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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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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儿撇撇嘴说道:“我可不想去,他俩一贯只说脏活,我怕脏污了耳朵没地方洗去。”
  朱少文说道:“你别总拿老眼光看人,他们跟我说了,已然痛改前非,再不使荤口了。”
  叶儿遂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抱着孩子朝那喧腾地界走过去。却见玩艺儿场一处挨了一处,说评书的嘴角泛着白沫,数来宝的竹板敲得山响,打鼓唱曲的恨不能将那鼓面击破,耍把式的由不得光了脊梁……待寻到王麻子的相声场时,听见二人正一递一口说得热闹。
  仓儿:咱们赌一顿饭,你如果算出我们家七口儿人来,你请我吃顿饭。
  王麻子:成。我如果算出只有六口儿呢?
  仓儿:我吃你一顿饭。
  王麻子:好嘛,前前后后两顿饭没了。我若是算出你们家是六口,你得请我吃一顿饭。
  仓儿:就这么办吧,你算吧。
  王麻子:我用手指头计数。头一口儿,你爸爸。
  仓儿:(答应)哎。你等等,我说我们家是七口儿,算对了可是我赢。
  王麻子:行,行。头一口儿,你爸爸。
  仓儿:(又答应)哎。等等,咱要吃饭上哪儿吃呀?
  王麻子:这好说,哪儿都行,满北京城你挑地儿。
  仓儿:那好,你算。
  王麻子:头一口儿是你爸爸。
  仓儿:(再次答应)哎。我说,如果你输了,咱当时就走。
  王麻子:好嘛,这么会儿工夫他抄我三个便宜了。听着,头一口儿……小子,这一回你再答应,我非揍你不可。头一口儿你爸爸。
  仓儿:这回我没答应吧?
  王麻子:这回倒是没答应。
  仓儿:我把它咽了。
  王麻子:嘿,这更瓷实啊,有咽爸爸的吗?
  仓儿:(答应)哎。
  王麻子:怎么回事?
  仓儿:打嗝儿又翻上来了。
  王麻子:你是算呀你是起哄呀?听着,二一口儿你妈,你哥哥,你嫂子,你,你媳妇,这不整六口吗?我赢了。
  仓儿:说什么来着,你少算了我们家一口人。
  王麻子:怎么会呢?我怎么少算你们家一口人了?
  仓儿:你算了半天还没算我儿子呢。你算我儿子了吗?
  王麻子:哟,我想起来了,他是有个儿子,我怎么把这个碴儿忘了?我可不能认输,我就说我算他儿子了。您说我没算谁?
  仓儿:你没算我儿子。
  王麻子:我算你儿子了!
  仓儿:你压根儿就没算我儿子。
  王麻子:我一准儿算你儿子了!
  仓儿:你多咱算我儿子了?
  王麻子:就刚才嘛。
  仓儿:你算我儿子谁瞧见了?
  王麻子:这不,在这儿的大家伙儿都瞧见了,我算你儿子啦!
  仓儿:那就对了,你如果算我儿子我们家就是七口儿,你不算我儿子我们家就是六口儿。
  王麻子:是啊,我若不算你儿子你们就是六口儿,我算你儿子……啊?合着我把我过继给他啦!
  叶儿实在不想继续听下去,瞥一眼暗自发笑的围观者,搂了儿子扭头就走,心忖道:怨不得这玩艺儿让人看不起,儿子爸爸的竟这么不顾廉耻。
  她回到原地,却不见了自己的丈夫。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朱少文一头热汗跑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猜我看见谁了?”朱少文兴奋地说道:“允歌,我看见允歌了,一身僧衣僧帽,手里还拿着个木鱼,我紧着追,可到了还是没追上……”
  叶儿觉得好笑,大白天的,一个和尚庙怎么会跑出尼姑来?想是他心里记挂着允歌,一时看花眼也是有的,便说道:“我不相信,这隆福寺地方大了,即便是她,还能轻易让你找着?”
  “肯定是她,下回我专门来这憋两天,就不信……”朱少文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问道:“相声场子去过了?怎么样?”
  叶儿撇撇嘴,“这王麻子真也不知羞臊,挺大岁数,一把胡子,硬是装傻充愣给人当儿子,丢人现眼,为什么许的?”接着把那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
  “都得吃饭嘛。”朱少文宽释地笑了笑,“不舍了脸找哏,把人逗乐了,谁肯往里扔钱?这也就够难为他们俩了,本来就没读过几天书,你让他们上哪儿找那高雅的说去?日后,有堂会约相声,还是得想着他们。”说罢,从叶儿手里接过儿子,双手一举架到了自己脖子上,“儿子,走,跟爸爸看耍猴儿立子去啰!”
  第三十一章
  几天来,六五子一直处在一种惶惶不宁的精神状态中。自八月节那天晚上摔伤了腿,他便日日食不知味,夜夜寝不安席。
  当日,他曾在街上百般乞求师大爷孙丑子,千万原谅他这一次,不要让师父和阿二爷知道,他甚至下了跪,涕泪涟涟信誓旦旦地表示,今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好孙大爷,看在我自小没娘的份上,好歹饶过我六五子这一回,您的大恩大德我会永远记在心上,一生一世都不会忘!您清楚,我捧了这个饭碗不容易,您比我更了解我师父,他要是听说了这件事,肯定会把我逐出师门,肯定没商量……我求您了孙大爷,求您放我一马吧……”孙丑子任他无论怎么哭天抹泪,却始终未置可否,好半天什么话都没说,到最后骂了句“小妹妹的”一走了之。
  

欢喜虫儿第三十章(6)
六五子摸不透孙丑子的态度,便一颗心悬在了半空。这一天,吃完晚饭,师父朱少文让他放下洗了半截的碗筷,把他叫到自己身边。
  “六五子,你是属什么的来着?记得你和我说过,不知怎么一下就忘了。”朱少文的语气似是闲聊。
  “属狗,师父。”他站在当地,脑子飞快地转着,口中小心地选择着字眼儿,“眼看就十六了。”
  “你还记得跟了我多长时间了吗?”
  这一句立时令他心情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师父下边跟着的话会是什么,不由一阵忐忑,“记得,整十八个月了。”
  “还有一年多点儿就要出师了,对吗?”
  “对。”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哼。
  “我和你师娘对你怎么样?”
  “好,恩同父母,徒弟没齿难忘。”
  这是实话。师父朱少文对他六五子确实当得起一个“好”字。别人的学徒,天不明就得赶到师父家,顶着星星月亮,劈劈柴,生炉子,倒尿盆,扫院子,倒脏土,打洗脸水,然后买好了早点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朱少文却从来不让他做这些杂事,只是要求他早早赶到城根去练嘴皮子喊嗓子,叮嘱他“一日之计在于晨”,小小年纪万万不可懈怠了精神。别人的学徒,若想学点真本事必定得背地里偷偷摸摸地学,为师的哪一个不知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句古训,哪一个又会傻到让徒弟真正长了能耐?朱少文却一直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打钱,如何使活,如何现挂 ,毫无保留,倾其所有,而且不仅仅教他作艺,同时还教他认字读书。别人的学徒每日只靠残汤剩饭果腹充饥,一年到头也休想见到一个铜子。朱少文却一日三餐都令他陪在桌上,像对待自己的儿子,除了不让他喝酒,即使吃个虱子也少不了他一条腿儿。不仅如此,逢年过节还必有师娘亲手做下的一件新衣,外带一吊零花钱。师父、师娘都是难得的好人,不光他这样认为,同行的老老少少又有哪一个不知道?想到这里,六五子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愧对了师父。
  “这一年多,又学会了不少新字吧?”朱少文漫不经心问道。
  “都是师父您教的,现而今连《三国》我都能对付着看下来了。”六五子心里逐渐轻松下来。
  “那就好,既如此,我考考你行么?”
  “我试试吧,您别捡那生僻字就成。”
  朱少文用食指蘸了杯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利”字。“这个认得吗?”
  “这个字我认识,笔画少,这是‘利害’的利。”
  “会讲吗?可以把相关的词语说给我听听。”
  六五子想了想,“利欲熏心,利令智昏,还有……见利忘义,无利不起早,都是这个利,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说得对!古诗云:‘利旁有倚刀,贪人还自贼。’你要千万小心了这一把刀啊!”
  “徒弟记下了。”
  朱少文再次蘸了茶水又写下了一个字,侧过脸问道:“认识这个吗?”
  六五子俯首下视,不由心内一惊,这一回师父写的竟是个“色”字。“这是……是颜色的色,咱北京人也把它读作‘色’(shǎi)……”他的话有些吞吐起来。
  “解释解释看。”
  “变颜变色,眉飞色舞……色艺双绝,重色轻友,还有……”
  “你仔细看看,这‘色”字头上也有一把刀,而且是一把双刃剑!”朱少文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手点着桌子说道:“再看下面这‘巴’字,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吗?许慎《说文解字》言:‘巴乃虫也,或曰食象蛇。’《山海经》有语:‘巴食象,三岁而出其骨。’人心不足蛇吞象,色胆如天欲无边!我的话你懂吗?”
  这时,六五子方明白,孙丑子到底还是把自己在八月节做下的那件事告诉了师父,师父这次显然给自己留了面子,并未采取当众申斥的方式,而是借了解字说文向他敲了警钟!
  “我……”他的脸忍不住红了,像是灌下了一大盅白酒,“我懂了,师父的教诲徒弟再不敢忘。”
  “这就好。”说着,朱少文从身后拿过一根像人参一样的东西递到了他的手上,“这叫参三七,碾成末敷在伤口上,止血化瘀,最是管用的。你拿去吧。”
  六五子一时羞愧难当,不知该如何才好,见师父此间已合了眼靠在椅子背上,遂含着泪拿了东西转身走出来。
  他离开石虎胡同往自己家走。行至骡马市大街东口,忽听路边一扇支起的窗户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六五子!爷们儿,贫有本……”
  他转回身看去,只见“醋溺膏”张太正站在一家小酒铺里向他招手。他想不清张太找自己干什么,虽说平日大家都在天桥撂地作艺,可彼此间却很少往来。
  他迟疑着走了过去,张太便一把拉住他在酒桌前坐下,只见桌上摆着煮毛豆、酱肘花、五香豆干、松仁小肚几样凉菜和一壶老酒,菜没吃酒也没动,看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
  “张叔,您叫我有事?”六五子站起来忐忑不安地问道。
  “坐下!”张太脸上带着笑,手扶肩膀将他重新摁在椅子上,“要不说咱爷儿俩有缘,我这刚要动筷子,一眼就瞧见了你小子。我知道你刚从你师父那儿出来,对不对?可我敢说,你虽吃过饭了,却准定没喝酒,来,陪爷们儿我喝几杯。”说着,倒满一杯酒放在六五子跟前。
  

欢喜虫儿第三十章(7)
“这可不成,”六五子为难地把酒杯推了回去;“您是知道的,我师父不让我沾酒。”
  张太摇摇脑袋,嘿嘿笑道:“瞧把你吓的,‘男人不喝酒,枉在世上走’,这话你听说过没?你多大了,还什么事都听你师父的?不瞒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连儿子都有了。”
  “张叔,我真的是……”
  “这人哪,怕就怕自己小瞧了自己!虽说现而今你还是个学徒,可论起嘴皮子利索、脑筋转得快,咱们这一行里,除去你师父,还就数你了!”
  “您可别这么说,我还没满师,我还差得远呢。”
  “你瞧,刚才我说什么来着?怕就怕自己小瞧自己!我因为什么这么说知道吗?因为你在北京已经有了名气,年纪不大就已经成了响蔓儿!这不,前几天还有人作诗夸你们师徒二人,听我给你背背:‘白沙撒字作生涯,欲索钱财谑语发,弟子更呼贫有本,师徒名色亦堪夸。’其中这第三句是不是说你?你是不是贫有本?这又是不是在赞扬你?”
  六五子心中自是一阵狂喜,听得出来,这首诗显然不是张太现编现纂的,但口中却说道:“说真的,张大叔,我还小,还得学呢。”随手将酒杯挪到了自己跟前。
  “这话我爱听,是得学。可跟谁学,怎么学,你清楚吗?”张太将满满一杯酒倾进嘴里,然后亮了杯底。
  六五子犹豫地双手端起自己的酒,轻轻抿了一口,辣得他立时吐出了舌头,“这还不知道?跟我师父学呗。”
  “这你可说错了。”见对方用怀疑的眼光看向自己,张太的话随即转了弯,“当然,跟你师父学没错,可是,不能光跟他一个人学,俗话说:艺不宗一,你懂不懂?且不说他那点能耐本事不可能全教给你,‘走三步留一步,只怕徒弟打师父’,就说是全教给你,你也能全部学到手,一天又能挣几个钱?他会的那点儿玩艺只能上明地,明地的生意,刮风减半,下雨全无,人歇工,牙挂队,肠子肚子活受罪!没什么大出息!”
  “那您的意思是……”
  “饭吃多了能撑着,艺学多了受益无穷。我是说,光靠一个师父不行。”
  “可除了我师父,我又能跟谁学?”
  “跟谁学?跟你张大叔我学呀!”
  “您愿意教我?”
  “虽说江湖上有话,‘宁赠一锭金,不赠一句春’,可我看你是块材料,我愿意拉巴你一把。跟你这么说吧,你张大叔肚子里没别的,有的全都是活!先说我会唱码头调,我还会各种各样的山西小曲,什么晋中的、晋北的、晋南的,《孟姜女》、《苏武牧羊》、《妓女叹五更》……还有,光我会的那些个相声荤口,你一辈子都学不完!你知道我为什么起了‘醋溺膏’这么个艺名吗?醋,乃山西特产,溺,乃下三路也!”
  “我师父不让我学脏口。”
  “脏口?什么叫脏口?他那是妒忌,他哪是不会!荤段子就好比咱北京王致和的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葱烧海参好吃不好吃?油焖大虾顺口儿不顺口儿?有钱的主儿成天价吃,吃烦了,吃腻了,他就要弄块臭豆腐换换口味。天桥这么多说相声的,凭什么就我醋溺膏自己个儿不做饭一天三顿下馆子?凭什么我张太长的人模狗样的,一些个花不楞登的大闺女却哭着喊着要嫁给我?就因为张大爷我会说荤口,能赚钱!”
  “这怎么就能……”
  “当然,光靠上明地、走堂会不成,我有我的绝招。得,今儿索性都跟你说了吧,你也不是外人。知道都谁请我吗?王府里的福晋、官衙里的奶奶、钱庄掌柜的姨太太,她们这些人专门好听这一口,听高兴了,听上瘾了,听舒坦了,还怕她们不大把大把地往外拽银子?说句痛快话,学不学?”
  “您容我想想,万一让我师父知道了,可就……”
  “这有什么,他说他的,你干你的,一头弦子一头鼓罢了。”
  至此,六五子真的动心了,胸口像是有一只小手在抓、在挠,一时痒痒得不行,“张叔,谢谢您给我指出了一条明道,您要真愿意教我,改天我一定找您,跟您学几段。”
  “改天干吗?你既然有心学,这会儿我就给你小子过一段。不过,咱有言在先,往后你成了气候,可不许把你张大叔忘了。”张太手摸着颌下的连鬓胡子,显得喜出望外、兴致勃然。
  “我这就拜您为师还不行吗?”六五子说着便要往下跪,却被张太一把拦下了。
  “爷们儿,咱就甭走这过场了,往后看你的孝心就行了。”张太喝了口酒,吃了口菜,边巴唧着嘴边说道:“今儿传给你的这快活叫《八得》,有几句总结你得先把它背下来,有道是:‘摸得闻不得,洗得晒不得,借得当不得,用得吃不得。’记下了没?”
  六五子默诵一遍,一脸茫然,“您说的这是什么呀?”
  张太眯缝了眼,一脸坏笑,欠起身贴着六五子的耳朵根子说了一个字,“小子,你琢磨琢磨,这东西能用鼻子闻吗?能拿太阳底下晒吗?有哪一家当铺会收它?谁吃饱了撑的啃两口这玩艺?”说完,嘎嘎地笑出了声。
  听得六五子脸涨得像块红布,臊么搭地低下了头。他想不明白,这样的话怎么能够在女人面前说出口?那些养尊处优的女人又怎么会喜欢这种难以入耳的玩艺儿?莫非真的是吃腻了香的,便会钟情于那臭的?
  

欢喜虫儿第三十章(8)
他端起一杯酒,学着张太的样,一下灌进嘴里,“张叔,要不,哪天我跟您上大宅门见见世面?您放心,挣了钱我必有一份人心!”
  “好说。不过,咱们最好是亲爷们儿明算账,三年内,你我二八分账,自然是你拿二我拿八,三年后,改四六。有意见吗?”
  “没,没。”六五子满口应承。
  张太心内好一阵得意,钱这东西真是块通灵宝玉,使在哪儿哪儿通!他原本以为怎么也得费上几番口舌、耽误几天工夫,没想到,一两个回合下来,便已将六五子稳稳拿下。他默默念叨着:朱少文呀朱少文,你要收徒弟、立门户,我便叫你有徒形同无徒,有门也似无门;你要拉帮结伙独霸相声这一片天地,我就叫你兄弟阋于墙、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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