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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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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前的大榆树下已经聚集了一帮遛早儿的老头儿,一个个瘦瘪着肚子,不时紧一紧往下松脱的裤带,抻着老棉袄的袖子擦着黏糊糊的眼角,一边相互掏挖着口袋里榆树叶搓成的烟丝,抽一口,咳几声,眼睛却定定地望住被扣在村边的一溜儿舢舨筏子。远处那些闲置起来的盐田,在早晨的天色里泛着白花花的光。江守业的眼光被这些盐田扯住了,一边害牙似的吸着凉气。
  这个叫龙马村的地方也曾是个热闹一时的盐业小村,兼有渔船出海,如今被一大片荒凉的海水包围着,河沟连着河沟,汪子连着汪子,愈发像个孤岛,只有村后一条泥泞不堪的土路通向外面,几里之外不见一个村落。一条专门用来运盐的河道已经淤了,露出一段段干裂的河床,在阳光底下像一张张龇牙咧嘴的脸。那些首尾相连、一条长龙样的驳船再也开不进来,声声长鸣的汽笛只能在老汉们的睡梦中被千遍万遍地温习。贩盐的马车、牛车也绝了迹,每年靠烧牲口粪取暖的老汉们只好把粪筐高高地挂在门洞里,每天早晨出门之前望上几眼。只有金明老汉天天背着个空粪筐在村子里转悠,像那些拾荒人一样在胡同口的垃圾堆里细细地翻拣一通。可惜,人们能扔的东西除了脚底下的尘土、灶火里的土灰实在没有什么,大部分的时候金明老汉空手而归,偶尔运气好,也只能捡几个洋火皮、几段油丝绳。江守业却从来都是空着手出门的,他家里甚至连只粪筐都没置办过。村里人都知道,他的疯女人一年四季滚在洼里,背回的柴草烧不完,村头上最多最大的那些柴垛肯定是江家的。
  背着个空粪筐的金明老汉在江守业的身边蹲下来,顺着江守业的眼光望去,他知道这个摆弄了一辈子卤水的老“埝头”又在想什么了。按照常例“出九整池,清明见盐”,现在正是大家脱掉棉衣、甩开膀子干出一身热汗的时候。
  金明老汉忍不住咕哝着:“唉,又该修船出海、轧池灌卤啦,就这么闲着,都闲出病来啦……”
  他的光棍兄弟金旺蹭过来接了一句:“你操这份闲心干啥?白搭!不是要咱‘以粮为纲’、‘变盐碱滩为新粮仓’嘛,别的都是资本主义尾巴!可是你看看,你看看,咱这地面上除了盐土能长啥?能长啥?”
  

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一章(2)
金明老汉狠狠地瞪了金旺一眼:“你少说两句不行?挨整还没挨够哇?”
  江守业使劲吸了两口烟,烟锅嘬得嗞嗞响:“老哥,金旺兄弟说得没错,他们再批再斗,咱也是这样说!看看这几百亩盐滩,你不心疼?唉,咱就想不明白,老祖宗打从大汉朝有渤海郡就靠煮盐活命,到了明朝嘉靖爷那会儿改煎煮为滩晒,咱渤海的盐就是最好的盐,叫啥‘银花玉液,驰誉长芦’,到现在倒成了啥,啥尾巴……”
  金旺古古怪怪地一笑,手伸到破棉袄里,搓着硌手的老皮:“唉,折腾吧,折腾得人心都空了,除了咱这几个老棺材板儿,全村的人谁还往这儿想?都躲在屋里睡大觉哩,也是,多躺一会儿就能多挺一会儿,起来干啥,脚底下都打飘儿,能干啥哩?”
  金明老汉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是哩,去年拿盐土跟山东老乡换的那点粮食早嚼磨光了,这野菜还没接上,就盼着能多打点河沟里的鱼救咱的命哩,盼着这场春雨给咱引来个好兆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蒙上了一层雾。
  江守业的眼光从一大片被娃娃们烧荒烧得乌黑的荒草坨子上收回来,在鞋跟上磕掉一锅烟灰。他拍拍蹲麻的老腿站起来,向村里望了望,全村只有他们家的烟囱呼呼地冒着烟。江守业把旱烟袋别在腰上,抹抹嘴说:“这年月也得想法活!俺家儿媳妇要坐月子啦,生了两天孩子还没露头哩,怕是连娃儿都嫌咱这地界儿苦!唉,咱这只长盐、不长庄稼的地面……俺得回去看看!要是俺家一洲在就好啦,他不会睁眼看着这船、这盐田没人管,不会看着他媳妇生不下个娃儿……”江守业说着些语无伦次的话,渐渐地走远了。
  江家小屋里又一阵剧痛烧灼着陈月秀的每一根神经。可是这次有些不同,陈月秀忽然感觉眼皮上有红红的亮点,而且越来越红。一定是太阳出来了!陈月秀不禁高兴地想。从她疼得躺到炕上,天就一直阴着,接生婆又把窗帘掖得严严实实,弄得本来就转不开身子的小屋漆黑一团,白天也像是在夜里。陈月秀感觉自己要被这层黑暗压垮了,她喘不过气,有好几回她挣扎着撑起身子,想扯下那遮挡光线的窗帘,可是都被拦住了。现在好了,太阳出来了,这样想着,陈月秀仿佛真的看见那一团硕大的红火球水淋淋地从海面上升腾起来,一瞬间就把火红的霞光铺满了水面,远远近近的一群海鸥扇动着火焰般的翅膀一起向她飞近……陈月秀感到疼得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忽然有了一点儿力气。她的眼前开始亮堂堂的。她高兴地想:我得活呀,得赶紧把孩子生下来,好让我的娃儿也能看看这海边的太阳……就在这时候,陈月秀听到了屋外江老汉的叫喊:“老天,这不是一洲吗,你可回来啦!电报发了多半月,咋才到?快进屋看看,你媳妇怕是不行啦,生了两天,孩子还没露头呢!咱不知道咋办,都听不见叫哩……”
  陈月秀的疯婆婆也呜呜哇哇地嚷着,听不出是高兴还是着急。
  “一洲啊,你到底还是赶回来啦!”陈月秀的眼角滚下一串眼泪。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江一洲的声音:“爹,月秀不会有事的!昨天我在火车上做了个好梦,梦见我的小屋里开满了花呢,人家说花儿是女娃儿!月秀她一定没事的,我一回来,就能看见我的女儿啦……”说着,咚咚的脚步声已进了灶间。陈月秀觉出肚子猛然裂开一样疼,眼皮上的红光连成一片,她可着嗓子一声喊,觉得有什么东西钻出了身体。江一洲冲进屋里的时候,听到了女儿的第一声啼哭……
  生下女儿的陈月秀昏了过去……时光好像在倒流,陈月秀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正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奔跑,仔细看时,那个笨重的女人竟是自己的娘,爹背着她刚一岁的哥哥跑在前面。天上有许多像蝗虫一样的东西嗡嗡叫着冲下来……到处都是哭喊,茅草搭盖的房屋冒着浓烟,在大风里跳荡的火苗发出可怕的怪叫。陈月秀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倒卧着的尸体一次次绊倒了娘。娘在最后一次摔倒以后再也爬不起来了,她的裤管里都是血。这个才十八岁的小母亲哭了,号啕声压过了飞机的轰鸣。她绝望了,趴在地上对男人喊:“他爹,我跑不动了,我要生了,你带着祥瑞快逃吧,别管我,好歹我也给你留了后啦……”一颗炸弹在距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炸响,浓烟散尽后陈月秀看见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深坑。陈长庚从厚厚的土里爬出来,快跑几步把儿子放进深坑里,又返身回来救妻子。陈月秀看了一眼绊倒娘的那个人,是个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样子,漆黑的大辫子上扎着一根白布条。陈长庚连拖带抱把妻子放进了刚才的炮弹坑里,他喘着气说:“他娘,你就在这生吧,我守着你,你看咱这一马平川的地界连个藏人的地方都找不下,这坑好歹还能躲一阵,别怕,生吧,要活咱一处活,要死咱死一堆儿,啥叫一家人哩……”陈月秀看见娘裤管里的血越流越多……飞机贴着地皮儿飞过去,子弹打在土里腾起一阵烟,鬼子扔下的炸弹在四周轰响着,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深坑越来越多……陈月秀忽然找不到爹娘藏身的炮弹坑了,她只能听到娘一声接一声地哭喊:“秀儿,回来,秀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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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一章(3)
陈月秀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丈夫怀里,他还没来得及摘掉军帽,脸上的表情悲喜交加。
  陈月秀吃力地抬起手,想抹去江一洲眼角上的泪,他一把抓住了捂在脸上。像钢锉一样粗粝的老茧磨着他的脸。
  陈月秀往回缩着手,连声说:“别,别把你弄疼了……”
  江一洲抓着月秀的手不放,他歉疚地望着妻子苍白削瘦的面庞,叹口气说:“月秀,苦了你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撑着这个家……”
  陈月秀笑了:“谁让你当兵哩,娶媳妇干啥,不就是要给你守好这个家……”
  江一洲告诉月秀,接到电报的时候他们部队正在搞军事演习,他是一排之长,请不得假。他急得嘴里嘴外生满了火泡,舌头都变成了紫色的,吃什么都奇苦无比。实战演习中,他们排又出了意外:一个小战士因为紧张,拉了弦的手榴弹没能扔出去,掉在地上的草丛中“嘶嘶”地冒着烟。他急了,眼都没眨一下跳起来扑过去,甩出去的手榴弹在空中炸开了花,一块弹片飞进了他的小腿。小战士没有伤到皮毛,却搂着他哇哇大哭。他被送进了部队医院。可是没躺几天,他就偷偷跑了出来,坐上火车往家赶。他知道月秀在等他。他听一位军医讲过,女人高龄生产有危险,他又着急又害怕,结婚那么多年才有了孩子,家里人又什么都不懂,连医院都去不成—— 他真怕呀,捡起地上冒烟的手榴弹也没那么怕过,他心里的鼓敲得震天响……
  江一洲摸着月秀浸满汗水的头发,又看看女儿那张又瘦又红满是皱纹的小脸儿,轻声说:“老天爷让我活着回来见你、见咱们的女儿,我知足啊!月秀,我会一辈子疼你!就因为女人生娃这个事,男人也该一辈子疼女人!”
  陈月秀摸了摸丈夫还缠着绷带的腿,笑了又哭。
  多年以后,当陈月秀向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再次讲述那个早晨,她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红晕。陈月秀的叙述让江小凡的思绪回到她根本没有记忆的从前,暂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劝说母亲离婚。那一天,天空正飘着濛濛细雨,浓重的灰色云团在头顶慢慢地挤来挤去,陈月秀手里捏着一支竹片梭子,一边上渔线,一边眼睛发亮地盯着雨丝落进种了石榴树的园子。石榴树的叶子在雨里闪着光,枝头的花苞已经显出如火如荼的颜色。江小凡盯着母亲的手,她不会织母亲手里的那种网,只是看着母亲双手不停地编织缠绕,把一个个空梭子上满,再把它们一个个织完。
  陈月秀忽然停了手里的梭子,语气天真地问小凡:“孩子,当初你是不是不愿意来这个世上?还是我的叫唤吓怕了你?要么是你知道妈妈过的是没完没了的苦日子,想把妈妈一起带走?”
  小凡愣了愣,她无法回答母亲这样的提问。在小凡眼里,所有的生命都不可思议:要需要多少特殊的偶然,才能产生一个生命,生在哪里,什么时候出生……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偶然的结果,而那些偶然,谁能看穿它神秘的外衣?在一个人能够看清这个世界之前,谁能选择是要来还是要走?即使看清了一切,谁又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陈月秀似乎并不需要女儿的答案,她的目光在那些花苞上停留了一会儿,顾自喃喃地说:“等着看吧,今年树上又能结出好多石榴,我说过的,是花总要开,总要结果子,就是有几朵谎花,也是为了结果子才开的……”
  小凡心里想,这或许就是母亲为什么还要等待这场无望婚姻的最好的解释?
  陈月秀的目光转向了小凡,她说,自己一生最骄傲的一件事,就是把女儿带到了这个世上。小凡对母亲微笑了一下,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她伸出一只细长的手,漫无目的地让冰凉的雨丝滑落在上面。她知道母亲太累了,她愿意让自己成为母亲生命中那个灿烂的早晨。哪怕只是一种想像。江小凡听母亲讲,她出生那天是农历三月初一,那是清明之后的第二天,当人们在那个古老节日的濛濛细雨中哭祭过亲人和先祖之后,江小凡攥紧了一双小拳头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一定是天意!”陈月秀对小凡讲:小村有经验的老婆婆们曾经告诉她,有了身孕以后,只要天天看着太阳从海上升起来,海神定会保佑她的孩子一生平安。陈月秀一再说:“这一定是天意!我的孩子逃过了清明,逃过了这一年里最苦最伤心的日子,以后就有开不完的桃花,长不完的野菜,一茬一茬新鲜的海货,我的孩子命好啊!不像我,你姥姥把我生在日本鬼子炸出的炮弹坑里,一生下来就掉进了苦海……”说这话的时候,小凡发现母亲脸上的皱纹里溢满了骄傲和安慰,好像女儿什么时候出世,真的就能决定她的一生。江小凡的心里不禁一动。
  那个初春,一个新生命出世了,迎着早晨的太阳,就连母亲都被这一情景鼓舞得忘却了疼痛,从那条路上折了回来。可是小凡心里想:我来到了这里,是为了什么?真的有命定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人到底为什么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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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一章(4)
2
  江小凡最早的记忆开始于父亲。
  那一年,陈月秀带着小凡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又搭了一天的汽车才到了江一洲的部队驻地。车门一开,一双大手一抱就把小凡扛在了肩上,转了几个圈之后,小凡才看清那个人的脸,那个人的照片就挂在自己家的墙上。陈月秀说:“快喊爸爸呀,小凡,快喊爸爸!”
  三岁的小凡严肃地看着那张英俊的面孔,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叫出声。一身军装的江一洲哈哈地笑了,笑声震得扛在他肩上的小凡东倒西歪,后来他把小凡放到地上,拿起她的小手摸摸军帽上的红五星,神秘地说:“我的女儿最喜欢红五星,是不是?来,到爸爸屋里,我给你做了好多好多的红五星,还给你做了一顶小军帽,保你喜欢!”小女孩就牵着他的手磕磕绊绊地跑啊跑啊,推开一扇小门,迎面墙上挂着一张小女孩的大照片,照片四周贴满了红五星。小凡咧开嘴笑了,抬头望了望在自己眼里顶天立地的军人,脆脆地叫了一声:“爸爸!”爸爸顶天立地的形象就这样深深地印在小凡的脑子里。那是她第一次和妈妈一起去爸爸的部队,也是最后一次。
  当火车带着陈月秀和小凡重返家乡,江守业的电报几乎同时摆在了江一洲的桌上。江守业的措辞很严厉:村里不能再乱,只等我儿整治,速速复员回村,否则断绝父子关系!
  几个月以后,连长江一洲经过一番努力终于获得了上级批准,复员转业了。当他穿着一身没有了领章帽徽的绿军装踏上故乡的土地,眼前的景象不禁使他一阵眩晕:村镇里东倒西歪的墙头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字报;花花绿绿的标语淹没了低矮的土坯房子。公社广播站的喇叭里不停地播放着斗志昂扬的革命歌曲,间或有个尖细的女声朗诵着大批斗文章,可能是扩音器之类的设备不好,大喇叭不时发出一声声尖叫,像锐器划过铁锹,把周围的空气撕得七零八落。可是没人敢捂耳朵,任凭那尖叫像碎玻璃一样刺穿他们的耳膜和心脏。
  江一洲望着昔日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河口码头却连一只船的影子都看不到,浑浊的海水里只有偶尔漂过的一些破布片、烂渔网之类的东西。一个蹲在墙根儿下抽烟的老渔汉告诉他:村子里可热闹啦,人们按照自己的姓氏组成了不同的“司令部”,在那些备战年代挖就的土壕、地道里扭打、嘶喊,几乎每天都有一场恶战,人们把出海打鱼的力气都使在了没完没了的阶级斗争上,谁还有心思去管那些船啊网的。江一洲正对着浑浊的河水发愣,一队鼓着眼、黑着面皮的乡亲扛着渔枪渔叉走过来,他们一边推搡着几个走在队伍前面挂着大牌子的男女,一边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高喊着口号挥舞着拳头。刚刚下过雨的土路上留下了一片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脚印,花花绿绿的纸片和纸糊的高帽子踩踏在泥水里。这个从内蒙军营刚刚走出来的年轻人心上一阵发紧,终于明白老父亲为什么拼着性命让他回来。
  江一洲一刻也不敢在外面耽搁,公社给他安排的职务他也推了个干净,坚决要求回村工作。看着江一洲胸前一串闪闪发光的奖章和部队写满赞扬之词的推荐信,公社书记攥住他的手,摇了又摇,握了又握:“欢迎,欢迎啊,部队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干部,在革命的关键时候回来支援我们,真是太及时啦!农村是最需要党的领导的,农村又是年轻人大有作为的天地,江一洲同志,希望你把部队的好传统、好作风带到农村工作中来,争取更大的成绩!”江一洲连连点头。
  公社书记派人开来社里唯一的一辆大卡车,亲自带领一支宣传队,敲着锣打着鼓把披红戴花的江一洲送回了村。泥泞的土路使车轮陷得很深,有几次他们不得不下车喊着号子把车推出泥坑。当那一片大水包围之中的龙马村远远地出现在视线里,江一洲感到喉头一阵发烫。从千里之外回到这更加破败的故乡,离别了十几年的故乡啊,江一洲心里喊着:江家的孩子回来啦,从此脱下这一身军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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