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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伽蓝记-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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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赤岭西行二十三日,渡流沙,至土谷浑国。路中甚寒,多饶风雪,飞沙走砾,举目皆满,唯土谷浑城左右暖於馀处。其国有文字,况同魏。风俗政治,多为夷法。
从土谷浑西行三千五百里,至鄯善城。其城自立王为土谷浑所吞。今城内主是土谷浑第二息宁西将军总部落三千以御西胡。
从鄯善西行一千六百四十里,至左末城。城中居民可有百家,土地无雨,决水种麦,不知用牛,耒耜而田。城中图佛与菩萨,乃无胡貌。访古老,云是吕光伐胡所作。
从左末城西行一千二百七十五里至末城。城傍花果似洛阳,惟土屋平头为异也。
从末城西行二十二里至扞麽城。南十五里有一大寺,三百馀众僧。有金像一躯,举高丈六,仪容超绝,相好炳然,面恒东立,不肯西顾。父老传云:「此像本从南方腾空而来,于阗国王亲见礼拜,载像归。中路夜宿,忽然不见。遣人寻之,还来本处。即起塔,封四百户,供洒扫户。人有患,以金箔贴像所患处,即得阴愈。后人於像边造丈六像者,及诸宫塔乃至数千,悬彩幡盖亦有万计,魏国之幡过半矣。幅上隶书云太和十九年、景明二年、延昌二年。唯有一幅,观其年号,是姚秦时幡。
从扞麽城西行八百七十八里,至于阗国。王头着金冠似鸡帻,头后垂二尺生绢,广五寸以为饰。威仪有鼓角金钲,弓箭一具,戟二枝,槊五张。左右带刀不过百人。其俗妇人袴衫束带,乘马驰走,与丈夫无异。死者以火焚烧,收骨葬之,上起浮图。居丧者翦发劈面为哀戚。发长四寸,即就平常。唯王死不烧,置之棺中,远葬於野,立庙祭祀,以时思之。
于阗王不信佛法,有商将一比丘名毗卢旃,在城南杏树下,向王伏罪云:「今辄将异国沙门来在城南杏树下。」王闻忽怒,即往看毗卢旃。旃语王曰:「如来遣我来,令王造覆盆浮图一躯,使王祚永隆。」王言「令我见佛,当即从命。」毗卢旃鸣钟告佛,即遣罗睺罗变形为佛,从空而现真容。王五体投地,即於杏树下置立寺舍,画作罗睺罗像,忽然自灭。于阗王更作精舍笼之,令覆瓮之影恒出屋外。见之者无不回向。其中有辟支佛靴,於今不烂,非皮非缯莫能审之。
案于阗境东西不过三千馀里。
神龟二年七月二十九日入朱驹波国。人民山居,五谷甚丰。食则面麦,不立屠煞。食肉者以自死肉。风俗言音与于阗相似;文字与波罗门同。其国疆界可五日行遍。
八月初入汉盘陀国界。西行六日,登葱岭山。复西行三日,至钵盂城,三日至不可依山,其处甚寒,冬夏积雪。山中有池,毒龙居之。昔有商人止宿池侧,值龙忿怒,咒煞商人。盘陀王闻之,舍位与子,向乌场国学婆罗门咒。四年之中,尽得其术。还复王位,复咒池龙。龙变为人,悔过向王。即徙之葱岭山,去此池二千馀里。今日国王十三世祖。自此以西,山路欹侧,长阪千里,悬崖万仞,极天之阻,实在於斯。太行、孟门,匹兹非险;崤关、垄阪,方此则夷。
自发葱岭,步步渐高。如此四日,乃得至岭;依约中下,实半天矣!
汉盘陀国正在山顶。自葱岭已西,水皆西流。世人云是天地之中。人民决水以种,闻中国田待雨而种,笑曰:「天何由可共期也?」
城东有孟津河,东北流向沙勒。
葱岭高峻,不生草木。是时八月,天气已冷,北风驱雁,飞雪千里。
九月中旬入钵和国。高山深谷,崄道如常。国王所住,因山为城。人民服饰,惟有毡衣。地土甚寒,窟穴而居。风雪劲切,人畜相依。国之南界,有大雪山,朝融夕结,望若玉峰。
十月之初,至哒国。土田庶衍,山泽弥望。居无城郭,游军而治。以毡为屋,随逐水草,夏则随凉,冬则就温。乡土不识文字,礼教俱阙。阴阳运转,莫知其度。年无盈闰,月无大小,用十二月为一岁。受诸国贡献,南至牒罗,北尽敕勒东被于阗,西及波斯,四十馀国皆来朝贺。王张大毡帐,方四十步,周回以氍毹为壁。王着锦衣,坐金床,以四金凤凰为床脚。见大魏使人,再拜跪受诏书。至於设会,一人唱,则客前;后唱则罢会。惟有此法,不见音乐。哒国王妃亦着锦衣,垂地三尺,使人擎之。头带一角,长八尺,奇长三尺,以玫瑰五色装饰其上。王妃出则舆之,入坐金床,以六牙白象四狮子为床。自馀大臣妻皆随伞,头亦似有角,团圆垂下,状似宝盖。观其贵贱,亦有服章。四夷之中,最为强大。不信佛法,多事外神,煞生血食,器用七宝。诸国奉献,甚饶珍异。按哒国去京师二万馀里。
十一月初入波斯国。境土甚狭,七日行过。人民山居,资业穷煎。风俗凶慢,见王无礼。国王出入,从者数人。其国有水,昔日甚浅,后山崩截流,变为二池。毒龙居之,多有灾异。夏喜暴雨,冬则积雪,行人由之多致难艰。雪有白光,照耀人眼,令人闭目,茫然无见。祭祀龙王,然后平复。
十一月中旬,入赊弥国。此国渐出葱岭,土田峣埆,民多贫困。峻路危道,人马仅通。一直一道,从钵卢勒国向乌场国,铁锁为桥,县虚为渡,下不见底,旁无挽捉,倏忽之间,投躯万仞;是以行者望风谢路耳!
十二月初,入乌场国。北接葱岭,南连天竺,土气和暖,地方数千。民物殷阜,疋临淄之神州;原田膴々,等咸阳之上土。鞞罗施儿之所,萨埵投身之地,旧俗虽远,土风犹存。国王精进,菜食长斋,晨夜礼佛。击鼓吹贝,琵琶箜篌,笙箫备有。日中已后,始治国事。假有死罪,不立煞刑,唯徙空山,任其饮啄。事涉疑似,以药服之,清浊则验;随事轻重,当时即决。土地肥美,人物丰饶,百谷尽登,五果繁熟,夜闻锺声,遍满世界。土饶异花,冬夏相接,道俗采之,上佛供养。国王见宋云,云大魏使来,膜拜受诏书。闻太后崇奉佛法,即面东合掌,遥心顶礼。遣解魏语人问宋云曰:「卿是日出人也?」宋云答曰:「我国东界有大海水,日出其中,实如来旨。」王又问曰:「彼国出圣人否?」宋云具说周、孔、庄、老之德,次序蓬莱山上银阙金堂,神仙圣人并在其上;说管辂善卜,华陀治病,左慈方术,如此之事,分别说之。王曰:「若如卿言,即是佛国。我当命终,愿生彼国。」
宋云於是与惠生出城外,寻如来教迹。水东有佛晒衣处。初,如来在乌场国行化,龙王瞋怒,兴大风雨,佛僧迦梨表里通湿。雨止,佛在石下,东面而坐,晒袈裟。年岁虽久,彪炳若新,非直条缝明见,至於细缕亦彰。乍往观之,如似未彻;假令刮削,其文转明。佛坐处及晒衣所,并有塔记。水西有池,龙王居之。池边有一寺,五十馀僧。龙王每作神变,国王祈请,以金玉珍宝投之池中;在后涌出,令僧取之。此寺衣食,待龙而济,世人名曰龙王寺。
王城北八十里,有如来履石之迹,起塔笼之。履石之处,若水践泥,量之不定,或长或短。今立寺,可七十馀僧。塔南二十步有泉石。佛本清净,嚼杨枝植地即生;今成大树,胡名曰婆楼。
城北有陀罗寺,佛事最多。浮图高大,僧房逼侧,周匝金像六千躯。王年常大会,皆在此寺,国内沙门,咸来云集。宋云、惠生见彼比丘戒行精苦,观其风范,特加恭敬,遂舍奴婢二人,以供洒扫。
去王城东南,山行八日,如来苦行投身饿虎之处。高山巃嵸,危岫入云;嘉木灵芝,丛生其上。林泉婉丽,花彩曜目。宋云与惠生割舍行资,於山顶造浮图一所,刻石隶书,铭魏功德。山有收骨寺,三百馀僧。
王城南一百馀里,有如来昔作摩休国,剥皮为纸、拆骨为笔处,阿育王起塔笼之,举高十丈。拆骨之处,髓流着石,观其脂色,肥腻若新。
王城西南五百里有善持山。甘泉美果,见於经记。山谷和暖,草木冬青。当时太簇御辰,温炽已扇,鸟鸣春树,蝶舞花丛。宋云远在绝域,因瞩此芳景,归怀之思,独轸中肠,遂动旧疹,缠绵经月,得婆罗门咒,然后平善。山项东南有太子石室,一口两房。太子室前十步有大方石,云太子常坐其上,阿育王起塔记之。塔南一里,太子草庵处。去塔一里,东北下山五十步,有太子男女绕树不去,婆罗门以杖鞭之,流血洒地处。其树犹存,洒血之处,今为泉水。室西三里,天帝释化为师子,当路蹲坐,遮嫚之处。石上毛尾爪迹,今悉炳然。阿周陀窟及门子供养盲父母处,皆有塔记。山中有昔五百罗汉床,南北两行,相向坐处,其次第相对。有大寺,僧徒二百人。太子所食泉水北有寺,恒以驴数头运粮上山,无人驱逐,自然往还;寅发午至,每及中餐。此是护塔神渥婆仙使之然。此寺昔日有沙弥常除灰,因入神定,维那挽之,不觉皮连骨离,渥婆仙代沙弥除灰处。国王与渥婆仙立庙,图其形像,以金傅之。隔山岭有婆奸寺,夜叉所造,僧徒八十人。云罗汉夜叉常来供养,洒扫取薪;凡俗比丘不得在寺。大魏沙门道荣至此礼拜而去,不敢留停。
至正光元年四月中旬入乾陀罗国,土地亦与乌场国相似,本名业波罗国,为哒所灭,遂立敕勤为王,治国以来,已经二世。立性凶暴,多行煞戮;不信佛法,好祀鬼神。国中人民悉是婆罗门种,崇奉佛教,好读经典,忽得此王,深非情愿。自恃勇力,与罽宾争境,连兵战斗,已历三年。王有斗象七百头,一负十人,手持刀楂;象鼻缚刀,与敌相击。王常停境上,终日不归;师老民劳,百姓嗟怨。宋云诣军,通诏书。王凶慢无礼,坐受诏书。宋云见其远夷不可制,任其倨傲,莫能责之。王遣传事谓宋云曰:「卿涉诸国,经过险路,得无劳苦也?」宋云答曰:「我皇帝深味大乘,远求经典,道路虽险,未敢言疲。大王亲总三军,远临边境,寒暑骤移,不无顿弊?」王答曰:「不能降服小国,愧卿此问。」宋云初谓王是夷人,不可以礼责,任其坐受诏书;及亲往复,乃有人情。遂责之曰:「山有高下,水有大小,人处世间,亦有尊卑。哒、乌场王并拜受诏书,大王何独不拜?」王答曰:「我见魏主则拜,得书坐读,有何可怪?世人得父母书,犹自坐读。大魏如我父母,我一坐读书,於理无失。」云无以屈之。遂将云至一寺,供给甚薄。时跋提国送狮子儿两头与乾陀罗王,云等见之,观其意气雄猛,中国所画,莫参其仪。
於是西行五日,至如来舍头施人处。亦有塔寺,二十馀僧。复西行三日,至辛头大河,河西岸有如来作摩竭大鱼,从河而出。十二年中以肉济人处,起塔为记,石上犹有鱼鳞纹。复西行十三日,至佛沙伏城。川原沃壤,城郭端直,民户殷多,林泉茂盛。土饶珍宝,风俗淳善。其城内外,凡有古寺,名僧德众,道行高奇。城北一里有白象宫。寺内佛事皆是石像,装严极丽,头数甚多,通身金箔,眩耀人目。寺前系白象树,此寺之兴,实由兹焉。花叶似枣,季冬始熟。《父老传》云:「此树灭,佛法亦灭。」寺内图太子夫妻以男女乞婆罗门像,胡人见之,莫不悲泣。
复西行一日,至如来挑眼施人处。亦有塔寺,寺石上有伽叶佛迹。复西行一日,乘船渡一深水,三百馀步。复西南行六十里,至乾陀罗城。东南七里有雀离浮图。《道荣传》云:「城东四里。」推其本源,乃是如来在世之时,与弟子游化此土,指城东曰:「我入涅盘后三百年,有国王名伽尼色伽,此处起浮图。」佛入涅盘后二百年来,果有国王字伽尼色伽,出游城东,见四童子累牛粪为塔,可高三尺,俄然即失。《道荣传》云:「童子在虚空中向王说偈。」王怪此童子,即作塔笼之。粪塔渐高,挺出於外,去地四百尺然后止。王始更广塔基三百馀步。道荣传云:「三百九十步。」从此构木,始得齐等。《道荣传》云:「其高三丈。悉用文石为陛,阶砌栌栱,上构众木,凡十三级。」上有铁柱,高三百尺,金盘十三重,合去地七百尺。《道荣传》云:「铁柱八十八尺,八十围,金盘十五重,去地六十三丈二尺。」施功既讫,粪塔如初。在大塔南三步。婆罗门不信是粪,以手探看,遂作一孔。年岁虽久,粪犹不烂,以香泥填孔,不可充满,今有天宫笼盖之。雀离浮图自作以来,三经天火所烧,国王修之,还复如故。父老云:「此浮图天火七烧,佛法当灭。」《道荣传》云:「王修浮图,木工既讫,犹有铁柱,无有能上者。王於四角起大高楼,多置金银及诸宝物,王与夫人及诸王子悉在上烧香散花,至心精神,然后辘轳绞索,一举便到,故胡人皆云四天王助之。若其不尔,实非人力所能举。」塔内佛事,悉是金玉,千变万化,难得而称。旭日始开,则金盘晃朗;微风渐发,则宝铎和鸣,西域浮图,最为第一。此塔初成,用真珠为罗网,覆於其上。后数年,王乃思量,此珠网价值万金,我崩之后,恐人侵夺;复虑大塔破坏,无人修补,即解珠网,以铜镬盛之。在塔西北一百步,掘地埋之,上种树,树名菩提,枝条四布,密叶蔽天。树下四面坐像,各高丈五,恒有四龙典掌此珠。若兴心欲取,则有祸变。刻石为铭,嘱语将来,若此塔坏,劳烦后贤,出珠修治。
雀离浮图南五十步有一石塔,其形正圆,高二丈,甚有神变,能与世人表吉凶,触之,若吉者,金铃鸣应;若凶者,假令人摇撼,亦不肯鸣。惠生既在远国,恐不吉反,遂礼神塔,乞求一验,於是以指触之,铃即鸣应。得此验,用慰私心,后果得吉反。
惠生初发京师之日,皇太后敕付五色百尺幡千口、锦香袋五百枚、王公卿士幡二千口。惠生从于阗至乾陀,所有佛事处,悉皆流布,至此顿尽,惟留太后百尺幡一口,拟奉尸毗王塔。宋云以奴婢二人奉雀离浮图,永充洒扫。惠生遂减割行资,妙简良匠,以铜摹写雀离浮图仪一躯及释迦四塔变。
於是西北行七日,渡一大水,至如来为尸毗王救鸽之处,亦起塔寺。昔尸毗王仓库为火所烧,其中粳米燋然,至今犹在。若服一粒,永无疟患。彼国人民须禁日取之。《道荣传》云:「至那伽罗阿国,有佛顶骨,方圆四寸,黄白色;下有孔,受人手指,闪然似仰蜂窝。至耆贺滥寺,有佛袈裟十三条,以尺量之,或短或长。复有佛锡杖,长丈七,以水筩盛之,金箔其上。此杖轻重不定,值有重时,百人不举;值有轻时,二人胜之。那竭城中有佛牙佛发,并作宝函盛之,朝夕供养。至瞿罗罗鹿见佛影,入山窟十五步,四面向户,遥望则众相炳然,近看瞑然不见。以手摩之,唯有石壁,渐渐却行,始见其相。容颜挺特,世所希有。窟前有方石,石上有佛迹。窟西南百步,有佛浣衣处。窟北一里有目连窟。窟北有山,山下有六佛手作浮图,高十丈,云此浮图陷入地,佛法当灭。并为七塔,七塔南石铭,云如来手书。胡字分明,於今可识焉。」
惠生在乌场国二年,西胡风俗,大同小异,不能具录。至正光三年二月,始还天阙。衒之按惠生《行纪》事多不尽录,今依《道荣传》、《宋云家纪》,故并载之,以备缺文。
京师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户十万九千馀。庙社宫室府曹以外,方三百步为一里,里开四门;门置里正二人,吏四人,门士八人,合有二百二十里。寺有一千三百六十七所。天平元年,迁都邺城,洛阳馀寺四百二十一所。北芒山上有冯王寺、齐献武王寺;京东石关有元领军寺、刘长秋寺;嵩高中有闲居寺、栖禅寺、嵩阳寺、道场寺,上有中顶寺,东有升道寺;京南关口有石窟寺、灵岩寺;京西瀍涧有白马寺、照乐寺。如此之寺,既郭外,不在数限,亦详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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