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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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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盈软语道:“是谁规定这世上有不能让你爱的人?崔先生?她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姻缘在哪里?”
淳媛只是一个劲摇头:“所以我说姐姐不懂——我们素家的姐妹进来不是找姻缘的。这宫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精,因为她们心里最重的是自己,为自己、为自己的家人,当然能够强硬起来。哪怕就是爱了别人,也比爱上他要好——爱了他,还怎么能狠下心在他面前阴谋算计、向他提条件、向他要荣华富贵?”
她深深叹口气,又落下两颗大大的泪珠:“不瞒姐姐——我现在这颗心,已经糊涂得不会权衡了。若是不爱他,我自然懂得趁现在得宠,为自己、为父亲、为哥哥们要这要那。可这心里最重的是他——他若是遂了我的心愿,不知又要受多少非议。我不舍得为难他。”
素盈听了只觉得无限糊涂,不住摇头。
“我知道姐姐心里现在想什么。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太傻——这里不是平常人家,最无用的大概就是这一点痴心。可要我绝情抛开,也太难了。”淳媛一边揉额头,一边说:“这些话可千万不能传到爹的耳朵里。他虽然不会像姑姑那样教训我,却少不了又要异想天开,胡乱盘算。”
素盈点点头。一想起爹,她就觉得:他要是知道皇帝与淳媛的情形,恐怕真会指望淳媛有朝一日被立为皇后。
这种想法对谁都没有好处。
二一章 淳媛之死
皇帝见淳媛身体渐渐有起色,挑了九月十九这个黄道吉日为她诵经祈福,求各路神佛保佑她安产。
各宫妃嫔乃至后宫受教的选女们纷纷解囊,或赠经幡,或赠法器,表面上都向淳媛示好。
后宫不便张罗法事,皇帝又下令召集十位高僧在安济殿为淳媛做法。届时,安济殿上为淳媛设一玉座,淳媛到时要在玉座上聆听僧人诵经,接受祝祷。
淳媛料想到时候人员芜杂,生怕出差错。可事情出了琉屏宫,其间种种事宜,她全然无法插手,只能委婉拜托管事的宦官多多尽心。
十九这天一早,宫女们为淳媛装扮起来,一行光华灿烂的丽装宫人簇拥着她前往安济殿。
在淳媛执意坚持下,素盈也陪侍在侧。她穿了身简洁的素色长裙,跟着淳媛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左右留心。
安济殿早已布置妥当,彩幡、垂帘、香花素果一应俱全。为淳媛身体着想,皇帝特意下令殿内不得燃香,生怕烟熏火燎的味道让她难受。
玉座上面铺满各色描金绣银的茵褥,大多是莲花或吉祥文。素盈知道那是各宫各院送给淳媛的,便多了一个小心,赶在淳媛前头用手掀起来翻看。淳媛待她点头之后,才在宫女的搀扶下入座。玉座四面的纱帏一齐放下,连素盈也被拦在外面。她隔着一层薄纱看着淳媛,只见妹妹的脸朦朦胧胧,仿佛隔着梦境看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似的,让素盈心头有点不安。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预兆,素盈也说不清楚。
她向四下看看,无意中瞥见一名宫娥从窗棂边晃过。那服色不是安济殿或琉屏宫的宫人,大概是哪个院中派来看热闹的。那张脸有点印象,素盈没有多想。
十名高僧低着头走进殿中,在淳媛面前不远处的蒲团上趺坐,用悠远而空冥的梵音低颂祝福。素盈虽看过佛经,却未听过梵音,一时被那新奇沉和的语调吸引。他们手中的木鱼徐徐地发出仿若含有深意的木声,素盈听了一会儿,心思也随着宁和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边有什么东西清脆地响了一下,素盈才在她的飘忽境界中一惊,急忙去看淳媛——她的身子晃了一下,素盈听到的声音是她头上的金饰互相撞击。
“娘娘!”透过薄纱,素盈看到妹妹的脸色苍白,笼着一层黯淡的灰暗。那不是安济殿在她脸上投下的阴影,而是血色消褪留下的败绩。
“姐姐……”淳媛轻微地呻吟一声,向素盈伸出手,尖尖的指甲撕破了那层薄纱,紧紧扣住素盈的手腕。“……姐姐!”淳媛的身子一侧,歪倒在胡床上。
素盈一声惊呼,宫女们立刻拥上前,将淳媛团团扶住。
然而血还是流下来——淳媛侧身的刹那,从她身下的堇色绣褥上落了几滴在深青色的玉石地面。
安济殿中立刻乱成一团。素盈心中再没什么超凡脱俗的圣音,只有闷闷的一团杂音,仿佛来自混沌的交错轰鸣,轰得她眼前发黑。
“阿槐!”她浑浑噩噩僵立着,大叫了一声。
淳媛已经在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搀扶下离开安济殿,素盈只看见一片青色宫衣当中露出她的一点金色衣领。她惨白的容色在素盈的视野中一晃而过,深青色的地板在她离去之后血迹斑斑。
没人有心思招呼素盈。那几个高僧手足无措地呆坐在原地,安济殿内的小宦官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素盈回过神,浑身扑簌簌地发起抖来。她回身对一个尚未离开的宦官说:“烦劳公公看好安济殿内所有物事,一样都不可少。这事情非同小可,公公要尽心。”
那宦官莫名其妙地瞪着素盈,“小姐这时候还有心思管这些?还是赶快去看看淳媛娘娘吧!”
“公公就当是帮娘娘一个忙,不会错的。”素盈又叮嘱一句,才急匆匆一路小跑赶回琉屏宫。
短短一刻,琉屏宫外已聚了好些人,想必是得了消息立刻赶来看情况的。素盈远远看见其中有丹嫔,眼圈一红,迎上去握住丹嫔的手腕,一声“姑姑”还没叫出来,眼泪已经落下。
丹嫔见御医已入宫为淳媛救治,便把素盈拉到一旁,厉色问:“这是怎么回事?”
素盈把方才的景况一说,丹嫔立刻向身后的丫鬟道:“映荣,你马上把安济殿的东西都要过来——就说是我要的。”
丹嫔见素盈担心,拉着她的手走到淳媛的寝室门前。可守在门口的宦官无论如何不准她们进去。丹嫔知道这是规矩,也不便强来,只得与素盈二人心急如焚地守在外面。
素盈等了好久不见屋里传出消息,心头越来越寒,忍不住啜泣道:“姑姑……阿槐的孩子,是不是……”
“不准乱说。”丹嫔不比素盈从容,而且她从来也不会说几句宽慰人的话,这时候想说也说不出,只得恨恨地跺脚:“真是急死人了!我说了要周太医过来,他们偏偏说找不到人。这个方太医到底能不能行?”
她两人正着急,里面走出一位太医,一见丹嫔忙躬身施礼。
丹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问:“方太医,淳媛娘娘如何?”
方太医不敢抬头,颤巍巍道:“回禀娘娘……淳媛娘娘她……她……她……”
丹嫔见他吞吞吐吐,哪里有心思跟他耗着,一把将他推到一边,拉着素盈跨入宫内。她们前脚刚进门,便听到宫人一起痛哭出声。丹嫔怔怔地顿在原地,素盈也呆了——与失声的宫人们形同天壤,淳媛静静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在一片哭声之中,她的宁静让素盈遍体生凉。
“阿槐……”素盈胸中发出艰难的一声唤,向前迈了一步,却打个趔趄跌坐在地。眼泪模糊了视线,眼前金碧辉煌的琉屏宫化成一片灿烂冰冷的昏黄。她的手触到地上一片湿冷的液体,摊开掌心,才发现那是素槐的鲜血,红得让人心悸。
素盈在那个瞬间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某一天:午后的素府格外安静,素盈不愿睡午觉,偷偷溜到后院的枫树林玩耍。谁知素槐已经在那里。她小小的身子站在一株枫树下,仰头望着天。听到素盈的脚步,她腼腆地向素盈笑笑,伸出小手指向树巅,带着一丝欣喜和羞怯,柔柔地说:“姐姐,看!”——梢头是一片半红的枫叶。她发现了秋天的第一片红叶,无限欢欣地把这个秘密和素盈分享……
再也不会有人用那样温暖的声音说“姐姐,看”……再也不会有了。
只为妹妹做过的这一件事,素盈狠狠地抽泣起来,仿佛琉屏宫中所有的冷气都吸入胸腔,刺得她五脏六腑都剧痛无比。
“你们都出去!”丹嫔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她一贯的霸道。
宫人不敢违逆她,纷纷从素盈身边退了出去。
素盈呆呆看着丹嫔走到淳媛的床边,看着她摸了摸淳媛的脸,扶起淳媛的头,把她脑下的软枕抽了出来。
“姑姑?!”素盈看得不明白,撑起身走到她身边,“姑姑……你……”
丹嫔不理素盈,伸手在枕头上轻轻摩挲,嘴角慢慢挂上一丝寒冷残酷的笑。“你来摸摸看——”她把枕头递给素盈,“这一片,还湿着呢。”她的声音又低缓又阴森,素盈听了害怕。
“姑姑什么意思?”
丹嫔疲惫地闭上眼睛,用乏力的声音说:“即便是孩子保不住了,阿槐的命也不该这么容易就没了——何况这也太快。不到一个时辰,大小两个都没了……这怎么可能?”她倏然睁开眼,“我看他们……就是用这个闷死你妹妹的。”
素盈手中的软枕“扑”的落在地上。
“是谁?!是谁要这么做?”她浑身颤抖,不知自己是怒还是怕。
“谁知道呢。”丹嫔定定地看着淳媛的脸,“也许是某个妃嫔,也许是许多个妃嫔联手……”
“姑姑!”素盈跪在丹嫔面前,无声地用泪眼凝视着她。
丹嫔却无奈地摇摇头,软软地拉起素盈的手:“阿盈,我做不到……不是我不想为阿槐报仇,只是我无能为力。这宫里死去的孩子还少吗?可又有几次能抓住凶手?我若是有那样的本事——八皇子又怎么会……怎么会稀里糊涂地坠楼而死?我只能告诉你,阿槐这事与我没有关系。除此之外,我再也不能告诉你更多。”
素盈一边听一边用力摇头,“不,阿槐不该这样……她什么也没做错……”
“是不该这样。”丹嫔的口气一变,阴沉沉地说:“我不会,决不会这样罢休。只是,纵然我们说她是被闷死的,恐怕也找不到什么凭证。即使揪出几个人治罪,想必也是对方白给我们,送给淳媛陪葬的。”
素盈不住地摇着头,猛然站起身,向琉屏宫外跑去。
眼泪流在被风吹干的皮肤上,更加疼。
“素盈,你看,即使是丹嫔,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可是,我能让你无人可及!”那白色的女子从天而降,苍白刺眼的长袖在她身边飘飞,像是要把她重重裹住。
素盈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她,问:“你要我怎样?”
白色的女人眼睛一亮,满含笑意:“十年忍耐,十年寂苦。”
素盈沉默了。过了片刻,她才摇头说:“我……不要。”
“小姐……小姐!”不远处有个声音忽高忽低地传来,素盈心思一凛,回过神来,身边那白色的女人已经不见。
“六小姐!”映荣正与几个宦官夹缠不休,遥遥看到素盈,忙向她求助。
素盈快步走上前,见那些宦官是司库服色,不明白他们为何捧着安济殿中的彩幡、绣褥等物。
“各位公公,这是做什么?”她高声道:“丹嫔娘娘正等着小女拿这些东西过去……”
“小姐是在宫里呆过的人,怎么糊涂了?”为首的宦官向素盈笑笑,“安济殿的法事做完了,东西自然该归回库府。与丹嫔娘娘何干?”
素盈心知规矩虽然没错,但也不全然如此,“公公这话欠妥。这些东西是各宫娘娘送与淳媛娘娘的,若要归置,也该由琉屏宫保管。”
那宦官不怀好意地瞥了素盈一眼,冷冷道:“可琉屏宫一时无主,万一出了差错,该如何是好?”
素盈被他的话刺痛,忙紧紧咬住下唇,手在袖中已攥成了拳。
映荣忽然一拉素盈的衣袖,向她使个眼色。
素盈回头一看,整个人便呆了一刹——东宫睿洵正带着两个随侍向她走过来。
素盈与一众宫人忙跪下叩拜。
睿洵走到她身边,深深地看了一眼,问:“出了什么事?”
映荣听出东宫的口气和缓,又是向素盈问话,分明有些偏袒的意思,忙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伶牙俐齿,说得又快又清晰,不容司库宦官们插嘴。东宫听罢,向司库宦官们道:“把东西给她。”
宦官为难道:“殿下也知道,这位小姐并非琉屏宫的人……小的们便是就地将东西毁了,不过各挨一顿重板。若是将宫中物事交与外人,却是要逐出宫门的。”他看了东宫一眼,鼓足勇气道:“恕小的直言:按宫规,库府的事情自有内官管理,即使是殿下,若无重大事由,也不该过问的。”
“公公的意思是,宁可将东西毁了,也不愿交给小女了?既然这样,小女也不敢连累公公。”素盈冷眼看着他,淡淡地侧身向睿洵欠身道:“殿下的佩刀可否借奴婢一用?奴婢今日哪怕是死,也要明白一事。”
“阿盈,何苦这样冲动?”东宫蹙眉道:“你到底在找什么?你以为那些东西,跟淳媛……有关系?”
素盈坚定地看着睿洵,深深一拜,“求殿下成全。”
睿洵别过身,“你现在的身份,毁损御制物品是什么罪,你可知道?”
素盈又向他一拜,“求殿下,成全阿盈!”
睿洵的手抖了一下,终于摘下佩刀,缓缓道:“你起来。”
他紧紧握着刀鞘,把刀递到素盈面前。素盈去接时,他却不放手。
“阿盈,我要提醒你——如果你真的看到什么,即使是我,也无力保你走出这个宫廷……”
素盈一咬牙,伸手去抽刀。可睿洵比她身手更快,一瞬间已抽刀出鞘,手起刀落,一道寒光直劈宦官双手捧的那一叠绣褥。宦官吓得跌倒,丝絮棉絮飞飞扬扬荡了起来。
他收刀归鞘时,默默地看了素盈一眼。素盈望着他,口唇微翕,来不及说什么就听映荣“咦”一声,像是有所发现。
映荣眼尖,弯腰从一张绣褥中抽出一块黄纸——那是一个写着淳媛生辰八字的小纸人。映荣一惊,把纸人捧到睿洵面前:“殿下,有人在宫中行巫祝之事!”
睿洵见绣褥中真的找出异物,脸色一沉,道:“再找!”
素盈跪在地上,把绣褥一张一张抖开,在那些残絮中摸索,手指刚触到一些不知名的东西,便听有人厉声道:“住手!”
素盈闻声轻轻一颤——是皇后带着荣安公主和东宫妃来了。
皇后扫了东宫一眼,大声喝问:“宫廷禁地,被你们当成了什么地方?!”
睿洵忙把那纸人送到母后面前,低声说了几句。皇后眉头紧蹙,又道:“就算如此,也不该弄成这样——成何体统!”她向身后做个手势,“去把那些东西收起来——后宫的事情,自有中宫皇后来处理。你是东宫,也该有几分储君的样子!”
素盈见丹茜宫的宫人来夺绣褥,只得袖手站在一旁,任由她们将所有东西都收了去。
皇后冷冷地盯着素盈,不疾不徐地说:“素六小姐,我一直当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也犯这样的糊涂——你该明白自己的身份,怎么敢在宫中放肆?你该知道,对轻慢之人,我一向不会轻饶。”
“母后……”睿洵正要说什么,皇后一抬手制止了他,又说:“好啦,我知道,为她在宫内动了刀的人,自然会为她求情。素盈,你妹妹的事情,我自然会给你家交待。既然淳媛仙去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素盈静静地向她叩头,“奴婢这就收拾东西出宫。”
皇后不再看她一眼,反而冷冷地瞪着东宫道:“你跟我来。”
睿洵无语地随皇后一行人离去,库府的宦官们也提心吊胆地走了,素盈仍伏在地上,好一会儿,她才摊开手——手中是她从绣褥中摸出的一片黑色丝絮。
二二章 罗网
“她们也真动了脑筋……”
丹嫔从黑色的丝絮上撕下一缕,凑近蜡烛。那丝絮立刻在跳跃的烛火上发出“嗞嗞”声,化为一团黑烟。丹嫔哆嗦一下,受惊似的将手立刻缩回,吸了一口冷气:“竟动这么大心思去害人!”
素盈在一边看着,心不住下沉,又听丹嫔这样说,更加有不祥的预感。“姑姑,”她低声问:“这是什么东西?”
丹嫔咬了咬嘴唇,飞快地扫了素盈一眼,说:“不要问。单是想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念头,就该遭天遣。我要是告诉你,一样要亏阴德。只盼知道这东西的人都不要说,世上再没人惦记它才好。”
素盈见她嘴紧,也无心打听,何况她真正惦记的也不是它叫什么名字。“姑姑,是不是这东西害阿槐小产?”她问的时候,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
丹嫔摇摇头:“用上这东西的人,害人的心思是够狠,可这也不够把阿槐害成那样……只怕其中还有其他隐情。”
素盈惊道:“还有其他?”她一向知道宫廷里的变故防不胜防,却也没想到:那些笑脸盈盈馈赠各色器用的女人们竟然包藏这许多祸心。
“单是一叠绣茵,就找出一张咒符,还有这个。只怕你看不到的东西还多得很呢。”丹嫔失去了贯常的飞扬的语调,仿佛忽然泄了气,缓缓地摇头道:“你永远算不明白有多少人眼红阿槐的肚子。”她的口气充满失望,素盈暗自觉得她这一次对素槐的孩子过分关心,看她的时候眼光里夹杂上些许疑惑。
丹媛察觉素盈的心思,悠悠地说:“原本,我想等阿槐的孩子生下来之后,求圣上让我收养。”她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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