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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刑-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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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万岁皇爷也微服私访,探察民情,余说,余一个小小知县,算不上什么贵人,口渴了喝一碗酒,肚子饥了吃一碗饭,又有什么要紧?
  轿子靠到店门前落下,孙眉娘慌忙地跪在了地上。余钻出轿子,听到她说:“大老爷恕罪,民妇该死。那馋猫叼走了一条鲜鱼,民妇着急,错投了大老爷的轿子,还请大老爷原谅……”
  余伸出手掌,说大姐请起,不知者不怪罪,这点小事,余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余下轿是想到你店里吃肉喝酒,请你带我们进入店堂。
  孙眉娘起身又打了一躬,说:“多谢大老爷宽宏大量!今天早晨就有喜鹊在俺门前喳喳叫,想不到竟然应在了大老爷身上。大老爷快快请进,还有这些公爷们也请进房。”孙眉娘跑到街心捡起了那条鲜鱼,看都没看就扔到了街对面猫的眼前,说:“馋猫,你把大贵人引来,这是老娘给你的奖赏。”
  孙眉娘手脚麻利地点灯掌蜡,将桌椅擦拭得放出毫光。她为余烫上了一坛美酒,大盘的狗肉端到桌上。烛光下看美人美人更美,余心中一潭春水碧波荡漾。
  衙役们眼睛里鬼火闪烁,提醒余且莫忘道德文章。克制住心猿意马起轿回行,但心目中已刻上眉娘形象……
  锣鼓声、猫胡声、歌唱声像一群白鸟飞出校场,先是有三二两两的县城百姓提心吊胆地沿着校场的边缘进入,然后就有一小群一小群的百姓来到了戏台前方。
  他们似乎忘记了这里刚刚执行了天下最残酷的刑罚,他们似乎忘记了受刑人身上插着檀木橛子还在升天台上受苦受难。戏台上正在搬演一个艳情故事,说得是一个住店的军爷调戏一个美貌的店家姑娘。看到此余心中略感安慰,因为涉及到孙丙抗德的词儿已经唱完,即便是袁大人前来听戏,料也无有大妨。
  军爷啊,请问您喝什么酒?
  俺要喝女儿红酒才出缸。
  俺家没有女儿红大姐身上有芳香军爷想吃什么内天上的凤凰切来尝俺家没有凤凰肉大姐就是金凤凰…………
  戏台上眉目传情的店家女儿身段优美,惹人情思。在她与军爷的一问一答中,仿佛在一件一件地脱去衣裳。这是猫腔的垫场小戏,多涉风情,轻松活泼,为青年男女所喜爱。余双鬓斑白,已是中年,难道就不爱风情了吗?余看着这调情的垫场小戏,就想起了在县衙的西花厅里,孙家眉娘为俺唱这种小戏的境况……眉娘啊眉娘,你给大老爷带来了多少销魂的时光啊……你裸着玉体,头上戴一张小猫衣,在余的床上翻来滚去,在余的身上爬来爬去……你一抹脸,脸上就是一副活灵灵的媚猫的表情……从你的身上,余意识到,这世界上的动物,最媚莫过于猫……你伸出鲜红的猫舌头,舔纸着余的身体,让分感到欲仙欲死,让余感到心头鹿撞……眉娘啊,如果千爹嘴大,就要把你含在嘴里……
  像一阵风把军爷和卖弄风情的小女子刮到了台后,身披着大猫衣的义猫在急急如狂风的锣鼓声中又登场。他潇洒地跑下几个圆场,然后就在戏台正中落座,抑扬顿挫地开始了念白:“某乃猫主孙丙是也,某早年习唱猫腔,带着戏班子走遍了四乡。金能唱大戏四十八出,演遍了古往今来帝王将相。金到中年之后,口出狂言,得罪了高密知县。
  高密知县化妆蒙面,将俺的胡须拔光,毁了俺的戏缘。俺将戏班子托付他人,回乡开了一家茶馆卖茶度日。某妻小桃红美貌贤惠,育有一男一女心肝儿郎。可恨那洋鬼子入侵中华,修铁道坏风水恁的猖狂。更有那小汉奸狗仗人势,抢男儿霸女子施恶逞强。某妻子大集上遭受凌辱,从此就晴天里打雷起了祸殃。某哭哭哭哭哭断了肝肠~~某恨恨恨恨恨破了胸膛~~义猫在台上翻花起浪地慷慨悲歌,在他的身后,群猫执朝持枪,一个个怒火万丈。台下群情激昂,咪呜声,跺脚声,震动校场。震动校场,尘土飞扬。余心中越来越感到不安,不祥的阴云渐渐地笼罩了天空。刘朴的提醒声声在耳,余的脊背一阵阵发凉。但面对着台上台下似乎是走火入魔的演员和群众,余感到无能为力,就像一只手拉不住奔驰的马车,就像一瓢水浇不灭熊熊的烈火,事到如今,只能是听天由命,信马由缰。
  余退到席棚前冷眼观察,升天台上,只有老赵甲手持一根檀木橛子,默默地站在席笼一旁。孙丙的呻吟声完全被台下的呼喊淹没,但余知道他肯定还是好好地活着,他的精神肯定是空前的健旺。传说中一个高密人远在他乡生命垂危,忽听到有人在门外高唱猫腔,他就从病榻上一跃而起,眼睛里放射出璀璨的光芒。
  孙丙啊,你虽然身受酷刑生不如死,但能看到今天的演出能听到今天的歌唱——为了你的演出为了你的歌唱——你也不枉了为人一场。余往人群中放眼,寻找着赵家的痴儿,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小甲爬到了戏楼的柱子上,咪呜咪呜的怪叫着,身体像熊一样滑下来,然后又像猫一样爬上去。余寻找着孙家的眉娘,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她披头散发,正在用一根棍子抽打着一个行役的脊梁。这样的狂欢不知何时能止,余想抬头看看时辰,却发现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
  大约有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德国士兵从通德书院里跑出来。余暗暗地叫了一声苦,知道大祸即将临头,急忙迎上前去,拦住他们其中的一个手持短枪的小头目,想把眼前的事情对他细说端详。军……爷,王八蛋你就算是个军爷吧,军爷眼珠子碧绿,宛如两条葱叶,他咕噜了一句什么话余不清楚,然后他一巴掌就把余扇到一旁。
  士兵们跑向升天台,他们步伐沉重,踩得木板嗵嗵作响。用粗大的松木支撑起来的高台晃晃荡荡,仿佛支撑不住这突然增加的分量。余对着戏台上的人们和戏台下的人们大声喊叫:停止——停止——停止吧——但余的喊叫微弱无力,就像用棉花团儿击打石头的厚墙。
  士兵们在升天台上排成了密集的队形,与戏台上的演员遥遥相望。此时戏台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混战,几个扮猫的演员,与几个扮成虎狼的演员,噼噼啪啪打成一团。义猫端坐在戏台正中的一把椅子上,用直逼青云的歌喉,为他们伴唱。
  这又是猫腔的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在武打的过程中,始终有一个演员在伴唱。有时候伴唱的内容与剧情并没有直接联系,结果是属于剧情中的内容的武打,似乎变成了为独唱者的伴舞。
  哎哟爹来哎哟娘~~哎哟俺的小儿郎~~小爪子给俺搔痒痒~~小模样长得实在是强~~可怜可怜啊把命丧~~眼睛里流血两行行~~咪呜咪呜~~咪呜咪呜~~余用乞求的目光仰望着升天台上的德国士兵,余感到一阵阵的鼻酸眼热。
  德意志的士兵们,据说你们那里也有自己的戏剧,你们也有自己的风俗,拿着自心比人心,拿着自身比人身。你们不要以为他们是在向你们挑战,你们不要把他们和孙丙领导的抗德队伍混同起来,固然孙丙的队伍也都涂画着脸谱,穿戴着戏装。现在在你们眼前的是一个纯然的戏班子,他们的演出看起来很是癫狂,但这是猫腔戏本身传统,他们的演出是遵从着古老的习惯:为死去的人演戏,让死人升天;为弥留之际的人演戏,让他欣慰地告别人世。他们的戏是演给孙丙看的,孙丙是猫腔历史上继往开来的人物啊,猫腔戏在他的手里才发展成了今天这样辉煌的模样。他们演戏给孙丙看,就像给一个临终前的酿酒大师献上一杯美酒,既合乎人情,又顺理成章。
  德国士兵们,将你们端起来的毛瑟大枪放下吧,放下啊,求你们啦,你们要通情达理啊,你们不能够再屠杀余的子民啦,高密东北乡已经血流成河,繁华的马桑镇已是一片废墟,你们也是父母生养,你们的胸膛里也有一颗心,难道你们的心是用生铁铸造的吗?难道我们中国人在你们的心目中是一些没有灵魂的猎狗吗?你们的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难道夜里不会做恶梦吗?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吧,放下,余大声喊叫着向高台奔去,余边跑边喊:不许开枪!
  但余的喊叫活像是给德国士兵下达了一个开始射击的命令,只听得一阵尖厉的排枪声,如同十几把利刃划破了天空。从德国人的枪口里,飘出了十几缕白色的硝烟,犹如十几条小蛇,弯弯曲曲地上升,一边上升一边扩散,燃烧火药的气味扑进了余的鼻腔,使余的心中竟然产生了悲欣交集的感觉,悲的是什么,余不知道;欣的是什么,余也不知道。热泪从余的眼睛里滚滚而出,眼泪模糊了余的视线。余泪眼模糊地看到,那十几颗通红的弹丸,从德国士兵的枪口里钻出来后,团团旋转着往前飞行。它们飞行得很慢很慢,好像犹豫不决,好像不忍心,好像无可奈何,好像要拐弯,好像要往天上飞,好像要往地下钻,好像要停止不前,好像要故意地拖延时间,好像要等到戏台上的人们躲藏好了之后它们才疾速前躜,好像从德国士兵的枪口里拉出了看不见的线在牵扯着它们。善良的子弹好心的子弹温柔的子弹恻隐的子弹吃斋念佛的子弹啊,你们的飞行再慢一点吧,你们让我的子民们卧倒在地上后再前进吧,你们不要让他们的血弄脏了你们的身体啊,你们这些圣洁的子弹啊!
  但戏台上那些愚笨的乡民们,不但不知道卧倒在地躲避子弹,反而是仿佛是竟然是迎着子弹扑了上来。炽热的火红的弹丸钻进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有的双手朝天挥舞,张开的大手好像要从树上揪下叶子;有的捂着肚子跌坐在地,鲜血从他们的指缝里往外流淌。戏台正中的义猫的身体连带着凳子往后便倒,他的歌唱断绝在他的喉咙胸腔。德国人的第一个排子枪就将大部分的演员打倒在戏台上。
  赵小甲从柱子上滑下来,傻愣愣地四处张望着,突然他就明白了,他捂着脑袋朝后台跑去,嘴里大喊着:“放枪啦~~杀人啦~~”
  余想德国人没把攀爬在柱子上的小甲当成射击的目标,可能是小甲身上的刽子手公服救了他阶性命。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可是众人注目的人物。放第一个排子枪的德国士兵退到了后排,来到了前排的德国士兵齐齐地举起了枪。他们的动作迅速,技术熟练,似乎是刚刚把枪托起来,余的耳边就是第二排震耳欲聋的枪响。似乎他们在托枪的过程中就扣动了扳机,似乎他们的枪声未响戏台上的人们就中了子弹。
  戏台上已经没有了活人,只有鲜血在上边流淌。台下的群众终于从猫腔中苏醒过来,余的可怜的子民啊……他们连滚带爬着,他们你冲我撞着,他们鬼哭狼嚎着,乱成了一团。余看到升天台上的德国士兵都把枪放了下来,他们的漫长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阴凉的微笑,就像乌云密布的寒冬天气里一线暗红的阳光。他们停止了射击,余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悲喜交集,悲得是高密东北乡的最后一个猫腔班子全军覆没,喜得是德国人不再开枪射杀逃亡中的百姓。这是喜吗?高密知县啊,你心中竟然还有喜吗?是的,余的心中还有喜,大喜!
  猫腔班子的血汇合在一起,沿着戏台边缘上的木槽流到了翘起在戏台两角的木龙口里,这里原是排泄雨水的地方,现在成了血口,两股血喷出来,淋漓在戏台下的土地上。那血排泄了一会儿就渐渐地断了流,一大滴,一大滴,一大滴地,珍重地,沉重地,一大滴,一大滴,珍重地,沉重地……是天龙的眼泪啊,是。
  百姓们逃亡而去,现场留下了无数的鞋子和被践踏得不成模样的猫衣,还有几具被踩死的尸体。余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滴血的龙头,看着它们往下滴血,一大滴,一大滴,滴滴答答,滴,不是血,是天龙泪,是。
  当八月十九日的大半个月亮在天上放射银光时,余从县衙里回到了校场。余一出衙门就吐出了一口鲜血,满嘴里腥甜,仿佛吃了过多的蜜糖。刘朴和春生关切地问候:“老爷,您不要紧吧?”
  余如梦初醒般地看着他们,狐疑地问:你们为什么还跟着我?滚,滚,你们不要跟着我!
  “老爷……”
  听到了没有?滚,赶快离开我,滚得越远越好,你们不要让余再看到你们,如果你们再让余看到你们,余就打断你们的脊梁!
  “老爷……老爷……您糊涂了吗?”春生哭咧咧地说。
  余从刘朴的腰间拔出了腰刀,对着他们,刀刃上反射着月光,寒光闪闪。余冷冷地说: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如果你们还顾念几年来的情意,就赶快地走,等到八月二十日之后,再回来收我的尸体。
  余将腰刀甩在地上,当啷一声响,震动夜空。春生往后倒退了几步,转身就跑,起初跑得很慢,越跑越快,很快就没了踪影。刘朴垂着头,傻傻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不走?余说,赶快打点行装,回你的四川去吧,回去后隐姓埋名,好好看护你父母的坟墓,再也不要与官府沾边。
  “伯父……”
  他一声伯父,神动了余的九曲回肠。余热泪盈眶,挥挥手,说:去吧,好自为之,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情了。
  “伯父,”刘朴道,“愚侄这几天反复思量,心中感到十分渐愧。伯父落得如此下场,全都是因为愚侄的过错……”他沉痛地说,“是我化装成您的模样,薅去了孙丙的胡须,才使他离开了戏班与小桃红成亲生子,他如果不跟小桃红成亲生子,就不会棍打德国技师;他不棍打德国技师,就不会有后来的麻烦……”
  余打断了他的话头,说:糊涂的贤侄,其实是命该如此,与你没有关系。余早就知道是你薅了孙丙胡须,余还知道你是遵从了夫人的指使。夫人是想用这个方法激起孙眉娘对余的仇恨,免得她跟余发生苟且之事。余还知道你与夫人设计,在墙头上抹了狗屎。余知道你与夫人生怕余与民女有情损毁了官声影响了前程,但余与那孙眉娘是三世前的冤家在此相逢。不怨你不怨她谁都不怨,这一切全都是命中注定。
  “伯父……”刘朴跪在地上,哭着说,“请受小侄一拜!”
  余上前将他拉起,说:就此别过了,贤侄。
  余一人朝通德校场走去。
  刘朴在后边低声喊叫:“伯父!”
  余回头。
  “伯父!”
  余走回到他的面前,问:你还有什么话吗?
  “愚侄要去为父报仇,为六君子报仇,为雄飞叔父报仇,也为大清朝剪除隐患!”
  你要去刺他?余沉吟片刻,说,你的决心已经下定了吗?
  他坚决地点点头。
  但愿你比你雄飞叔父有好运气,贤侄!
  余转身向通德校场走去,再也没有回头。月光照耀着余的眼睛,余感到心中簇拥着无数的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朵绽放,就是一句能够翻花起浪的猫腔。猫腔的虽然悠长但是节奏分明的旋律在余的心中回响,使余的一举一动都踩在了板眼上。
  高密县出衙来悲情万丈~~咪呜咪呜~~秋风凉月光光更鼓响亮~~月光照在余的身上,也照在了余的心上。月光啊,多么明亮的月光啊,余平生没有见过这般明亮的月光,余再也看不到这样明亮的月光了。余顺着月光往前看,一眼就看到了夫人面色如纸躺在床上。夫人她凤冠霞帔穿戴齐整,一纸遗书放在身旁。
  上写着:皇都陷落,国家败亡。异族人侵,裂土分疆。世受皇恩,浩浩荡荡。
  不敢苟活,猎狗牛羊。忠臣殉国,烈妇殉夫。千秋万代,溢美流芳。妄身先行,盼君跟上。呜呼哀哉,黯然神伤。
  夫人啊!夫人你深明大义服毒殉国,为余树立了光辉榜样~~余死意已决,不敢苟活。但余的事情未了,死不瞑目。请夫人望乡台上暂等候~~待为夫把事情办完了与你一起见先皇~~校场上一片肃穆,月光如水,泄地无声。空中闪动着猫头鹰和蝙蝠的暗影,校场边角上闪烁着野狗的眼睛。你们这些食腐啖腥的强盗,难道要吃人的尸体吗?没有人来给余的子民收尸,他们就这样晾在月光下,等待着明天的阳光。袁世凯和克罗德在余的县衙里饮酒作乐,膳馆里,煎炒烹炸的锅子滋滋作响。难道你们就不怕余把孙丙杀掉吗?你们知道,如果余想活,孙丙就不会死;但是你们不知道,余已经不想活了。余就要追随着夫人去殉大清国了,孙丙阶性命就要终结了。余要让你们的通车典礼面对着一片尸首,让你们的火车从中国人的尸体上隆隆开过。
  余脚步踉跄地爬上了升天台。这是孙丙的升天台,是赵甲的升天台,也是钱丁的升天台。升天台上,高挂着一盏灯笼,灯笼上写着高密县正堂。余看到还有几个衙役无精打采地站在台边,用双手拄着水火棍子,宛如泥偶木人。在灯笼的下方,支起了一个烧木柴的小小火炉,火炉上坐着一个熬中药的罐子,罐子里蒸气袅袅,散发出人参的芳香。赵甲屈膝坐在火炉旁边,火光照耀着他狭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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