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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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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徒形同无徒,有门也似无门;你要拉帮结伙独霸相声这一片天地,我就叫你兄弟阋于墙、师徒自反目!这一年多以来,他可谓恨透了这位穷爷,同是说相声的,每日里穷不怕的场子观者如堵,而肯光顾他的人却几几可数,眼看着穷大爷大把大把的铜子往家拿,他便觉得心痒、手痒、牙根儿痒,由此,他便想到了“釜底抽薪”这句成语,憋下了今日这个坏主意。
“那就这么说定了,咱爷儿俩瞅机会先把《八得》这段活顺顺,然后,我就带你去王府。”
陡然,张太心生一念,今晚何不索性带六五子到风月场中逛一逛,以便让这未经世事的小子心甘情愿地落入自己的股掌之中?于是,沉吟半晌说道:“我说爷们儿,按说荤段子不适合你这种年龄的人使。”虽然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但他平日酒量甚大,通常一坛三河老醪也放他不倒,故而此时头脑依旧十分清醒,面对着这个涉世未深的青头小伙儿,钓线儿一寸寸放得极为谨慎。“因着什么呢?因为你对这男欢女爱的事儿还糊里糊涂、一知半解,你在这方面没有体会或者说体会不深,你就说不真,你说得不真,人家听了也就不信,话不明理儿不透,自然也就没有了趣味,没滋少味的段子又有哪个愿意听?我看,要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今日哪儿说哪儿了,再者说,我也实在惹不起你师父,万一要是让他知道了,我吃罪不起。”
见他瞬间变了卦,六五子着了急,“谁说我糊里糊涂?那天,我就亲眼看见……”
“趴人窗户看人行房来着,对不?一不小心还摔伤了腿,是不?”张太诡谲地笑道。
已经几乎忘却的羞辱与烦恼重又被这句话勾了出来,六五子的两腮一瞬间像烧红的火炭,他恨透了孙丑子,恨这丑东西不仅把此事告诉了自己师父,甚至还弄到了尽人皆知的地步。
“瞧瞧,瞧瞧,还不好意思了。你可别怪你孙大爷,实话说,他这也是为了你好。他再三嘱咐我,不让我往外说,我刚才是顺嘴搭腔,一不留神就秃噜出来了……”张太如同拿了探子在搔蛐蛐的尾儿,巴望的就是过后这虫儿能开了牙与对手厮拚一场。“可话说回来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人活一辈子图的什么?一就是这吃,二就是这色,连孔老圣人都说过,‘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到你这岁数不想女人,那就是他妈不正常,那就是缺心眼儿!话说回来了,你又没操孙丑子的闺女,他他妈管得着吗?”
“我倒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张太等的就是这一句,“那好,既这么着,索性这会儿我就领爷们儿你去开开眼。”
“您说什么?您要带我去哪儿?”六五子明知故问,由不得带出几分胆怯。
“跟我走,出门往东几步道儿,那儿有我一个老相好。到地方你就知道了,跟你这么说,那玩艺儿,意思大了!”张太不容他再犹豫,结过饭账,扯上他便出了酒铺大门,一路走,一路哼开了撂地圆黏的小调:
天怕无时地怕荒,
人怕无运鸟怕枪,
卖砂锅的就怕狗打架,
害眼的就怕瞧太阳。
罗锅子就怕仰面睡,
抬轿子的就怕走泥塘。
卖豆汁儿的就怕杵锅底,
长秃疮的怕痒痒。
开店的怕没客,
窑姐儿就怕长大疮……
张太搂着六五子略显消瘦的肩膀,兴致勃勃朝着“八大胡同”行来。
提起八大胡同,大凡京城里的老住户,无论官绅,无论百姓,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是北京城娼寮妓馆最为集中的地界,且生意兴隆,交易火爆,久而久之便成为了登徒子们心中飘扬的一面旗帜,正派人眼中一块肮脏不堪的抹布。按实际说,这一地域经营皮肉生意的胡同远远不止八条。不知是因为京都所处的四至八到、四通八达的特殊地理位置使然,抑或是什么别的缘故,总之,北京人格外青睐了四与八这两个数字,下馆子有福兴居、万兴居、同兴居、东兴居四大兴,买点心、买肉食有月盛斋、正明斋、天福斋、九龙斋四大斋,使钱有恒兴号、恒利号、恒和号、恒源号四大恒,听戏有三庆班、四喜班、春台班、和春班四大班。添衣置料要去八大祥,席面上要上八大碗,探亲访友要带大八件、小八件,荡魄销魂的去处便有那八大胡同。
严格说,所谓八大胡同者计有十条最为著名,是为王皮胡同、蔡家胡同、朱家胡同、百顺胡同、柳青竹巷、石头胡同、王寡妇斜街、火扇胡同、燕家胡同、李纱帽胡同,被人简称之“王蔡朱百柳,石寡火燕纱”。京城的妓馆有着严格的等级区分,头等者称作“清音小班”,门楣处有其班名缀在上方。次者称作“茶室”,大门口除去悬有堂号之外,并得在门框处表明“二等茶室”的字样。再次者称之“下处”、“小下处”,其居所、陈设以至妓女之成色,皆难和一二等者同日而语。
欢喜虫儿第三十章(9)
且说张太二人走进石头胡同南口,在路东的一个院落前停了脚。抬头看,大门口高悬两盏长方的红纱灯,灯壁上书写着“赏春楼”三个黑字。进里看,院内是一座环三面的二层小木楼,中央为可直视苍穹的天井。未能打量仔细,便有一个茶壶 男人一路小跑迎过来,先直着脖子高喊一声:“候——”随之冲他俩点头哈腰说道:“二位爷,老没见了,小的给您请安!先相相姑娘吧,您二位算是来巧了,我们这儿昨儿才来了几位苏杭的女子,个顶个都是美人胚子……”
熟门熟路的张太见此人眼生,只回了一句“我找大姑”,便引着六五子朝楼下拐角的一间屋子走去。
六五子不由一阵嘀咕,张太的老相好莫非是个老女人,要不干吗起这么个老气横秋的名字?心气便一下冷落了不少。然而,当尾随张太走进去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判断大错特错,那从床上一骨碌下了地,跑上来紧拽了张太胳膊的大姑,竟是个俏俏式式二十出头的小女子。
“臭嘎奔儿的死老公,这些天你上哪个洞里猫着去了,叫我找不见摸不着的。”名叫大姑的女人娇嗔地责怪着,边说边在张太的胡子脸上掐了一把,“恨死你了我。”
“想我了是不?见不着我这身子骨不得劲是不?”张太只顾嘻嘻笑着,“这阵子忒忙,连着几个晚上,不是去王爷府,就是上大宅门,天不亮完不了事。可说是,忙来忙去还不是为了给姑奶奶你多挣几两银子?”
“说得好听,敢不是哪个大掌柜的姨太太看上了你?”大姑撇撇嘴,手指戳向了他的脑门,“我可跟你说,你给我老实着点儿,一旦让我逮着,从今往后就别想再上我的床!”
“那是,那是。”张太牵了她的手找把椅子坐了,搂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你也别净要求我,我也得问问你,我没来的这几天,你接没接过别的客人?你敢说……”
“没有!除了你张爷,谁也甭想上我!”大姑手指着进来倒水的茶壶汉子说道:“不信,你问问他,这些日子就他一个人跟这房里睡。蒙你是孙子!”
“嗯?”张太疑惑地瞪圆了眼睛。“你他妈……”
大姑噗嗤笑了,“你想哪儿去了,这是我爷们儿,前几天才从老家过来,当家的妈妈照顾我,叫他在这儿打打杂儿挣点儿零花钱。想不到你还会吃醋呢……”
茶壶汉子弯了腰,一脸谄媚说道:“爷,您放心,她睡她的,我睡我的,我可没……我替您看着呢。”说罢,喏喏地退了出去。
张太望着他的背影,嘟囔了一句:“好端端的你怎么嫁了这么个主儿?整个一倭瓜脑袋。”
“家里穷,等他这份财礼用,爹妈还管你委屈不委屈?不过这人有一样,老实。”大姑靠在他的怀里叹了口气,此时,她才发现灯影处站着一个人,忙问道:“当家的,这位爷是——”
张太在她的脸腮上亲了一口,“这是我同行的一个小兄弟,今儿赶上了,带他过来打个茶围见见世面。”说完,朝她腰上推了一把,“你过去瞧瞧,看够不够样儿?”
大姑举了罩子灯扭着屁股走过去,甫一打量,开口便是一句“好”,禁不住赞道:“好个长脖儿细顶儿的小哥!乍一瞧,我还以为是那观世音身边的善才童子呢!为吗站着?来来来,快坐下!”
她转回身放下灯盏,按行院中迎接生客的规矩,平伸一双胳膊把住了六五子的两只手,扯着他坐到了椅子上,话语中显露出九分热情三分轻佻,“进了我的门,就是自家爷们儿,就不许客气!”
六五子一阵窘迫,女人温乎乎、软绵绵、潮不津儿的小手在自己的手掌中抚弄着,松也不是,攥也不是,醉人的脂粉香气灌进了鼻孔,连喘气都觉得困难起来。
见此,张太由不得笑起来,“我说媳妇儿,他没经过这个,你可别把他吓着了。还就真让你说对了,我这小兄弟的的确确就是个童男子!”
“放心,难道我还能吃了他不成?”大姑瞥了张太一眼,端过一碟瓜子递到六五子面前,“小兄弟,听我给你说,既到了这儿,就是为了找乐的,一别端着,二别绷着,不说不笑不热闹,轻轻松松嫂子我才高兴。”
六五子听出来,这女子的话语带着明显的天津卫口音。“他……我管他叫张叔儿。”这是他进门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没这话,凡到了这儿的,肩膀齐,是兄弟,说不上谁岁数大谁岁数小,从现在起,他就是你哥,我就是你嫂子。明白不?”女人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六五子扭脸朝墙上看去,只见上面挂着一轴《洛女出浴图》,一左一右还悬着对联:
大地浮生若梦
姑于此处销魂
他口中喃喃读着,想想女人的名字,方悟到这乃是一副贯顶藏头的联语。
“你还认得字?真是稀罕。”见他直盯了墙上的字画,大姑越发有了兴致,脸上现出了难以掩饰的喜悦,“这是一位郡王爷专门给我写的,人都说能值不少银子呢。”
“媳妇儿,”张太有些不快,“怨不得人说你们这些人见了生客忘熟客,爷来了这半天就叫爷我这么干坐着?连杯茶都不给?”
大姑知道他心生妒忌,遂识趣地去案几上取过盖碗,大大地含了一口茶水,凑近到他面前,低下头亲亲热热地送上了一个“口杯”。
欢喜虫儿第三十章(10)
“好香,好他妈解渴……”张太眯了眼睛,摊开四肢,夸张地赞了一声。
六五子想看却不敢看,一张脸早已臊得成了一块红布,一颗心紧随着疾速地跳起来。
“你干吗不吃?”大姑手指着桌上的瓜子向六五子问道,笑嘻嘻亮出一口白牙,“是不是等着让嫂子我喂你?”说着,手捏了一颗瓜子啣在唇边,用牙轻轻一磕,将籽仁顶在了舌尖上,俯下脸朝着他的嘴边送上来。
六五子一时慌得乱了手脚,一面摆着脑袋一面乞求道:“嫂子……别,别……我吃……我自己能吃……”
张太哈哈笑着来到他的身旁,强按了他的头,稳住了他,“傻小子,美死你,自己吃能有这味儿?张嘴吧你!”
六五子的心直顶到了嗓子眼儿,似是要从里面窜出来,他拗不过,只得张开了口,他觉到自己的舌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接着,便有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腻腻滑滑的感觉,如鱼儿游走,似鸟儿喯啄……他不知道那粒瓜子仁儿究竟是被自己吃了,还是掉到了什么地方。
张太放了手,佯装着打了一个哈欠,对六五子说道:“闹也闹了,笑也笑了,我看,你就先回吧。改天去找我,我给你过活。”
“这就走?才几更几点?”大姑心有不甘地看了六五子一眼,继而又试探地对张太说道:“要不,我去隔壁那屋,帮他找一个……”
“甭。”张太打断了她的话,他是知道什么钱该花什么钱不该花的,今儿这结局满好!
大姑将六五子送到门外,回头偷看一眼,见张太已然躺到床上,遂抻抻六五子的衣角,贴近他的耳朵小声叮嘱道:“得了空一个人上这儿来,姐等你,放心,用不着你花钱……”
距“赏春楼”数十步之遥的一个地方,便是魏四开的“福寿堂”。
颜朝相摸着黑从家里溜了出来。他怕人,怕盟弟朱少文知道了说他没起子 ,祜恶不改,发誓如同放屁,一怒之下与他彻底绝了交;他也怕街坊邻居看见瞧他不起,背地议论他不务正业不学好,当面对他翻白眼甩脸子;他更怕有那好事之徒,把自己这宗嗜好传递给远在沧州的闺女、女婿,一旦如此,从今往后他便什么指靠也没有了。
原本,他只打算出来遛一遛,吃罢饭消化消化食,可不知怎么,两条腿就彷佛让人用绳儿牵着似的,不知不觉便走进了石头胡同。来到“福寿堂”门口时,他还是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朝四外张望了张望,无意之中隐隐绰绰看见有个人从“赏春楼”走出来,那身量、那步态竟极像是朱少文的徒弟六五子,不由心中忖道:大黑夜的,这小子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妓院里又有什么能让一个半大孩子干的勾当?
他思虑着迈进了烟馆的大门,正待呼唤伙计,却见魏老四一掀门帘从柜房里笑呵呵走出来。
“颜大爷,恕个罪说,咱哥儿俩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您一向可好?”魏四的脸上带着十足的热情。
颜朝相尴尬地笑笑,“瞧您说的,接长补短我总上您这儿来,只是没碰上您魏掌柜的就是了。”
“归齐还是怨我了不是?您忙我也忙,只不过您忙的是正经事,我纯粹是瞎忙。”
“可别这么说,你我彼此彼此。”
“我可没法和您比,您颜大爷是什么人?大书法家颜真卿四十五代孙,朝廷重臣张大人的老丈人!上这儿来的有几个能有您这身份?您说我说的是不是?”
“魏掌柜此话言重了,小婿不过一个四品小吏,哪里算得上什么重臣。”
“这话不对,重不重的可不完全在品级,贵婿所在的沧州是什么地方?那是国家军事要地。城守尉又是什么角色?那也是一言九鼎、一呼百诺。我没说错吧?”
这一番话,确实让颜朝相感到了受用,脸上不由挂上了得意之色。
魏四边说边引领他顺着回廊往里走。忽然,有个壮汉从屋里一步跨出来,怒冲冲拦住了他俩的去路。
“魏老四,大爷我躺在这屋里快一个时辰了,梦都做了好几个,到这会儿,怎么他妈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我问你,你开的这叫什么###店,用的什么###伙计?莫非说怕大爷我腰里没有银子不成?”
眼前这主儿四十上下年纪,矮墩墩身材,黑紫的脸膛上布满了横肉,一条又亮又粗的辫子盘在头顶,瞪了一对圆眼骂不停口。
魏四一瞬间仿佛矮了半截,一面赔礼说好话,一面高声把伙计喊了过来,先给了一个嘴巴,接着上去照着跨骨又是一脚,“不是人揍的东西!没看见刘四爷在这儿吗?谁借了你胆子,竟他娘敢慢待他老人家?小心让刘四爷一刀削了你的脑袋当夜壶使!”
伙计一边揉着腮一边辩解道:“他是自己个儿进来的,屋里一直黑着灯,又没喊人,我以为……就……”
“哪儿那么多话,还不他妈赶紧伺候着!”魏四二次起脚,见伙计一闪身躲了,找补道:“记好了,上头等的云土,刘爷就偏爱这一口!”他亲自掀开帘子,把那壮汉让进屋内,这才举着灯和颜朝相进了隔壁的房间。
“方才那位是——”颜朝相就炕沿坐了,朝着板壁的那一面努了下嘴。
“提起此人可是大大的有名啊!”魏四先卖了个关子,随后便挑起了拇指,“‘小刀儿刘’,刘四爷,受过皇封,六品顶戴,听说过没有?”
欢喜虫儿第三十章(11)
颜朝相摇了摇头。
“刀儿匠!几代家传的行当手艺,刀子快,手头麻利,这会知道了吧?”魏四解释道。
颜朝相还是摇头。
“嗐,您怎么这么……跟您直说了吧,他就是专管着给那些想进宫当太监的人净身的。净身,您总该懂吧?就是用刀子把男人的那玩意儿……”
这回颜朝相总算点了头,他终于听明白了,并立时找到了造成那人一脸横肉的佐证。
他朝四周打量一番,觉出这间屋子比照平日他歇过的地方有着很大的区别,地上铺的彩色釉面瓷砖,墙上贴的锦缎的花纹壁布,炕上铺着厚厚的波斯毛毯,尤其那一套烟具更是个别另样、与众不同:高妆楼式景泰蓝镂铜十件头的烟灯,玛瑙嘴子、南玉葫芦、沉香杆子的烟枪,紫檀木的盘子里摆着粗大的镶了银的象牙烟缸、扁圆的犀牛角烟盒,及一应俱全亮闪闪的扦子、挖刀、小剪。
他一下慌起来,向着魏四问道:“掌柜的,您这是……”
“咱哥儿俩好不容易见一回,今儿个我要好好让您过一把瘾。”魏四呵呵笑着,“不瞒您说,这是鄙处唯一的高间,除了达官显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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