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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道三部曲-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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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背井离乡1一5
(1—1)
浙江省中部有一座以“金华火腿”驰名中外的古城——婺州。古婺州为府,下辖八县,谓之八婺。浙赣铁路从中通过。
八婺之一的义乌,是浙赣线上的一个三等小站,两栋刷着土黄色的小平房;一为售票兼候车室,另一为行李房。两房之间为检票口。站前有一条凌乱的小街,有几栋东倒西歪的房舍,多为小旅馆和饮食店。街上还有小摊小贩。
距义乌城四十里,毗邻东阳县城,那就是我的家乡。
母亲执意要送我远行。我带着沉重的行李从东阳坐汽车到义乌火车站,买好票,邮走行李后,下榻在一个小旅馆里。那是个闷热的夜晚。在旅馆小房间里,昏暗的美孚油灯下,母亲絮絮叨叨地叮嘱我:“出门要小心,冷暖要注意”。儿走千里母担忧。我是母亲最疼爱的小儿子,她怎么舍得我远走高飞呢?我又何尚撇得下孤苦伶仃的慈母啊。“昊儿,明朝还要赶早上路,早点睡吧。”母亲吹灭了油灯,坐在床沿上,用扇子轻轻地扇着,为我驱赶蚊蝇。我躺在凉席上,怎么也睡不着。一幕幕情景浮现上来,像过电影似的。我要远走到冰天雪地的关东,从此告别江南的鱼米之乡,心中禁不住一阵阵地酸楚。几滴温热的泪水滴在我的脸上,那是慈母的心在滴血啊!
我假寐着,等母亲和衣躺下后,蹑手蹑脚地出了店门。夏日的天空是那么透彻明净,一钩弯月高悬天边,宛如一叶扁舟,在浩翰的太空中遨游。此起彼伏的蛙鸣,一阵紧似一阵,似乎在呼唤黎明。人生伤心事,莫过于生离死别。从此我将告别故乡亲人,浪迹天涯。
我走进一家小酒馆要了一斤黄酒,没有菜,几大口就灌进了肚里,顿觉腹中热辣辣的,我踉跄着回到旅舍,只觉得一阵眩晕,头重脚轻地倒在床上…。
醒来时,天已大亮。母亲定定地望着我,眼圈黑黑的。我一阵心痛,母亲准是一宵未睡。母亲向后拢了拢发髻,庄重的神色中透出几分伤感。她为我整整衣领“昊儿,前途要紧。好男儿志在四海,去吧,路是人走的。”我忍住泪,强颜作笑:“姆妈,放心吧。你多保重。”
离别的时刻终于到了,我检票进站,母亲被挡在木栅栏外。我步履沉重,一步一回头,蓦然间,发现母亲已经那么苍老,白发已爬满鬓际,身躯已那么佝偻,慈容已那么憔悴,我真不忍心这么离去。谁知这一别,何日才还乡?!我不禁停住了脚步。母亲见状,不断挥手“去吧,去吧,一路顺风!”见我不动地方,她转身消失在送行的人群中。
车铃响了,我一咬牙,心一横,紧跑几步,登上了列车。在列车启动的一瞬间,我见到母亲瘦弱的身影又出现在站台上……我心中默默地念叨:姆妈,儿子一定会回来的。
呜——火车长嘶一声,加快了速度。列车带着我开始了人生新的旅程。这一天,刻骨铬心。1959年7月12日农历六月初七。
(1—2)
火车奔驰在杭嘉湖平原上。夏日的景色是那么地浓烈分明。我是第一次出远门,望着一排排电线杆,丘田农舍不断地后移后移,涌上一股离乡别亲的愁绪。
我穿着一新,上身是白府绸衬衫,下身着米黄色斜纹布西装短裤,脚穿一双回力球鞋。随身带一个羊漆皮的小皮箱,和一只竹网篮,还有一根小竹扁担。这是江浙人出远门求学常见的“行头”。我倚着窗,任凭热风吹拂散乱的头发,心中七上八下,火车越开越快,离家越来越远。前途渺茫,路在何方?!
车到上海。出了站,我茫然四顾,像是人海中的孤舟不知所措。我买的是火车通票,需要中转签证。站前广场不大,嘈杂拥挤。因是夜晚,我有如无头苍蝇东碰西撞。好不容易签上到沈阳的快车。我找一个旮旯角放下行李,在竹网篮里取出粽子和鸡蛋。一边吃一边思量:离开车还有四个多小时,怎么打发时光?上海早已耳熟能详。当年,父辈就是闯十里洋场,创下一份家业。我很想见识一下这冒险家乐园的变化,甚至想重觅父辈的传奇足迹。但我想到母亲的叮嘱,就不敢贸然而动了。我进了候车室,倚在长椅上。望着那个高悬着的大钟,焦燥不安地等待上车的时刻。
夜半时分,检票登车。漫长的旅程又开始了。我保持着警觉,丝毫不敢松懈。母亲说过:“出门在外,人在江湖,一切都要小心。”在咣噹咣噹的车轮声中,我的思绪又活跃起来:几日来的经历又像电影似的浮现在脑际,和母亲离别的情景还深深刺痛着我的心。自己小小年纪,为什么非要抛家离乡!?这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时”。
我出身于一个名门望族,堪称书香门弟之家。祖父曾入仕翰林。父亲排行老三。祖父希望他能文武全行,承继家业,取名方斌。但他文没能成为儒官,武也没成儒将,而成了儒商。是浙东赫赫有名的商界巨子,经营文化企业,开着书店,办着印刷厂,还印着报纸。解放后,没能意识到经营的文化企业是危险的宣传舆论工具,而落入了万劫不复的灾难,成了“保护民族工商业”幌子下的冤魂。从此,厄运降临,家破人亡。
我们兄弟有三,长兄方弘,早年参加革命。曾任浙东师范学院校长。反右时,因领导不力,不能按时完成“右派名额”。自己也坠入深渊,清除出党,去农村改造。二哥方凯;抗美援朝回国后,得知家变,就留在了东北。分配在合江鸭山煤矿工作。
五七年的这场政治风暴,险些使我失学。由于母亲的坚持,才完成初中的学业。在“阶级路线”喊得震天响的岁月,我不可能再有升学读书的奢望。又是母亲睿智地决断:让我去投奔北疆的二哥。
(1—3)
在南京“下关”站下车,随着人流登上江边的渡轮。登上甲板,放眼望去,滚滚长江天际流。远处白帆点点,空中江鸟翱翔。使人宠辱皆忘,心旷神怡。
我望着滔滔江水,激动不已。一切愁绪和烦恼都抛到了九宵云外。“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人物……”我忽然感悟到,母亲常说的话,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人生不正是逆水而上吗!
登上北岸的浦口,已有一列空车等在那儿。车厢挺空,每人都能占据一长椅。天气十分闷热,车厢里更是蒸茏一般。我舍不得买五分钱一支的棒冰,灌了一肚子凉开水。好的等车时间不长,火车就启动了。
列车在津浦线上飞驰,我的心也随着车轮震荡。景色随着夜色的降临,逐渐朦胧。到“蚌埠”天已黑定了。气温下降了许多,晚风已有些许凉意。昏暗的列车灯光,幽幽地。勾起了我的乡愁。我感到孤单寂寞,有如失群的孤雁。心里酸酸的,只想哭。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何以会如此脆弱,如此儿女情长!?
节奏的咣噹声有如催眠曲,我终于架不住疲劳和困倦,枕着小皮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一幕幕情景又不断闪现,慈母的面容一直伴着我。时梦时醒中,过了徐州、济南还隐约地听到了过黄河大桥的隆隆声。一轮红日升起时,抵达了天津。
再往北的沿途风光有些苍凉,天地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黄色。庄稼稀稀落落的,农舍都是土坯石垒的小平房。没有了青瓦白墙的江南式农舍,更没有荷塘柳色的风光。列车越开越快,停靠的车站越来越少。夕阳西沉时,抵达山海关。我陡地精神起来。车刚停稳,就下了站台上了天桥。踮脚翘首眺望万里长城。上地理课时,我就神往过天下第一关的雄姿,远远望去:一条灰色巨龙蜿蜒在崇山峻岭之中。在晚霞中闪着气势磅礴的光辉。我想起了关于长城的美丽传说,尤其是‘孟姜女千里寻夫哭倒长城’的动人故事。往事越千年,关隘依然在,几度夕阳红。不知谁的一首诗忽然闯进脑帘“身上征衣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此身合是忘家客,风雨登轮出国门丨。”这不正是我目前心境的真实写照吗!从此,登车出关沦为天涯人!
(1—4)
一片灯火辉煌中,抵达沈阳。我没有出站,直接乘上了北上的列车。抵达哈尔滨,已是7月16日的傍晚了。掐指一算,整整五天四夜。
一下车,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撒眸:人们穿的都为长衣长裤,少有我这样“短打扮”的旅客。难怪把黑龙江省的气候描绘为“长冬无夏,春秋相连”。我的衣装都办了行李托运,看来只好挨冻了。
我坐在站前广场“红军纪念塔”的底阶上,仰望纪念塔顶的坦克塑型出神,望着朦胧的楼厦,恍然间,疑似到了异国他乡。早就听说哈尔滨是个美丽的城市,有“东方莫斯科”之称。一首“我的家东北在松花江上”曾唱遍了大江南北。想不到,我竟来到了她的身旁。
夜深了,我觉得瑟瑟然,饥肠辘辘。摸着*口袋里的五元钱,犹豫再三,来到小卖店。头戴方巾身着长裙打扮的售货员,听不懂我的“浙江方言”,我只好像哑巴似的比划指点,买了个面包。味道还不错。
入夜起风,我进了候车室。椅子上已坐满了人,只好在楼梯上找个干净的地方坐着,胡思乱想地苦捱了一宿。第二天一早,登上开往合江的快车。
车厢拥挤嘈杂,旅客满满的。打扮各有不同,说话南腔北调。但听不到我熟悉的乡音。邻座是一位没有领章的军人,操着川音。他四十上下,个子不高,两条剑眉,眼神炯炯,具有军人特有的气质。他挺爽快,介绍自己姓文,在合江的农场工作。是“十万官兵屯垦戍边”转业到北大荒的。,他问我从哪来,到哪去?我只吞吞吐吐地回答,从浙江来,到合江探亲。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我注意到不少穿工装和对襟衫的旅客,都抽一种手卷的烟,从荷包烟袋里拿出烟来,用二寸宽的纸条,边卷边抽。十分悠然自得。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广袤的田野上,一望无际的大豆、玉米、高梁,长势茂盛,把大地装扮成了绿色的海洋。这哪里是北大荒,分明是富饶的粮仓啊!文同志好像觉察到我心理变化。饶有兴趣地介绍“关东三宝”、“关东三怪”。北大荒“棒打獐、瓢舀鱼、野鸡飞到沙锅里”的处女地原始风貌。三宝中人参、貂皮、乌拉草,唯有乌拉草不为常人所知。至于三怪“窗户纸糊在外、大姑娘叼个大烟袋、养个儿子吊起来”,不亲眼目睹,是无法弄清楚的。文同志说:“有机会到北大荒看看,用不多久,北大荒真的要成为北大仓了。”
漫长的一天旅程,列车只供应一餐饭,每人一盒不要粮票的米饭。人们早已饥饿难耐,争相购买,我一摸钱包,糟了!*口袋里空空如也。余下的钱不知是什么时候遗失了。文同志看出我的窘境,替我付了三角钱,把盒饭放到了我的手里。我从心里涌上一股感激之情。天下还是好人多。我记下了他的地址:宝泉农场 文骏。
暮色中,火车抵达终点站——合江。在出站口,我茫然四顾时,听到了喊声:“昊弟!”二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你可来了!”
(1—5)
可把二哥急坏了。他接到母亲“昊7月12日起程”的电报,就开始张罗准备。扳着指头计算弟弟到达的日子。今日已是7月17日,明日就是中考的日子,而我一直杳无音信。他已连接了两天站,几乎接每趟车,深怕我在途中发生意外。
二哥通过教育局的一位战友,已为我报了名,办妥了手续。如果赶不上考试,一切努力就都泡汤了。今晚终于接到我,一块石头落地,喜于言表。他也耽心,长途旅行后,下车伊始,就参加考试,怕我受不了。他微蹙眉头,关切地问:“怎么样,能行不?”我点点头:“没事,行。”
这一夜,我几乎连眼都没敢眨。尽管疲劳困倦不时袭来。但我十分珍惜这次考试机会,精神高度兴奋。通宵达旦,把备考资料通读了一遍。第二天一早就赶到考场,上下午两门课考完,我像卸了包袱一样软瘫下来。回到二哥的单身宿舍,倒头就睡着了。这一觉睡的好香,什么梦也没做。当我睁开眼睛,已是7月20日的阳光了。二哥忙给我充了一杯白糖水:“你已经睡了整整34个钟头了。”
虽然参加了考试,但我对升学并没抱多大希望。都是共产党的天下,即便南北有些差异,但政策都是一样的。休息了几天,我向二哥提出,给我找一份工作。二哥瘦削的面庞,显的棱角更为分明,面颊的肌肉绷的紧紧的,有些黯然地说:“等发榜再说吧。”他拿出母亲的信,递给我:“妈让我想办法让你继续上学,最好能学医科。”我抽开信件,读着母亲的信,那娟秀的字迹,语重心长的叮嘱,又勾起我的心酸。我苦笑着说:“妈犯了糊涂,选择学医,倒退十年,兴许可能,现在的情况,不是异想天开吗?!”“尽努力,听自然吧。”二哥不无感叹地说,“人在年轻时,都有一个理想,实现不了就是梦想。当年我想当医生,而今当了会计,不也挺好嘛!你小时候爱舞文弄墨,但人生的选择可由不得随心所欲啊。
我知道,让儿辈中有一个学医的,是母亲的一个心愿。这要从外公说起:外祖父是一代名医,朱丹溪的传人,在浙闽一代行医,颇有口碑。不幸英年早逝,膝下无子。作为长女的母亲,深为不能继承父亲的衣缽而抱撼。因而指望在儿辈中出一个“郎中”。我自嘲的说:“事过境迁,可惜没有江湖郎中,也不可能拜师学艺了。要不,我还真想当个普济众生的大夫。”二哥正色道,“那你自己怎么打算?”我有几分沮丧,“身不由己,有个活干就行。”“你有这个思想准备就好。在这找个体力活不难,可要找个合适你的工作并不容易。”“只要能自食其力,什么工作都行。”二哥绷紧的表情松弛了许多,他像不认识似的审视着我这个亲弟弟:“你长大了,真的长大了。”我解读了二哥的眼神,在他的记忆中,我是被母亲惯坏了的一个任性的孩子。是啊,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初涉人世,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我懂得世道的艰辛了。
矿山的高大井架,矸石山,构成了煤矿特有的景观。我站在窗前,望着耸立的烟囱冒出的浓浓烟雾出神:浓烟像是黑龙直冲天空,把一方天空搅得浑噩沌沌。南方北方连天空都不同,江南有东边太阳西边雨,而在北疆,朗朗天空,一边黑来一边蓝。这座烟囱不正是工业化的像征嘛。我想像着自己当一个工人的荣光。二哥从小就是个心细的人,他不会不知道我的心思。小时候,我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少爷,受父母溺爱。家里人都让着我,二哥是个例外。他常背着父母教训我,有时还敢打我屁股。但他对我很好,常把从不示人的邮票、小画片、小儿书送给我。我对二哥言听计从。那年他报名参加了抗美援朝,我还哭着拉住他不让走。我的到来一定给他添了心病,犯了难。我想;还不如回家种田,伴母亲渡过风烛残年。
我喜欢到宿舍边的小河畔漫步。听说这条叫“安邦河”的小河,是薛仁贵征东时命名的。河畔新修一个没有围墙的公园,常听到有人吟唱苏联歌曲“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那天,我躺在白桦林下的草地中,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怀乡思亲的情绪,使我心烦意乱。
二哥老远就喊我:“昊弟,昊弟!”一向沉稳的二哥一反常态,高兴的喊:“昊弟考上了,你考上了。”我一时没回过神来,“考上什么?”“合江医学院”。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兴冲冲跑来的二哥手里接过录取通知单,心想一定是搞错了,我参加的是中考,怎么会考上大学?!我粗略的看了一遍录取通知书,一点没错,写着我的名字。我揉揉眼睛,仔细看看,真的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没有过上大学的奢望,连做梦也没有,一定是张冠李戴,或许是同名,弄混了。我从惊喜中平静下来,问二哥:“你给我报过医学院中专部吗?”“报过。可这明明是大专呀。”我指着录取通知书说“医疗系学制四年。”二哥也有些疑惑。“还是问问你那位教育局的战友吧。”我们到了矿办公大楼,二哥打电话查询。回答是肯定的。我在电话机旁听得十分清楚、真切。“你弟弟方昊是合江考区第一名。”“那怎么会是大专呢?”二哥追问。“那就不太清楚了,可以跟医学院直接联系。”二哥把电话打到了合江医学院,回答更令人兴奋:“我校录取中专新生中,成绩好的上四年制大专,方昊是其中一个。”
幸运真的降临到我身上,我一扫阴郁的心情,心花怒放,欣喜若狂,难怪“范进中举”会乐极生悲,痰迷心窍;难怪人生三大快事之首就是“金榜题名”。
二哥深为我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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