会让不明真相者还以为他们是来卖艺。于是,依着少年心性,一番琢磨之后,醒言便决定让一个人在前面随便念念法咒,他自己则在身后趁机把“风水引”给吹出来,这样也就像模像样。

    本来,这念咒之人想让雪宜担当,谁知那个小丫头觉着这事儿好玩,便毛遂自荐,极力缠着哥哥把这事儿承担下。见她用心,又真会些泼水小法术,醒言最后也便答应了她。于是,欢呼雀跃之后,这小女娃儿就在哥哥逼迫下,苦着小脸将一大段冒充求雨经咒的诗文给背下。

    因此,现在这高台上,便见一个年方十一二岁的小女娃,正摇晃着小脑袋,清脆的念叨着经文。颠三倒四之余,那小女道童还不时停下来,手儿抵着玉腮,想上一想,然后再继续往下背。只听她这般念道:“…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滋液…嗯!是滋液渗漉,何生不有!嘻~…还有嘉谷六穗,我穑曷、曷蓄!…非惟雨之,又润泽之;非惟遍之,我氾濩之。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渺渺,望哥哥来…”

    这越念越含糊、内容越来越不着调的念咒声,传到台下某人耳中,心中又是一阵大乐,不禁更加急切的想看到那可恶小道士如何出丑。

    不管旁人如何轻视,就在小琼肜念诵声中,醒言就着神雪玉笛,开始奏起四渎神女传他的那首布雨仙曲来。于是,初时被小女童塾课诵书般可爱模样吸引去大部分注意力的浈阳县民,过得良久,才发现这头顶天空中,不知何时已回荡起一缕悠然的笛音。

    “呣,看来这几个小男女也有些道行,和刚才志木道爷差不多,也用上乐器辅助作法。”

    虽然不抱多少希望,但此时醒言这几个少年人,倒让浈阳民众耳目一新,差不多都和那位湖海散人抱了同样心思,只把这法事当场戏来看。

    与这些心态轻松之人不同,待满含云情雨意的笛曲儿吹起之后,随着曲音婉转,醒言却越来越觉着有些怪异。不知何故,此刻他心中,竟生出一丝荒唐的感觉,似乎自己正像刚才和那个村汉搏打一般,随着每个笛音从神管中飞出,天地间彷佛有一股无名的巨力,在和这些灵音仙声不住的对抗拉扯!似乎,若他力胜,则雨下;若他不济,则滴水也无!

    “这就是上天的力量么?”

    醒言心中转念,但口边仙曲却并不准备停歇。出身贫家的少年,深知雨水对旱地平民是何等重要,因此感觉到这股对抗之力的出现,心下虽未刻意去想,但下意识中已运起太华道力,全神贯注于龙宫仙曲之中,竟似要与那充塞于天地间的神力全力争竞。

    于是,就在浈阳县内蜿蜒百里的浈水河上,原本静如古井的水面,发生了常人难以察觉的变化:原本如蒙一层无形巨膜的宽广河面,在水气交接的分界上,正剧烈跳荡起细密的纹浪;那激烈情状,就彷佛水底与空中,各有一位针锋相对的神祗,在那处不停的撕扯对抗。

    随着那亿万道纹浪愈发激烈的跳荡,慢慢的,传到众人耳中的那缕轻柔缠绵的乐音,渐渐便带上些杀伐之音。已全身心投入与旱魔相抗的少年,不自觉便用上神曲『水龍吟』的乐意;一个个带着无尽魔力的音符,流荡着充沛的太华道力,从寒霜玉管中鱼贯而出,直朝眼前广阔无垠的天地山川间奔腾而去。

    只用过两次四渎神咒的四海堂主,却对神曲曲意清晰得宛如曾在心中铭刻;而在与天地间那只无形巨手相抗时,无形无意之中,这些个四渎龙神惯来行云助雨的神咒,正被少年顺手拈来,毫无痕迹的融入到龙女仙曲中去。

    一身太华流转、极力施展神咒之时,他在心中决然念道:“今日不管是哪路的神怪,我张醒言都要给这受灾的浈阳降下些雨来!”

    此时,一直胡乱念经的小琼肜,也停了下来,专心欣赏哥哥的小曲儿。

    “这是…!”

    那位一心等着看笑话的“湖海散人”樊川,听得台上这异声,却霎时大惊失色!

    就在樊川惊疑不定之时,醒言却不管不顾的全力施展着神咒。不知是冲动还是侠心,入得这相抗之境,少年骨子里那股久未曾显露的执着心性,顿时就显露出来。在这当儿,什么天谴天刑〔么力尽后神曲反噬,都已被他一股脑儿抛到脑后。

    于是,就在这一声声刚柔相济的水龍吟啸声中,不惟四乡八里的镇民村妇们,尽皆起了膜拜之心;便连那千里之外的高天流云,感受到这异音,也都从四面八方朝这处云空中不停的奔流汇聚。

    就在此时,那位被醒言插队越前一位的湖海散人,却突然在笛曲声中捂住肚腹,口中呕呕有声,竟似是就要呕吐。见这情形,那位排号第八的中年道士,赶紧关怀的问道:“道兄,不要紧吧?是不是早上吃坏肚子啦?”

    正关怀间,却又见这青年道人耳鼻之旁,一阵白雾氤氲,彷佛正有汩汩云烟从中缭绕而出!

    就在此天人交战之际,突然之间,便有人叫出声来:“下雨了!下雨了!”

    初时这惊异的叫喊,还只是零零落落;片刻后,便有更多人反应过来,一齐兴奋的呼喊起来。

    于是,这些久旱逢甘雨的人们发自内心的欢呼,从龙王庙高台前传出,从浈阳城郊旷野上传出,从浈阳千村百镇各个角落中传出,最后汇集到一处,应和着天上滚滚的春雷,顺着千里浈水河朝无尽的远方奔腾而去。

    “这就是天水吗?”

    感受着脸颊上凉凉的清润,聆听着身旁男女老少激动的欢呼,可还是有些浈阳人不敢相信,那久违了的春雨,就真在这一刻翩然而至!

    这雨丝,滃渤如雾,郁律如烟,浸湿了春闺少女的幽梦,停住了行脚商贾的脚步,又飞进了士子的书窗,滋润了干涸的墨砚。转眼间,干结的田野中已是麦雨濛濛,兰风细细;浈水河半涸的河面上,细雨霡霂,漫水连云,上下一色。正是:风吹新绿满春田,杏后桃前细雨天。

    香里相逢情似酒,醉拈兰片赠游仙。

    沐浴在这样无边的细雨中,高台上那位清柔的雪宜姑娘,正是吐气如兰,香肤赛雪。见着堂主召雨成功,台下官民又欢声雷动,梅花仙灵也是满腔喜意。明眸流盼间,又看到在人潮之外的冷寂处,如愁的细雨正浸润着一位兰花般的女子,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在车轿旁陪着自己的娘亲,朝这边怔怔的凝注。

    不知何故,清泠的女孩儿,见到那小姐、贵妇,联想起那张榜文,竟是一阵红晕上颊。

    正在羞颜如蘸水桃花之时,又听到台下不远处,正传来一声欣喜的感叹:“奇哉!乐哉!全凭张贤侄道力通天。我北地有‘瑞雪丰年兆’,南方这处,却正是‘春雨贵如油’!…”

    听到这声赞叹,再想起彭府书房中那张“千山寒雪图”,寇雪宜稍稍一愣,似乎想到什么,然后俛首犹豫了一下,便拔下发间那支绿木灵簪,纤步轻扬,腰肢婉转,朝四方袅娜而舞。

    于是,就在她玉手轻挥之间,这飘洒于眼前城郊旷野中的丝丝细雨,竟化成朵朵晶莹的白雪,纷纷扬扬飞舞在方圆十数丈的天地之间。

    “我…这是在做梦吗?”

    见着这样梦幻般的雪景,那位念兹在兹的彭县公固然张口结舌,而那些活到今天都没见过雪花模样的岭南民众,更是又惊又喜,如痴如呆,似中了魇人的神魔!

    “哈哈!想不到雪宜也会凑趣~甚妙甚妙!”

    见着此景,醒言大加赞叹;用着杂糅而成的曲儿求雨成功,没遭反噬,也没遭甚天打雷劈,现在他正是心情大好!

    只不过,只顾高兴的少年,却浑没注意到,就在这些神态各异的喜悦人群中,有一人正是脸色铁青…

第十一章 骇浪灵潮,潦乱花魂之梦

    这次前来观看求雨大典的浈阳民众,基本没人想着要随身携带雨具。因为,干旱了这么多时日,淋雨已成了件遥不可及的奢侈之事。结果,待天上纷纷雨下之时,这些人便个个都淋在了雨中。只不过,几乎所有流淌着雨水的颜面上,都洋溢着一脸藏不住的笑容。

    此刻,所有浈阳县的大人们都似乎返老还童,就如不懂事的孩子,在斜风细雨中四下奔跑笑闹。

    化雨的春风拂过,那求雨高台方圆十数丈内,又有千万朵宛若琼苞玉蕊的雪花,在和风中悠悠的徘徊飘舞。这样神异的景象一出,顿时又跪倒了一大片口称神仙天女的虔诚乡民。而那些从不信鬼神的儒生,见得这样违背天地常理的奇景,也不免动摇了心中一直坚持的信念。

    而见了这情景,有一人却有另外的想法:“这台上三人…难道是罗浮嘉元会上那几位上清门徒?”

    正是游走四方的志木道人,见着眼前这一番景象,忽记起最近道门中流传的那则传闻,便开始浮想翩翩。

    台上少年,却不知自己已经有了些名气,只顾在那儿跟雪宜说笑:“哈~雪宜你听见没?他们都说你是散花的神女呢!”

    此时,眼前这立于回风流雪中的女子,正显得分外的娇柔;又赞她有这样神妙的法力,有些文采的四海堂主便忍不住口占一绝:“雪宜你现在这模样,正是:凝肤皎若雪,明净色如神;娇眸生顾盼,馨媚起朱唇…”

    正摇头晃脑吟诵间,忽有一人噔噔几步奔上台来,大笑着往下续道:“——雪衿久两设,兰枕已双陈;愿君琴瑟早,留曲待三春!”

    这大笑续诗之人,正是浈阳县令彭襄浦。

    见得几个小男女这一番作为,简直便与神仙无异,这县主大人早就倾心敬服。此刻他最大心愿,便是自家小女也能附得骥尾,这样便再也不用惧那可恨妖灵。

    说话间,彭襄浦已将醒言几人迎下台来。到得台下,那些术士法师,又全都来向醒言祝贺。只有那个樊川,在一旁只顾揉着肚腹,似是甚为苦楚。

    正一片纷乱间,忽听那彭县主大喜道:“哈哈,女儿你来得正好!正有一事要着落到你身上。”

    原来,在漫天飘舞的雪影中,那位彭家小姐,正撑着油纸伞,穿过已经稀疏了许多的人群,款款来到求雨高台前。

    听了父亲之言,彭润兰有些迟疑的问道:“爹爹,是谁求下这场雨雪来?”

    问话之间,这女孩儿神色半含忧愁,又伴着几分期待。看到她这神态,彭襄浦倒甚是开怀,心说兰儿既然这样主动相问,便表明她对张榜许婚之事,或许不再反对。彭公心中忖道:“即使之前有些误解,今日见了张仙长手段,兰儿也该回心转意了吧?——这样夫婿,世间哪里去找?——只是今日,却已做不得正室了…”

    想到此处,欣喜之余,又不免有些惆怅。

    当即,他便分开众人,将女儿拉到醒言面前,兴高彩烈说道:“乖女儿,今日这求雨成功之人,正是这位少年道长。”

    一听爹爹这话,彭润兰脸上却霎时一片苍白。彭襄浦没注意到女儿神色,只顾往下说道:“张仙长这几日为我宅中驱妖有功,今日又求得这场雨来,按照老夫前日榜文许诺,今次就要将你终身托付给他。”

    彭公这话说到此处,便不再往下细说。毕竟,虽然如今情势下,自愿将女儿许给醒言为妾为婢;但此时在众人面前,顾忌颜面,还是不能摊开明说——

    一心欢快的县主相公却没想到,就因自己这句话,竟引起一场天大的风波!

    “彭县公,其实这事…呃!”

    醒言瞅着眼前面色苍白的女子,正不知道如何说法之时,却忽听耳边轰隆一声巨响,如若天雷炸鸣!

    “不好!”

    听得这一声震鸣,醒言便知不妙;回神再去看时,却发现眼前女子早已是人影俱渺!

    还在其他人惊惶于这声迅雷之时,少年便已提气跳到空中,凝目子,牢牢捕捉住漫天风雨中那道迅疾飞逝的灰影!

    “快追!”

    少年大喝一声,那两个女孩儿便也凌空奔起,随在他身后直朝那掳人妖灵奋力追去。

    “…”

    等回过神来,彭襄浦已发现自己眼前那几个少年男女,还有自己女儿,皆已是踪迹全无。正在惊愕间,忽听旁边有人沉声说道:“县主不必惊疑。贫道刚才看到,那个应召而来的樊道人,突然暴起,摄走小姐。现在张道长三人,已经御剑追去。”

    彭襄浦转脸看去,发现这说话之人,正是之前上台的志木道长。现在,这位空水派的法师一脸肃然的说道:“县主大人请放心,那几位仙长法力高强,你家女儿应该无虞。我等法力低微,就在这儿保护大人,还有眼前这些百姓乡民。”

    听志木道人说到这儿,彭襄浦已经脸色发白。因为,此刻他已听到,就在浈水河方向上,正传来巨大的轰响!

    略过彭襄浦吩咐手下疏散民众不提,再说那浈水河边。此刻,醒言已经按下飞剑,立在浈水高岸上,紧张子着汹涌波涛中那个“湖海散人”,樊川。

    如果说,前几日他见到的浈水河,是一位恬静安详的少女;那此时,它便成了一位暴怒的疯汉。河中水浪暴涨,原本干露的河床早已被洪波淹过;凶猛的河水,已逼近高高在上的堤岸。河中央,浊波漩流,滔滔荡荡,漭漭泱泱。浤浪相击时发出巨大的声响,汩汩浤浤,渹渹瀖瀖,咫尺处有如地裂山崩。

    而在那浮光如线的千尺涛头,正立着那位掳劫妇女的妖汉樊川。此时,樊川仍是一身道装打扮,但装幌子的拂尘早已抛却,脸上也换上一副凶悍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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