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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配角演义-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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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离开牢房,两名狱卒立刻补上他们两个的位置,严密地监视着那个犯人。马谡趴在床上,脸压进草里,看上去似乎已经睡着了,其实他正在紧张地思索着刚才魏延与典狱长的对话。

李盛和张休也被抓进来了?但是费祎那日却对他说他们两个与黄袭、陈松二人一起供认马谡是有罪的,那么他们为什么也会被抓进死牢?

马谡轻轻摆动一下脑袋,换了个姿势,继续回忆那日与费祎会面的情况,忽然意识到自己只看到了黄袭和陈松的供词,而李盛和张休的却没有,这是一个疑点……不,整个街亭事件,就是一个最大的疑点,马谡觉得隐约有一张网笼罩在自己的头上,将自己拖进阴谋的泥沼之中。

经历了这几番出生入死、出死入生的折磨后,马谡的激愤与怒火已经被销蚀一空。当他置身于这死牢之中时,已经不再像开始那样疯狂抗拒,绝境下的冷静反而让他恢复了一度被怒火冲昏的理智;作为蜀汉军界首席军事参谋的缜密思维悄然又回到了他身上。

不过即使他有再多的疑点,也不可能得到澄清了。在这样的死牢里,无论他的求生欲望和怀疑多么的强烈,也无法穿越厚厚的石壁传递到外面去。他的生命,就只剩最后三天了。

他保持着俯卧的姿势思考了半个多时辰,觉得脑子有点晕,于是打算坐起身来。但当身体直立的瞬间,头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迫使他不得不变换一下姿势,重新躺了下去。这一次头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但肺部却开始憋闷起来,火辣辣地疼。

“大概是在逃亡的时候染了风寒吧。”

马谡不无自嘲地想,即将要被处死去的人还得了风寒,这真讽刺。他这么想着,同时把身体蜷缩得更紧了,觉得有点冷。

到了晚上,开始还微不足道的头疼却越来越严重了,他全身发寒,不住地打着冷战,体温却不断上升。狱卒从门上的小窗送进晚饭的时候,他正裹着单薄的被子瑟瑟发抖,面色赤红。

这种异状立刻被狱卒觉察,不过出于谨慎,他并没有急于打开牢门,而是隔着栏杆喊马谡的名字。马谡勉强抬起头,朝门挥了挥手,然后又重重躺回到草垫子上,剧烈地喘着气,头晕目眩。

狱卒看到他这副模样,连忙叫同事分别前往典狱长和巡更两处取钥匙来开门,然后端来一盆清水和一碗稀粥送进牢房去。马谡挣扎着爬起来,先咕咚咕咚喝了半盆清水,一阵冰凉入肚,似乎热气被暂时压制住了。他又捧起了稀粥,刚喝了去几口,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哇”的一声张口呕吐出来,稀粥混杂着胃液濡湿了一大片草垫。

马谡是公审期间的重要犯人,干系重大。听说他突然得了重病,典狱长不敢怠慢,立刻从家中温暖的被子里爬起来,赶到了天字牢房,同时到达的还有一名临时召来的医者。

到达监狱后,典狱长趴在门口仔细地观察了半天,认为这不像是装病,这才让叫人将牢房门打开。接着几名守卫先冲进屋子里守在一边,然后才叫那名医者走近马谡。

医者先为马谡把了脉,查看了一下他的舌苔颜色,随后叫守卫将马谡扶起来,把上衣脱掉,让他赤裸上身。当他的衣服被脱掉之后,在场的人一下子注意到,马谡的上半身满布着暗红色小丘斑,胸前与腹部相对少些,四肢却很多,这些小斑点已经蔓延到了脖子,看样子很快就会冲上面部,那情景看起来十分令人骇异。

医者一看,一时间大惊失色,“腾”地站起身来,挥舞双手大声叫牢房里的人都退出屋子去。守卫们见到医者的神态异常,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个个惊慌地跑出门去,医者最后一个离开牢房。

“病人情况怎么样?”

在门外守候很久的典狱长急切地问道,医者擦了擦汗,结结巴巴地回答:“大人,适才小的替此人把脉,所得竟是一麻促脉。脉如麻子之纷乱,细微至甚,主卫枯营血独涩,属危重之候。此人苔燥黄剥脱,面色无华,四肢枯槁,更兼身受牢狱之苦,饮食不调,刑具加身……”

“究竟是什么病?”典狱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喝道。

“是虏疮……”

牢房内外一瞬间被冻结。典狱长和守卫们下意识地都后退了几步,仿佛对这个名字无比畏惧。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虏疮”是一种几天内可以毁灭一个村庄的可怕疾病,很少有人能在它的侵袭下幸存。两百多年前,大汉伏波将军马援和他的士卒们就是在征讨武陵蛮的时候染上此病而死,从此这种病就流传到了中原,成了所有汉朝人的噩梦。

而现在“虏疮”就出现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马谡身上。

典狱长的脸色都变了,他咽了咽唾沫,勉强问道:“那……那怎么办?可以治好吗?”

“恕我直言,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让‘虏疮’演变成大疫,否则整个汉中就完了。”

“那这个病人……”

“以我个人的看法,越早烧掉越好。”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烧得有些昏迷的马谡对这句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诸葛丞相接到监狱的报告后,皱起了眉头。“虏疮”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去年蜀汉讨伐南部叛乱,这种病也曾经在军中暴发过,几乎致使全军覆没。丞相没想到,它会忽然出现在汉中,得病的人还是一名即将要被公审的死刑犯——更具讽刺意味的是,这名死囚还曾经是南征战役中的功臣。

“文伟啊,你觉得该如此处置为好?”丞相看着文书上“马谡”的名字,向站在一旁的费祎问道。

费祎稍微思索了一下,回答说:“以幼常……哦,不,以马谡现在的情况,恐怕已经不适合再做公审了……万一因此引起疫病,可就难以处置了。”

丞相点了点头,说实话,他从内心深处也并不希望公开审判马谡,那不仅意味着死刑,还意味着不名誉的耻辱。他已经决定放弃马谡,但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歉疚感萦绕在心头——马谡毕竟是他多年的亲信,他曾经委以重任,也曾经无比信赖过。

“幼常啊,就让我最后为你减少一点痛苦吧。”

诸葛亮提笔悬在空中许久,最终还是在文书末批了四个字“准予火焚”,然后拿起印章,在文书上印了一个大大的红字。与此同时,两滴眼泪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费祎看在眼里,小小地叹息了一声,稍微挪动了一下脚步。

既然丞相府批准了对马谡施以秘密火焚的处置办法,下面的人就立刻行动起来。马谡的牢房无人再敢靠近,监狱还特意调来了一大批石灰撒在牢房四周;另外军正司还派人在南郑城外找了一处僻静的山区堆积了一个木柴垛,用来焚烧尸体——最初是打算在城里焚烧,但是医者警告说如果焚烧不完全同样会引起疫病。

这一切工作都准备就绪后,接下来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马谡的死亡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并不需要等多久。马谡自从发病以后,就不停地颤抖、呕吐,而且高烧不退。虽然监狱仍旧按每天的定额提供食物,但他吃得非常少。据送饭的狱卒说,那些小丘斑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全身,并且逐渐形成了水疱,甚至开始化脓。

这种情况连续持续了两天,第三天早上,前来巡查的狱卒发现前一晚的晚饭丝毫没有动过。当他小心地朝牢房里张望时,发现原本应当裹着毯子颤抖的囚犯,现在却平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凭被单盖在脸上。

他是否已经死于“虏疮”,这是一个关键问题,但是并没有什么人足够勇敢到愿意踏进牢房去确认这件事,包括典狱长在内。

这是一个颇为尴尬的技术性难题。它很困难,以至于监狱无法作出囚犯是否死亡的判断;但是它又显得很可笑,所以监狱不可能拿这个作为理由向上级请示。

这种局面持续了很久,大家都把视线投到了典狱长身上。典狱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似乎是下了决心一样地说道:“虏疮可是致命的疾病,已经过了三天,什么人都不可能活下来吧?”

他的话本来只是一个探询口气的问句,但周围的人立刻把它当做一个结论来接受,纷纷点头应和。马谡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典狱长的话是正确的。

于是结论就在没有医生的情况下匆匆得出了。按照事先已经拟订好的计划,典狱长一边派人向军正司和丞相府报告,一边命令盛殓尸体的马车准备好出发。

运输马谡的尸体是件麻烦的事,两名狱卒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被指派负责搬运。他们穿上最厚的衣服,在衣缝中撒满了石灰粉末,嘴和鼻子都包上了蜀锦质地的围罩,以防止也被传染,这都是汉军根据过去的经验所采取的必要措施。

当两名狱卒战战兢兢踏进牢房的时候,他们发现马谡在死前用被子蒙住了全身,可能是因为死者在最后时刻感到了寒冷。这很幸运,因为他们不必直视死者全身那可怕的脓疮了。于是他们就直接拿被子裹住马谡,将他抬上了盛殓尸体的马车。

很快军正司负责验明正身的官吏赶到了,不过他显然也被虏疮吓倒,不敢靠近。狱卒掀起被子的一角,他远远站着看了一眼马谡的脸,连忙点了点头,把头扭了过去。

“虏疮病人用过的衣服被褥也会传染,所以我们不得不将那些东西一起烧掉。”

典狱长对这位军正司的官员解释道,后者接过文书,在上面印了军正司的印鉴,随口问道:“焚烧地点准备了好吗?”

“唔,是的,在城南谷山的一个山坳里。”

“那里可不近啊,在这么冷的早上……”官吏抱怨道。

“是啊,不如您就和我在这里喝上几杯,等着他们回报就是了。”

“这样不太好吧。”官吏这样说着,眼光却朝屋子的方向瞟去。

“其实人已经死了,现在又验明了正身,用不着您亲自前往。何况虏疮厉害,去那里太不安全了。”

官吏听到这些话,眉开眼笑,合上文书连连表示赞同。

结果典狱长与军正司都没有亲自出席焚烧现场,只有事先搬运马谡尸体的两名狱卒驾着马车来到谷山的焚烧场。

焚烧场的木料都是事先堆好的,为了确保充分燃烧,柴垛足足堆了两丈多高,宽两丈,中间交错铺着易燃的枯枝条与圆粗木柴,垒成一个很大的方形。两名狱卒下了马车,先将随车带来的油一点一点浇到柴火上,接着合力将马谡的尸体放到柴垛的顶端。

最后马车也被推到了柴火的边缘,准备一起焚毁。其中一名狱卒抬头看看天色,从怀里掏出火石与火镰,俯下身子点燃了柴垛。

火势一开始并不大,从易燃的枯叶子枝条开始烧起,浓厚的白烟比火苗更先冒出来。两名狱卒跑出去二十余丈,远远地望着柴垛,顺便互相检查自己是否也长出奇怪的脓疮。

就在这时候,躺在柴堆中的尸体右手指头忽然动了动,整条胳膊随即弯了弯,然后嘴里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喘息。

马谡还活着。

天字监牢里的马谡和之前在兵狱曹里的马谡有着微妙的不同。他不再是颓丧失意的,而是充满了因绝望而迸发的强烈求生欲望,那五天的自由逃亡点燃了他对生存的渴望并一直熊熊地燃烧下去。一只曾经逃出囚笼的飞鸟是不会甘心再度被囚禁的。

从进了牢房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想着如何逃出去。就在这个时候,他得了虏疮。马谡对虏疮有一定了解,他虽然不知道该如何治疗,但很清楚虏疮大概的症状与汉军处理死于虏疮的尸体的办法。

所以当那名医师在牢房外提出将尸体焚化的建议时,一个计划就在马谡心里形成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马谡一直努力将身罹虏疮的痛苦夸张了几倍,以便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然后在第三天时,他停止了进食,并且忽然变得寂静无声,用被子蒙住全身,装作已经死去的样子,等着被人搬出监狱。

其实这并不能算是计划,而是一个彻底的赌博。只要有一个人扯下被子为他诊脉、测试心跳或者呼吸,那就立刻会发现他还活着,那么他就输了。

他赌的,就是人们对虏疮的普遍恐惧心理。他们畏惧虏疮,生怕自己靠近会被传染,因此并不会认真检查尸体。显然他赢了,但是这个胜利的代价是多么的大呵。当马谡被狱卒抬走的时候,他必须忍受体内的煎熬,要保持极度安静,不能出声,不能颤抖,甚至连呻吟与喘息都不可以。

很难想象一个正常的人类可以忍受这样的痛苦;要知道,身体的内伤比外伤更加痛彻心扉,也更加难挨;已故的汉寿亭侯关羽曾经刮骨疗伤,谈笑风生;而魏国太祖武皇帝曹操仅仅因为头风的发作就难以自持,头晕目眩。足见马谡需要承受的内伤之痛是多么巨大,古代的孙膑与司马迁和他比起来都要相形见绌。

一直到狱卒们走远以后,置身在易燃柴火中的马谡才敢于喘出第一口粗重的气息,他整个人仍旧在承受着虏疮的折磨,一点也没减轻。如果不是有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他很可能已经真正的死了。

马谡谨慎地翻了一个身,尽量不碰到周围的柴火。幸好现在白烟滚滚,而树枝也烧得劈啪作响,能更好地掩饰他的行动。然而逐渐大起来的火势对马谡来说,仍旧是一个危机,他开始感觉到身体下面一阵灼热,再过一小会儿,这种灼热就会演变成焦炙。

但是他不能动,狱卒还在远处站着。他必须要等火势再大一点才能逃离柴堆。于是他在烟熏火燎之中咬紧牙关,保持着仰卧的姿势,一点一点地朝着柴堆的相反一侧移动,手掌和全身的皮肤承受着烫烧的痛楚。

这不过几尺的距离,却比马谡哪一次的行军都要艰苦。他必须要在正确的时机做出正确的抉择,早了不行,狱卒会发现他;晚了也不行,他会被火苗吞没,成为真正的火葬。

火势已经蔓延开来,浇过油的木材燃烧得极快,同时阵阵烟雾也扶摇直上。马谡身上的衣服也开始燃烧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这个时候,一个画面忽然出现在他脑海里,是街亭!他想起了身旁的那名士兵被飞箭射穿了喉咙,更远处有更多的士兵倒下,四周翻腾着生与死的海洋;他恐惧这一切带走生命的洪流,于是拔出佩剑,瞪着血红的眼睛,竭尽全力地大吼:“我不能这么死掉!”

我不能这么死掉……马谡喃喃自语地对自己说,同时强忍着全身的疼痛又做了一次移动。终于,他的一只手摸到了柴堆的边缘。他闭上眼睛,在确信自己已经真正燃烧起来的同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自己的身体,朝着柴堆外面翻了下去。

马谡先感觉到的,是清冷的风,然后是青草的香气,最后是背部剧烈的疼痛,耗尽了体力与精神的他终于在强烈的冲击下晕了过去。

原来火葬柴堆的另外一侧,是一处高约二十丈的断崖,悬崖的下面则是一片厚厚的草坪。

马谡缓缓醒过来的时候是当天晚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的星斗。他左右动了动,发现身体陷在茅草之中,皮肤的烧伤与灼伤感觉稍微好了点,但是虏疮的痛苦依旧存在,而且经过那一番折腾后,更加严重起来。他伸了一下右腿,一阵刺骨的疼痛自脚腕处传来,可能是落下来的时候骨折了。

他勉强打起精神,拖着残破的身体从杂草堆里向上边爬去。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恰好有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小溪细流,马谡趴在水边“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水,然后靠着一棵大树坐起来。现在天色很黑,周围什么动静都没有,树林里静悄悄的。看来狱卒并没有发现这死囚竟从火葬中逃了出来,因此监狱没有派大队人马进行搜捕。

换句话说,马谡现在在蜀汉的官方记录里,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人造的禁锢已经被他侥幸破除,但是自然的考验却还不曾结束。马谡的头、咽喉与四肢依旧钝痛难忍,浑身打着寒战,遍布全身的痘疱不见任何消退。

所幸马谡神智还算清醒,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仍旧很恶劣:这里距离南郑太近了,如果有军民偶尔经过并发现他的话,即使认不出他是马谡,也会把他当做患有疫病的病人通告给军方。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一地区,然后找到补充食物的落脚之地。

他是否有这种体力坚持到走出谷山,还都是未知数。

马谡环顾四周,捡了一根粗且长的树枝当做拐杖,然后凭借着惊人的毅力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朝着一个模糊的方向走去——这种毅力是以前的他所不曾拥有的。每走几步,他都要因为内病和外伤的煎熬而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但却一直坚定地沿着溪水向着上游走去;一路上渴了就喝点溪水,饿了就摘几个野果子果腹。曾经有数度连他自己都觉得不行了,不过每一次都奇迹般地撑了过来。

就这样过了整整一天,在马谡逃出牢笼的第二天下午,他走到了谷山的山腹之中,找到了一条已经废弃很久的山道。

这条山道是在两个山包之间开凿的,宽不过两丈多,刚能容一骑通过。因为废弃已久,黑黄色的土质路面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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