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那人，站在车门边上那个人，我怎么看着恁像你爸？”小强不相信地转过头，只一眼，他就确定那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江一洲！他正待要喊，“爸”字没有出口，却瞥见红色轿车里探出一张女人的脸，她指挥着那几个从船上下来的大汉把那两筐海鲜装到另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备厢里，然后手一挥，江一洲钻进了红色轿车，两辆车屁股后腾起一阵烟，没听到汽车的引擎声，车就飞快地开走了。人群里响起两个年轻人的赞叹：“乖乖，这可是好车，开起来声儿都没有，少说也值几十万！谁家恁有钱？”大伯捅捅小强，“看清了？是你爸不？”小强这才从惊愣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嘴还半张着，那个爸字竟然一直没有喊出口。他有些糊涂了。他不知道八年没有回家过十五的父亲为什么会在这一天出现在河口码头？他买了那么多鱼要干什么？那车是谁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孙平——磨成灰他也认得！小强捏了捏拳头。不是都说她得了癌要死了吗？不是都说她拿着钱滚回老家了吗？她怎么会来这儿？她怎么开上了那么好的车？那些大汉怎么对她那么俯首帖耳？小强的心里浊浪翻滚，木桩子一样钉在那里。小强不知道正当他站在河口发愣的时候，江一洲已经带着孙平一行人开进了龙马村。他们没有去江家，而是直奔村长的家里。
　　江小凡是赶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回到龙马村的。她知道父亲已经连续八年没有回家过中秋节了，她知道那一天一家人的心情。她一路风尘地赶了回来，准备给母亲一个惊喜。
　　母亲的头发还是灰白着，小凡觉出她的眼光随着自己在屋子里转，眼睛渐渐变得潮湿。母亲织了一半的网摊在炕上，旁边是一堆姗姗缠的梭子。寄养在这里的姗姗又长高了，小脸蛋比原先黑了些，可是看上去壮实了许多，头上是两只扑棱棱的羊角辫。她跑前跑后给妈妈倒水递手巾，俨然像个小大人。小凡一把搂过女儿，仿佛看见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小凡看看母亲，看看女儿，这两个自己最爱的人都在眼前了，那一刻她真想说：妈妈，我是幸福的……
　　中秋节这天，小凡一早打发小强去河口买鱼，然后帮母亲支开案板剁馅和面，把烙月饼的家什准备停当。外面卖的月饼摆着好看，吃起来不是太甜就是太腻，小凡只喜欢吃母亲做的家常月饼，把小枣、梨、苹果切成碎末，和上炒面，薄薄的一层皮，厚厚的一层果馅，吃起来香软爽口。每年中秋节的时候母亲总会让人给小凡带去满满的一网兜。今年小凡回来了，母亲说：“我今年要做一回最香的月饼，让你们吃个够！”
　　正当小凡和母亲满头大汗地蹲在灶前烙月饼，小星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他黑着脸，吭哧了半天终于说：“爸，爸回来了！”
　　

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十一章（6）
小凡看见母亲手里刚做好的月饼掉在案板上。停了停陈月秀问：“你爸，回来了？在哪儿？”不等小星回答，陈月秀转头对小凡说：“快，快捡几个刚出锅的月饼端到桌上，你爸一定还没吃饭呢，让他趁热吃。”小凡看见母亲沾满白面的手微微有些抖。
　　“别忙了！他已经在村长家里吃上了！”小星瓮声瓮气地打断母亲，眉头蹙成个疙瘩。
　　“为啥？回来了咋不回家吃？”陈月秀问得很急，小凡也抬起询问的眼光望着弟弟。
　　“回家？哼，回家？他早拿咱这不当家了！”小星说着，一脚把灶前的煤铲踢出去老远。煤铲“咣当当”地落在门外。
　　小凡看见母亲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小星的牙咬得“咯吱吱”响，恨恨地对呆愣着的母亲和姐姐说：“他，哼，你们知道他带了谁来吗？——　孙平！”
　　像有把刀子突然刺在小凡的肝上，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她真想骂一句。真想像小星一样拼出力气砸点什么。小凡迅速地望了母亲一眼。
　　陈月秀沉默着，好像突然想起锅里的月饼要煳了，急急忙忙弯下腰，一个一个翻动了一遍，却不小心被热锅烫了手，嘴里吸着气，愣在那里。
　　当一家人都知道江一洲带着孙平回来的时候，江一洲他们已经在村长的家里热热闹闹地吃上了酒席。带来的两筐海鲜已经按村干部的人头分好了送到他们家里，而那些村干部本人一位不落地都成了江一洲和孙平的陪客。他们亲眼看见了孙平带来的手提箱里成捆的钞票，那个东西好像长出了无数双小手，在他们心里抓呀挠呀。董事长孙平说：“只要大家愿意跟我合作，这些钱就是你们的！”这样的财神奶奶坐在面前，他们真恨不得跪下来向着苍天磕响头。村长带头，村干部们频频地向着孙平举起酒杯，赞美之词像那些啤酒杯里“咕嘟嘟”冒上来的气泡。他们全然忘了：当年自己也曾对这个因勾引年轻人险些被赶出龙马村的女人吐过唾沫。那些美丽的气泡使他们忘了一切。他们只看到一个无比美好的明天正在这个叫孙平的女人手上冉冉升起。
　　说起来有些离奇，孙平不但没有死于癌症，还在一年之中成了拥资百万的富婆。据知情的人说：当年她带着讨回的一些钱到各地求医，她先到了南方的一个都市，那里的许多医院一听说她是肝癌晚期，便建议她不要再住院治病了，肝癌动不得手术，而她的那些钱连住几个月的医院都不够，还不如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好好享受一下也不枉活一世。就在那时候孙平遇到了一位传销保健药品的老板。那位老板从她走出医院就紧跟着她，他把她绝望的目光拉到他手里的几种保健药品上。他向她推销一种知名品牌的保健药，说是富含人体所需的多种微量元素，许多无药可治的病人吃了这种药都延长了寿命，恢复了机能。他说自己刚刚跟总公司的一个宣讲团从外地培训学员回来，他们在全国的销售市场很大，他们愿意帮助那些被疾病折磨的人。孙平怀着一线希望跟老板来到了他的店里，她买了很多药，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那个被说得天花乱坠的有神奇功效的保健品上。她在附近的小旅馆住了下来，每天好吃好喝地呆着，一个多月过去了，她竟然真的感觉自己的病情大为好转。于是她找到了老板的店，给他看自己明显红润白胖的身体。老板两眼放光，把她带到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她肝部透出的阴影几乎小得看不到了！医生怀疑地说：“你可能一开始就是误诊吧，这个什么阴影也许根本不是癌，我想给你做一下全面检查……”老板一听急了，差点和医生打起来，他不由分说拉着孙平出了医院。老板郑重地告诉孙平：“我要马上向总公司汇报你的情况！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在这个城市的药品宣传代言人！大姐你看，我们的药治好了你的癌，作为回报，你得给我们做宣传！把你原来的诊断书和现在的诊断书都带好，我们要向全社会宣传你癌症被治好的奇迹！你放心，只要你跟我们合作，我们一定付给你高薪！”头脑聪明的孙平马上点头答应下来，并且要求老板立刻付给了她两个月的工资。接下来，孙平像做梦一样当起了那个保健药品的“形象大使”，登小报登大报、电台电视台跟踪报道、跟着宣讲团到各地宣讲推销……孙平在各种场合的现身说法，让小百姓们面对这种“奇迹”惊叹不已，他们的保健药品一时间成了需要排长队购买的抢手货。
　　孙平从此开始了她的传销生涯，短短时间内发展了大批自己的下线。后来她干脆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请书法家写了一副对联挂在门口两边，一边是“大难不死”，一边是“广纳财源”。她还把一群经她手介绍到那里的当红小姐们统统挖到了自己门下做她的传销经理。红小姐们凭着自己特殊的人际关系和一技之长很快就把一张传销网织得庞大而密集，钞票像水一样流进了孙平的公司。半年多以后，有消息说那里将对传销业进行治理，孙平便带着几个得力助手从南方回到了这个城市，又开了公司并且迅速地发展起自己的业务。站稳脚跟之后孙平找到了还在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瞎碰运气的江一洲，主动提出帮他回村投资办工厂。孙平说自己早就看中了那块风水宝地，想利用那里的盐业建个化工厂，她有这方面的路子。她对江一洲说：在龙马村建这样的化工厂再合适不过了，一为挣钱，二为争气，三为江一洲挽回脸面，四为龙马村人谋个出路做件好事。她只怕村子自己不好进，让江一洲帮着办成这件事。开始的时候江一洲还有些犹豫，他怕自己和孙平回村就像一包炸药点着了信子，他知道自己儿子们的脾气。可是孙平对他说：“阎王都不打送礼的！你回去的红包我早就替你准备好了！你也好几年没回家过个中秋节了，今年我把你送回去，顺便把要投资办厂的事给村长说了，要块好地皮。工厂建成之后，主要业务可以让你儿子小强来负责，我给他最高的工资，每年还要分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他们日子好过了，自然把对你我的怨恨就忘了。”江一洲心里虽敲着鼓，可是嘴上没再反对。
　　　txt小说上传分享

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十一章（7）
于是中秋节这一天，江一洲和孙平开着车到了河口，又拉着几百斤海鲜进了龙马村。他心里发虚，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指挥着司机把车开到了村长的门前。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村干部们一致同意孙平在龙马村建化工厂的要求，并表示只要让他们的子女招工进厂，他们给董事长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孙平大笑，端起一杯酒一仰脖喝下去，“领导们真是开玩笑了，我哪能让你们做牛马，厂子办好了，你们都是我的功臣，将来年终分红，少不得大家的一份！”于是大家又是众星捧月般纷纷举杯来敬，一会儿工夫几瓶白酒喝干了，众人都带了醉意。
　　江一洲和孙平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江家小院的时候，陈月秀已经躺在了炕上。一锅月饼烙好了，陈月秀却好像浑身的骨头被抽掉了，险些跌在灶前。小凡抓着母亲的手，感觉那手是冰凉的，可是手心里的虚汗却不断地往外冒。小凡从未有过的惶恐不安。她想安慰母亲几句，可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傻呆呆地看着双眼紧闭的母亲。不知怎么，小凡好像感到了从地下传来的轰隆隆的震动，她觉得土炕和屋顶好像也在随着那震动微微摇晃。小凡突然想起了二十几年前的那次地震：大地裂开了口子，红的黄的岩浆可怕地喷出来……
　　小星堵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越走越近的江一洲和孙平。
　　江一洲喊了声：“小星！”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纸包。他的脚下有些蹒跚，舌头发硬：“小星，儿子，你一直想要辆，摩托，爸这次给你准备了钱，想买啥样的，买啥样的，啊，别心疼钱，爸有钱了……”
　　小星快速地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眼里已经只剩了冰，“我不要，你拿走吧！带着这个臭女人滚得越远越好！”
　　江一洲似乎很吃惊，看看手里的红包，看看站在门口的小星：“咋啦，儿子？你咋说这样的话？你可是最听话的，爸知道欠你的最多，爸以后会好好补偿你，你想要啥爸给你啥！”
　　小星一拳砸在门上，门玻璃震了震，发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却没有马上掉下来。
　　“别叫我儿子！我没有你这样的爸！你还知道欠了我们？可你知道欠了我们什么？你快走，快离开龙马村！不然，你欠的就是人命！”
　　江一洲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定在那里。小院的墙头上刮过一阵风，孙平身子一抖。
　　“小星，星啊，让你爸进来！别跟他那样说话，再咋说，他也是你爸！”屋里传出陈月秀沙哑的喊声。
　　小星不情愿地挪了挪脚步，一转身躲进另一间屋里。
　　江一洲和孙平进了屋子。随行来的四个大汉站在院儿里。
　　小凡扶母亲坐起来，靠在炕柜上，她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姗姗偎在小凡怀里，一双惊慌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屋里静得只听见那只老式座钟的嘀嗒声。
　　江一洲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到柜上，咳了两声，目光落到姗姗身上：“姗姗，还认得姥爷吗？”他没话找话地说。
　　姗姗摇摇头，又抬头看看小凡：“妈妈，你冷吗？你怎么浑身都在抖？”
　　小凡没说话，只用手摸摸孩子的头。
　　孙平干笑了两声：“啊，这海边的气候是有点冷，江大哥说要给你们买点煤来，只是这次没找到合适的车，下一次一定给你们送来！”
　　“下一次？还有下一次吗？”陈月秀说话了，像问孙平又像问自己。
　　“别再有下一次啦！”陈月秀把目光望向江一洲，“你就是送座火山来，我们娘儿几个也暖不过来！今天我是想明白啦，再长的路也该有个头儿，再热闹的戏也该有个散，今天孩子们都在，我们也该有个了断啦！”
　　江一洲张嘴想说话，陈月秀一摇手止住了他：“你听我说，这个家风风雨雨几十年，穷我熬啦，苦我吃啦，累我受啦，可我不冤，我有这些儿女，我有这间破屋，我挺知足！我知道这里装不下你的心，你要干的都是大事，你想要的我们不能给你！好，我放你走，一点儿扯你后腿的咱都不留，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江一洲急得站起来，“你咋这样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这次回来是想帮咱这个家振兴起来！孙平要投几百万在咱村建化工厂，让咱小强当厂长，到时候还分红，用不了两年咱的日子就行啦！咱就能翻身啦！”
　　小凡冷不丁插了一句：“在村里建化工厂？哼，那是断子绝孙的买卖，你们还嫌这块地方污染得不够吗？这黑心钱花着会做噩梦的！”
　　陈月秀看着江一洲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叹一口气说：“做买卖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活人不能活瞎了，不能啥钱都挣！孩子们的事我不管，他们自己拿主意，要是你们非要来龙马村建厂子，我走，我跟小凡走得远远的，只图个眼里干净。”
　　　。　想看书来

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十一章（8）
“妈，您不能走！让该走的走！”话音未落，小强一脚迈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件东西，看样子细细长长的，好像不轻，外面用一件旧棉大衣裹着。
　　小强眼睛黑黑地盯着父亲。江一洲忙说：“小强啊，刚才我还说到你呢，你孙姨想在咱村办个厂子，让你当厂长！你看咋样？一年少说也能挣个十万二十万，爸知道你们这几年日子过得苦……”
　　小强怪怪地笑了两声：“村长已经找我做过工作啦！照这么说，这位孙姨不成了咱家的大救星，咱村的活菩萨吗？咱是不是得给她鞠躬磕响头啊？”
　　孙平脸上一笑，把额前的头发拢了拢：“看小强说的，我就是心儿软，看不得大家受苦，手里又正好有俩闲钱，不帮自己人咱帮谁呢？客气啥？”
　　“呸！”小强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脸涨成了紫色，“谁他妈跟你客气！你也配？别他妈猫哭耗子假慈悲啦！你是啥玩意儿以为我们不清楚？你祸害了我们家还不够，又想把啥化工厂建在龙马村接着祸害这儿的老百姓！你自己想挣黑心钱，还想让人们对你感恩戴德，别做梦啦！我们不是傻子！滚吧，要想在这办厂，除非我死了！”说着，小强抬起手，柜子上的东西哗哗啦啦落在地上。
　　院子里的几个大汉听到动静，“呼啦”一声闯了进来，个个手里提着家伙。小星也闻声端着一把铁锹冲进屋里。
　　“小星，这没你的事，给我出去！”小强吼了一嗓子，对小星甩甩手。直看着小星带着忿忿的表情走出去，小强才又把目光对准孙平带来的几个保镖，“怎么着？想在龙马村撒野吗？有种的你们冲我一个人来，谁皱一下眉头就不是汉子！”
　　陈月秀一看这阵势，急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老天爷呀，怎么不让我死啊，我死了就干净了，啥伤天害理的事也不会看见了……江一洲，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赶紧带着人走吧！”
　　母亲一哭，小凡的脑子清醒了一下，动手去推孙平：“走，快走，拿上你的钱滚出龙马村！你害得我们一家还不够吗？还想闹出人命吗？快滚，别让我们再看见你！”
　　孙平站不稳，险些跌在门槛上。她对几个大汉挥挥手，又回身拉了江一洲一把：“走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还要受这窝囊气，还不都是为了你这个王八蛋！要不是你这个破家，几个这样的屋我早都砸啦！你就这么干看着？真他娘不是个东西！”
　　江一洲还是愣愣怔怔的，好像一时没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小星一个箭步冲上去，对着孙平的脸就是一耳光：“到了我们家还敢骂人，你他娘才是王八蛋！”还要再打，江一洲一横身子挡住了：“都别闹啦！你孙姨是好心，你们不理解也就算了，不能打人！你们这样闹让我这脸面往哪搁？”
　　小凡的牙齿差点咬碎了，这样的情景还想什么“脸面”！她只担心已经被炸药点燃的两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