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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凶策 作者:凉蝉-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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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才把司马凤扶进浴桶,手腕就被司马凤死死攥住,疼得他嗷地一声叫出来。
  “司马?!”迟夜白一愣。
  “没事。”司马凤平静道,“我试试阿四功夫。这混帐,日夜在甘好这里玩儿,把武功都荒废了。”
  他抓的这一把力气很大,阿四眼里都是泪,呆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司马凤在报复。
  报复阿四故意在迟夜白面前提起霜华的种种。
  阿四觉得自己这次不冤——他确实是故意说到霜华的。
  在金烟池里和司马凤关系最好的就是霜华。一是因为霜华的性情司马凤很喜欢,二是因为霜华是个清倌,司马凤和她相处,并不涉任何男女情欲。金烟池的人都知道,迟夜白当然也知道——沁霜院里霜华那扇门,迟夜白已经出钱修复了几次。
  阿四眼泪汪汪地揉揉手爪,心道我不冤,你也不冤。你明知道迟当家就在这里,为何还喜滋滋地凑我这个话头?
  “别啰嗦了。”迟夜白开口道,“阿四,疼不疼?”
  “不敢疼。”阿四说,“少爷常跟我们说,打是疼骂是爱。” 
  司马凤忍不住笑了:“你这小混帐,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将自己身子深深浸入药水之中。滚烫的药液和浓烈刺鼻的草药气味,令他眉头忍不住皱起。旧时有人制作过一个四时皆可入浴的浴室,以美玉精石为堤岸,以琥珀为瓶杓,夏日便引清凉渠水入池,池中浸泡着数百纱囊,囊中尽是奇珍香药,药气香雾或融于水中,或袅娜于室中。而到了冬季,便准备铜质龙壶数十个,壶中同样满盛药材,各重数十斤,以温火烧成赤色,各各投入池水之中,池水得以保持恒温*。司马凤运功罢了,只觉头顶似乎都冒出热气,加之水中药囊沉浮,倒是很有冬季在那温池浸泡的爽利感觉。
  “小白,你可还记得温香渠?”司马凤运完功了,开始闲聊,“那书里说的温香渠。”
  “记得,怎么了?”迟夜白不解。
  温香渠便是冬季从四时浴室中流泻出来的污水。因为冬季浴室中长久温暖,因此那池子暖水又被称作焦龙温池。富贵人家或官宦子弟常到浴所濯洗,还有宫人或宠姬相伴,嬉戏彻夜,灯火通明。而春宴罢了,从那浴池中排出的水便流经石渠,汇入内河。那渠子有个雅名,就叫温香渠。传说渠水流经数里仍有香气,百姓争相汲取,以桶壶提水归家,人人欢欣。
  “我这药桶里的水倒出去,也可以整个温香渠啊。”司马凤说。
  迟夜白:“你这是臭的。”
  司马凤:“不臭,你过来仔细闻闻,这香气玄妙得紧。”说着抓起桶中药囊,递到迟夜白鼻下。
  他已懒得开口说话,默默收回手。木桶下面垫着铁板,铁板下面才是柴火。虽然柴火撤了,但长时间以双手贴着热烫的桶壁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阿四也撤了手,鼓着腮帮猛吹掌心。
  司马凤还需在桶中再浸半个时辰,迟夜白不想陪他了,起身拿着方才写好的纸页走出去。
  还未走到房门,忽听甘好的声音从院门远远传来:“阿四!来给你家少爷分拣药材啦!后面几天喝的,我跟你说说怎么熬煮!”
  阿四垂头丧气应了句好,塌着肩膀移出房门。
  阿四一走,迟夜白便不能离开了。他只好把手上的东西放回桌上,扭头时发现司马凤趴在药桶边缘看他。
  虽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迟夜白的心还是连跳了几下。
  “小白。”司马凤笑道,“我方才说起霜华,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迟当家不高兴了?”甘好兴致勃勃地问,“你家少爷又做什么了?”
  阿四正在屋檐下对着二十几筐药材发呆。
  “你先别管这个,这药怎么这么多呀?”阿四眼都要花了,“我不是迟当家,我记不住。”
  “每种药都不一样,吃的时候也不一样。”甘好给他指点,“这十二种是早晨第一次要喝的,午间的第二次药不能加刘寄奴,换徐长卿。夜间还得再喝一次,这次要多添红娘子和女贞子……”
  阿四实在记不住,干脆寻了纸笔过来,让甘好再说一遍,他一个个记下。
  甘好慢慢说了一遍,见他写得认真,忍不住摇头:“唉,你真不是个学医的料。”
  阿四:“我确实不是啊。”
  甘好顿了顿,颇有些探问之意:“乐意在你们那里过得好么?”
  “好啊。”阿四点点头,“甘令史人虽然闷,但做事很认真,少爷老爷,还有我们,都很信任他。”
  “乐意是个学医的天才,或者更准确点儿说,他天生就是个学毒的料。”甘好笑道,“可惜,最后居然跟着我爹学了仵作之术。”
  阿四抬起头:“仵作之术不好么?”
  “仵作这行当,自古以来都是贱民。”甘好点点阿四的纸,提醒他继续往下写,“乐意若是跟我一起学医或学毒,成就早在我之上。”
  “可是甘令史真的很厉害。”阿四放下了笔,认真道,“老爷说过,天地间诸般行当,千万种人物,绝无‘注定’这一说。即便是仵作,也有甘令史这种厉害人物可令人从心底钦佩。你一定没见过他验骨的手法,堪称神奇。”
  “那是你没见过他辨药和治病的本事。”甘好嗤笑道,“有些人天生就注定要做某一行的,你瞧瞧你家少爷和迟当家。”
  “天生是天生,有这般本事,也得有人教导。”阿四并不信服,“运气啊,命定啊,若是太过笃信这些,人就完了。”
  甘好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他:“你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
  阿四又觉骄傲,又觉羞涩。这些话都是平日在家里听来的,他随口说出来而已。
  正想着怎么回应甘好,甘好又问了一句:“你干这一行,有没有见过天生就适合当杀人犯的人?”
  阿四一愣:“什么?”
  “若是世上有你家少爷和迟夜白这样的人,那应该也有天生就懂得或嗜好杀人的怪物才是。”甘好边说边点头,“一物降一物。”
  “怎么会呢?”阿四摇头,“杀人怎可能天生就会,这么凶险的事。”
  “但你们总见过一些怪奇的杀人案子吧?”甘好来了兴致,“有些人就是喜欢杀人,喜欢干这件事,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可是你说的是天生就喜欢这样……”阿四嘴角一抽,“没有的。”
  “那有没有这样的人?”甘好又问,“经过一定的教导,他们会比别人更容易习得杀人的能力?”
  阿四这回没有立刻回答。他放下手中纸笔,神情有些凝重。
  “甘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好奇。”甘好笑眯眯道,“我比你虚长些年岁,看过的人事总比你多。有些人自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影子里就带着血腥味。你若没见过那种浓重的恶意,那是你的幸运。”
  此时,在弥漫着药草气味的厢房里,迟夜白正拿镇纸点着司马凤手上的大白穴。
  司马凤疼得整个手都软了,连声求饶:“不摸了不摸了,疼疼疼……”
  他是真的疼,手指都颤抖。
  迟夜白把镇纸放好,无声地看着他。
  司马凤眼睛看不到,但耳朵灵得很。他问迟夜白是不是不高兴了,迟夜白不愿回答,他便伸手去抓,一抓就抓到了迟夜白的腰带,差点把人整个拽进桶里。
  扮完登徒子,又扮可怜人。司马凤把下巴搭在桶边:“你下手真重,那处很疼啊。”
  “这是提醒你不要乱来。”迟夜白踢了木桶一脚,“你以为一个瞎子真能抓得到我?”
  司马凤笑了笑:“你果真生气了。”
  “你就算明日立刻跟什么俏俏或盈盈成了亲,我也不会生气的。”迟夜白平静道。
  司马凤想了想,奇道:“俏俏是谁?盈盈又是谁?”
  “那成日给你画各种扇子的俏俏是江南镖局把头的大女儿,盈盈则是九江十三寨张寨主的妹妹,前几年我俩追缉水贼时,张姑娘不还在江上为了你唱了一首……”迟夜白说了一半,把余下的话都吞进肚里。他看到司马凤笑得很高兴。
  “你真爱帮我记这些。”司马凤看起来非常愉快,“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了,你偏偏记得那么牢。你一定十分中意我,是不是?对不对?”
  他笑嘻嘻地说着,又伸手去够迟夜白。
  窗门之外是统辖天地的雨声,哗哗倾落。
  “你看不到我。”迟夜白低声道。
  “我看不到你。”司马凤重复了他的话,“所以你放心。”
  他终于抓住了迟夜白的手。或许因为脱离了热源,他印象中劲瘦有力的手很凉,干燥且舒服,虎口处生了茧,是长年累月练剑留下的。
  司马凤与他贴着掌心摩挲。他听到雨声,听到桶中水浪撞击桶壁的声音,也听见迟夜白的呼吸。那和他听惯了的频率很不一样,略显急促,还带着热度。
  “我看不到你。”司马凤又重复了一次,随即水淋淋地站起来。药液从他肩头滚落,淌过滑韧的皮肤,没入低处。
  他看不到自己,因而也看不到自己脸上的狼狈与动摇。迟夜白的心像被这热的水煎熬着,又像被凉的雨浸泡着,沉浮不定,起起落落。
  司马凤只感到他的呼吸越来越近,温凉的手指贴着自己鬓角,慢慢移动。
  他胸口一热,拽着迟夜白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呼吸相闻,连身躯的热度都清晰可触。
  就在他几乎碰到迟夜白双唇的时候,密密匝匝的雨声突然被撕破,一声清冽的鹰啸由远而近,悠然落入院中。
  司马凤:“……”
  阿四的脚步声也啪啪响起:“少爷!迟当家!鹰来了!”
  迟夜白缓缓舒出一口气,低声道:“鹰来了。”
  司马凤恨不能把这鹰放血拔毛,让甘好今夜加餐。他紧抓着迟夜白的手,在他唇上狠狠抿了一下。
  “来得太不是时候。”他气哼哼地说,“我要穿衣服,你帮我。”
  和鹰一通抵达的是来自鹰贝舍的探子。和许英这案子类似的事件竟有数十张纸,被他小心裹在油纸里,贴身放着。
  阿四和甘好的争论还未消停,甘好说着自己对这案子也十分好奇,一定要凑过来听。迟夜白因顾念着司马凤现在还需要他来解毒,便也不赶他。
  “以锤子敲击后脑杀人的事件,最近这十几年中,周围的五个城池共发生了三十二起。”那探子将纸张递给迟夜白,低头说着,“其中未发现凶手的案子共有二十七起,其中两起发生在蓬阳。这二十七起案子的死者都是乞丐或流民,无人报案,也无人查探。”
  “还有呢?”
  “五个城池,沿海成线,最早发生锤子杀人事件的是九华城,正好是十八年前。”探子把五个城池的名称一说出来,众人便立刻明白了:凶案发生的地点,似乎便是凶手移动的路线。
  “九华城是什么事,死了什么人?”司马凤问。
  “其余的案子凶手是不是许英,我们查不出来,但九华城有一桩命案,杀人者恰好姓许名英。”探子说,“当年许英十二岁,死者是他七岁的表弟。”
  ——
  *四时浴室、焦龙温池、温香渠:出自东晋王嘉的《拾遗记》,是一本(蛮好玩的)故事集。
    
    第44章 污血(8)(捉虫)

  九华城的死者年纪太小,卷宗里写着的凶手年纪又太大,是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怪案。探子一说,迟夜白立刻想起来了。
  “那案子的凶手不是许近财么?”他问。
  “许近财是许英的爷爷,多年来一直因病卧床,进牢里不过两日就归西了。”探子说,“案卷上写的确实是许近财的名字,也是这次去查探我们才发现还有这样一段隐情。”
  于是探子便把九华城七岁幼童命案的详细经过,跟在场诸人细细说了。
  被杀的幼童名为陈二家,是许英母亲陈氏兄长的孩子。
  那日正是农忙季节,午间日头毒辣,人们纷纷躲在阴凉处。十二岁的许英跟着大人干活,碗里的粥水喝到一半,看到陈二家从田埂上朝自己走过来。
  陈氏几个哥哥的家境都比她要好,时常接济陈氏。陈二家那日穿了一件新衣服,手里拎着的两条鱼是专门拿来给许英的。
  许英便提着鱼,带着陈二家回去了。
  村人大多出门干活,整条村都十分僻静。在走回家的途中,许英和陈二家打了起来。
  许英比陈二家高,但陈二家比他胖。小胖子打不过自己表哥,便用身体猛撞,从地上抄起石块砸许英的脚。许英被他推倒在路边,沾了一手的狗屎。
  据当时在树下围观嬉笑的人说,打架的原因是陈二家说许英是穷鬼,“穷得没布兜屌”。
  七岁的孩子不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从家人那里听来这样的话,学着家中大人们嘲讽的语气,原模原样地跟许英说了出来。
  许英从地上捡起那两条鱼砸到陈二家身上,把陈二家砸得嗷嗷大哭之后,自己转身跑了。
  那天下午,许英活儿干了一半,说头疼,想回家躺着。
  他在回村的路上走了一半突然停下来,呆了片刻后扭头往回走了一段,拐入一条小路。
  小路的尽头是陈二家的小院子。
  院子里除了自己七岁的表弟,没有任何人。陈二家当时正用小锤子把凳子上松脱的木栓敲牢。许英在院外站了越有半盏茶功夫,一个经过这里走到池塘边拉屎的人看到他了。
  他拉完屎往回走,恰好看到许英从院子的侧面,翻墙进入陈家的院子。
  傍晚回来的陈家人没有看到陈二家,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才发现孩子在床上睡着了,还盖着被子。掀开被子,陈二家的娘亲发出凄厉惨叫:被子底下是早已断气的尸体,陈二家后脑勺血肉模糊,一个锤子扔在床底下。
  案子很快报到了县太爷那里。县太爷召集各方人士详细一问,立刻把许英的事情问了出来。
  只是去抓许英的时候,许家人却说,杀了陈二家的是许近财,因为“那孩子常常骂他老不死的,没半点礼貌”。
  许近财平日里根本无法起身,更别说要走过半条村子去杀一个孩子了。但许英爹妈砸锅卖铁凑出半个银元宝,献给了县太爷,县太爷便把许近财抓了。两日后,许近财死在牢里,这案子也就这样了结。
  许英早就不见了,而许英的爹妈也在许近财被抓之后,连夜离开了村子。
  “这本是个小案子,不想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探子说道,“之后许英一直踪迹全无,如果这二十多起无名的凶案都是他所犯下,那么他一直没有停止过杀人。”
  “许英是失踪了,还是连他父母也被他害了?”司马凤突然出声问道。
  “他父母我们倒是还没查到。”探子转头朝着司马凤说,“在九华城命案发生的三个月后,九华城外发生了第二起锤子杀人的命案。死者是一位流浪汉,尸体陈列于破庙之中,身上的衣服鞋袜都被剥走了。破庙附近有个村子叫大通海村,许英的母亲陈氏有一个姊妹,当时就在大通海村之中。”
  “然后呢?第三起命案?”
  “第三起命案发生在距离大通海村六十里外的樊家村。”探子又道。
  司马凤搓搓手指。手上没有扇子,他有点儿不适应。
  “从九华城去金山城,必须经过大通海村和樊家村。我估计许英不是自己逃家的。他爹妈把许近财搬出来当替死鬼,许近财也承认了这命案,说明他们在包庇和掩盖许英杀人的事实。”他说,“许英应该是去大通海村投奔陈氏那位姊妹的。但不知中间出了什么事情,他没有在大通海村停留,而是一路前行,经过樊家村,往金山城的方向走。”
  迟夜白瞧他一眼:“许英是惯犯?”
  “如果那二十七起案子是他犯的,他绝对是惯犯。他杀人已经杀出了惯性和乐趣。”司马凤站起来,脸上流露出一些兴奋之色,“十二岁……下手可真狠。”
  他话音刚落,鹰贝舍的探子在一旁接口。
  “杀人的话,十二岁时是第一次,但杀别的东西,许英可不是第一次了。”探子低声说,“他从小便喜欢杀猫和狗,且都是用硬物打砸。我们的人之前在村里查探时不少村人已经忘记谁是许英,但一说到杀害猫狗和家畜的,人人都能说出他的模样。他长到八九岁开外,学会了木工,便常用铁制的锤头行恶。”
  “他在村人看来,是个恶徒?”
  “不完全是。平时的许英木讷、沉默,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惊人之举。”探子回答。 
  司马凤又搓了搓手指。他对这个许英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小白,你记得我爹跟我俩提起过的那种人吗?”他转头问迟夜白,“那种天生就嗜杀的人?”
  司马良人五六年前,被朝廷秘密委托去办理一件案子。
  案子牵扯到皇室子嗣,因而一直到案件结束,司马凤和迟夜白才从只言片语里知道他去了哪里、去做了什么。
  那时候皇城传出一件怪事,皇帝的第六子被狐仙附身,嗜杀嗜血,无人能控制。至于什么时候被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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