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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际花盛衰记-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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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夫人动员了很多人来反对吕西安,查理十世的老师雅克也犹疑不决,不敢贸然作出这项决定。吕西安的社会地位并不明朗,不仅如此,随着他一天比一天爬得高,人人嘴边都挂着这句话:“他靠什么生活?”这个问题要求他作出解答,善意的或恶意的好奇者对他进行各方面打听,在这个野心勃勃的人身上找到了不止一处薄弱之处。克洛蒂尔德·德·格朗利厄做了她父母的无辜的侦探。几天前,她拉住吕西安到一扇窗子前说话,告诉他家里的不同意见。“买一块值一百万法朗的田产,你就能娶我了,这是我母亲的回答。”克洛蒂尔德说。“他们以后会问你钱是从哪里来的!”当吕西安向卡洛斯报告这句所谓最后决定时,卡洛斯对他说。

  ◎一八二九年十一月起德·波利尼亚克亲王任法国首相。

 “我可以说我的妹夫发了财,”吕西安说,“他成了一个有职责的出版商。”

“那么,就差这一百万了,”卡洛斯大声说,“我来想办法吧。”

吕西安从来没有在格朗利厄公馆进过晚餐,这就清楚地表明了他在这个公馆的地位。无论是克洛蒂尔德,还是德·于克赛尔公爵夫人,还是始终跟吕西安保持良好关系的德·莫弗里涅斯夫人,都未能从老公爵那里获准给予这一优待。这位贵族对他称之为德·鲁邦普雷老爷的人抱有疑心。出入这个客厅的所有人员都看出了这个细微的情态。这给吕西安的自尊心造成极大伤害,他感到自己在这里仅仅是受到别人的容忍。上流社会的人是有权严格要求别人的,因为他们常常受骗上当!要在巴黎出人头地,而没有众所周知的财产,没有名正言顺的职业,这种地位是任何诡计所无法长期支撑的。为此,吕西安在向上爬的过程中,要用巨大努力去应付这种异议:“他靠什么生活?”在德·赛里奇夫人家里,他不得不说出了“我欠了一屁股债”这句话。他是靠着德·赛里奇夫人的帮助,才得到了总检察长格朗维尔和一位国务大臣、最高法院一位院长奥克塔夫·德·博旺的支持,

吕西安走进格朗利厄公馆的院子,在这里,他的虚荣心是可以理解的。他想到“鬼上当”对他说过的话,痛苦地自言自语道:“我听到脚下的一切已经发出咋咋的断裂声!”他爱艾丝苔,他又想娶德·格朗利厄小姐为妻,多么离奇的处境!必须出卖一个、才能得到另一个。只有一个人能做这个买卖而不使吕西安的名誉受到损害,这个人就是冒牌的西班牙人:他们两人难道不应该都审慎从事,保持默契吗?生活中,这样的契约没有第二个,在这种契约中,每人轮流地控制对方和受制于对方。

吕西安驱走了遮暗了他的前额的乌云。他喜气洋洋、容光焕发,走进了格朗利厄公馆的客厅。这时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客厅里充满了花园的芳香,园子正中花架上的花儿在人们眼前呈现出金字塔形状。公爵夫人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正与德·肖利厄公爵夫人聊天。好几个女子凑在一起,每人假装痛苦,摆出充满多种表情的各不相同的卓绝姿态。在上流社会,没有一个人对不幸或痛苦表示关切,一切都是口头说说而已。男人们在客厅或花园里踱来踱去。克洛蒂尔德和若赛菲娜在茶桌周围忙碌着。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德·格朗利厄公爵,德·阿朱达一潘托侯爵,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在一个角落玩他们的维斯克◎。当人们禀报吕西安来到时,他穿过客厅,向公爵夫人致意,问她为什么面带悲戚。

  ◎维斯克:一种纸牌游戏。

 “德·肖利厄夫人刚刚得悉一个可怕的消息:她的女婿德·马居梅男爵、前德·索里亚公爵死了。去尚特普莱尔照顾他们兄弟的小索里亚公爵和他的妻子写信通知了这件伤心事儿。路易丝的处境真让人悲痛!”

“像路易丝那样受到丈夫疼爱,一个女人一辈子碰不上第二次。”玛德莱娜·德·莫尔索说。

“她将是一个有钱的寡妇。”德·于克赛尔老公爵夫人望着吕西安说。吕西安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可怜的路易丝,”德·埃斯帕尔夫人说,“我了解她,我真可怜她。”

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显出富有感情和善心的女子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萨碧娜·德·格朗利厄才十岁,她抬起机灵的眼睛望着母亲。母亲瞪了她一眼,把她那几乎是嘲讽的眼光给压了回去。这就是所谓教育孩子。

“我女儿即使经受住这一打击,”德·肖利厄夫人怀着深切的母爱说,“她的前途也叫我担忧。路易丝是很罗曼蒂克的。”

“我不知道我们这些女孩子的这种性格是从谁那儿来的?……”于克赛尔老公爵夫人说。

“如今,”一位老红衣主教说,“感情和规矩很难协调一致了。”

吕西安说不出一句话。他向茶桌走去,准备问候德·格朗利厄小姐们。当诗人离这群女人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凑过身去与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低声耳语。

“你真的认为这个小伙子很爱你的宝贝克洛蒂尔德吗?”她对德·格朗利厄公爵夫人说。

这句话的阴脸用心只能在描绘了克洛蒂尔德的形象后才能明白。

这位二十七岁的姑娘此刻正站在那里。这个姿势正好使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的嘲弄的目光透彻地扫遍了克洛蒂尔德的整个身段。她又干又瘦,活像一根芦笋。可怜的姑娘上身那么扁平,使用女服商人称为“假饰”的那种移花接木的办法,恐怕也无济于事。克洛蒂尔德知道自己的姓氏具有足够的优势,非但不设法掩饰这个缺陷,而且还让它骄傲地突现出来。她身上紧紧地裹着连衣裙,造成了中世纪雕塑家创作人像时所追求的那种僵直而清晰的效果,雕塑家把这种雕像置于大教堂的壁龛中,雕像的外形从壁龛的背景上显得格外醒目。克洛蒂尔德身高五尺四寸◎如果允许我们使用一个至少让人一听就懂的通俗说法,那就是:她光长了两条腿。这个比例上的缺陷使人感到她的上身显得畸形。棕色的皮肤,又黑又硬的头发,浓密的眉毛,嵌镶在发黑的眼眶里的火辣辣的眼睛,一张月牙般的弓形脸,上方是隆起的额头。她的长相是她母亲形象的一幅漫画,她母亲是葡萄牙美女之一。造物主喜欢玩这种游戏。在一些家庭里,人们常常看到兄妹两人十分相像,妹妹长得非常美丽,而她的线条移到哥哥身上却变得出奇的丑陋。克洛蒂尔德的嘴过分凹陷,嘴上挂着一成不变的轻蔑表情。因此,她的双唇比脸上任何其他部分更多地表露出她的内心活动,因为爱情给双唇印有可爱的表情,尤其是由于她那过于深棕色的脸颊不会显出脸红,始终生硬的黑眼睛从来不表达任何感情,她的双后的表情就更加重要了。

  ◎法国古尺,约合一点七四米。那时人们平均身高比现在矮。一点七四米是个高个子。

 尽管有这么多不利条件,尽管是木板一样的身材,她由于受过教育,加上承袭了种族血统,所以具有高贵的仪态,高傲的举止,总之具有一切人们确切地称之为“说不出”的东西,这也许得益于她的衣着大方,她的服饰表明她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女子。她的头发又硬,又多,又长,可以算作一美,给她带来有利条件。她的嗓音经过训练,富有魅力。她唱歌特别动听。克洛蒂尔德正是人家谈话时会这么赞美的一个姑娘:“她的眼睛真漂亮!”或者“她的性格真迷人!”如果有人用英国人说话的方式问她:“你的风韵呢?”她会回答说:“请叫我苗条姑娘吧!”

“为什么人家不会爱我那可怜的克洛蒂尔德呢?”公爵夫人回答侯爵夫人说,“你知道她昨天跟我说什么了吗?‘如果人家是出于野心而爱我,我也偏要让他为我本人而爱我!’她有才智,有抱负,有些男人喜欢这两种优点。至于他呀,亲爱的,他俊俏漂亮,梦一般迷人,如果他能赎回鲁邦普雷的地产,国王将出于对我们的器重,还给他侯爵的爵位……不管怎么说,他母亲是鲁邦普雷家族的最后一代……”

一可怜的小伙子,他从哪里去弄这一百万呢?”侯爵夫人说。

“这不是我们的事罗,”公爵夫人继续说,“不过,他肯定不会去偷……而且,我们也不会把克洛蒂尔德给一个搞诡计的人或一个不诚实的人,哪怕他像德·鲁邦普雷先生那样漂亮,那样年轻,又是诗人。”

“你迟到了。”克洛蒂尔德对吕西安说,极其妩媚地微微一笑。

“是的,我在外面吃了晚饭。”

“这几天,你常常去社交界。”她说,那微笑中隐藏着嫉妒和不安。

“社交界?……”吕西安又说,“不,这一星期里,我只是极其偶然地在一些银行家那里吃饭,今天是在纽沁根家,昨天在杜·蒂耶家,前天在凯勒家……”

可以看出,吕西安很善于用贵族大老爷的精明而放肆的语调说话。

“你有很多敌人。”克洛蒂尔德对他说,一边端给他一杯茶(用多么优雅的姿势),“有人来跟我父亲说,你欠了六万法郎的债,还说过不多久,圣贝拉日◎将成为供你消遣的城堡。如果你知道,所有这些诽谤对我意味着什么……这一切都压在我的身上。我不想跟你说我是多么难受(我父亲的目光简直要把我钉在十字架上),我只想说,这万一成了事实,你要受多大的罪……”

  ◎直到一八三○年,圣贝拉日监狱一直是关押债务人的监狱。

 “千万别听这些空话。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吧。给我几个月的期限吧。”吕西安回答,一边把宝杯子放回刻花的银盘里。

“你不要在我父亲跟前露面,他会对你说一些粗暴的话,你会无法容忍,这样我们也就完了……这个坏心肠的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对他说,你的母亲曾经服侍过产妇,而你的妹妹是烫衣女工……”

“我们过去非常贫穷。”吕西安回答,眼里涌出了泪水,“这不是诽谤,而是地地道道的恶意中伤。如今我妹妹已经胜过百万富翁。我母亲过世已经两年……我将要在这里获得成就,而他们偏偏把这些材料在这期间抛出来……”

“你怎么得罪了德·埃斯帕尔夫人?”

“在德·赛里奇夫人家里,当着德·博旺先生和德·格朗维尔先生的面,我没有留神,开玩笑似地说出了她为了不让她丈夫德·埃斯帕尔侯爵占有财产而打官司的事。这事是比昂雄告诉我的。德·格朗维尔先生的见解获得博旺和赛里奇的支持,也使掌玺大臣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他们两人都在《法院报》面前退却了,在丑闻面前退却了。为使那桩可怕案件得以了结而提出的判决理由上,侯爵夫人受到了谴责。如果说德·赛里奇先生疏忽大意,使侯爵夫人成了我的死敌,我倒赢得了他的保护,赢得了总检察长和奥克塔夫·德·博旺伯爵的保护。德·赛里奇夫人已经告诉过他们,如果让人猜出他们的消息从何而来,他们会把我推入险境。德·埃斯帕尔侯爵先生认为打赢那场令人厌恶的官司,是由于我的原因,所以昏头昏脑地来拜访过我一次。”

“我要把德·埃斯帕尔夫人从我们这里捧走。”克洛蒂尔德说。

“啊!怎么办?”吕西安叫起来。

“我母亲邀请小埃斯帕尔来作客,这两个孩子已经长大,十分可爱。两个儿子和他们的父亲会在这里对你大肆捧场,这样我们就有把握永远见不到孩子的母亲了……”

“哦,克洛蒂尔德,你真可爱!如果我不是因为你漂亮而爱你,我也要为你的智慧而爱你。”

“这不是智慧/她说,把所有对吕西安的爱都集中到了嘴唇上,“再见,请你这几天不要来。当你在圣托马一达甘教堂见到我围着一块粉红色围中时,这就告诉你我父亲改变了心情。你会见到一个答复,它将贴在你坐的椅子背上。对于我们没有见面而引起的痛苦,它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安慰……把你带给我的信放在我的手帕里。”

这位年轻姑娘显然不止二十七岁了。

吕西安在拉普朗什街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到林荫大道下了车,在玛德莱娜教堂附近又叫了一辆,让它一直拉到泰布街。

十一点,他走进艾丝苔的住所,看到艾丝苔正哭得伤心,但穿戴得如同往日欢迎他一样。她躺在一张绣着黄花的白缎长沙发上等待着吕西安,穿一件雅致的印度平纹细布浴衣,打着樱桃红的饰带结,没有穿胸衣,头发简单地系在头上,脚穿一双樱桃红软缎村里丝绒拖鞋。所有的蜡烛都已点燃,土耳其式水烟筒已经准备好。但是,她没有吸自己的水烟筒,它放在她面前没有点火,这似乎标志着她的处境。她听到开门声后,便立即擦干眼泪,如同一头羚羊蹦跳起来,双臂抱住吕西安,像一块布被风吹起后缠在一株树杆上。

“要分手,”她说,“真是这样吗?”

“嘿,只是几天嘛。”吕西安回答。

艾丝苔放开吕西安,像死人般地重新倒在长沙发上。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女人会像鹦鹉一样喋喋不休。啊,她们多么爱你!……五年以后,她们还像刚刚过完幸福的第一天,她们不能离开你,她们的气愤、绝望、爱情、激怒、惋惜、惊恐、忧伤、预感,一切都是高尚的!总之,她们像莎士比亚的一场戏那么美妙。然而,你们一定要明白这一点;这种女人没有爱情。如果她们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如果,说到底,她们真有爱情,她们就会像艾丝苔那样,像孩子所作所为那样,表现出真正的爱情。艾丝苔没说一句话,把脸埋在靠垫里,哭得泪人儿一般。吕西安竭力把艾丝苔抱起来,跟她说话。

“嘿,你真是一个孩子,我们不分开……怎么,过了快四年的幸福日子,几天不在一起,你就这样子了?哎,我跟那些姑娘,有什么相干呢?……”他对自己这样说,一边回想起科拉莉也这样爱过他。

“啊,先生,您今天真漂亮!”欧罗巴说道。

感官有自己的理想美。可以想象,这种十分迷人的美,加上吕西安特有的温柔性情和诗人气质,会对那些大自然赋予的外表极为敏感,而审美又使那样天真幼稚的少女勾起何等疯狂的激情。艾丝苔还在轻轻地抽泣,她的姿态反映出极度痛苦的心情。

“哦,小傻瓜,”吕西安说,“难道没有对你说过,这关系到我的生死吗?……”

听到吕西安特意说出的这句话,艾丝苔如猛兽似地挺起身来,散乱的头发像一些叶子裹着这如花的脸庞。她目不转眼睛地凝视着吕西安。

“关系到你的生死!……”她大叫一声,举起双臂,又让它们重重地垂下,这是身处绝境的少女才做的动作。“对,确实如此,那个残忍的人说的话表明事情很严重。”

她从腰间抽出一张揉皱的纸。这时她见欧罗巴在场,便对她说:“你出去吧,姑娘。”欧罗巴出去,关上了门。“瞧吧,这是‘他’给我写的!”她说着,把卡洛斯刚派人送来的一封信递给吕西安。吕西安高声朗读这封信:

   你明天早晨五点动身,有人把你送到圣日耳曼森林尽头一个

 守林人家里。他家二楼有你的一个房间。未经我的许可,不得走出

 这个房间,那里有你所需要的一切。守林人和他的妻子都很可靠。

 不要给吕西安写信。白天不要到窗口观望。如想外出,可在夜间由

 看守带领出去散步,路上要把车帘放下。这关系到吕西安的生死。

   吕西安今晚来与你道别。将此信当着他的面焚毁……

吕西安当即在烛火上将这短笺烧掉了。

“听我说,吕西安,”艾丝苔像犯人听取对自己的死刑判决书一样听人读完了这封信后,说,“我不会再对你说我爱你了,否则就是蠢话……已经快五年了,我一直觉得爱你就像呼吸、生活一样自然……那个无法理解的人把我安置在这里,就像把一头珍奇的小动物关在一个笼子里。在他的保护下,我的幸福开始了,从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将会结婚。婚姻是你前途的必要组成部分,上帝不许我制止你发迹。你的婚姻就是我的死期。但是我决不找你麻烦,我也不会像那些轻佻的女工用煤炉去自杀,我干了一次,已经够了,第二次会令人厌恶,就像玛丽艾特说的那样。不!我要离开法国,走得远远的。亚细亚掌握着一些她的国家的秘诀,她答应教我安乐死的办法。在自己身上打一针,啪!一切都结束了。我只要求一件事,我可爱的天使,就是不要让人欺骗。对于生活,我心里有数:从一八二四年我见到你的那天起,直到现在,我享受的幸福比十个幸福的女子还要多。把我看成原来的面目吧:我是一个既坚强又脆弱的女子。对我说一句:‘我要结婚了’,我就不会再有任何企求,只要你对我亲切地诀别,你将永远不会听到有人再谈起我……”

艾丝苔讲出这些话后,沉默了片刻。这些话的坦诚只能与讲话时的手势和语气的纯朴相媲美。

“你是不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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