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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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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希望自己的人和名字一样,这并不属于拾谁的牙慧,你懂吗?”
  宋至清翻了翻小眼睛不吭声了,但是后来他还是忍不住给苏致远起了外号:“苏宁静”。
  当苏致远平静地反驳宋至清的时候,江小凡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脸上,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异样的东西,她觉得苏致远的话正是她想说的。后来,当江小凡拿着饭盆儿去学校餐厅排队买饭的时候,在喧闹嘈杂的餐厅里,她走了神儿,差一点把一盆儿清汤煮茄子连一个黄澄澄的“小火轮”都扣到地上。“小心!”一双手托住了饭盆儿的底儿,菜汤溅到了苏致远身上。小凡慌得连声谢谢都忘了说,红着脸跑出了餐厅。
  以后的日子有意无意地小凡总能碰到苏致远投来的目光。小凡的一颗心止不住跳。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接触,小凡就得了急性阑尾炎住进了医院。
  安排手术的那一天,陈月秀赶来了,她顾不得自己晕车晕得哇哇直吐,瞅着女儿“吧嗒吧嗒”掉眼泪。
  刚刚打完点滴的小凡拍拍妈妈的手:“别担心,妈妈,医生说了这是小手术,用不了一个小时就做完了!我这身体,今天他缝好了刀口,明天我就能上场打篮球!”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小凡还在地上跳了几下。
  这时候有个护士进来递给小凡一封信,“一个小伙子给你的,说是你们班同学派他送来的。”
  小凡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迹,脸红了一下,她问小护士:“他人呢?”
  “走了,说是明天再来看你。”
  小凡不说话了,默默地走到病床边,拆开信。一张印着落日大海的卡片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字:“祝你手术成功,我们等着好消息,等着你!”落款是“苏致远”。不知怎么小凡眼圈一红。她赶紧把头扭向窗外。
  

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四章(8)
下午的时候护士通知小凡去手术室,这时候陈月秀靠在床上睡着了,睡梦里眉头还在一皱一皱地耸动,严重的晕车使她疲惫至极。小凡没有叫醒母亲,拿了件衣服搭在母亲身上,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关上门,一个人向手术室走去。
  手术进行得不很顺利,小凡躺在手术台上望着白白的屋顶,不知已经数过了多少个数。她的脑子里很乱,总是想起学校里的事情,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苏致远。小凡抬手看了看表,两个小时过去了,局部麻醉的药力正在减退,她已经开始感到被撕扯般的疼痛,一根根肠子正被揪起来,一下一下翻动着。主治大夫小声地和护士说:“怎么位置这么靠后?麻药劲儿过了,病人该受罪了,这样一个小姑娘……”护士柔声地问小凡:“疼吗?你忍一下,一会儿就好了。”小凡脸上挤出一丝虚弱的笑,汗水已经把头发都湿透了。虽然有东西挡着,小凡看不见医生在她切开的腹腔里怎样动作,但哪根肠子哪块皮肉被翻动被揪扯,小凡都感觉得清清楚楚,她紧紧咬住的牙床已经几乎张不开了。以后的岁月里,小凡常常有这种被揪肠扯肺的感觉,她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人这一生,不知被哪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无形中揪扯着,却无法找到病因,找到那些该丢弃的历史……医生最后缝合伤口的时候,每一针下去小凡都抽动一下,麻醉剂已经完全不管用了。最后一针缝完,小凡伸开攥麻的拳头,看一眼大夫说:“你缝了十三针,在西方,这可是个不吉利的数,要不,你再多给我缝一针……”大夫摘下口罩,擦一把脸上的汗:“你可真是个不一般的小姑娘,都这样了,还能开玩笑!”
  小凡被护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母亲,还有,母亲身后的那个男孩,苏致远。小凡笑了,她苍白的脸上笑容依然好看。
  出院的时候,江一洲来接女儿回家。当刚拆了药线的小凡被父亲扶着钻进车子,她一眼看见医院门口有一个男孩高高瘦瘦的身影。小凡心里一热。这个天天都和同学们一起来医院看她的男孩,总是一言不发地坐一会儿,任由别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但是他投过来的眼光,却让小凡心里滚过一阵阵的灼烫。在苏致远的沉默里,小凡有些神思恍惚。
  苏致远好像知道她在看他,向她举起一只手,轻轻挥着,目光很深。小凡心里又是一动。他是逃了学来送她出院的!江小凡想:为了不打扰同学们学习,出院的事她事先谁也没告诉,他是怎么知道的?车子开动了,后面的身影越来越小。小凡忽然觉得那高大清瘦的身影是多么孤单。他总是这样独来独往。他总是这样孤单。小凡虽然身边有很多朋友,可她依旧感到孤单。她知道孤单的滋味。
  “小凡,那个小伙子是谁?”江一洲关切地问。
  “一个同学。”小凡轻描淡写地回答,心里却有一种藏不住的快乐。
  “看样子,他挺关心你,特意来送你的?”
  “都是离家读书,互相关心呗!”小凡尽力把事情说得简单合理,但她心里却并不那样认为。她的脸红了。
  “小凡,别人对咱好,咱也得诚心待人家。看样子,小伙子满不错。”江一洲脸上是宽厚的笑。小凡支支吾吾地应着,脸更红了。
  江一洲让女儿靠在自己的肩上,吉普车颠得太厉害了。江小凡心情复杂地想:有多少年自己和父亲没有这样亲近地呆过了,是从发现自己长成一个大姑娘,还是更早的时候?小凡忽然想到了十岁那年自己亲眼看见了父亲的秘密,心里泛来难言的苦涩。
  “这条路真该好好修一修啦,走在上面让人遭罪!人家都说咱这片海堡啥都好,就是路不好,说是‘晴天都是一脚泥,神仙干着急’!回头我就想办法,先把咱村通外面的那段路修好。再不能走这样的老路了!看看人家外面的发展真是眼馋哪!”
  小凡一手捂住阵阵作痛的刀口,一面充满敬意地望着父亲,他心里总能装下那么多的大事!小凡也知道父亲是爱她的,在三个孩子中,父亲最疼爱的就是她。这许多年,小凡的每一个生日,父亲总是想方设法把她接回家,亲手做一桌可口的饭菜,眼睛不眨地看着她吃下去 —— 小凡爱吃海蟹,从她小时候一元钱买一篮子到她上高中时二十几元钱买一斤,江一洲从来眉头不皱一下地买回一堆,让小凡吃个够;每逢放假,父亲也总是和母亲一起,站在村口的大路上,搭眉踮脚地盼着她回来。在女儿的事情上,江一洲向来非常细心,毫不含糊。小凡甚至记得六岁那年随父亲第一次进县城的情景:父亲一路把她高高地扛在肩上,让她看够了沿街的各种景致,又爬完了仅有的几座商场高楼,后来他们进了一家干净的饭店。就因为小凡多看了几眼旁边桌上摆着的连汤带馅的东西,父亲便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了两碗,告诉小凡那叫馄饨。他坐在旁边,看着小凡狼吞虎咽地吃,眼都舍不得眨一下。小凡吃下一碗,抹抹嘴,对一旁的父亲说:“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说完,六岁的小女孩又坐到另一碗馄饨面前,一手拿汤勺,一手拿筷子地一通猛吃。江一洲摸着女儿滚圆滚圆的小肚皮,学着敲西瓜的样子敲了敲,然后哈哈一阵大笑。他特意跑到后面的厨房灶间去请教大师傅馄饨的做法,并许诺女儿让她在家里也能吃到“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后来,江一洲又在大商店给小凡买了一身天蓝色的条绒衣裤,比天空还要蓝的颜色呢!江一洲重新扛起了一身新衣的女孩,骄傲地对迎面走来的每一位城里人说:“看看我女儿,世上最漂亮的女娃儿!”六岁的小女孩便配合着父亲把小胸脯挺了又挺,两只羊角小辫一翘一翘。在结束了对县城的周游之后,父女俩才发现他们连买车票的钱都不够了,最后只好搭了顺路的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回来。江一洲给女儿唱了一路的歌。
  

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四章(9)
这一点一滴小凡都记在心里。可是,小凡对父亲的爱却总掺着一层酸楚,甚至怨恨。她常常心情复杂地想:如果爸爸也这样爱妈妈关心妈妈,一心一意地对她,该多好啊!那才是一个孩子真正的幸福……
  

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七章(1)
1
  江老太死了。
  那一天,她卖掉了傻媳妇明霞刚刚织好的几副渔网,坎肩儿里揣着哗棱棱响的大钱,一手拉着一个孙子,哼着戏文回到江家小院。不想,迈门槛的时候江老太跌了一跤,一头碰在靠门边儿的一块青石板上,竟摔得大口吐血,额角和鼻孔里的血也喷涌不止。两个孙子吓得连哭带叫。等到江守业得了信儿从海边老滩上赶回来,江老太已经被放到了搭在堂屋的停尸床上,头前点了长明灯,只等他回来穿送老的衣裳。几个邻居的大嫂也换上了孝衣,低着头跪在一旁哭泣。四十岁的汉子腿一软,一下跪在门口。手底下湿湿的,举到眼前,竟是一手黏稠的血……年近七十的老郎中迎住江守业,低哑着嗓子说:“大侄子,你娘把血管摔破了,我有的那点云南白药面都给她用上了,可还是没能止住血……大侄子,人去了,脱了这世上的苦,你,你节哀吧……”
  “娘!”江守业一嗓子嚎出来,头磕碰在地上。邻居大嫂忙过来,把一身孝衫套在江守业身上。
  哭了一会儿,江守业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刹住了哭声。他血红着眼睛四下里搜寻,“傻子呢?傻子在哪呢?傻子!”江守业疯了一样地喊,“傻子呢?她没在吗?娘死了她都不在跟前?老天爷呀,咋不让她死呢?也给好人替个地方……”
  女人们一片唏嘘。她们知道傻媳妇明霞肯定在大洼里,江老太哪里舍得让她在家里闲着,三个娃娃江老太霸在身边,傻媳妇除了晚上能回家做饭织网,三百六十天只配在大洼里滚,拾柴禾、割芦苇、打苇箔、编苇席,一个人顶十个人用哩。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解着江守业,办丧事要紧,老太太不能总在屋里停着,搭灵棚、设香案、装棺木、做道场,一干事宜得赶紧操办。江守业只好往下压压火气,亲自到村后请了专理白事的金爷来做“大总理”,又派人到几里外的苇洼里去寻傻媳妇明霞。江老太只有他一个儿子,灵棚搭起来,“趴灵”、“守灵”、“迎孝”都离不了他们,起灵出殡的时候儿子打幡儿,儿媳要负责抱罐儿。
  穿着一身青布大衫的金爷指挥着一干人行事。女人们找出了江老太提前为自己备好的送老包裹,准备为亡人穿寿衣。如果是平常死亡的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经亲人允许便要给老人穿上寿衣,为的是不等咽气之后尸体僵硬,衣服便于穿戴。可是江老太死的时候唯一的儿子不在身边,谁也不敢做主。此时女人们心里都忐忑着,一怕尸体僵硬衣服不好穿,二来大家都知道江老太的为人,生怕沾了她的恶气。最后大家推了邻居马大娘,让她先给江老太解去身上满是血迹的布衫。
  马大娘颤着手把江老太大襟上的一溜儿盘扣慢慢解开,解到领子的时候,“咦?”马大娘叫了一声,“这身子……咋还有热乎气儿?”她小声咕哝着,抬脸望一下众人。
  “别自个儿吓自个儿,咱是瞧着老太太咽气的,都这么半天啦,鬼都凉啦!”女人们七嘴八舌地给马大娘打着气。
  马大娘心一横,手上加了劲,一下子就把领扣拽开了。
  江老太嗓子里“呼噜”一声。
  “娘哩!”马大娘一跳。
  一屋子的人都听到了马大娘的惊叫声,目光齐崭崭地盯过来,顿时,每个人的毛孔都张开了,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脖颈。
  经验老到的金爷扯扯江守业的胳膊,“大侄子,怕是亡人走得急,还有心事没了,你去你娘头前烧炷香叨咕叨咕,给她指指路,让她安心地走,省得日后阴魂回来搅扰你……叨咕完了给你娘喊两声:娘,娘,上西南……”
  江守业点着头,凑到江老太的灵前,掀开盖在她脸上的黄纸,一行鼻涕两行泪地哭着:“娘,娘啊,你老要有啥没了的心事就晚上托个梦给儿子,可千万别惊吓了乡邻,他们都是来给你老送行的!娘,你走好,走好……”江守业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到江老太脸上。
  “呼”地一声,停尸床上的江老太坐了起来!胸怀敞着,眼白直视着前方。
  “诈尸啦!”一声鬼一样的叫唤,一屋子的人抱头鼠窜,供桌上摆的馒头点心“骨碌碌”地滚了一地。长明灯摇了几摇灭了。
  江守业跌坐在地上,冷汗流了一脸。他张大嘴巴望着灵床上的人,好半天才粗着嗓门问:“你,你是人?是魂儿?娘,娘别吓儿子……”
  江老太嗓子里又是“呼噜”一响,大喊一声:“傻子!傻子死哪儿去啦?”
  “她,她马上来!娘别生气,你,你躺下吧,躺下吧,你放心地走,儿子会让她给你磕头,给你守灵……”江守业趴在地上捣蒜似的磕头。
  “儿啊,儿……”江老太叫道,声音又尖又细,黑眼球慢慢复了位。她抬起一只手:“业儿,快过来,娘的时候不多了,大鬼儿小鬼儿那儿娘使了银子才能走开一会儿,娘只想临走嘱咐你几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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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处落下泪雨 第七章(2)
江守业还是觉得脊背发凉,环顾一下屋里,只剩了自己。他壮壮胆,爬起来走到江老太跟前。
  江老太一把攥住儿子的手,尖利的指甲嵌进肉里:“儿啊,娘这一辈子苦啊,这你知道,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打发了娘……你爹那个没良心的,我到那边可看见他哩,他过得风光滋润,身边还守着年轻女人,骚狐狸一样,他不管咱娘儿俩在阳世上受穷受累哟……业儿,那死女人笑娘寒酸哩,娘一气之下就赶着回来……儿子,娘走得急,啥也没预备,你可要给娘好好操办,娘要死得风风光光的……我告诉你,娘把钱都藏在了一个地方,你都取出来吧,娘等钱用……”
  江守业只当是做梦一样地听着江老太吩咐,“哦,哦”地应着,点着头,只觉得头重脚轻,如在雾中。
  “去,把那三个娃儿给娘喊来,娘有话……”江老太冰一样凉的手放开儿子。
  江守业迟疑了一下:“娘,娃儿们还小……”
  “去,把他们都带来!”江老太闭了闭眼。
  三个孩子心惊胆战地被圈到江老太跟前,低垂着头,谁也不敢看一眼这个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奶奶。外面的大人们悄悄告诉他们:不能看死人的眼,不然魂儿会被勾走的!
  “一洲,二河,小三儿,都给我抬起头!看着我!”江老太命令着,孩子们往后缩了缩。
  “看着我!”江老太厉声说。
  孩子们慌乱地抬起脸。
  “你们可要记住奶奶,记住奶奶的话!”江老太一字一字咬得清楚,“你们从小是奶奶带大的,我养你们就是要得你们的济!记住:以后的每个清明、忌日你们都要来给奶奶烧纸钱,烧得越多奶奶越高兴!还有,”江老太往前探了探,“要记住:你们是江家的骨血,一洲、小二,你们是咱江家传宗接代的人,可要活得有咱江家的骨气!那个傻子她是外人,你们不要喊她娘,我活着不许喊,我死了也不许喊!不然,你们也会随她变成傻子、疯子,丢咱江家人的脸!要是那样,奶奶会变成恶鬼来找你们……”
  孩子们一个个打着冷战。
  “答应我,快答应我……不然,奶奶闭不上眼……”江老太说着开始大喘,嗓子里像有个风箱在响。
  “快答应啊!”江守业急得一个孩子打了一个耳光。
  “记住了,俺们记住了,奶奶……”三个孩子哭叫着说。
  “一洲、小二,你们都是江家的骨血,是江家的男人……记住,做男人……做男人好,女人有啥用,奶奶下辈子不做女人……业儿,给我请和尚念经,念转世的经,告诉他们把我下辈子托生个男人……”江老太的声音游丝一样断了,眼白迅速地翻上去。
  “娘,娘,你走好啊……”江守业连喊几声。
  江老太笔直地倒下去,闭了眼,敛了气。
  这一回江老太彻底死了,再无一丝声息。可是经她这样一闹,大家都战战兢兢,连平时嚷叫着不信神鬼的人都在心里装着一面小鼓。到了晚上,近门的兄弟侄孙没有一个人敢进灵棚为江老太守灵,就连江守业也不敢在闪烁不定的灯影里久坐。那一夜,只有傻媳妇明霞一动不动地跪在江老太的棺木前。
  明霞是被人从大洼里拉回来的。当她走近江家小院的时候,一些人正在搭灵棚,他们把明霞编的几领苇席铺盖在木头绑成的架子上。明霞愣愣地望着大门上贴着的白纸,听见屋里一片呜呜哇哇的哭声。她的头上挂满了草屑,脚上的鞋子跑丢了一只。她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找她的人怕吓了她只说:“快回吧,晚一点,业叔说要打死你!”
  一个堂嫂拖长着哭腔迎出来,把个粗白布缝的褟头戴在明霞头上,又给她腰上拴了麻绳,扯扯她的袖子:“哭吧,妹子,老太太没了……”堂嫂在“没”字上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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