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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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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的棺木装殓了师娘,暂且放置在鼓楼西边的一座庙里,等着师父从狱里出来再做安排。与此同时,他详细打探了师父的案由,知道此事全系平龄一人引起,督办此案的王世子奕详曾对平龄满口承诺,只要供出了出谋划策之人,即可赦罪放他出去。急乱之时,他便将血口喷向了李宝成和嵩祝班。因此,戏班子被查封,班主及李宝成、景四宝几人被押进了大牢。
百日国丧之后,刚刚开锣不到一个月,戏又唱不成了,###个旧好都不约而同聚到了李家,一心等着听朱少文拿个主张。孙丑子和侯氏抱着臭丫头也赶过来。
“当下最紧迫的是先得把人救出来。”朱少文沉吟半晌说道,“我打听清楚了,这案子全由奕详一手督办,这是他新近刚从慈禧太后那里讨来的差事,急于表功,成名心切,所以轻易不会让他改变主意。论势,咱没有,我等一帮戏子、艺人又认得谁?即使认识个把官府里的人,有过几面之交,又有谁愿意冒风险为一个下九流出面说句公道话?那么,眼下只有用钱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奕详自属人中鬼,他爹绵愉就是一个有名的敛财高手,显然,数目少了不行,量不足,难以令他在名与利两者之间择其一。”
孙丑子说:“这我早想到了,不是有这么一句戏词吗?‘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咱们在戏台上不知念了多少遍。俗话说,一个蛤蟆四两力,只要能把人救出来,大家伙就一起凑凑。”说着,从身上摸出约摸三四两碎银子放到了桌上。
侯氏附合道:“我这儿还有副银手镯,是当初娘家的陪嫁,值不了几个钱,权当是我的一番心意吧。”一边说一边将镯子从手腕上褪下来。
众人见此,纷纷解囊,一时间,银锭、角子、铜子儿、首饰码放成了一堆。
朱少文叹一口气,“大家伙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能凑出这些钱已属不易,可你们想想,咱这些东西能让一个世子爷看上眼吗?那小子去一趟八大胡同,花出的银子恐怕比这还要多。咱还得想别的招儿。”
“劫狱成不成?”一个武行说道,“我认识几个西山黑道上的朋友,求他们帮忙,找个机会摸进牢里,准定能把人救出来。”
“不成。”朱少文断然予以否决,“万一折了,师父他们几个人的命就保不住了,劫牢反狱,是杀头的罪过。再者说,即使能救出来,又让他们今后怎么在世上露面,莫非让师父一个五十好几的人也上山当土匪?”
“要不,咱联名写份状子,然后集体去大理寺鸣冤?”一个唱生的说道。
“成功的希望很小。”朱少文摇摇头,“大理寺原本就归刑部掌管,奕详父子现下势头正盛,大理寺又能怎么着?有包拯包黑子吗?”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人推门走进来,虽说朱少文与之相识已久,还是令他感到了惊诧。“阿二爷,您怎么来了?”
只这一句,便见一身重孝的枝儿从里屋飞快地迎出来,取过盖碗沏了一碗新茶,站在一边瞪着红肿的眼睛朝阿彦涛不住打量。
“前后经过我都知道了,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没有。”阿彦涛上前拉住了朱少文的手,一脸同情。
朱少文把师父被抓的缘故又简略地叙述了一遍。忽地,他想起了端午节那天在惇王府的所见,阿彦涛与五爷奕誴无拘无束相戏相谑的情景一下子闪现在了脑海里,心头不由一亮,然而,踌躇了片刻,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少文,有什么话你直说,咱俩认识不是一天半天了,还用得着客气?”阿彦涛从他的眼神里已读出了大意,“需要钱是吗?用多少,你开个数,身上带的若不够我回去取。”
“不是钱的事。”朱少文吭吃了半天,不得不开了口:“我真的很难张嘴。方才我们大伙合计了许久,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能把师父他们救出来的可行可效的办法。我知道您和惇王爷相熟,五爷在京城百姓中素有口碑,人们都说他是个侠肝义胆、乐善好施的王爷,我想求您……”
“我听明白了,”阿彦涛截住了他的话,“你是要我去五爷那儿请他老人家发句话,对不?这么跟你说吧,平日里李宝成师傅的戏我没少看,一身令人叫绝的好功夫,尤其是那出《金钱豹》,从头到尾没的褒贬!按说,就冲这,这个忙我也不能不帮,更何况还有少文你这一层关系。可你知道不,现而今五爷发话也未必管用了,朝廷主政的不是他四哥了,说话算数的换了她嫂子了,当然,我指的是他那西边的嫂子,我本不该在这儿说,圈儿里的人都知道,这叔嫂两个历来不和,谁瞧谁都别扭,你让五爷上哪儿发话去?自古有话,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想想,过去奕详什么像儿?如今奕详又什么像儿?以往,那是恨不能给五爷提鞋洗袜子的主儿,现而今却一朝得势、平步青云,抖了!你说,五爷说话,他能听吗?”
。。
欢喜虫儿第九章(5)
“照这么看,我师父他们的事就没指望了?”朱少文一脸乌云。
“那倒也不是……”阿彦涛预言又止,侧了脑袋朝四周围的人瞟了一眼。
见此,朱少文起身对大家说:“这样吧,请诸位先回去,我和阿二爷再往细里商量商量,一定拿出一个主张来,成不?”
众人退了。阿彦涛端起茶碗,正巧与对面的枝儿脸冲了脸,不禁又一次被震惊了,她长得太似允歌了,不仅脸盘相似,眉眼相似,连身段都有些相似!然而,在他仔细观察之后,却发现这女子的眼神大不似允歌,允歌的眼里总是平静如水,而她则流露着一股跳荡不羁之气。
“阿二爷干吗这么看着我?”枝儿毫不避讳地走近一步问道。
“啊……”阿彦涛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忙解释道:“你长得太像我身边的一个人,一时觉得不可思议,请别见怪……”
“竟有这事?能告诉我她是谁吗?”枝儿又走近了一步。
朱少文插言道:“你很像他妹妹允歌。头一次见你时,我也大大吃了一惊,但相处的日子久了,反倒觉得你俩其实大不一样。”
枝儿一下来了兴趣,“这样好了,改天我就到您阿二爷府上去一趟,和令妹站一块比一比,瞅瞅到底哪儿像哪儿不像。可话又说回来了,我一个戏子的丫头,又怎么和人家大家闺秀千金之躯相比呢?要不,您怎么……”她话露一半,又停住了。
阿彦涛自然明白她想说什么,不由脸上讪讪的,遂迅速扭转了话题,“少文,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想起来了,说奕详在全权督办这桩案子,要想让李师傅平平安安从牢里出来,非得他点头不可,如此看来,只有我亲自去找他了。”
朱少文说道:“这我就搞不懂了,五爷发话不管用,你去竟能行?”
“你忘了,我可是他未来的大舅哥呀!”阿彦涛惨然一笑,“看来,只能委屈允歌一次了,把几件事加起来想一想,也只能这么做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遂把今日上午两个格格去他家下定的事学说了一遍,只隐去了允歌心里恋着朱少文的表白。
朱少文断然反对,“这不成,这是允歌一辈子的大事,无论如何不能将就,咱再好好想一想,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实不相瞒,小妹今日点着名让我来找你,就是打算让你帮她想个主意,你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别的路可走吗?”
朱少文的头一瞬间大了,他欲斥责阿二几句,又觉得于事无补,他感激允歌对自己的信任,可这般棘手的难题,他又如何能解得开?
这时,却听枝儿在一旁说道:“我这儿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能否行得通。”
阿彦涛似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亢然问道:“你有什么好点子?快说出来听听。”
枝儿没开口竟先红了脸,“既然二爷和朱大哥都说我与允歌妹妹长得相像,奕详也没当面见过允歌,索性我就替她嫁过去!戏台上不就有姊妹易嫁的故事吗,大不了我遭点罪罢了,如此,既能解了允歌妹妹的愁烦,又能让我爹顺顺当当免除了这场官司,也能让阿二爷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踏踏实实放心办你的农场。我呢,既尽了孝,也有了自己的归宿,一石数鸟,一举多得,你们以为这主意好不好?可行不可行?”可以看到,她在说这些话时,眼睛里闪着泪花。
“不行不行,使不得,使不得……”阿彦涛连连摆手,“奕详是个什么人你恐怕还不知道,他对上卑躬屈膝,对下颐指气使,整日招蜂引蝶、拈花戏草,应名是亲王世子,实属浮浪之徒,我阿剌二怎么能让你身陷龌龊之地,与豺虎同床而眠?这主意不好!”
朱少文也不免大吃一惊,“枝儿,虽说你与允歌长得相像,但终归不是一个人,早早晚晚会露出破绽,这办法行不通。况且,奕详奸诈多疑,日后……”
“我能对付得了他!”枝儿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就依了我吧。”
叶儿从隔壁跑出来,大声说道:“姐,这事儿你自己说了不算,得爹同意了才行,你不能这么做……”
“娘死了,爹在大牢里,我不自己做主又跟谁商量?”枝儿打断了妹妹的话,“跟你们明说了吧,这些年的苦日子我已经过够了,一个戏子的闺女,没有人能看得起,走到哪儿都低人一等,活着真不如死了好。只要奕详这个世子的名份是真的,其余我什么也不在乎!”
听了这些话,朱少文反倒糊涂了,分辨不出哪些才是枝儿的真实想法。
叶儿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早说明白了不就完了,何必费神费力加上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不就想嫁一个做官的、有钱有势的人吗?嫁你的就是了,我不拦着你,可你别忘了,北京人有句话,‘一辈子当官,十辈子打砖 ’,我相信有你哭的那天!”
事情悬而未决,几个人不欢而散。朱绍文当街送走阿彦涛,刚回到院里,却见孙丑子从墙角处闪出来,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你一直待在这儿没走?”朱少文感到有些奇怪,问道。
孙丑子双手抄着袖子,嘿嘿一笑,“师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说完,却半天不开口。
朱少文见他磨烦许久不说话,问道:“是不是短钱用?进屋把你那份拿回去吧,你孩子多,不能和别人比,明后天我从天桥回来就把你这份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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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九章(6)
“不是钱的事……可说归其也是钱的事……是这么档子事。”孙丑子终于吞吞吐吐开了口,“你知道,咱嵩祝班让官府封了,这戏显然是一时半会儿唱不成了,这几天京城十几个戏班子我都跑遍了,想去找份儿营生,小妹妹的,谁能想到,有缺生的,有缺旦的,唯独就不缺我这唱丑的!再挑挑儿卖菜去?大冬景天,除了白菜、萝卜,还有什么可卖的?一家老小哪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行,这不,我就想,要不然,也……”
“也什么?痛快点儿,说嘛。”朱少文惦记着屋内的枝儿、叶儿姐妹俩,催问道。
孙丑子局促得涨红了脸,“我也想……想……想上天桥……改行说相声。”
“说相声?”朱少文不由打个愣,转念一想,随即说道:“这想法挺好嘛,干吗还不好意思往外说?”
“我怕……怕人说抢了你的饭碗……”
“这叫什么话?我朱少文的饭碗原本就是你孙丑子的饭碗,我吃稠的就决不能让师兄你喝稀的,咱俩交往这么多年了,你还信不过我?想好了吗,打算说点儿什么?你挑个地方,明儿我就帮你把摊儿支起来。”
“我没你脑子好使,记不住那些长篇大段儿,嘴皮子也没你利索,说不出你那些滑稽词儿,更别说打板唱曲、用沙子写字什么的,打死我恐怕也学不会,我打算就仿照《霓虹关》里头的那个孝子,明着哭丧,暗着逗笑,娶媳妇打幡儿——凑个热闹,你看行吗?”
“嗯,我觉得行。”朱少文拽了他的衣袖,“待会儿跟我回鬼子母庙,咱哥儿俩再好好合计合计。凡上天桥的就为瞅个新鲜热闹,我想,能哄得大伙儿哈哈一笑,把钱掏出来,就算齐活!”
这时,却见叶儿慌慌张张从屋里跑出来,叫道:“不知怎么回事,我上茅房这么个工夫,我姐不见了!”
欢喜虫儿第十章(1)
三日后,午末时分,天桥的一块空地上,出现了一桩闻所未闻的稀奇事。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相貌丑陋的汉子,穿着通身一体的白孝服,头上戴着麻冠,右手持着一柄写有“西方接引”的招魂幡,左手举着一根哭丧棒,“爸爸呀,爸爸呀”一路哭喊着,在平地上绕开了圈子。
游人看着自是感到奇怪,遂越聚越众,一时议论纷纷。
“二哥,你瞧,这小子怎么到天桥出殡来了,莫不是精神上有毛病吧?”
“说不好。瞧他那哭相倒像是真的,可这出殡哭丧怎么就只有孝子一个人啊?”
“我也纳着闷儿呢,假如不是真的死了爹,谁又会一把鼻涕一把泪,这么惨惨痛痛、悲悲切切?”
“没错,没错……”
这时,只听人群中有一人高声问道:“这位兄弟,节哀顺变吧。听你哭得这么惨,能跟大伙儿说说,你那老父是怎么死的吗?”
汉子咧开瓢一样的大嘴有腔有调哭诉道:“爸爸呀,您老人家死得好冤啊!您老人家死得好惨啊!刀抹脖子没见着血,悬梁上吊没见着绳儿,投河觅井没见着水,饮鸩服毒没见着药,你这一顿能吃三碗炸酱面的身子骨,可算是怎么死的呀?我的亲爸爸呀!”
闻此,围观的人们不免又议论起来。
“我说吧,瞧他这伤心劲儿,敢情老爹死得蹊跷,冤深似海,这事儿搁谁谁也受不了。”
“叫屈喊冤得上大理寺,光跟这儿瞎嚷嚷管什么用?明摆着,有哪个当官的没事儿会到天桥乱逛游?”
就听方才喊话的那人又说道:“我说,秦始皇那会儿六十不死就活埋,你爸爸死就死了呗,死气白赖地哭又能顶个屁?”
“活埋倒好了,爸爸呀!”汉子又嚎上了,“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爸爸?我到底是不是你亲手揍的?你这一撒手,什么都不操心了,可让儿子我怎么活呦!打这,家也没人看了,户也没人管了!地也没人种了,粪也没人捡了!苗也没人间了,草也没人铲了!水也没人挑了,缸也没人满了!车也没人推了,袢也没人揽了!灰也没人扫了,土也没人掸了!饼也没人烙了,面也没人擀了!被也没人叠了,门也没人掩了!儿子腰也扭了,媳妇腿也闪了……我可怎么活人哟,我那不知亲不亲厚不厚的爸爸啊!”
有人不免疑惑道:“三爷,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在哭爹,倒像是哭一头驴呀?”
“你说得对,整个哭的就是一只看家狗!”
至此,人们方知被这汉子耍了,端详着他郑重其事一本正经声泪俱下的丑脸,全都忍不住喷出笑来。
这时,只听一旁那人又高声喊道:“孝子少恸,一家人多保重,节哀顺变啊!”
有人认出,喊话的正是往日在天桥作场说相声的“穷不怕”穷先生。
朱少文分开众人走到圈子里,朝四周遭遍作一揖,说道:“老少爷们儿,我穷不怕这厢有礼了!自今日起,我师兄孙丑子在此撂地卖艺,拼缝儿说相声,还望各位站脚助威多多包涵。有钱的您出个钱场,没钱的您出个人场,给多给少都是周济,一镚一子皆是施舍,在下替我师哥谢过诸位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片铜子儿伴着叫好声飞进来,由疏而密,由少而多,噼噼啪啪响得似竹竿打枣。
“你瞧瞧人家!穷先生对朋友真称得上是肝胆相照,为了帮他这位师哥,今儿连场都不做了,这一天算下来,不知得损失多少进项!”
“没错,真够意思!谁像我那几个把兄弟,有点儿困难影儿都找不着,一听你要请客,嘿,闻着饭味儿就跟过来了。”
称叹声,赞许声,字字句句都传到了孙丑子的耳朵里,他鼻子酸酸的,湿润了眼圈,心里磨叨着:此一生能遇上这么一位兄弟,就算没白活!
趁着火爆的气氛,孙丑子放下手中的物件,双膝跪在当地,先拿过一块石头在面前垫了,然后双手捧起一个破旧的瓦盆,撕心裂肺喊一声“亲爸爸,您走好”,啪地把盆摔了个粉碎。至此,这一段与众不同别开生面的相声算是结束。
从这一天开始,孙丑子每日午后便到天桥来“哭丧”,因其行为怪异,哭语风趣招笑、日有变化,一时传遍京城,引得各路闲人争先恐后赶奔天桥一睹为快。不久,有文人偶生雅兴,专门做诗赞曰:
为谋生计戴麻冠,行哭爸爸又喊冤,
莫道国人多忌讳,也知除假使真钱。
转眼便进入了同治元年。正月刚过,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天方大亮,一红两绿的三乘迎亲大轿便来到了潘家胡同阿家的门前,鼓乐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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