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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幸福-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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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无论如何,此举善莫大焉。
该大片儿在丽江的一个电影吧里曾放过一次,大
家一边嘻嘻哈哈地看,一边啃着瓜子和辣鸭脖。大军
也跟着一起看,看了一会儿跑出去啃鸭脖子了。有几
个人坚持看到了最后,看完演职员表上自己的名字
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然后,此事告一段落。
奇怪的是,大军之后再没提过自己拍过电影这回
事,好像没发生过一样。他的梦想完成了,完成了就
放下了,放得还很干净,甚至没当成人际交往时的谈
资。
有时候,我不确定大军是少根筋还是足够智慧。
行于心而不驻于心,在这件事儿上,他活得比我见过
的大多数人都洒脱得太多。
我曾揣测过,是否这个电影里的故事曾经真实发
生过,是否真实的主角就是大军。
他或许是因为未能对某一个逝去的小生命完成承
诺,才想在光影中虚拟地画上一个句号吧。若我揣测
的是真的,那么,那些胡子拉碴满面风尘的男人,内
心该是多么的柔软。
那个脏脏的小孩子,后来经常会来找他玩,不怎
么说话,只是依偎在他身边。大军给他炒饭一次打四
五个鸡蛋进去,还给他揩鼻涕,亮亮的鼻涕丝儿黏在
手指上,他一点儿也不嫌弃,仿佛他就是父亲。
生一张16万元的专辑
他还做过一件傻缺的事。
他一直二到现在,或者未来。
他循环不停地二着。
我们一开始卖碟都是找支电熔麦克,跑到朋友酒
吧里录现场版,然后把Demo 用电脑光驱刻录出来。
我们把这种碟叫毛片,取其手段原始、技术粗糙之
意。往好里说是原汁原味,但给专业音乐制作人听的
话,无异于一次性饭盒里盛着夹生饺子、没褪干净鸡
毛的黄焖鸡。可一般购买者谁在乎这个啊,再说民谣
听的是歌词内涵,本就和技术品质没太大关系。
我坚持以上看法和想法,一直到现在都懒得在配
器和录音上下太大功夫,即便录歌也万分抵触各种
Midi 手段。
他却不,卖了两年毛片后,轴劲儿上来了。不过
是一个日日混嚼谷的流浪歌手,却把所有的积蓄全部
拿出来,东求西告地筹钱,奔成都,跑广州,租录音
棚,买版号,托朋友找知名的音乐制作人,自己监棚
给自己录制专辑。他花干净了身上的每一分钱,带着
母带一路搭顺风车回丽江,饿得马瘦毛长,一见面就
和我抱怨广州的碗太小菜太贵。
我听了下他录制的这张专辑,叫《风雨情深》。
厚厚的外壳,铮亮的黑胶盘,制作精良,内外兼修,
编曲和录音不亚于一个出道歌手的专辑品质。我问他
共多少钱,他说没多少。
“那到底是多少?”
他假装满不在乎地说:“16 万。”
说完,脖子都是僵的。
16 万!一辆Smart 微型车的价钱,一套发烧单
发,一个二线歌手一场商演的报价。一个中产阶级或
许可以满不在乎地报出这个金额,但无产阶级的大军
你满不在乎个什么劲儿啊你?16 万,一张碟你卖50
元,卖3200 张碟你才能回本。你能保证丽江天天不
下雨吗?这里半年是雨季!你能保证琴被没收的时
候,碟片不会被没收吗?
我替他心痛,马后炮地骂他:“花个一万两万元
的品质比之前的Demo 好点儿就行了,你有几个钱能
糟蹋?你不需要打榜,又不需要拿金曲奖。”
大军很包容地看着我说:“可那是我自己写的歌
啊。”
我形容不出那种眼神儿,好像他是个戴红箍的,
我是个随地吐痰的。
“那好吧,那我帮你推推歌吧,说不定哪一首忽
然爆红网络,半个季度你就回本了。你说好不好,我
说,你觉得呢?唉,我和你说话呢,大军……”
他“嗯嗯嗯”地应承着,聋子都听得出那种敷衍。
“你和我敷衍个什么劲儿啊!你又不用担心欠我的人
情。你不是缺钱吗?你是缺钱还是烧钱?”我知道他
是个没什么世俗野心的人,但作为一个在实用主义者
中长大的人,我不是很明白这些折腾所为何求。
后来我发现,这次折腾只是刚刚开始。
新碟出来后,他继续以卖唱为生,计划着还完了
债,攒够了钱再出第二张!他甚至已经把第三张碟的
封面都找人画好了。我计算了一下投入产出比,回想
了一下自己认识的那些心狠手辣的理财经理,没有一
个黑心理财经理的手段有大军对他自己狠。他是跟钱
有多大仇啊,摁着自己脑袋,大头儿朝下往井里栽。
一起卖唱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开店了,一个接
一个地在丽江租得起院子了,他依旧在三步一亭、五
步一岗的流浪歌手们的夹缝中讨生活。他自己给自己
规定了每天的销售额度,每天下半夜才收工回家蒸
饭,每天卖唱的时间几近五个小时。
或许是因为品质的提升确有药效,他名气慢慢地
越来越大,开始有人慕名来听他唱歌,主动买碟。我
后来认识一些朋友,很会唱歌,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
可以好到在“中国好声音”的舞台上称王称霸,在“快
男超女”的舞台上加冕桂冠,可如果把他们都放在没
有反送音箱的街头,我坚信没有人能唱得像大军那样
动听,一个都没有。
你见过不做作不装逼不孤傲清高也不谄媚满脸的
流浪歌手吗?
当下的大军就是。他唱歌的时候简直可以用不卑
不亢来形容,你若给他鼓掌,他面带微笑,宠辱不
惊。他收钱的时候几乎是一种理直气壮,他说:“我
的碟好啊,什么电脑都能放出声音来……”他说这句
话时,我常常暗暗咽下一口血,眼前飞过一只乌鸦,
尾巴上拴着个牌子,上面写着:16 万元。
自从开始卖新碟,他就变得很有亲和力,甚至会
很自信地赞美认真听歌的人们:“哎呀,谢谢你专门
来听我唱歌,我的碟好啊,什么电脑都能放出来……
你长得这么漂亮,你是从成都来的吧。”
在他的脑子里,所有漂亮的姑娘都是从成都来
的,哪怕人家讲的是广东话。
关于姑娘,我知道和他有关的故事有三个。
睡着的人怎能叫醒另一个做梦的人
小洋芋是上海MM ,典型的公司白领,挤地铁、
吃盒饭,在朝九晚五的日子里理智度过漫漫人生:理
智的同事、理智的家人、理智的生日派对和相亲、理
智地麻木不仁。
于是,她攒了年假来丽江放空,没想到遇见了
他,一开始是艳遇,然后骤跌进了真爱。大军是她的
安眠药,她心甘情愿地跌进了一场深睡眠。
小洋芋毅然决然地辞职,告别所有清醒的日子,
剃了光头陪他浪荡在丽江街头。昂着的青皮脑袋,就
像一颗圆圆的青皮西瓜,半蹲在他旁边打手鼓。他唱
歌,她就打鼓,双眼微睨,乍一看像个刚还俗的大尼
姑。颠覆一种生活方式,爱上一个流浪歌手,跟他卖
唱在街头,是小洋芋的修行。她从不喊大军的名字,
只喊一声“喂”,大军却很喜欢喊她的名字“小洋—
芋”,胡子拉碴的男人拉长声音喊,有种微妙的温
柔。他给她起的这个外号,实惠又管饱的意思。
这个有点儿二的姑娘,一点儿也不像是个爱上流
浪歌手的文艺女青年。她胸部饱满红唇也饱满,嘴上
永远叼着半支烟。看人的眼神直勾勾的,爱喝酒不爱
说话,别人讲笑话的时候,她永远是冷冷地破梗的那
一个。
我坐在自己的小酒吧逗客人玩:“有只鸟在天上
飞,它只用一只翅膀飞,你们说为什么?”她在一旁
不等别人思索,立马接口:“因为它愿意!”“还有一
只鸟也在天上飞,它只有一只翅膀……”她依旧不看
脸色地接话:“因为它很坚强,唉,这个冷笑话我早
就知道了。”
除了大军,她说话做事都不太在乎其他人的感
受,一点儿也没有上海女人的缜密精致。20 大几发
育良好的大姑娘了,依旧仿佛一个叛逆期的不良少
女。
我却觉得懂她,她只是理智的日子过得太久了,
刚刚开始体验青春期。她正试着在自己的梦中选择自
己发育的方式。有好几回,我看着她,忍不住想伸出
手去拍拍她的肩膀,像拍17 岁的自己那样。
她在丽江结识的朋友不多,天天糖黏豆一样贴在
他旁边。对他却是发自真心地好,屁颠儿屁颠儿的,
再饥一顿饱一顿也受得,再不遮雨的出租屋也住得。
眼耳口鼻舌身意,她关闭了部分感官,并未觉得苦。
我常去他们租住的小木屋蹭饭。楼下是厨房,有
口好大的锅,楼上除了床和琴,别无长物。床单是扎
染布的,摸上去粗粗的。他们搞来一块灰色的地毯铺
在地板上,算是沙发、餐垫和茶海。那是个梦幻的小
屋,起风的时候,整栋小木头房子会有节奏地轻轻地
吱吱嘎嘎,像是一对耐力持久的爱侣,缠缠绵绵地在
行周公之礼。
和所有情侣一样,两个人也吵架,一个生气
了“噔噔噔”在前面走,一个背着吉他急促促地后面
追,把青石板的路踩出一连串清脆的响。不吵架的时
候,两个人偶尔会勾着小指走过大石桥,甩啊甩,把
清寒的日子搅拌得浓郁而稠。
他们动过成家的念头,一起回过上海,返回丽江
后却不曾提及和家长们交涉的情况。用脚后跟也能想
出大军所遭遇的尴尬,在上一代人眼里,不管他长得
有多帅气,终究不过是个流浪歌手。
他发梦攒钱做专辑,她理所应当地配合,手打鼓
打裂了就缠上胶布继续打。那些白日梦,别人再劝
他,她也不劝,她不是支持或理解他的追求,只是理
所当然地配合。睡着的人怎么能叫醒另一个做梦的
人,于她而言,丽江本身就是一场梦游。
她在丽江街头晒黑了脸,修持着这份亦幻亦真的
感情,整整陪了他两年。
后来两个人的梦做完了。
按照大部分丽江爱情故事走向,小洋芋顺理成章
地回归十里洋场。
他俩之间或许有过生离死别,但非外人能知晓得
了。此类有始无终的故事在丽江不稀罕,常住民有自
己的一套伦理体系,那是锋利而冰凉的一套体系:无
所谓谁对谁错……不过是一场擦肩而过。
我却还记得小洋芋写的歌词:
我会一直陪着你/ 不管刮风还是下雨/ 晴天时候
陪着你/ 阴天依偎在一起/ 你是我今晨的奇迹/ 漫长
的一天我们在一起/ 如果上天安排你明天离去/ 走遍
天涯我要找到你……
少女情怀总是诗,小洋芋的这首,写给的是一个
叫大军的流浪歌手。
大军老唱这首歌,不论小洋芋在的时候还是离开
后的数年。我听不出歌声中有什么变化,他唱得很坦
然。有人故意提起小洋芋,来暗贬这个故事的有始无
终,他不解释,我却能懂他。
我有个杭州朋友叫负小一,他说他从不会把“一
直”“永远”这样笃定的词挂在嘴边,他说:“除非到死
之前那一刻,人都没资格轻易使用永远二字。”
我有个济南弟弟叫纪宇,他肋骨上的文身
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有位师父叫释寂德大和尚,他开示我时
说:“有一种逻辑关系叫信心、愿力、修行。”
小洋芋呢?
爱做梦的小洋芋,梦醒了的小洋芋……滚啊滚进
了丽江红尘,又滚回了另一个红尘的小洋芋哦,你说
梦话时秉承的是怎样的信心?
为何那么快让自己遗憾地醒来?
2010 年,小洋芋重回丽江,不过已然是游客的
身份。她皮肤变得白嫩,留起了长发,还穿着宝姿的
套装裙。小洋芋重新变回了那个清醒理智的小白领,
坐在我的小酒吧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大声地笑大口地
喝酒。
她坐的不是我的小酒吧,是她已经放弃了的丽
江。
我见不得那些欲盖弥彰的伤心,把她撵了出去。
自此再也没见过她。熙熙攘攘的丽江,相忘于江湖的
人们,安安全全的清清醒醒的不
爱做梦的人们,我自此再也没见过这个曾经爱梦
游的女人。
别把浮躁生活当成长
我觉得小斑马和大军之间的故事,是她艺术人生
中罕见的一次疯狂。
故事很简单:艳遇。
小斑马是一个北京女歌手,薄有微名,容颜姣
好,有一首作品网上甚火,算是个冉冉升起的小明
星。按理说在那个浮夸的圈子里,浮沉的男男女女都
是理智而功利的。在那个圈子里,口服海王金樽的男
人把人脉资源看得比亲情重,佯醉的女人永远记得遁
去洗手间PS 自己的容颜,不男不女的人潜藏锋芒却
比鹫鹰还要利爪尖牙,所有人都是阿加莎笔下的潜在
大反派,所有人都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好演员,包
括她在内,这个漂亮的小明星。
她来丽江度假,听了大军的歌,惊艳于他独特的
男人气,看上了他,或者说上了他。同行圈里人一开
始没当回事,后来惊讶于她撕掉了机票、推掉了
工作行程的举动。他们不可理喻她的离经叛道,
说她脑子进水了。吃腻了筵席的人偶尔也会爱上吃盒
饭的,这是我的理解。就像热衷
于爬雪山的往往是北上广的中产阶级,人缺什么
就会想什么,然后在心里把那点儿新鲜感无限放大,
怪只怪现世的平坦生活没有太心跳的起伏。意外的
是,他也接受了她,或者说不意外,吃惯了盒饭的人
偶尔也会迷恋筵席的……你看,多么坚硬冰凉的辩证
法。
我心里一直把大军的生活状态看作一种修行,也
一直认为他的人生态度不会为什么东西所动,故而一
开始没太当回事儿,管天管地管不着兄弟艳遇……但
没想到的是,大军动了真格。
她一次次飞来丽江看他,撕机票,各种对未来的
许诺,各种依依不舍的眼泪。这份来自陌生世界的温
度融化了他固有的修行。于是,某一天睡醒后,他买
了生平第一张机票。吉他都没拎,去了北京。
我擦,吉他都没拎!吉他啊!
那段时间,靳松和小植正在北漂。他们在南池子
大街的胡同里租了间小房子,简陋无比,他俩吃住都
在里面。和所有北漂一样,为了一个模糊的未来踮起
脚尖去碰运气。
时逢中秋前后,我路过北京,就去探望一下他
们,正好碰上大军风尘仆仆刚刚抵达。他说,怎么机
场离天安门这么远?比丽江到大理都远。他忙着洗
脸、刮胡子、梳头发、整理衣服,完完全全就是一个
初次约会的高二男生模样。他尝试着和我谈这个女歌
手,描述她的美丽,“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他又向我问起通县的房租,向我打探环线地铁该怎么
坐。我惊悚地发现他隐隐约约有扎根北京的打算。那
么多人壮士断腕才得以逃离的北京,他打算一脑袋撞
进来。
我坐下来和靳松、小植玩会儿音乐,他也兴致勃
勃地加入,非要让我听听他的新歌。那些新歌曲调都
是欢快的,甚至欢快到轻佻的程度,他不停地
说:“大冰鼓可以打快一点儿,快起来吧,快……”
……你妹,之前老是嫌我打得快。间隙,我用手
机给大家合影,他坐在其中,表情像个闯进婚宴的陌
生人。转眼到黄昏,我想请大家去喝点儿,大军说不
去了不去了。然后,他问靳松借琴。他说:“我晚上
有约会,我要给我女朋友一个惊喜。”
女朋友?都女朋友了?
我和靳松说:“大军约会的不仅仅是一份奇异的
爱情,他约会的还有‘北京’二字,以及这两个字背后
所涵指的那个陌生的世界,他今天是个机会主义者。

靳松是个很木的人,他的反应速度很慢很慢,他
用筷子拨弄着一盘炒菠菜,考虑了很长一会儿然后
说:“我们都一样。”
一语成谶,几年后靳松帮我印证了这句话,那是
另外一个故事了。
是夜,大军没回来,他买了第二天最早的车票回
了丽江。
机会主义者的大军和那个漂亮的女歌手的故事,
戛然而止在那个晚上。
又一个韩剧经典剧情:斯人已为人妇,那不过是
一次出轨。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不否认她的温度,却无法认
可她的纯度。
曾经一只脚踩进过那个圈子的我,见闻过太
多“有守门员也可以进球”的种种实例。某种意义上,
爱用下半身思考的人们会认为大军不仅没吃亏反而占
了天大的便宜,可是我觉得他只是莫名其妙地被当了
一回进球前锋:以为那是颗从天而降的玻璃心,到头
来,不过是颗偶尔钻进他脚下的橡胶球。
那起初的时候,大军他是怎么想的呢?他在来北
京的路上,心里想要的其实是什么呢?
也未必单纯只是爱情吧。
2012 年,有个叫宋冬野的民谣歌手在豆瓣上声
名鹊起,我特别喜欢他的一首歌叫《斑马斑马》,尤
其中意其中一段歌词:
斑马斑马/ 你回到了你的家/ 而我浪费着我寒冷
的年华
斑马斑马/ 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只会唱歌儿的傻

你的城市没有一扇门/ 为我打开啊/ 我终究还要
回到路上……
这段歌词给我带来了一个和大军相关的意象:他
走在闷热的长安街上,路过一个个巨大的楼宇阴影,
哼着歌,两手空空。
当年冬天,靳松和小植也离开了北京,终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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