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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隐刀花绵

　　第一章

　　沈默菲走出市一医院住院部，在广场上找了个荫处坐下。太阳照得毒，透过枝叶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她身上，热辣辣的气浪也一阵阵地袭来，就算是有风迎面吹着，也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中。
　　旁边三三两两散坐着一些人，和她一样，皆是愁容满面。也难怪，在医院这种地方，没有人能够轻松地笑出来。默菲脑海里不断的回旋着医生的话：下星期一定要透析，账户里也要充钱了。
　　起初听到这种话她还会觉得痛苦，为亲人所承受的痛、为自己所煎熬的活，可是到如今，每天想的都是钱钱钱，父亲孱弱的身影就像安在她脑袋里的一颗定时炸弹，只要一浮现，第一反应已经不是难受，而是那种没钱的恐慌。
　　家教那里已经预知完了下个月的工资，学校办公室打工的费用也已经提前拿到手了，亲戚朋友已经没人肯再借钱给她，多少次觉得的山穷水尽，如今又再次汹涌袭来。沈默菲站起来，头昏得整个人晃荡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勉强稳住身体。慢慢的走到公用电话前，投了一个硬币进去，拨号。
　　“妈，吃了么？”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窸窸窣窣一阵后才有人说话。
　　“怎么了？你哥还好吧？”
　　沈默菲捏紧了电话线，握着话筒的右手颤抖了几下。
　　“哥哥还好，但是爸爸已经起不了床了，医生让下星期做透析。”
　　母亲没说话，安静的间隙，默菲听见那个男人在叫母亲吃饭。
　　“菲菲，你爸爸……我这里的钱也不多了，你哥哥还年轻，我要留着给他啊，你知道，你爸爸晚期了，但是你哥还有得治。”
　　她咬紧了嘴唇，没吭声，也没挂电话，呼吸却是越来越急，空空的胃也开始翻天覆地搅动。眼前似乎朦胧出现两张男人的脸，他们朝她笑着，左脸同时露出一个深深的梨涡，可是刹那间，笑容没有了，男人们健康带着血色的脸瞬间干瘪下来，眼窝深陷，神情痛楚。
　　“妈……上次李叔叔说的那件事，还需要人么？”
　　“你说连先生那件事？”母亲的声音明显拔高，话语里透着万分的惊讶，“你爸爸让你答应李明智的？他害我一辈子还不够？难道还要害我女儿？！”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大，沈默菲急得打断她的话，要她小声些，不要被李叔叔听见。
　　“你管你爸这么多干什么？他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要是只顾你哥一个人，我们两母女哪用得着这么辛苦？你还要去给别人做情妇干什么！”
　　“妈，不是这样！不是做情妇，李叔叔说了，是代孕，做代孕妈妈，妈，你帮我和李叔叔说一声吧……”
　　她还未说完，话筒那头响起那个男人的询问声，母亲气得把话筒扔给了他。
　　“菲菲？怎么？想好了？”
　　听到他的声音，沈默菲忽的打了个冷颤，抬头看了眼灰暗的住院部，鼻头忽然一涩，却还是笑了出来：“叔叔，你安排吧，只要能够先付钱给我。”
　　男人大笑出声，在那头又高兴地讲了几句废话，安排她第二天和连先生见面。
　　……　……　……　……　……　……
　　沈默菲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出神，她按照李明智的要求，稍稍打扮了一番，穿的是一身白色带着小碎花的连衣裙，头发束成了一束马尾，没化妆，也没戴一点饰品。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包厢的门被服务员打开了，李明智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朝身后的男人点头微笑。
　　“来，菲菲，这就是连先生，连清池，认识一下。”
　　沈默菲站起来，稍稍仰起头才看清楚连先生的长相，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非常年轻，眉浓飞入鬓，眼角微上挑。只这么一眼，她便觉得有些心慌，视线没敢再他脸上多做停留，马上回落到他的领结上。
　　“连先生好，我是沈默菲。”
　　余光似乎看到他点了点头，李明智拉开椅子给他坐，她也赶紧坐下。
　　“沈默菲？”他话音刚落，李明智便忙不迭称是，开始大肆推销起她来。
　　“清池，菲菲是A大的学生，大四了，性子文静，脾气好，成绩非常优秀，脑瓜聪明啊，你看，长得也很漂亮，基因绝对优秀！”
　　默菲低下头，右手抠着左手，心里觉得涩涩的难受。
　　小时候，父亲最喜欢在别人面前夸她，每次她都害羞得躲到父亲背后，父亲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爽朗的笑声和着间隙的咳嗽声，一阵阵敲打在她的脑中。
　　连清池‘嗯’了一声，喝了一口水。
　　“还有啊，菲菲她妈妈是我老婆，这比外人关系亲多了，舅舅总不会害你对不对，你要去外面找别人，我还不放心呢，到时候又要为了这事扯皮，还是找靠得住的人比较稳妥。”
　　连清池皱着眉头没有说话，抬起眼看了下坐在他对面的女生。
　　“舅舅，我可以和沈小姐单独谈谈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那我坐在外面喝茶，你们谈好了叫我。”
　　李明智出门时朝她递了一个眼神，她心知他的意思，朝他笑了笑。
　　“沈小姐……可以冒昧问问你的年龄么？”
　　“22。”
　　他顿了顿，“你知道我要找的是代理孕母吧？怎么这么年轻，想到做这个？”
　　默菲抬起眼看着他，他正一手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修长的手指映衬在白色的瓷杯上，杯上的墨红色梅花便好似延伸到了他的指中，竟叫她看得呆了一瞬。他的眼睛却并没有看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想问他，他也不过那么年轻，为什么要找人代孕？只是还记得李明智交代过她的话，她微微笑了笑：“我大学毕业后想自费出国读书，李叔叔应该和你说了我的情况。”
　　“哪个国家？”
　　“英国吧……”
　　连清池点点头，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打量她。
　　皮肤白，五官齐整标致，身高刚刚进门时注意了一下，大概一米六，身材偏瘦。A大学生，舅舅情妇的女儿……想到这里，他开口说道：“沈小姐，舅舅有没有把详细的情况和你说明？”
　　默菲想了想，摇摇头。李明智只告知她，连先生的爷爷身体状况不太好，近年要把手中的股权分给几个孙子，连先生花名在外，不愿意结婚，却想分得更多财产。
　　“这样说吧，我会安排一处住处给你，这个星期我们住在一起，彼此熟悉一下，如果双方没有异议的话，下周签合约，合约里会把你需要承担的责任义务说明，直到生下男孩为止，我们的合作结束。”
　　她木然地点了点头，心里才后知后觉的恐慌起来。
　　李明智早在几个月前就和她提议过这件事，当时遭到了她和母亲的强烈反对。和一个陌生男人生孩子，她从来没想象过，何况孩子生下来以后便和她毫无瓜葛。总之，这在她听来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情，她并不新潮，对于代孕这类新鲜事物打从心底里排斥，她的观念里，父母和孩子是一种天伦，并不是这样可以用来买卖。
　　“你需要提供给我的是体检表，身份证，当然，我也会复印我的给你。”
　　她点点头，似乎脑袋可以接收他说的信息，可是却无法思考，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有问题？”
　　她慌忙摇头，连清池皱眉想了一会，补充道：“如果下周要签合约，我提前说好了，合作期间，你不能和不相关异性接触，合作结束后，我不会再约束你。”
　　默菲忽然觉得他的面目可憎起来，明明这么好看的唇，却总是不停地说着‘合作’，她觉得无法理解坐在对面的男人，他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似乎正在谈论着与他毫无瓜葛的事。
　　她点点头，他皱眉，似乎并不满意她的反应。
　　“至于合作结束后，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希望彼此互不打扰，也就是说，你要完全放弃所代孕生育婴儿的抚养权、探视权以及所有相关权利和责任。也许……这么说来有一些不通人情，不过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立场。我想，到了那个时候，你也需要重新开始一段新生活。”
　　“那如果，生下来的不是男孩怎么办？”
　　他笑了笑，头微微低下去，在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嘴角微弯，让她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值得一提。
　　“一儿一女岂不是更好？”
　　他抬起头，正好和她的视线撞在了一起，她反应过来，有些猝不及防的调转视线。
　　“那……下星期能不能先……？我想报个班学英语……”
　　连清池了然地点点头，“可以，我要舅舅打到你卡上。这里是房门钥匙，待会要舅舅送你过去，我还有事，晚上见。”
　　他说完便站起来，默菲道了声谢，也站起来送他。
　　他朝她点点头，示意她不用送，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大步走了出去。
　　连清池走后，李明智手上夹着一张银行卡，笑着坐到了默菲旁边。
　　“菲菲，不错啊，连先生对你很满意，这里的钱够你那倒霉爸在医院住几个星期了。”
　　默菲厌恶的咬紧了嘴唇，右手使力的握成了拳，半响，又徒劳的松开。
　　“谢谢叔叔。”
　　“谢什么，我们这不是亲上加亲么，菲菲啊，你真是比你妈还厉害啊……”
　　沈默菲望着他露出的这副嘴脸，心中恨到了极点，却不能发作，扯开嘴角笑了笑，一时只觉悲凉，为母亲感到难受，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恨。
　　“你放心，连先生说是说要和你待一起一个星期，其实他每天忙得要死，根本没多少时间。”
　　她看了眼李明智，他露出一脸暧昧的表情，她便明了他说这话的意思。
　　“那为什么他还要找别人呢？”
　　李明智嗤笑了一声，手伸到她面前，想要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她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端起来喝了一口水。
　　李明智收回手，很自然的搭在了她的椅子靠背上：“菲菲啊，你看你还是太嫩了，这点还是要向你妈妈多学习学习。连清池是什么人，在外面玩的那些女人又怎么可以用来生孩子呢，不说基因不好，单单他们中间的关系，扯上孩子就更加说不清了。”
　　“你放心吧，这事应该就这么定下来了，到时候生了儿子你就不同了，等儿子长大一点懂事了，我再想办法让你和他相认，肯定又是一笔不小的钱，哈哈哈……”
　　她早知这个男人不会这么好心，原来也是打着这种主意，虽然反感，却没有什么办法，母亲和他在一起，哥哥的医药费全部来源于他，就连自己现在也有求于他。想到连清池淡然地和她谈论着孩子，她便觉得心内一阵悲凉，自古以来便是这样，女人需要钱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出卖自己，有如她的母亲，而她呢，却不仅仅是卖自己。
　　“不是要去看房子么？我们走吧？”
　　李明智‘哦’了一声，才想起来连清池交代的事，一手抚上沈默菲肩头，“菲菲啊，别这么性急啊，陪叔叔再说会儿话。”
　　她慌忙站起来，扯开嘴角笑了笑，“连先生说的钱……”
　　李明智打断她的话，皱起眉头问道：“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你那死老爸的病没有传给你吧？你看你哥就给得了……”
　　“没有！”她有些激动的嚷出来，李明智似乎被她吓到了，‘呵呵’干笑了两声，“没有就好，不过还是不要让连先生知道这件事，免得他心里有什么想法。”
　　“我在医院检查过，体检表我会交给连先生的。”
　　“没有就好啊，你这么漂亮，也不像是得了病的样子，”李明智把玩着手中的银行卡，“我看我们连先生挺中意你的，这里是三十万，你拿去吧。”
　　她接过卡，心里一瞬间轻松到了极点，当真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想到不用再急巴巴的求人，想到可以给父亲买国外的药水，想到终于不用为医院那拥挤的床位烦恼，眼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倒不是大无畏大无私，为了父兄甘愿牺牲自己，她只是替父亲和大哥觉得辛苦，如果有那么一种途径能够得到一笔钱，要她做什么都是愿意的，况且……生养之恩大于天，父亲和大哥是她从小到大的太阳，为了他们卖自己的孩子，就当是她自私罢。

　　第二章

　　真如李明智所言，沈默菲搬到连清池替她安排的新居后，他便没再出现过。
　　她拿着钱替父亲办好了住院手续，白天在医院守着父亲，晚上赶回‘家’里，在这一个星期的‘考察期’内，连清池竟真的一次也没出现，这让她有种错觉，生活还是如此，不过天上掉下了一大笔钱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而已。
　　直到那一天，她的代孕生活才正式开始。
　　那晚她照旧早早的回去，在市场买了一些菜，父亲爱喝汤，她每天晚上都要买一堆食材煲汤，第二天送去医院。开门的时候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站在玄关处便觉得整个屋子的空气似乎和往日有些不一样了，她打开鞋柜，他的皮鞋赫然就摆在第一排。
　　不是没想过这一天迟早要来临，只是在平静的过了十几天后，他却无声无息的出现，她一下子既恐惧又无措，只想马上开门逃走。转过身却再也迈不动脚步，她已经拿了人家的钱了，凭什么不履行她该做的？况且……父兄的病是个无底洞，那三十万用不了多久就会花完。
　　她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连清池从浴室出来，只在下。身围了条浴巾。
　　“连先生！”她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他点了点头，便朝她走了过来。
　　她慌忙踢下脚上的高跟鞋，不敢抬眼去看他。
　　他却只是走过来帮她提菜，大手一带便转身朝前走。
　　倒让她闹了个大脸红，只好诺诺的说了声‘谢谢’，跟着他朝厨房走去。
　　晚饭做了两菜一汤，都是一些家常小菜：一个清蒸小黄鱼，一个手撕包菜，一个蘑菇肉汤。还是以前父亲下厨时她跟在旁边观摩的，没想到过不到多久她的观摩便派上了用场，这么多年过去，倒是仍只会这几个花样。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吃饭。家里的厨具都是之前她去超市现买的，瓷白色的小碗，碗上蜿蜒着几束桃红色的花朵，一红一白，煞是纯美。她忍不住抬眼去看他，小小的碗被他握在手里，只觉得益发盈白剔透。静谧的间隙，她便想起了他们一家四口吃饭时的情景，那时候餐桌上总是少不了声音，好似家人不在餐桌上说笑，那顿饭便吃得没那么香。他却明显是个沉默的人。
　　他吃得不多，她也跟着放下筷子。
　　“连先生……”
　　“叫名字就可以了。”
　　她‘哦’了一声，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能叫出来。
　　他似乎猜到她想问什么，从书房拿了两份合同递给她。
　　“不好意思，之前我在外地出差。”
　　她接过合同，细细地看了一遍，每项条款似乎都中规中矩，但很多条内容里只注明了女方义务，对男方责任避而不谈，譬如说女方不得泄露此事给第三方，女方不得与不相关异性长处……她再看了看补充条款：合同签订后三个月内女方要确认怀孕。她咬住嘴唇，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云雾里，这一切那么不真实，却是看到这一条款，才真正觉得原来她还是身处现实之中。他果然是顶顶精明的商人，不愿意多浪费一点时间，她不禁为自己匆忙间的决定感到后怕，如果她答应了，是不是今晚他便要付诸行动？她忍不住稍稍抬起头看他，却不想他也正盯着她看，她的视线刚触及他的双眼，便慌忙地逃开。
　　“沈小姐……以后我叫你默默？”
　　沈默菲呛了一下，抬头看他，他端着杯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见她咳个不停，从一旁抽出纸巾给她。
　　“你的各项条件都比较符合我的要求，”他顿了顿，指着她手中的合同说，“我的时间比较紧，你看看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她闻言，心直往下沉。过了好半响，朝他摇了摇头，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的时间对她来说无异于等待处决，之前那半个月从未像这一刻这么紧张过，她坐在沙发里，眼睛盯着电视，心思却全部集中在书房里，白天照顾了父亲一整天，这会儿又一直紧绷着神经，在等了许久不见他出来后，精神不由得慢慢放松下来，这么一释放，不过一莞尔功夫，她便有些昏昏欲睡了。
　　连清池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公事，刚走出书房便看到她歪在沙发中，似乎已经睡着了。客厅没开灯，电视的光线在黑暗中四处散开，那些彩色的光芒似乎在她身上欢快的跳跃着，她却睡得很安静，两种映像形成强烈的对比，直直地冲向他，竟让他看得停下了脚步。
　　他朝沙发走去，在她身旁停下脚步，本是无意，却见她微微张了张嘴，两片唇抿了抿后又朝外撅起来，嘴唇微启，似乎还能见到微微透着粉色的舌尖。他皱了皱眉，原本迈开的脚步停滞下来，站在原地盯着熟睡的她看了一会儿，眼神一瞟，见到了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