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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道三部曲-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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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院子里,有株古榆树,看来,年代已经有些久远了。传来了一阵清香,后院里正盛开着紫莹莹的丁香花。金鑫顺手折下一枝,递给了杨婕。贾岱正也折了一枝送给了金香玉。还讨好的说:“这可是佛地的仙花啊。”金香玉嫣然一笑:“你又不是尼姑。”

  奇怪的是门口竟有一对石狮子,这倒是南方庙宇古刹所罕见的。金鑫和杨婕小声在说着什么,贾岱正凑上前去,“你们说啥悄悄话呢?”杨婕顿时红了脸,啐了他一口。金鑫大咧咧地说:“杨婕比我们白雪娘娘还白,还漂亮呢。”“白雪娘娘?”“是啊,我们依兰是出美女的地方,曾出过一位绝色佳人,白雪娘娘。贾大夫,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呀?”大家哄然笑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什么:“听人说,这儿有个古迹—坐井观天?是当年囚禁宋朝两个皇帝的地方。在哪啊?”金鑫说:“其实只是圈地为牢,并没有什么遗迹。”她带我们到一个坡地边,“听说就在这。”我望着空旷的原野,不禁油然而生一种幽古之情,不知当年那两位亡国皇帝,囚禁在这里,会发出怎样的感叹,会演绎出怎样的故事?

  (47)

  早上正在交接班时,十三床的病人家属闯进了办公室:“大夫快去看看吧。”正是那个伤寒穿孔的病人,“术后一直挺好的,怎么会又有反复?!”只见病人面色腊黄,张着大嘴喘气。崔主任摸了摸他的肚子,皱起眉头,问他老婆:“你给他吃啥了?”“没吃啥呀。”崔主任指着地下的鸡蛋壳:“这是哪来的?”他老婆嗫嚅着说:“我寻思着他这几天能吃东西了,就煮了几个鸡蛋给他补补。”“吃了几个?”“三个。”崔主任跺了一下脚,高声喊:“护士长!”护士长应声而出。崔主任生气的问:“医嘱不是流食吗?”护士长黑着脸,冲着那女人,厉声问:“哪个护士让你给他吃鸡蛋的?”“没有呀。”“值班护士是谁?”崔主任严肃的喝道:“家属不懂,你们护士也不懂吗?这鸡蛋可是要吃死人的。”他老婆一听,慌了神,哭丧着脸说:“都怪我,怪我。我哪知道不能吃鸡蛋啊。”崔主任下了口头医嘱:“禁食,下胃管,按吸引器,严密观察。”又对我说:“通知病危。”我心想:不至于那么严重吧。那女人一听说“病危”,就拍着大腿嚎了起来,“这可怎么好啊,都怪我呀,当家的你可不能走啊。撇下一家老小可怎么办啊。”

  崔主任正想给我们讲点什么,只见外面护士喊:“来急诊了。”只见又抬上了一个病人。崔主任让贾岱正去采访病史:病人是个小伙子,林场的工人,肚子疼了三天,人就有些不省人事了。检查腹部高度膨隆,有全腹压痛,但反跳痛不明显。我脑际闪过“伤寒穿孔”的印象诊断。贾岱正检查完后,瞅我说:“你再看看”。我又检查了一遍,一时拿不准主意,崔主任问:“印象诊断是啥?”“是伤寒穿孔吧。”贾岱正抢着回答。“准备手术吗?”崔主任详细的询问了病史,又检查了一遍,沉吟半响:“先请内科会诊。”

  会诊结果,令我意外。病人被内科收治,事后我请教崔主任,崔主任捻着下巴上几根绵疏的胡须说:“问病史要详细,对病情要分析,要抓住关键。”我惑然不解,崔主任开导说:“病人来自林区,那儿正流行着‘出血热’,这就应该首先想到。而关键是病人从昨晚到现在整整十个小时了,没有尿,这就提示肾功出了问题。”“那腹部症状怎么解释呢?”我问。崔主任说:“要学会自己思考,回去翻翻书吧。”

  查了书,方知流行出血热,是一种严重的传染病。和野外的鼠类及一种俗称“草扒子”的螨蚊有关系,以“肾脏损害”为特点,皮肤粘膜都有出血点。腹部症状乃是肠管广泛出血而致。我问贾岱正:“什么是草扒子?”贾说:“我也没见过,听说是一种螨蚊,叮进人肉里,就不出来,荒甸里最多。

  ”我去内科想再看看病人。在内科实习的杨婕说:“已经死了,死于急性肾衰。真凶险,连抢救余地都没有。”她提醒我,“‘伤寒和出血症‘都是恶性传染病’,可我们并没有严格的防护措施,你是队长可有责任啊。”我如醍糊灌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当晚召集大家开会,总结了近几天的实习情况,强调注意个人防护。贾岱正小声跟我说:“我们是否和校方说一下,回附属医院实习。”我沉吟着:“刚来,看看再说吧。”

  (48)

  依兰是东北典型的古城,又富有边城特色。依山傍水,风光秀丽,物产丰富。县城不大,只有一条通往江边的街道,大多是平房,有黑瓦青砖的,也有苫草泥垒的,显的古朴简约。商店、饭馆也大都集中在这条街上。

  六二年的春天,还没从“三年灾害”的阴影中摆脱出来,但就生活条件而言,依兰比合江市好多了。每人发的助学金和实习费加起来有二十元,不再那么捉襟见肘了。于是填饱肚子之后,也能到饭馆里打打牙祭,小店里寸把长的一条油炸鱼只卖两毛钱,常吃得鱼香满腮;矶忒蔬菜陆续上市,也较便宜,更使我们饱了口福。我是从这时候起,喜欢吃青椒、茄子、黄瓜、西红柿的,味道似乎和南方的不太一样。

  地方风味小吃挺对我的口味。有一种朝鲜族人做的打糕,又粘又糍,比南方的年糕还好吃。还有一种粘黄米做的“切糕”,中嵌蜜饯、红绿丝,很像南方的甜点。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大米饭”,这里的朝鲜族人种水稻,大米特别好吃。在饭店里三两粮票就能吃到满满一碗。一个月下来,人胖了许多,面色也红润了不少,我还发现两腿的浮肿消失了,这可是意外的收获啊。

  贾岱正神秘兮兮的对我说:“你看出来没有,金鑫看上杨婕了。”我一愣,“你怎么知道?”“你没看金大主任,天天往我们宿舍跑啊,总跟在杨婕屁股后面转。”贾岱正斜眼看着我,“你不信?那咱们就打个赌,今天是礼拜天,要不一会,金鑫就来了。”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金鑫打扮的整整齐齐出现在我们面前。贾岱正露出得意的笑容,“咋样,我没说错吧。”

  金鑫进了屋,撒眸了一眼,“今日天气好,闷在屋里太憋屈了,出去蹓达蹓达吧。”贾岱正笑着问:“上哪啊?”“戏院。”“这还有戏院?”“就是小剧场。”“你请客?”“当然。”“好!”贾岱正说,“我们都去。”

  我们十人簇拥着进了小剧场,引起了场内的一阵骚动。当地人听说来了这么多大夫,都侧目而视,品头评足,议论纷纷。金鑫跑到后台,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嘀咕了一阵,精彩的节目就上演了。

  上演前一位穿红着绿的女报幕员,嗲声嗲气的说了几句欢迎词,贾岱正带头鼓掌。这戏院不大,挺像江南评弹的茶座,但气氛要浓烈的多。抽烟的,喝茶的,嗑瓜籽的,还有穿梭的小贩,很像旧社会的茶馆。

  先出场的是一男一女,唱的是“二人转”,边扭边唱,一问一答,挺噱头逗哏的,十分诙谐风趣。但内容不乏低级趣味的荤段子。表演也有些猥亵行状。但人们却看的津津有味,不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贾岱正拍着掌对我说:“这才是真正的二人转,虽然土气,但地道。”最后演出的折子戏“花为媒”,唱得婉转悠长。我有些耳生,就问贾岱正:“这叫什么剧?”“评剧,这是北方的评剧。你听说过新凤霞吗?”我摇摇头。“你真是个戏盲。”我确不太喜欢戏剧,也缺乏文艺细胞。只听说过京剧、越剧、黄梅戏,还有一个旋律总回绕在我的心头,那就是家乡的婺剧。贾岱正见我走了神,咳嗽了一声,又朝我挤挤眼,“你看。”顺着他指的方向,金鑫和杨婕双双出了门,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贾岱正诡秘的说:“对上象了。”学校并没有明示学生不能谈恋爱,况且已是实习毕业阶段,但我总有一丝担忧,怕弄出什么事来。

  (49)

  我们分配主要面向农村和工矿企业,有消息说,由于下放工作的冲击,毕业生分配形势不容乐观。因此我们的实习也做了相应的调整,到各个科室轮转,要求掌握全面知识。

  我轮转到内科,带我的是一位女大夫,叫周泉。她毕业于哈尔滨医科大学,在校的最后一年,未婚夫被打成了右派。但她痴情不改,夫妻双双来到了她的家乡“依兰”。

  她在病人中挺有威望,口碑甚好,都叫她“周菩萨”。她一脸笑面,慈眉善目的,但眼神中隐含有忧郁,我能体会到,作为一个右派老婆,会是一种什么心境。她对病人很认真,对实习大夫要求也挺严格的,我欣尝她这种一丝不苟的医疗作风。

  内科病人比外科还多,病房又脏又乱,走廊里加满了床,来苏儿的味道也特别浓烈。周大夫说:“农村缺医少药,难啊。”那天,抬来一个十七岁的学生,口吐白沫,抽搐不止,已陷入昏迷。周大夫来不及问病史,先做了检查,我看她给病人动动脖子抬抬腿,又做各种反射试验,然后肯定地对我说:“是脑膜炎。”让护士准备“腰穿”。她问我:“做过腰穿吗?”“看过,没亲自操作。”“你说一遍操作步骤和注意事项。”我照本宣科的讲了之后,周大夫口角露出笑容,“好,你来做,要沉着,不要紧张。”她这一说,我倒真有些紧张起来,两手微微发颤。周大夫带上手套,把着我的手,让我体会进针脊髓腔的感觉。病人脑压挺高,脑脊液证实,是结核性脑膜炎。周大夫说:“诊断要抓主要矛盾,病人昏迷,颈部强直,克匿氏反射阳性,说明脑膜出了问题。”我有些担心:“他还有救吗?”“按理说可以静点或者脊髓腔内注射抗痨药,也许有救活的希望。但是我们没有进口链霉素,国产链霉素只能肌肉注射,能否救活就难说了。”只好下了病危通知。

  我们真难以面对他的父亲,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农。他搔着过早白了的头发,喃喃的说:“那咋办呢?那咋办呢?我晚年得子,他母亲又死得早,好不容易拉扯他念到了高中,唉,没曾想会得这种病。”周大夫怜悯地说:“我们会尽力的抢救的。”

  眼前的情景,使我感到在病人面前爱莫能助、无能为力是白衣天使的耻辱。周大夫也有同感,她说:“这里的原因复杂着呢,作为一个医生,凭自己的良知治病就是了。”只抢救了十个小时,这位结核性脑膜炎的青年就不治身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年迈的父亲,老泪纵横,抱着尸体久久不放…

  空出来的床,又住上了一个光头老人。他干瘦的像个木乃伊,表情漠然,一言不发,听说是县*办送来的,是个和尚。我去问病史时,他只说了一句:“我没病。”就闭眼再不吭声了。我请了周大夫来,检查完后,对我说:“他已经病入膏肓,很难挽救了。”这位老和尚拒绝任何治疗,面壁而坐,口中念念有词。第二天一早,发现已“坐化”了。尸体僵硬,但姿态不变,我们不甚诧异。他是看破红尘,到西方极乐世界追寻青灯黄卷的慰藉了。

  (50)

  那日门诊,有位农村大嫂找方大夫,一见到我,就说:“可找到你了。”原来是那位肠伤寒穿孔病人的妻子。她是到县城卖菜的,给我带来一小筐西红柿,我推辞不掉,身上又没带钱,只好掏出身上仅有的五斤粮票给她。她说啥也不要,我硬塞给了她,“给孩子买点吃的吧。”当我问及他丈夫的情况时,她叹了口气说:“刀口还流浓淌水呢,趴在炕上成了病秧子了,干不了活了。”“怎么不来医院看看?”“哪有那么容易啊,耽误工夫不说,还得求生产队套马车,来一趟可费事了。”她捋捋了满是汗水的头发,“掌柜的能捡回一条命,俺已经很知足了。方大夫你忙,俺走了。”

  看她步态匆匆的远去,我一阵内疚,当初如果我们工作细心一点,事先告诫她,她丈夫也许不会因吃鸡蛋而引发“肠瘘”了。作为白衣天使,真容不得半点疏忽啊。

  金香玉从急诊室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我一把拉住她,“怎么了?”“来了个憋死的小孩,值班大夫要我去找五官科主任。”我进了急诊室,只见大夫、护士围着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束手无策。这男孩胖胖的,大约四、五岁,小圆脸憋的青紫,嘴唇发绀,已奄奄一息。他的母亲失声哭道:“早上还好好的,突然喘不上气,就摔倒了,成了这样,大夫,这是啥病啊?”主任赶到时,男孩已停止了呼吸,瞳孔都放大了。吸氧、打针、体外心脏按摩、人工呼吸都无济于事。男孩的母亲呼天抢地,“我怎么向他爹交待啊。”我望着小男孩变成猪肝色的面庞,心中泛起了串串问号,好好的小孩怎么会猝死呢?我请教主任,主任睨了我一眼,反问道:“你说死因是啥?”“窒息。”“对。”“那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窒息呢?”主任又睨了我一眼,“那只能是呼吸道堵塞。”“那又是什么堵塞的呢?”主任摇摇头,“那只能做尸检了。”依靠尸体解剖,明确窒息原因,我心中一动,“那就尸检呗”。主任无奈的摊摊手,“你们刚出校门,还不懂这里的乡俗;宁可把孩子扔到荒郊野外让狗吃了,也不会同意尸检的。”主任说的是实情。但我心中总是结了个疙瘩;人死了连个说法也没有吗?

  我正在发愣,杨婕咳嗽了一声,轻声问道:“你想什么呢?为小男孩惋惜?”“我想弄清病因,我们是学医的,对任何一个生命都应该有个交代。”杨婕皱了皱眉头,“你太书生气了。”我迫不及待的想再看看小男孩,寻找和病因有关的蛛丝马迹。护士说,男孩被他母亲抱到“太平房”去了。

  我和杨婕又到太平房,看太平房的老头,说啥也不让我们进去。这位老头问:“你们是哪的?想干啥呀?”“我们是合江医学院,来这实习的大夫。想看看刚才死的那小男孩。”老头一个劲的摇头,“那可不行。他娘有话,让扔到江里去。”

  杨婕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恐怕和老头讲,无济于事,我们找找金主任吧。”我突然有了个念头:我们自己干。杨婕听说我要亲自解剖,吓了一跳,“这可是违法的呀。”我坚持说:“与其扔到江里,不如让他为医学作点贡献。”

  杨婕见我态度坚决,就说,我们问问院办吧。我们来到院办公室,金主任说:“这事要说难也不难,上次哈尔滨医科大学在这实习时,就做过尸检,只要注意保密就行了。至于那个老头嘛,”他从厨柜里拿出一瓶酒,“那老头就爱喝一口,你们拿着它,什么事情都解决了。”不过杨婕还是提醒我:“还是慎重些好。”

  下班以后,我就召集大家临时开会,说了前因后果,大家都表示赞同。于是我做了分工,尸检就设在楼上,几个女生简单的搞了卫生,遮上了窗户,还弄来了一张破诊床。杨婕去手术室借器械,我们五个男生,趁着夜色,去了太平房,看太平房的老头,正坐在小炕上喝酒,见我们进来,带嗒不理的问:“干啥?”贾岱正举着那瓶酒,“大爷,我们给你助兴来了。”老头见到酒,绿豆小眼里射出熠熠的光点,在炕上欠欠身,“来坐,一起喝一口。”我开门见山的说:“不了,大爷,我们是来取小男孩的。”“那可不行,没有他娘的话,俺不敢作主。”贾岱正笑着说:“是金主任同意的,酒就是他让捎给你的。”

  老头一听金主任,赶忙拿着钥匙,打开了太平房的门。我们进了太平房,开亮了手电,先照见了一具女尸,还有蒙着白布的两具男尸,唯独不见小男孩的尸体。太平房里阴气森森的,虽说我们都是学医的唯物主义者,学过解剖学,但面对尸体房的情景还是有些毛骨悚然;忐忑不安。

  我又用电筒扫射了一遍,发现墙角有个破麻带,打开果然是男孩的尸体。我和贾岱正各扯着麻袋的一头,急匆匆的出了太平房,不远处传来阵阵的犬吠,天漆黑漆黑的,使人心惊肉跳。一路上,我们躲躲闪闪,绕了好几个弯才回到宿舍,上了楼,打开麻袋。小男孩的尸体咕咚掉了出来,吓的金香玉“妈呀”尖叫一声。贾岱正挪揄她:“你这样胆小,以后咋当护士?”

  杨婕抱起小男孩,放到诊床上,招呼女生们做术前准备,“怕啥,人死了和死猫、死狗一样。”杨婕跟金香玉说。金香玉还是往后闪,躲到贾岱正的身后,“怪森人的。”贾岱正故意添油加醋的说:“病人死了,都要由护士进行尸体处理,给死人洗脸、换衣,还要清洁躯体,用棉花塞好腔道,然后背着送到太平房。”“不是有推车嘛?”“农村哪来的推车。”杨婕瞪了贾岱正一眼,“别耍嘴皮子了,开始吧。”

  我义不容辞地担当了“主刀”,贾岱正和杨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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