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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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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超鸿不耐烦,道:“说来说去,你家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诸茶商本来嫌他鲁莽,但这时却乐得他直来直去,心想废话讲了一大堆,最后要的还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李彦直沉吟半晌,似乎甚是为难,最后才对李大树道:“爹爹,我想了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说着便将自己的主意讲出来,这番话貌似是对李大树说,其实是讲给诸茶商听的。对于眼前的这个机会,李彦直既想利用,又不想李家独自承担太大的风险,可又要在布局上符合他的长远规划,因此他便建议由诸茶商成立闽茶商会,成立之后,再以商会的名义雇佣保护商会的保镖,这保镖队伍由李家来训练、管理,费用则商会提供。至于各地官府的关系,所有参与商会的商家都要帮忙打点。
众茶商听了他这个计划,都各自盘算了一下,均想:“若是如此,费用只怕比雇佣李家作护卫还低得多。而要打点沿途各级官府,那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再说,大家抱团,相互有个照应,也比独自打拼好多了。”因此人人赞成,连莫超鸿也一改冷漠,显出对李彦直的亲热与敬佩来。
事情既然决定,诸茶商就先在李家住下,连住了三天,商议好了成立商会、建立保镖队伍的细节,又推选了朱民正作会长,李大树莫超鸿做副会长,又订出了商会如何运作的各项事宜以及各商家能应承担的义务与能得到的权益——实际上这些运作事宜、权力义务分配多出李彦直之手,但因相对公平,诸商人便都没有异议。大明各地其实已经存在着各种商会、行会,只是职能、规矩都与这新成立的闽茶商会不同,可以说这闽茶商会乃是一种新的商人合作模式,出现后不久便在商界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并引起了其它各省商家的效仿。
李彦直搞定了诸茶商后,又对矿商、书商、油商、米商等如法炮制,李大树和李刚便分别兼了十几个商会的副会长,李大树本身还是铁具商会的会长,这些可都不是挂名,而是有相当实权的副会长!因此事务一日繁重似一日,而这些事务实际上又都压在了李彦直的肩上!
可他虽然聪明能干,但也只有一双眼睛两只手,如何做得这许多?只好另聘人手帮忙了。贾郎中、陈风笑人虽也算精明,可惜没什么文化,眼前还能勉强应付,但将来若想将事业做得更深、更大,他们的能力就不够用了!
综合来说,眼下最帮得上忙的反而是苏眉,但长远来说,李彦直还需要十几个甚至几十个胜似她的人才!要从外面请一些读过书的人嘛,那些能读书的大多都奔功名去了,剩下的一些肯来应聘的也大多有知识体系上的缺陷,只识诗书不懂书算、只谈仁义不务实事的腐儒,就算识字又有什么用处?若说既通达又聪明又有一定文化的人嘛,这个时代也不是没有,而且还就有一批牛到让人惊骇的猛人存在!可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至少在现阶段李彦直没法请动他们。无奈之下,李彦直只要将目光投向已经办了一年多的社学。
“这人才,既然缺乏,就自己培养吧。”
那样也许慢些,但效果将会更加理想。
李家的生意越做越顺,财政状况也越来越好,李彦直便在社学之外,开设博文馆和止戈馆,招收有一定基础的学童,由他亲自主持,交给了俞大猷,俞大猷也欣然领受——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对办学几乎没有不热心、不支持的。
两馆都倡实学,不重八股,博文馆主文,止戈馆主武,但博文馆也要求学生进行适当的体育与劳作,止戈馆也规定学生必须读书,并非只是打熬力气而已。
在明代,福建之文学武功俱盛,但李彦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生员,就算在延平府,知识界也只因他年纪尚幼那些儒生才看重他,因此在士林之中,虽有名声,并无威望,也只有俞大猷等与他亲自接触过的人才看重他,其他风闻其名者,一笑而已,并不把他当回事。
所以李彦直办学的前两年,响应者寥寥无几,虽然手头有钱,但肯为钱来教书的,其知识、人品大多不复合李彦直的要求,倒是止戈馆那边很快就走上了轨道,因为俞大猷背后本有一群文武兼修的朋友,这群人的修养又与止戈馆的宗旨暗合,俞大猷只需请得几位来,这止戈馆便能顺利运作了。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四十六 带发修行赎父愆
按大明律例,入官之犯人,笞罪县令可以当场执行,杖罪则要申请州府批准才能施行,流放、死罪,县级衙门没有执行权,尤其是死刑,都必须由各省巡按御史会同三司(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在冬至前会审处断,最后由皇帝勾决。
余三田案的处置,第一年拖过了冬至,因此到第二年才准执行。
苏眉虽已拜了李大树为父,但骨肉至亲,听到消息后还是晕厥在地,家人将她救醒,此时李大树的腿伤已经好了,虽然变成一个瘸子,但想想余三田是将死之人,也就不恨他了,反而可怜起苏眉来。
苏眉哭道:“干爹,干娘,我爹爹虽然作恶多端,理应有此报应,可是我毕竟是他女儿,请你们准许我前去给他送行、收敛。”
李大树夫妇都哀戚道:“应该,应该。”
李彦直怕苏眉挨不住,也要跟去,他娘不许,道:“那场面,小孩子如何去得!”
当此秋高气爽之时,正是各处商旅频密出动之季,李介在漳州料理生意,李刚在苍峡看管收费,便由李大树带了女儿前往。
李家势力渐大之后,便有内外两班护卫,内班由吴牛、贾郎中领衔,叫护院,外班由付远、林小秋领衔,叫护行,近来内班中又加了陈风笑,外班中又加了王二彪——能成为护卫头领,正是渐得信任之征。刚好林小秋在苍峡,付远随李介,便由王二彪当了护卫头领。
王二彪一直在外围行走,对李家内部的事情所知不多,他也知道李家有个女儿,甚得秀才公敬爱,在家中地位不低,这次听说这位小姐要去给李家的仇家余三田送行,不免奇怪,交班时便问了贾郎中几句,苏眉出自余家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李家上下平日尽量不提罢了,这时王二彪既问,贾郎中便将苏眉的来历跟他说了,王二彪听了脸色大见怪异,道:“原来这位小姐,竟是余家的女儿!”
贾郎中道:“他们李家上下,对苏眉姑娘的来历也不计较,不过究竟不愿多说。这事你知道就好,嘴上最好别提!免得惹得人家不高兴。”
王二彪连声应是,护着李大树一行去了。
李彦直在家中且等且读书,但想到苏眉此番只怕要伤心好一阵子,不免恹恹,这日竟是无心于书本,去博文馆与学生们探讨了一番地理,可心不在焉,频频出错,竟为众学生所笑。
好容易等到苏眉从刑场回来,李彦直要去迎接,却被他娘扯住了,道:“你别乱动!”在公务上,他们家谁都违拗不过他,但在这些生活上他却仍是一个孩子,被母亲一管就没办法。
李彦直他娘先去摘了些供奉过的叶子,在门口给李大树和苏眉洒了,又让苏眉去沐浴更衣,到晚间才许李彦直去瞧她。李彦直到苏眉房间时,见她在屋子里供了一尊菩萨,手里数着念珠,头发也绾了起来,她的神色甚是虔诚,若有佛光笼罩,但李彦直看到她这虔诚反而有些担心,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苏眉且不答他,将经文念了一段落后,才道:“我在替我爹爹诵经,希望他到了阴间能少受一些苦楚。”
李彦直听着觉得不快活,道:“什么阴间阳间,人死了就都没了!”
苏眉却摇了摇头,道:“弟弟啊,你别胡说!你……你不懂……”
李彦直道:“我是担心你这样整天呆在屋里,憋坏了。”
“我不会整天呆在这里啊,”苏眉道:“你有需要我帮忙时,我仍旧会出去帮忙的。”
李彦直担心的其实还是另外一件事情,道:“姐姐,你不会出家吧?”
苏眉数着念珠的手停了下来,看了李彦直一眼,这个弟弟,心性品质都是极好的,但皮囊却只有七八岁,有些事情,她想过,但如今已不敢想了,叹了一口气,道:“弟弟,我不会出家的,就这么带发修行,为在阴间的爹爹祈祷,也为你祈福。只要这个家不嫌弃我,我就会永远在这里呆着。”说着便回过头去,面向菩萨,不再言语。
李彦直也叹了一口气,有些话,他想说,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看看自己的身体,他忽然觉得老天有些作弄人。很多人相遇了,可是时机不对,相遇不如不遇!他在门口呆立了好久,见苏眉始终没回头,便转身走了。
就在他快踏出门槛时,苏眉忽道:“弟弟!”李彦直猛地回头,期待着,又有些不安,但苏眉要说的话,却与他期待与不安完全无关:“弟弟,这次去给我爹爹送行,我……我遇到了一个人。”
李彦直问:“谁?”
苏眉沉默了半晌,却道:“算了,也没什么,反正以前也没见过面……大家都忘了吧。彼此干净。”
这几句话当真有些没头没尾,但李彦直见气氛不对,便没细问。
这一年里,李彦直虽忙得焦头烂额,又因苏眉的事而心情有些沉郁,但李家的事业却很顺利,铁具厂上了轨道,商路也保持得很好,他们家的产品不但出口,还部分转了内销,进口香料,在泉州、苏杭和南直隶开始分店的事也提上了日程表。
李彦直的生意越做越顺,徐阶的仕途也出现了重要转机,渐渐得到了上头的认可——在任何时代,官僚系统都需要一些会干实事的人的,而他在延平期间的政绩又着实显着,其中最重要的几项,如捕矿盗、破淫祀、兴社学,却大多与李彦直有关。
这一年朝廷下旨,迁徐阶为黄州府同知,延平父老设酒于道旁相送,诸生追送至建宁而别,李彦直与徐阶独厚,竟有心直送到黄州去,徐阶知他意诚,并非谄媚,也不禁他,不想行至严陵,便得到快报,却是又改升为浙江提学佥事。李彦直就在道旁置酒为贺。
徐阶笑道:“我做官不为名利,乃是要办点实事,以遂平生之志!官做得越大,事情就越难,人不免越累,有什么可恭喜的!”顿了顿道:“倒是你,最近学问可退步了!”
李彦直道:“我怎么觉得我进步了呢?”
“进步了的是杂学!”徐阶道:“时文的功夫,你可比中生员时大大退步了!我也知道你既忙着办学,又照顾家里的生意,地方上出了匪患还要赶去平定——可商、武二道,毕竟不是正途。你若以生员终老,就算给你赚到百万家财又怎么样?此生终究成不了人上人,遂不得心中志!”
李彦直道:“我心中之志,怕与恩师有所不同。”
徐阶哦了一声,便问:“你志向为何?”
李彦直道:“我近来办学营商,兼习练武艺,心智渐明,知万事均当落到实处,因此才务于实学。将来若有机会晋身仕途,也只求在地方上造福百姓足矣。朝堂上的斗争,非我所喜。”
徐阶微微一笑,道:“此志虽非高远,却也不俗。嘿嘿,若你能坚持下去,将来我若有机会回归京城,会助你一臂之力!不过这科举还是要考的。”
李彦直行了一礼,道:“科举学生一定会尽力,将来若有机会,亦会在地方上与恩师呼应,希望能有益于恩师。”
徐阶却将他行礼的双手压住,拉近前了,低声道:“你有生而知之之聪慧,不过毕竟年幼,朝堂之险恶,非汝此时能知。不过,若你长大以后,志向不改,心中记着就是,一些事情,有行动便可,无须明言。”
李彦直恍然,亦以同样的语气道:“恩师金言,学生铭记。”
徐阶微微一笑,却又长长一顿,然后一字字道:“还有一句话,你现在也许还不能理解,不过我希望你牢牢记住:剑,在出手之前要好好收在鞘里!锋芒露得太早,不是好事。”
第一卷 童蒙初试 之四十七 中山恶狼现原形
李彦直送徐阶回来后不久,俞大猷也来告辞。这段时间里他事俞大猷为师为兄,又合作办学,彼此十分相得,不想文场之师才去,兵学之傅又辞,自是大为不舍。
可俞大猷说出他告辞的原因来,李彦直便又没法挽留,原来俞大猷是要为明年的武举会试做准备,这是他功名所系、前途所在,李彦直虽然不舍,却也得欢颜设宴相送,当晚俞大猷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日上路,李彦直又赠了他纹银百两作盘缠。
俞大猷家贫,李彦直家富,朋友有通财之义,何况两人是半师半友之谊?因此俞大猷也不推辞。他走了数里,忽又折回,拉了李彦直到一旁,道:“差点误了一件要紧事!”
李彦直奇道:“什么事情?”
俞大猷道:“半年之前,我的老师李良钦因要找一个地方静修,离了家乡以避应酬,云游到尤溪,知我在此,就来拜访。我与他周游了附近的山水,他贪图后山僻静,就留在那里,结树屋为居,潜心思索,企图融荆楚击剑术与倭刀之长,在武术上更上层楼。”
李彦直从俞大猷学武,既练武艺,也习武学,学了之后才知道武术一道并无玄虚色彩,亦不神奇,但入门之后便上了瘾,再也抛不下了。
他的身体跟不上脑袋,武功只扎了点根基,但武学见闻却已颇为广博,知道李良钦乃当世屈指可数的武学名家,而其所擅长之荆楚击剑术更是非同小可。
中华武技,源远流长。以“相击”为重要形式的剑技,至迟在春秋时期已极为发达。发展到战国时期,群雄林立,列侯争衡,击剑活动十分普遍,社会上出现了大批以剑技为人效命的剑士一流人物。而从历代文献之记载与出土实物之考证看来,进入战国后剑的形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即春秋之剑短,战国之剑长,且其长短之变化不是增之以一尺半寸,而是成倍数增长。比如举世知名的越王勾践剑,通长约一尺九寸,柄长约三寸,而战国铁剑,其长度却常常达到四尺开外,剑柄多在六寸开外。剑的变长,既与当时的金属冶炼技术有关,同时也是其实战技术发生质变的反映——短剑乃自卫武器,以单手执用,故其剑柄短;长剑则是进攻性武器,这种剑必是双手握柄以劈砍方能发挥其威力,故其柄长。
双手长剑刀法盛于秦汉,而终于大唐,自唐以后,其法不绝如缕,自宋以下,世俗中所传“剑法”,多是华而不实的“剑舞”,漂亮是漂亮,却不能用于实战。李良钦身处中华双手剑刀法之末世,其所学的荆楚击剑术虽独步当代,但李彦直却常听俞大猷感叹说比之古代,荆楚击剑术已是大大退化了。这时又听说李良钦在附近练习倭刀法,不禁好奇,就问:“倭刀?”
俞大猷道:“近年海寇猖獗,其中颇有倭人身影,老师与我都曾遭遇其国武士,见其双手刀法十分凶猛,与古法所载有相通之处,我与李师反复琢磨,觉得此法或是汉唐之法经海道入倭,又于其国内历数百年变化而成,若能取其长处,补我荆楚击剑术之短,则我中华双手剑刀法或有复兴之望。”
明代精英中的开明人物胸襟博大,对世界上的好事物,无论科学还是技艺,只要是精华之属,拿来便用,不以其出自西洋、东倭为芥蒂。
李彦直这一年多来只是学拳,尚未学刀剑,闻言深为赞叹,又问:“那李师傅这半年来是隐居在这附近了?啊,大哥你近几个月每隔开三天就要消失一次,想来就是去找李师傅了。”
“是。”俞大猷道:“李师如今仍在后山中,他因为要静心潜思,不愿被打扰,所以我之前连你也没告诉,只有莆田少林寺一位武僧与他对击练习。我每三日入山一次,既是给他们送食物,也是顺道与之对击练习。我要去准备武举考试的事已经禀明他了,他研习剑刀法最近正到一个要紧处,不愿走动,我想将照料李师起居的事托付与你,让你派个可靠的人,每隔三日给他们送食物进山。不想昨日我从山里回来,就遇上你给我设宴送行,醉酒误人,竟然差点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当下就带李彦直入山拜见了李良钦,李良钦听俞大猷说过李彦直出钱出力开办止戈馆的事情,对他很有好感,只是他生性沉默,见到了李彦直后也没多余的言语。
俞大猷走了以后,李彦直每隔三日便带吴牛或付远入山一次,给李良钦和那位少林武僧送一篮食物,却都只是白米饭、生煮青菜和时鲜水果,并无他物。双方见面后基本没什么言语,李彦直怕打扰他们的修炼也不敢乱说话,偶尔见他们在击剑练习,李彦直等站着观看,李良钦与那少林僧也不见怪,只当他们是透明的一般。
这件事情李彦直守口如瓶,又戒吴牛、付远不得泄露,因此全家上下竟然谁也不知。
这一天付远、林小秋跟李介押货未回,吴牛护送李彦直他娘去武夷山上香,大哥李刚又在苍峡,李彦直想想明日要进山,却找不到个陪同,先想到这两日的当值护院贾郎中,但因他形气老暮,恐李良钦不喜,将他排除后,便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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