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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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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金铎。”五爷往前凑了一步。
“醒世……金铎?不好,不好。”她连连摇头,“你们可知道铎是什么?那是打仗的时候才用的东西嘛。我大清朝难道还没受够战乱之苦?难道你们不愿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我给你们改个名吧,就叫它作………‘盛世太平’吧!”
听慈禧如此说,阿彦涛心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何为饰非掩丑?何为鲜耻寡廉?看看这女人就能知道。休往远了提,仅这十年之间,中国大地可曾有过一天太平?咸丰七年的中英第二次鸦片战争,咸丰十年英法联军攻占北京火烧了圆明园,不都是尔亲身经历?丧权辱国的《中英北京条约》、《中法北京条约》、《中俄北京条约》,不都是尔一力签定?战争的硝烟尚未散尽,这么快,尔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尔可曾到外面看过,田园荒芜,流民如潮,饿殍露野,一个“盛”字又岂能将衰败之相遮掩?他看了看慈禧太后,目光中充满了鄙夷。
欢喜虫儿第二十七章(6)
“今儿个就到这儿吧。”慈禧扶着枝儿的肩膀站起来,“‘赏心悦目’、‘盛世太平’,两个票房都不错……”
一群人拥着西太后走了。阿彦涛招呼众人收拾了所用,依照原路往回返。刚刚来到西华门外,便看见自家的十几个农工呼啦啦围上来跪到了自己跟前,领头的满月未曾说话,已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二爷,了不得啦,出了大事了……”
他不由一惊,心知必有大变,遂强压着惶恐问道:“到底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满月咧着大嘴哭诉道:“咱的粥厂毁了!锅让人砸了,米让人抢了,棚让人烧了,牵着也让人抓走了……”
阿彦涛吼道:“这他妈是谁干的?!”
原来,早晨粥厂刚支起柴锅,还没来得及放水加米,便有十来个混混儿模样的人挤开灾民分别站到了锅前。他们每两个人合端一个洗衣裳用的特大号瓦盆,腰上插满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粥牌。李牵着已然发现这一伙人来者不善,想起阿二爷临走时的叮嘱,遂叫过几个掌勺分粥的,悄悄告诉他们,今日可以不必限定一人一个竹牌三勺,尽量别惹出麻烦。谁知,开放时,这一帮家伙却不领情,扯着脖子叫嚷非要把“洗衣盆”加满。
一个被人称作“麻爷”的指着掌勺的鼻子骂道:“妈拉个巴子,告诉你们阿二,少跟这儿冒充大头苍蝇,舍得起舍,舍不起别舍,既然想当婊子,就别想再立牌坊!三勺两勺就想把爷打发了,没那个门儿!”
有两个混混儿借着拉扯牵着的当口,故意撒了手,将瓦盆摔到了地上,随后怪叫一声:“瞧啊,这小子不仅有粥不舍,反而打碎了咱爷们儿吃饭的家伙!你们说,这叫他妈的什么粥厂,纯粹就是收买人心、欺世盗名、哗众取宠!弟兄们,咱拆了这鸟粥厂吧!”
一语未落,混混儿们便纷纷从腰后抽出了棍棒,先砸了粥锅,又劈头盖脑向着几个农工打来。
手无寸铁的农工一面招架,一面四散奔逃。
李牵着一时慌了,连连喊道:“几位爷有话好商量,别打人啊……”
姓麻的抢上一步,发出一阵森森冷笑,“打人?打你是轻的……”说着话,猛不丁反转了身体,抡起一根碗口粗的木棒子,朝着紧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生得又黑又壮的混混儿头上砸去。那混混儿一个猝不及防,头顶立时开了花,红红白白的东西糊了个满脸,叫也没叫一声,便直挺挺跌仆在地上。与此同时,姓麻的将那根棍棒朝早已吓傻的牵着的手里一塞,指着他喊起来:“出了人命啦!快去报官,千万别让这杀人的小子跑了!”
说来奇怪,此刻,一伙全副武装的官兵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般,瞬间便将粥厂围了个铁桶也似,有人认识,那骑着马统领队伍的正是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奕详。
不容分说,李牵着便被五花大绑押进了囚车。众官兵齐打忽地闯进棚中,将码放在里面的一袋袋大米全都抬到了他们预备的马车上,最后,一把火将席棚烧了个烈焰腾腾……
听罢满月的哭诉,阿彦涛彻底明白了:好一个阴险毒辣的奕详,他这是出其不意、后发制人啊,他这是欲置我阿剌二于死地啊……
想到这儿,他只觉胸口一热,喷出一口鲜血,仄身跌坐在西华门的石阶上。
欢喜虫儿第二十八章(1)
胡秀失踪了。枝儿掐指一算,他已经整整五天没到自己的房里来了。这几日,令她欲火难平、度日如年。她叫小翠打听过,自己也去找过,可閤府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只做饭的王豁子含含糊糊说了一句,那天曾见郡王爷天不亮叫了老古,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
午饭过后,枝儿躺在床上翻看着孙福为她买的那堆闲书,忽地,小翠喘吁吁跑进来,一脸煞白说道:“主子,我打听清楚了,老古……老古他……”
“他怎么了?”枝儿感觉有异,一腾身坐起来。
“他……他死了,说是去骡马市搜检粥厂,让一个庄稼汉一棒子打在头顶上……连脑浆子都出来了……”
枝儿一阵恶心,手扶了床栏杆呕了几口,随即便淌出了眼泪。一个铁塔一般的汉子,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不是定规好的,白天不叫他出府吗?莫非……这之前,她已经摸清了这个托名“古月”的武师的真实身份,是他在一次颠鸾倒凤之后亲口对她讲的,他曾详细地叙述了事情的原委,还把自己从颜朝相手中骗来的银票掏出来给她看了,并说真正的大赢家其实是奕详,报了仇雪了恨不说,光拿走的那一套颜家祖传的颜真卿墨迹《自书告身》便值了大价钱!
“知道郡王爷这会儿在哪儿吗?”她深觉事情蹊跷,拿定主意要探个究竟。
“我刚才看到,主子爷陪着一个客人进了书房,关着门好像是在喝酒。王豁子端了酒菜进去过。”小翠回答。
枝儿心中顿时起了怀疑,大热的天,要喝酒为什么不去凉亭上呢?那地方既有风又有阴凉,何必躲在闷葫芦罐儿似的书房里,还紧闭了房门?
“知道来人是个什么身份吗?”
“我从未见过,长得贼眉鼠眼的,和我一照面,就往死了盯,一看就是个见了漂亮女人走不动道的主儿。”
枝儿想了想,记起书房后面正有一个夹道,其中还栽有几棵香椿树,遂取过毛巾擦去了眼角上的泪痕,拿过一个竹篮,叮嘱小翠几句走出了房门。
无巧不巧,今日奕详接待的偏就是前来复命领赏的混混儿头麻福来。幽闭之所,酒至半酣,两个人自是想不到会有人赶过来偷听,聊得掏心扯肺、毫无顾忌。
“老麻,这档子活干得不算不漂亮!”奕详的舌头已经有些发硬,“这不,本王上的折子皇上已经批了,明示阿彦涛聚众囤粮,心怀不轨,私行赈济,藐视朝廷,假借自娱自乐之名,利用票房走局之机,胡言乱语、诋毁圣贤、诽谤朝政、搅扰视听。这是个什么罪?用不着我说!看见没有?抄家没籍、田产归公、人押大狱、粮入国仓,临了躲不过菜市口那一刀!”
隐身在夹道里的枝儿通过敞开的窗户将那字字句句都听在耳朵里,只惊得身体一阵颤抖。
“他这叫不自……量力,罪……罪有应得!”麻福来紧着符合,嘴开始拌蒜。
“你是不知道,这小子从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尤其可恨的是,他竟然敢冒名顶替……我他妈是什么人?我他妈能让他给蒙了?我只不过是……我要让姓阿的看看,马王爷究竟是长了几只眼!”
枝儿至此方知道,自己的事奕详已了然于心。
“那是,那是。您是谁?王爷!步军统领,九门提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出了这皇城四门,满北京城还不都您一人说了算!谁又敢跟您叫板?说起来,阿二也忒不是东西,那年夏景天儿,在米市胡同,他他妈把老子……算了,算了,不说他了……”
二人各有难言之隐,也只好半吐半露、一带而过。
“听人说,王爷您有位侧福晋是那阿彦涛的妹妹?而且是有着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麻福来嬉皮笑脸问道。
奕详听了,不免一声吭哧,“算……算是吧。”
“那……这可就有一说了,您那位侧福晋奶奶能眼瞅着她哥哥命丧黄泉袖手不管?”
“哼!”奕详的鼻子喷出一声响,“管?我就是要让她管不了,来不及管!”
麻福来呷了一口酒,嘿嘿笑起来,“小人明白了,明白了……再没有比您圣明的。说到这儿,我还想问一句,您府上那个老古也就是胡秀究竟犯有何罪?非得要……”
“他太花!”听声音,奕详已怒不可遏。
“花?这又算个什么罪名呢!您说,大凡男人,又有几个不花的?即使行为有范,那心也是花的。”
“可他花得不是地方!他不知深浅,他欺人太甚,他自取灭亡!”
见王爷动了真气,麻福来紧忙打趣道:“早该死,早该死!就冲他这个名字就该死!王爷您说,他叫个什么不好?胡秀!什么是‘狐臭’您知道不?就是那臭胳肢窝!所以说,不切他切谁?”
“是你亲自动的手吗?”
“小人敢不听您的?再说,这件事交给胎里坏、一包脓,我能放心吗?跟您这么说吧,我出其不意,一棒子下去立马解决!连哼都没让他哼一声!”
窗外的枝儿只恨得咬牙切齿。
“小人也真是服了王爷您了,一箭双雕,出手必得,而且做得天衣无缝,神也不知,鬼也不觉!”
“哪里,本王不过是出出主意罢了,此事大功告成,还得说靠着你老麻和你那手下帮子弟兄!你算是尽心竭力、劳形劳神了!放心,王爷我是决不会亏待你的。”
欢喜虫儿第二十八章(2)
“王爷打算赏小人点儿什么?”麻福来借梯摘星。
“你说。”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您是让小人自己提?”
“尽管提。”
“那我可就——”麻福来有意抻了一把,随即涎了脸说道:“您老人家给的银子够小人花一阵子的了,按说也应该知足了,可小人也是个爷们儿,也有一颗花心,小人求王爷割爱,把陕西巷‘冠华楼’里的‘白芙蓉’赏给小人吧。”
“兔崽子,你可真会要本王的短!八大胡同的婊子成百上千,你怎么偏偏就看上她了?”奕详笑骂道:“也罢,谁叫我让你开牙呢,我就忍了痛把她赏给你吧!不过有一节,这丫头片子可有点儿小脾气,虽说我答应了,她让不让你上,我就难做主了。”
麻福来不禁心花怒放,“我的亲爷爷,您老人家真是个活菩萨,有您这句话就成,余下的事您就甭管了。”
书房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全都顺着窗户钻进了枝儿的耳朵里,直令她柳眉倒竖、咬碎银牙,一颗心仿佛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她早知道奕详凶险狡诈,却没料到竟会阴毒到这种程度。她在心中默默念叨着:树大招风风撼树,恶人自有恶人磨,你等着,奕详,该你倒霉,这一辈子你算遇上了对手,姑奶奶绝不会放过你,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尺长,什么叫寸短!
她盘算着,事情危急,不容拖延,该是自己抓紧到宫里走一趟的时候了……
金乌西垂,天色将晚,枝儿匆匆吃了几口东西,简单地收拾一番,便来到前院,吩咐管家孙福备轿。正当她走出府门欲下台阶之时,却见有人从一旁闪出横在了她的面前。
“眼见擦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奕详瞪圆了眼问道。
枝儿撇了下嘴,“方才安公公派人来,说是圣母皇太后龙体欠安,命我过去看一看。怎么,不成吗?”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过是随便问问,我再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违抗懿旨呀。”奕详嘬嘬牙,阴阳怪气地又甩出一句,“只是我这心里头有些不大明白,你既非扁鹊,又不是华佗,太后身子骨不适,你去她哪又能顶什么用?莫不是你手上有着专医太后疾病的仙丹妙药?”
枝儿听出他话中有话,遂板了脸,转回身子说道:“听你这口气,老大不愿意?那好,今儿我不去就是了。”
“别,别介,”奕详见状急忙拦挡,“你若不去,回头圣母皇太后怪罪下来,我吃罪不起,更不要说,我还一心指望夫人你在太后面前替本王多多美言。可说到这儿,我又要不明白了,太后她老人家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因着什么她对你这么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枝儿见他不依不饶,索性放开了说道:“看这意思,你吃醋了,对吗?你心里妒忌,对吗?真想知道这里面的原因吗?行,抽个空儿我可以掰开揉碎地告诉你。”
“吃醋谈不上,妒忌也谈不上,可我听说,太后待你情同姐妹,每逢进宫,必与你同床共枕一被而眠,你先跟我说说,这两个女人睡在一起,究竟能干些什么吗?”
尽管枝儿有着心理上的准备,蓦然听了这一句,一张脸还是腾地红了,遂咬了牙回道:“这容易,这会儿你就和我一起去长春宫平安堂,守在太后的寝帐跟前,亲眼见一见,不就一目了然了?哼,只怕是你额娘生你的时候没给你这副胆!你说我们能干什么?凭你去想罢了,实话跟你说,你能想出个什么样儿就是个什么样儿!”
奕详见她动了真气,知道自己的话过了头,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缓和了语气,“跟你开句玩笑,你还就当了真。怪我多嘴,我自找没趣,我不过就这么随便一说,千万你可别……”
“没那个,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天你得跟我在皇太后面前说个明白!平白无故往我身上泼大粪不成!其实呢,我受点儿冤枉委屈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是,你说的是我和太后两个人!”
“哎哟喂,你可不敢这么说!我算服了你了夫人!你消消气,听我说,我纯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纯粹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纯粹是狗上树——找打……从今往后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我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是你肚子里养的!”奕详赌咒发誓说道。
见他服了软,枝儿不想与他再多说废话,转身便走。
奕详从台阶上跑下来,抢上一步亲自掀起了轿帘,吭吭哧哧说道:“不是我多心,你此番进宫该不是另有原因吧?”
“你又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该不是——去找太后替阿彦涛求情的吧?”
“我哥他怎么了?”枝儿只能明知故问。
“你哥?对,是你哥,他……他不是一直想弄个官儿当当吗?”奕详的脑子转得不算不快,“应当的,早该了。”
“得了,少操这份闲心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听人说最近八大胡同出了白莲教,你这当统领的不得麻溜着去看看?晚了可就什么也逮不着了。”枝儿面带了讥讽,顾自钻进轿子,放下轿帘吩咐道:“走着!”
铁窗外,一阵鸟儿的啁啾将草垫子上躺着的阿彦涛从昏睡中唤醒过来。只见几缕淡淡的晨光透进晦暗潮湿的牢房,在散发出强烈臊臭味的砖地上留下了一条条水波似的光影。不远处,传过来几声狱卒凶神恶煞般的呵斥,不像是对人,倒仿佛是在轰赶着一群不能言语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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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二十八章(3)
虽说是受了刑杖,可阿彦涛的头脑依旧十分清醒,他记得,自那日结束了宫内的演出,他便被等候在西华门的奕详一声令下押进了监牢。自那一刻起他便明白了,所有的变故均是这位惠郡王一手操纵全力所为,原因即是允歌拒婚、枝儿顶替,使这位皇亲国戚受到了莫大轻侮。他不得不佩服奕详的沉稳与隐忍,事情显然早已暴露,但奕详却一直不动声色、度日如常,像一只死死跟定了猎物的狐狸,默默地等待着那一扑而获的最佳时机。事到如今,他一无所求,唯愿速死。家被抄了,庄院、田产、囤粮统统充了公,美好的理想像是一尊不堪一击的泥胎,顷刻之间便被打得粉碎,变作了一堆一文不值的黄土,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必要活着?还有什么理由再混在这个世上?他一次次嗤笑着自己的幼稚,一次次嘲弄着自己的无知,毫无疑问,他是个傻子,他是个痴子,要不,怎么竟会妄图从这污浊不堪的烂泥塘中捧出一掬杨柳净水?
此时,唯一使他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妹妹允歌,自从粥厂开办他便没得闲,整日张张罗罗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奕详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但不知此刻她身在何方,该不是也同自己一样深陷了囹圄?想至此,他感到了一种揪心的疼痛。
莫非说朱少文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境遇?要不然,为什么不来看看自己?是被狱卒挡在了外面不得而入,还是因为也受到了此事的牵连?他好想再和少文畅谈一番,他要叮嘱众人格外小心了奕详,这一条毒蛇随时都在伺机咬人。他要告诉他们,假如有来世,自己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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