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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代老汉口人情风貌:汉口的风花雪月-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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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榧停顿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太太,我想趁着这两月肚子还没出怀,去摆个地摊,做点小本生意。”
  桂珍瞪大了眼,责怪道:“你怎么想到做这种事?这让我的脸往哪撂呀?再说,你也没做过,现在又是这副样子,我怎么能放心呢?还是等你生了再说吧。反正一时还饿不死人,实在不行,就把房子卖了。”
  香榧连忙说:“太太,你不能这么想,这卖家产的事是越卖越穷,最后让人心里发虚。再说我们也要有个地方落脚呀。我们不偷不抢,有什么可丢人的?我想先去汉正街三镇市场进点小百货试一下,想也没什么难的,就是人辛苦些,起码要把每天的日常开支赚回来。”
  桂珍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坚持。
  二
  香榧从屋里出来时,过道还是黑洞洞的。听到隔壁房里几声咳嗽,知道太太已经醒了。近来桂珍总是肿着眼泡,想是夜里忧思过度所致。她在房门口轻唤一声:“太太,我走了。”门里面有气无力地嘱咐一声:“小心嘛。”她答应着,便到厨房碗柜里拿了两个馒头,又夹了些腌菜,裹好后放进布包里,就出门了。
  按老汉口的叫法,大致是以江汉路为界,依着长江的流向,江汉路以东俗称“底下”,那是租界和繁华的商业区,耸立着一幢幢高楼洋房,次一点也是里弄的石库门房子,是洋人和较有身份的华人生活的地方。往江汉路以西就叫“高头”,特别是六渡桥以外往居仁门这一带,多是低矮的棚屋,一逢下雨周围就成了泥糊淌子,这便是下层平民的聚集地。香榧居住的法租界昌年里属于“底下”,汉正街这边却属“高头”,从“底下”法租界到“高头”汉正街几乎要经过半个城区。此时已是初冬,冷飕飕的风直往人身上钻,香榧裹紧了棉袄,但脸颊和鼻子还是一会儿就冻红了。可她又快不了,毕竟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只能高一脚低一脚地拖着步,还得专拣日本兵不到的小街小巷走,又多绕了些弯路。快到六渡桥时,太阳才慢吞吞地露出脸,洒下几道淡薄的光线。香榧的后背已沁出了细汗,腿也有些沉重,却不敢耽搁,怕去晚了拿不到好一点的货,喘了口气,又继续往前走。

第四章 徽香梦(4)
汉正街属难民区,街口设有哨卡,把守的日本宪兵要验明《良民证》方给放行。香榧进去便融进如潮的人流中。狭长的石板路上,贩卖的,乞讨的,挑担子的,拖板车的……摩肩接踵,川流不息。香榧小心地绕着,生怕他们撞着自己,一面还得注意着道路两旁的铺面。她心里早算盘好,进货要对路,还得要找信得过的店主。自己是头一次来,不知深浅,就找那些挂了名目招牌的铺子,免得上当受骗。瞧着茅泰兴梳子店,就进去将各式各样梳栊篦子挑了十几把。见了刘文成针店,也买了些针黹用具出来。再看到袁祥兴广货店,又是毛巾、手帕、水果刀、镜子、雅霜、百雀羚拣了一大堆。再出来时,已是鼓鼓一满布包了。
  她想好了地方,决定去一趟大智门火车站,那里人流量大,像她手上这点小玩意,应该比较好卖。可远路无轻担,身子笨重,又背上一布包的东西,就像老马驮水似的吃力。走不了多远,就得停下喘口气,再接着走。挨到火车站时,已是十点左右的光景了。
  车站门口站着日本宪兵,不敢靠近。只能在稍远的路边看看。可那里已摆了好些地摊,也多是些土特产和旅行用品。她踟蹰了一下,便在转弯角的一块地方拣了块砖头坐下,摊开一张油皮布,将买的东西整齐地摆放好,这才安定下来。
  不大一会,就有人上前来了,是一位拎包的男人,看样子是赶火车的,挑了一块毛巾,也没问价就买走了。接着又过来一对夫妻。女的说,她这里的东西比别的摊子清爽干净,看得出是正经来路,价钱也便宜。便买了梳子、镜子、手帕好几样东西。香榧觉得欣慰,看来自己还选对了路。初尝赚钱的喜悦,对接二连三光顾的人越发地殷勤备至。到了中午,就卖出了一小半的货。这才觉得肚子饿了,就拿出夹了腌菜的馒头,一边吃一边照顾着生意,想着下午能够卖出一半,她的本钱就回来了。到明天就算是纯赚了。看来只要人勤快,就不会饿死人。心里舒坦,那冷铁似的馒头也一样嚼得津津有味。
  正吃着,突然半截砖头啪的一下砸在她的前面,几块镜子顿时成了稀烂。她脑子一炸,还没缓过神来,就听二十步远的一个胖女人已经开了骂:“哪里来的野货,跑到这里抢生意来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香榧听得来气,直喊道:“这地方是公家的,怎么就成你的了?”见她回嘴,旁边一个刀疤脸的男人就吼了起来:“邪完了,老子数三声,你还不快滚,看我不过来全砸了。”香榧见他来横的,气越发冲上来了,她也是不怕鬼的人,就昂着头回道:“我就不走,看你把我怎么样?”刀疤脸一听,额上的青筋都气暴了出来,这小婆娘还敢跟他顶嘴,真妈的不信邪了,便开始喊着:“一……二……”旁边几个过路的人便围拢上来,有人拦住他说:“算了,人家一个女流之辈也不容易。”其他人便小声劝香榧:“还是走了吧,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都是结了帮的,专欺中国人,日本人一来就老实了。”香榧知道遇上了一帮地痞,要在往常,她是不信这个邪的,自己现在是有孕之人,伤着了伢可划不来。她勉强吞下一口气,这才卷起油皮布离开。
  香榧走了几步,想着手里还有这么多东西没卖出去,又强迫自己停了下来,就在附近的领事街摆起了摊。可毕竟不比在火车站,光顾的人也少多了。她守了两个小时,还没卖出上午一半的货。心里着急,本想再守一阵子,却见前面路口乱哄哄的,有人仓皇逃过,一问才知是宪兵队的车队过来了,又要抓人。她赶快收起布包正要离开,封锁的哨声已经响了,路上的行人只能原地站着,动弹不得。接着就见一队日本宪兵和宪佐跳下汽车,开始搜查每个行人的《良民证》。香榧呆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两个长衫男人被认定是抗日分子扭上了汽车,她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这时,有个尖腮脸的宪兵一下注意上了香榧,他走过来,香榧就赶忙掏出《良民证》给他。尖腮脸随便看了一眼说:“这个,不是你的。”她说:“当然是我。”尖腮脸又盯着她看了半天,嘴角便露出一丝阴森的笑容。香榧正心里发怵,尖腮脸突然伸出手往她脸上捏了一下。香榧顿时气得涨红了脸,却引得尖腮脸淫邪地笑起来,又忍不住伸手要去摸她的脸。香榧慌忙用布包遮挡着,尖腮脸却一下夺过她手上的布包,打开翻看起来。

第四章 徽香梦(5)
“这是干什么用的?”他板起脸问。
  “做小本生意。”香榧答道。
  “是给抗日游击队用的吧?”
  “不是的。”
  尖腮脸鼻子哼了一声说:“收缴。”随手就把布包扔进了汽车。
  香榧知道那包东西有去无回,与他们论理,只能引来更大的麻烦。她忍着气等到封锁结束,才抹着眼泪往家里走。
  刚到里弄的石库门口,一股焦味就呛到鼻腔里,她赶到厨房,果然是自家的饭煳了。忙把烧煳的饭倒出来,另淘米煮着。
  听到剐锅的声音,太太才赶了出来,赔笑道:“一说话就忘了……”香榧懒懒问一句谁来了。太太眨巴着眼答:“还不是佑生,这一个多月也没回去,就在汉口做工来着。”香榧一听是他,心便提了一下。柴佑生是太太的堂妹夫,戚先生去世时,亲戚六眷来了些人,太太堂妹的伢们太小,走不开,太太就要佑生来了,这时候也正需要男人。佑生来了也顶事,当时太太和香榧早哭成一团,其他几位亲戚老的老,少的少,都上不得台面,佑生便担当起整个丧事的重任。那几天,从设置灵堂,招待宾客,到入棺送葬,全是柴佑生一人打理。到最后忙完,佑生黝黑的脸已瘦得像风干的腊肉。后来他走了,太太倒也叹息了几天。现在才知他一直在汉口呆着。
  香榧一边清理灶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忙着做菜。太太看有她照应,早回堂屋去了。香榧见簸箕里盛着冬笋,想是太太为招待佑生买的。太太对娘家人实诚,尤其喜欢佑生,就像亲弟弟似的。现在中年守寡,家境败落,就更在乎亲情了。但香榧对柴佑生一直敬而远之,不想跟他说多的话,这种关系还是注意点为好。今天她在外面受了气,也懒得进去跟柴佑生打声招呼,等饭菜全做好了,才端着托盘进了堂屋。
  柴佑生正在修理那只咿呀作响的板凳,敲得嘣嘣直响。听到香榧的脚步,也不起身,背着脸对她道:“我说来了怎没见香榧的人呢,原是忙生意去了。”香榧说:“叫什么生意,只想去换点菜钱。”佑生听出些怨气,就转过话头说:“出去累了一天,回来还要做饭,真够辛苦的。”香榧说:“没几个菜,做起来也简单。”随后又给他们添饭。太太叫佑生停下手,佑生敲完最后一个钉子,才过来坐下。
  吃了几口饭,太太便对香榧说:“佑生也想在汉口做事,我正劝他呢,现在汉口是日本人的天下,我们先生的厂就是被挤垮的,这年头还能有什么奔头……”说着鼻子一酸,又像要掉泪的样子。香榧说:“也不是完全没有活路。他做木匠,不会跟日本人沾边。”佑生却摇头说:“可木匠做得再好,也只是小本生意呀。”见两位没有下文,他又说:“现在茶叶也越来越难做了,层层盘剥,落到茶户手里几乎所剩无几,表姐将茶园卖了倒是好事。”太太叹气道:“卖了也没落下,我把茶园的钱让先生转到布厂,还不是破了产?”佑生就说:“现在只能找日本人管不着的空当做了。香榧,你给我出出主意。”香榧勾起愤恨,便气道:“日本人哪有管不着的?那些乌龟王八会让人安生么?何况还有中国人自己拆台的事呢。”佑生看她脸上的表情,就问:“是不是今天有人欺负你了?”香榧见两人都望着她,咬了咬嘴唇,只说出中午遇到的事。两人听完,都闷闷地吃着饭。末了,还是太太宽慰她:“遇上这些无赖,损失几块镜子倒是小事,没伤着人就好。你今天也算万幸。阿弥陀佛哟!”香榧听了,只是摇头苦笑。

第四章 徽香梦(6)
吃到一半,佑生见碗里的菜已剩下不多,便问香榧:“在徽州时,我就馋你做的腌酱菜,你现在还做吗?”香榧说:“现在做得少,还是来汉口时做的四坛子,一坛腌雪里蕻,一坛辣白菜,一坛蓑衣萝卜,一坛酱黄瓜。也算你有口福,一直顾不得吃,前天才开坛,我给你挑点来吧。”说着就去了后面厨房。到她过来时,还未进屋,老远就有一股酸辣的香味扑鼻而来。见香榧手上端着两只小碟,一只盛着已腌成姜黄色的雪里蕻,另一只是切成细丝状的辣白菜,上面都淋上了一层薄薄小麻香油,愈显得鲜亮嫩滑,令人食欲大开。柴佑生马上夹了些雪里蕻到嘴里,一阵嘣吱嘣吱的脆响过后,佑生嗍着嘴说:“呵,酸辣脆嫩,鲜死人了,徽州家家户户都有腌菜坛子,我怎么就觉得你做的好吃呢?”香榧忙避开他的目光道:“这当然不能告诉你。”太太听得一愣,便睃着眼对他。佑生装作没看见,又嚼着腌菜说:“香榧,我看你有这手艺,何不拿出来示人呢?”香榧不禁问:“你说怎么个示人法?”佑生说:“你也不用摆地摊了,就卖自己做的腌酱菜吧。”香榧听得怔了怔,便问:“行吗?腌菜还能卖钱?”佑生若有所思道:“现在大家吃不起鱼肉,你做的腌菜味道独特,说不定是条路子。”太太摇头说:“别给她出主意了,你看她几个月的身子,还能做这些?”佑生说:“先试一下吧,不行再寻别的路子。”
  香榧听了他的话,心里多少有些活动。要说做腌酱菜,那可是她的拿手绝活呢。在徽州,家家都要为过冬准备几个腌菜坛子。大雪封山时,徽州人就会打开自家的腌菜坛子,一样挑出一些,有的爆炒,有的配上腊肉或野味一起下锅煮着,那香味便随着漫天的雪花飘散着,吹到好远都能闻见。过路的人馋不住,就敲开那家的门,在主人的灶边拈上一筷子在嘴里嚼着,或者与那家人围坐在一起,呷几口老酒,海吃一顿,那份享受真比神仙还要美啊。徽州人做腌酱菜都有自己独特的方法,风味便各不相同。他们也自有到别人家品尝腌酱菜的习惯。女人们都暗自较上劲,比试着谁做的腌菜好吃。由此徽州人还把腌菜坛子作为衡量女主人高下的一个标准。女伢从几岁起都要学做腌菜,到出嫁时,腌菜坛子就成了一部分陪嫁,谁的腌菜坛子多,谁做的味道好,就说明这女伢手巧能干,会做家。香榧从八岁起就开始向姆妈学做腌菜,自己也爱吃腌菜,到戚家做丫头时,吃不惯厨子做的腌菜,就自己偷着做,等腌制好了,拿出来给大家品尝时,便是一抢而光。从此她做的腌菜就出了名。柴佑生那时在戚家大屋里做木雕,偶然尝到香榧做的酱腌菜,也赞不绝口,说香榧的腌菜比自家的堂客做得好吃多了。后来,柴佑生就爱有意无意找香榧搭腔,说一些山外的见闻。香榧知道柴佑生到过安庆,脑子比一般人活络,木匠活也比别人做得精细,但发现柴佑生的那双眼睛老爱瞅着她,就总是躲避着。可先生一去世,他还是来到汉口。现在又撺掇她去卖腌菜,还说自己要帮她。这就让她有些打哽,反而产生了抵触。便推脱说:“明天我再出去试试,如果实在不行,再考虑做这件事吧。”佑生听她的口气,便不再做声了。
  三
  这天夜里,香榧想着白天的羞辱,又偷偷地哭了一场。但过了两天,她果真又到汉正街进了一些小百货。但这次她没有再去火车站,而是去了江汉关码头。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章 徽香梦(7)
离码头好远,就能听到牛哞一般沉闷的汽笛,伴随着偶尔响过的钟声,在凛冽的空气中交相回荡着,更觉一份凄厉和悠长。香榧就是坐着船来汉口的。如果她回徽州,也要先来码头坐船,沿长江而下,到安庆再辗转。由此,香榧对码头就有一份近乎故乡的情感,她来到这里,就觉得离徽州近了些。
  码头照样很热闹,上游封江后,虽然停靠的船舶少了些,但汉口与下江的航行依旧,繁忙的景象还是一如既往。上上下下的人流像蚂蚁似的穿梭着,并不比火车站逊色。香榧看码头边上已有不少摊点,怕又是拉帮结伙的,便不敢沾边。扫了一下四周,除了趸船,怕是没有立锥之地了。就决定上趸船试试。到上面一看,除了几个等船的人和一个卖报纸的男孩,果然没一个摆摊的。她心中暗喜,也顾不得多想,就在那上面铺起了摊子。
  等渡江的人渐渐地多了,就有几位踱过来瞅她摊上的东西,有的还真买了几样。她开始庆幸自己有眼光,这里上下的人多,又跟人家不搭界,真是卖东西的好地方。那些人怎没想到在这里来摆摊呢?
  不大一会儿,就见一艘轮渡靠岸了。趸船上的人也越涌越多,有的已急不可待,吵吵嚷嚷的,直嫌船工的动作太慢。等船工把舵键接上,跳板刚一放好,船上的人便蜂拥而下。船上的人没下完,上船的人就还得等着,这下两股人流汇合在小小的趸船上,便挤成了一锅粥。有几位已踩上了香榧的油皮布,把她的两把梳子和一面镜子也踩炸了。她正叫喊不迭,就见一个工长模样的人凶巴巴地冲了过来,向她吼道:“谁让你在这摆摊的,上下船这么挤,你还在这轧地方!”说着一下兜起她的油皮布,呼地全扔进了江里。香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辛苦又一次化为乌有,哀叫一声,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襟,哭喊道:“你赔我的东西……”那人看她缠着,越发烦了,用力甩了下胳膊,香榧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地,嘴唇顿时嗑出了血。旁边的人见了,就喊了起来:“这家伙,欺负人家一个女的!”那人看有人打抱不平,慌忙闪身,一下便溜得不知去向。此时,地下的香榧挣扎了几下才站了起来,刚走了几步,突然又窝起身子,两只手死死地按住肚子,一下坚持不住,又歪倒在地上,裤裆很快就印出了一摊血。有个老妇人惊叫道:“哎哟,她怕是动了胎气呀!”香榧脸色苍白,忍着疼痛喊着救命,一些经过的人便停下了脚步,见她裤裆里的血直往外流,有人就说这要赶快上医院,去晚了怕是不行嘛。几个人还在迟疑,有位戴眼镜的先生忽地一下抱起香榧,就往外跑去。直到出了码头拦上了一辆马车,那些围观的人才缓过神来,啧啧叫道:“好人呀……”
  车上颠簸得厉害,香榧的腹痛也越来越剧烈了,急得先生一时叫马车夫快点,一时又叫他慢点,左右为难着。好不容易到了普爱医院,香榧就像见到了救星,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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