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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秘书-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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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同一直没有消息,我心想,这些人本来就是不讲信誉的。一个星期以后,林大勇打来电话说:“杨同跑了,是携款潜逃美国。”我听后大吃一惊。

“大勇,杨同好好的怎么就跑了呢?”

“省建行行长,也就是杨同的干爹,因贪污受贿挪用公款被‘双规’了,杨同得到消息,携一亿多资金潜逃美国了。”

我沉默良久。

“大勇,谢谢你。我也不去打什么工了,还是慢慢想办法吧。”

“雷默,你这个忙我帮定了,我们俩一起给张国昌服务一场,不能看着你没饭吃。”

我庆幸在官场上还能有林大勇这样的一个朋友,过去那些前呼后拥的朋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杨同携款潜逃让我想起了许多往事。“李张大案”期间,东州市的四百多家房地产老板跑了二百多家,据说都藏在美国洛杉矶。唐人街的餐馆里,每晚都有他们的身影。李国藩的女儿李蒙娜也在其中。她是借父亲这棵大树赚了个盆盈钵满,和丈夫一起席卷万贯家财奔向美国的。

李蒙娜出道很早,高中毕业就去深圳闯世界,多年生意场上的经验使她明白了像自己这样文化底子薄,靠辛苦赚钱是发不了家的,她杀回了东州,靠父亲的权势开起了公司。

李蒙娜是李国藩惟一的女儿,李国藩一生忙于仕途,李蒙娜从小就很少得到父亲的关心,使她荒废了学业,没有了好的前途。可李蒙娜是李国藩的掌上明珠,现在借父亲的光挣点钱算什么?

黑老大杨四在东州市的民愤并不大,因为他杀死的或打残的都是有权有势的,用老百姓的话说,杨四专打戴大盖帽的。后来,杨四与李蒙娜成了兄妹,那也是不打不相识。

那是李国藩担任东州市代理市长不久,进士街路段的广告牌被区市容办和市市容办分别审批了。杨四拿到了区市容办的批文,而李蒙娜拿到了市市容办的批文,两个公司的员工在施工时打了起来。杨四和李蒙娜都去了现场,当时场面闹得很大。杨四是老江湖了,他一看眼前这位穿着不俗、心高气傲的小女孩不是等闲之辈,便多了个心眼儿。

“小姐贵姓?”杨四试探地问。

“免贵姓李。”李蒙娜没好气地说。

“你是李市长的女儿吧?”杨四有些惊喜地问。

“怎么,不像吗?”李蒙娜冷笑一声说。

杨四心想,机会来了。他满脸堆笑地说:“蒙娜,我叫杨四,在东州也算有这么个人,大哥我可敬慕老妹儿好久了,今儿个这个官司也不打了,这单生意大哥我不做了,就算送给妹妹的见面礼,赏大哥一个面子,我以酒赔罪。”

李蒙娜对杨四也早有耳闻,在深圳做生意时什么苦没吃过,什么气没受过,她最懂得多个朋友多条路的道理。

李蒙娜缓和一下口气说:“杨大哥太客气了,你也是东州的名人,小妹我有眼无珠,多有冒犯,我看这酒还是我请了。”

就这样,两个人成了好朋友。一来二去,通过李蒙娜的引见,杨四攀上了李市长这棵摇钱大树。杨四的主要生意是走私汽车。过去走私汽车也是提心吊胆,常被海关或公安扣押。他靠上李国藩后,日子好过多了,有几次李市长竟派武警为杨四武装押运。

为表谢意,李市长过生日时,杨四送上一只实心纯金寿桃。现在李国藩死了,李蒙娜和丈夫跑了,杨四也判了死刑,尚未执行,一切都灰飞烟灭。

“李张大案”抓了很多人。一些人受到了法律的严惩,可确实也跑了许多人。这些人接受的不是法律的制裁,而是命运的惩罚。他们的人生将永远失去祖国,亡命天涯。

林大勇又给我来了电话:“雷默,有一家外企公司缺一位副总经理,待遇极好,年薪五十万,一部车,一幢别墅。去不去?”这样的待遇是很诱惑人的。

“什么公司?”我好奇地问。

“澳洲生态园,是香港上市公司。有一次,我与澳洲生态园的老板在一起吃饭谈到了你,他对你很感兴趣。”

澳洲生态园是“李张大案”期间投资东州的,我对这家企业的情况并不熟悉。不过,这家公司的老板很活跃,与市长薛元清和常务副市长杜文革等人打得火热,经常出现在东州电视上。

现在我对与高官打得火热的公司都不放心,总觉得这背后容易有不可告人的东西。我再三考虑后,对林大勇说,静静心以后再说吧。

17。白虎

最近总梦见山东老家那个叫北辛店和北滩头的地方。北辛店是我父亲的老家,北滩头是我母亲的老家。文化大革命时,我和我哥还小,父母经常挨批斗,只好将我和我哥送回奶奶和姥娘身边。

我小学是在山东老家念的,考上大学后回去过一趟,想起来快二十年没回去了。我把童年扔在了小清河里。最近我听说它已经干了。岁月沧桑,心中无限感慨。

每天晚上我都辗转反侧于梦中,昏昏沉沉,觉得自己离开了地面,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仿佛是“西游”的世界,但没有唐僧师徒,只有李国藩、张国昌等东州市的大小官员正在听薛元清训话,常务副市长杜文革站在旁边。

“佛祖有言,各庙香火不盛,需要你们去上香,光上香不行,还要多捐善款,现在和尚都已经是局级待遇了,你们怎么也要弄个司级呀?”薛元清的嗓音很像太监。

场面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就是找不到我自己。只觉得风烟滚滚,扑朔迷离,时隐时现,似有似无。最后,杜文革给每人发了一块石头。张国昌把拿到手里的石头捏了捏。我感到喘不过气来。

“这要是一块金子该有多好。”张国昌失望地说。

“这比金子珍贵,这是你们进入大观园的通行证,希望你们接通红楼的命脉,承继‘西游’的精神。”杜文革大声说。

我不愿意成为石头,这些石头不是变成孙悟空就是变成贾宝玉。他们的生活我都不喜欢,但这是佛祖的旨意,我为张国昌服务,我不能不听。

后来,在大观园里,我和张国昌迷了路,我们走散了。我找了他很久,在一家医院遇到了他。他坐在轮椅上仍然戴着那副一万多元的眼镜,表情漠然。

“老板,你怎么了?”我惊讶地问。

“我得了腐癌,将不久于人世!”张国昌悲哀地说。

“什么叫腐癌?”我不解地问。

“我不仅没有捐善款,还拿了庙里的香火钱。”

“还有没有办法活?”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一针让我睡着。”

于是,我从口袋里取出针扎进他的心脏。张国昌死了。张国昌葬在大观园里林黛玉葬花的地方,坟冢还是黑色的土,坟前的石碑就是我,上面写的不是“张国昌之墓”,而是“张国昌之秘书”。文字还是用甲骨文刻的。

这样的梦做得太多了,搞得我精神萎靡。我知道只有在山东老家生活的时光是我最单纯的童年时光,那里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可以净化我的灵魂。

不知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做梦都是变成一块石头,这或许是天堂圣殿的一块砖,或许是地狱之坟的一块碑。总之,坟冢上的烟花终于凋零,圣殿的神火奄奄一息。

我望见自己像石头一样矗立,任野风狂吼,大雨倾注。我问沧桑,天堂塌陷的时候,我们的罪行是否会被宽恕?大海沉默,蓝天沉默,只有心灵之火将灵魂烧得支离破碎。我明白石头只有变成土才能滋养生命。于是,我在梦里变成泥土,让别人踩成了一条道路。

我决定回山东老家看看。我给迟小牧打电话,想借他的沙漠风暴越野车一用,驾车回山东老家是一件很浪漫的事。迟小牧自从跟胡艳丽勾搭上之后,生意越做越大。出门坐奔驰,脚上穿手工布鞋,抽英国烟,喝法国酒,却专读诸子百家的哲学书籍。这小子只要是漂亮美眉就泡,还时常给喜欢的女孩子写几句情诗,人有了钱又有风度,自然吸引女孩子团团转。不过,迟小牧也有尴尬的时候,几个追他的女孩儿坐在一起,拿出迟小牧的作品一看,大呼上当,因为她们手中拿的是同一首情诗。

迟小牧一听我要回山东老家,非要跟我去,说要看看我小时候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我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早晨六点钟,我们驾车出发了,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晚上十点钟便望见了久违了的故乡。我的心情很激动,迟小牧却很好奇。我们找了一家店住下,痛饮狂吃一顿便各自睡去。刚刚睡着就有人敲门。

“谁呀?”迟小牧没好气地问。

“服务员。”一位小姐的声音。

迟小牧也没多想就开了门,从门外进来两位花枝招展的小姐。

“两位大哥,需不需要我们姐儿俩陪一陪?”其中一位说。

我心情不好,又累了一天,没好气地说:“滚,不需要。”

“雷默,玩玩嘛。”迟小牧忙说。

“小牧,我太累了,没情绪。”我厌恶地看了一眼两个小姐说。

“雷默,你呀,不会享受生活。人哪,就那么回事,滚吧,今儿大哥没心情。”

迟小牧不情愿地把两位小姐撵走了。然后扔给我一支烟说:“跟谁干也不如跟胡艳丽干得劲儿。”

“胡艳丽是白虎呀?”我开玩笑地说。

“可不是。”

“白虎可是灾星。你小心点,别把自己玩死。”

“雷默,你知道人的结果是什么吗?人的最终结果就是死。”

“你和胡艳丽的关系别让冯皓发现了。冯皓一旦发现,你就死定了。”

“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怎么,听你的口气好像抓住了冯皓的小辫子?”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18。故乡

北辛店已经面目全非,但我奶奶家没变,还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只是奶奶死后,叔叔对宅院重新进行了翻修。这房子原本是一座庙,是个什么庙说不上来,是土改时分的,后来我爷爷又盖了两间厢房。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爷爷,我出生前他就死了,只知道他是北辛店最有学问的人。

我考上大学时,我叔叔曾给我写过一封祝贺信,信上说:“你爸爸是我们北辛店第一个初中生,我是北辛店第一个高中生,你是北辛店第一个大学生。”

叔叔在一家中专学校教书,家就在校园里,我奶奶家的房子一直空着,叔叔一星期回来一次,这房子几乎成了叔叔家的别墅。我是光屁股在这儿长大的,奶奶就在门前做针线活儿。当时,门前有一条小溪和一望无际的稻田,现在稻田还在,小溪却干涸了。

我向叔叔介绍了迟小牧,叔叔说:“家里坐吧。”我们便坐在庭院里的石桌石凳上聊天。迟小牧对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都感兴趣。

“雷默,这院子真像鲁迅先生写的百草园。”迟小牧兴奋地说。

叔叔虽然小父亲十五岁,却也是近六十岁的人了,不过身体硬朗。叔叔从小就长得帅气,老了也不失风度。我们爷儿俩快二十年没见了,老人很激动。

饭菜是我婶儿准备的,饭菜一入口,我的眼泪就流了出来,我在这个院子里没少吃奶奶亲手做的饭菜,如今奶奶已经故去了,我却仿佛还能感觉到她老人家的身影。

给奶奶上坟,我哭得很厉害,搞得迟小牧也流了眼泪。我把奶奶坟上的草用手全部拔净,两条胳膊已经划得伤痕累累,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委屈,哭得几乎晕了过去。

“李张大案”发生后,叔叔从电视、报纸上已经知道了。

“俺们老雷家的人都实在,叔叔真怕你意气用事着了人家的道。”叔叔担心地说。

“叔叔,我做不出对不起老雷家的事。”我信誓旦旦地说。

叔叔高兴了,他拿出老雷家的家谱说:“雷默,你要是不出事就是咱家家谱中第二个有出息的人,用现在的话讲,你是县团级呀,要是在古代那就是县太爷呀。”我看了家谱,祖上最大的官儿就是历城县县太爷。

夜深了,我和迟小牧都睡不着,站在大门前望着月光下干涸的小溪发呆。迟小牧递给我一支烟,我点上火深吸一口,心中无限感慨。

小溪已经干涸了,只剩下两岸丛生的杂草和蜿蜒向前的痕迹。但我的脑海里仍忘不了它常年潺潺汩汩地流淌着的印象。

“雷默,我真羡慕你,心里还有个百草园。我生在城市,长在城市,工作在城市,内心就缺这么个百草园哪!”迟小牧感慨地说。

“小牧,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百草园,那是心灵的庄园,只要守住这个庄园,就不会丢掉信仰,至少不会成为信仰的弃儿。”

“雷默,你别傻了!”迟小牧哈哈大笑地说,“现在不是我们背叛了信仰,而是信仰欺骗了我们。曾几何时,年轻女性因为有性经验而羞耻,如今的女孩却因为缺乏性经验而害臊。时代变了,信仰值几个钱?”

我被迟小牧的话震呆了,我觉得迟小牧太可怜了,他连心灵的庄园都丢掉了,让欲火烧得精光,他连精神家园都没有了,只剩下肉欲的发泄和垂死的浪漫。

我告别了叔叔和北辛店,迟小牧开着车,我们向北滩头我姥娘家进发。北辛店与北滩头之间只有三十多里路,过去只有一条土路,小时候,我从奶奶家去姥娘家都是走这条土路,那时候,土路两边除了梨园,就是桃园,现在已经修成了柏油马路,梨园和桃园都成了房子。过小清河大桥时,我又惊呆了,小清河好像干了好多年了,河道里长满了杂草。我小的时候过这条河要用一条大木船轮渡,河里面穿梭往来的全是汽艇,汽艇后面还拖着十几条大木船,那场面很是壮观。

我的游泳就是在这条河里学会的,那时候经常横渡到对岸叫坝子的地方偷桃,有时候也爬到汽艇拖的大木船上去偷西瓜。我母亲说,她小时候,这小清河里清得可以望见大鲤鱼。唉,我这次回乡,奶奶家门前的溪水干了,姥娘家村头的小清河也干涸了,终于,这两条干涸的河流化作我两行涩泪滔滔而下。人生最大的精神痛苦莫过于寻找家园却感到无家可归,寻求安定却到处漂泊。

我让迟小牧把车停下,我们下车漫步在河堤上,虽无河水奔流,却有草甸芳香,我们深吸着清新空气,好不惬意!

我给迟小牧讲着小清河的历史,仿佛耳边汽笛长鸣。人生的遗憾恰恰就是一种有限了。人们除了在有限中期望无限,在过程中期盼永恒,使有限的过程显示出一种无限的意义,还能期盼什么呢?

舅舅家的日子明显不如叔叔家过得好,舅舅为人耿直,万事不求人,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求人如吞三尺剑。房子还是那间老房子,只是院子里的大枣树没有了。

“大枣树太老了,砍了。”舅舅用苍老的声音说。

我记得那大枣树的树干两个人才能抱过来,是弧形的,很好往上爬。树叶覆盖了整个院子,一到雨后,满院子的红枣,让人看了就兴奋。

小时候,我和我姥娘就住在老屋里。老屋是露着房梁的。有一天早上,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我姥娘在饭屋里做饭,不停地拉着风匣,我躺在床上睡懒觉,我虽然闭着眼睛,但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是醒着的,后来一睁眼身子就动不了了,难受得很,只见房梁上坐着一个“小人”冲着我直笑,还对我比比画画的,我既动不了,也说不出话,但心里清清楚楚的,我拼命挣扎,越挣扎,那“小人”越笑,我急坏了!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我姥娘唤鸡的叫声,并且推门进了屋,那“小人”突然不见了,我的身子也能动了,我一扑棱坐了起来,对姥娘说刚才发生的事,我姥娘说,你碰上“狐仙儿”了。

后来,我跟母亲也提及此事,母亲说,她小时候也在屋里遇见过这事儿。我对迟小牧说起此事时,他一点儿也不相信。

舅舅家门前原来是一片菜地,姥爷的坟就在那儿,就像从未见过爷爷一样,我也从未见过姥爷,不过,后来村里要在那片菜地里盖小学,姥娘只好给姥爷迁坟,坟挖开以后,姥娘将姥爷的尸骨一块块地捡放在一块蓝布上,我就站在旁边,姥爷的头骨上一颗牙也不少,这是我见过姥爷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姥爷的坟就迁到了小清河的边上。后来姥娘与他合葬在一起了。

北滩头的一切我太熟悉了,我无法停止怀旧。我和舅舅跪在姥爷和姥娘的坟前沉默不语。舅舅点着两支烟,又倒了两盅酒放在坟前,低低地说:“爹、娘,你们的外孙子来看你们来了。”舅舅的话音刚落,我的眼泪就已经模糊了双眼。我默默地磕了三个头,渴望两位老人灵魂安息。

我对生死的认识就是从北滩头开始的,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一天中午,我和伙伴建国、东升去打猪草,我们横渡过小清河,偷吃了一顿梨,然后又横渡回来,将篮子打满猪草,高高兴兴地往回走。

快到东升家里时,就见东升家的院内院外围满了人,哭声一片。东升知道家里出事了,拔腿就往院子里跑。我和建国也紧跟在后面,跑到院子里,看见两条板凳搭了一块门板,东升的父亲一动不动地躺在门板上,脸色蜡黄。东升的母亲悲痛欲绝。建国的母亲在一边安慰。我听旁边的人说,东升的父亲中午正喝着酒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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