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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三年-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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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上精一执中,继唐虞之道统,尊崇正学。一天下之人心,……天德王道,备于是矣。'15'
  十月庚午,幸翰林院。上举十八学士登瀛洲事,顾大学士鄂尔泰、张廷玉曰:
  卿等无Х慷牛穗薷ゴ铺诙
  二臣惶恐避席,奏言:
  陛下上法尧舜,过唐太宗远甚。臣等谫劣,亦思孜孜日赞,少效交修之责。然限于才力,С龇慷畔拢懈菏ペ汀#16'
  但在我们面前,还有不少问题需要探讨:清代乾隆朝这一次“回向三代”,有没有他的“谋主”?从目前掌握的史料看来,与汉代、宋代颇有不同,这次行动并非由臣下(或所谓名臣、名儒)发动,但在皇帝背后,是否还另有“策动者”或特别值得一提的人物?'17'在官僚集团内部,是否形成了一个自己的支持者团伙,以作为政策推行的中坚?曾否出现对立的几个政治派别,甚至造成官僚队伍的分裂,……等等。显然,这些都不是所谓张(廷玉)、鄂(尔泰)党争一类的区分所能说明的了。
  而出于种种原因,到乾隆九年以后,就很少谈及“回向三代”之事了。如果我们将其前三十年与后三十年作一对比,就不难发现,事情已有了很大改变。'18'
  到乾隆后期,皇上更闭口不谈他的粮政努力,不谈回复三代,反而把“西师”和“南巡”当作了毕生的两件大事。这样做也许有着他的原因,或是难言之隐;但当事人不了解其行为的意义,在历史上并不稀奇(充分了解几乎就不可能)。当然,“回向三代”的未能成功和这一件事的复杂性,也使他没什么好夸耀的。相比之下,“西师”和“南巡”却都可以说是成就显著(虽然在当时即招致了不少非议)。这真使历史具有了悲剧的性质。
  但不管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们却不能否认乾隆初政的那些努力,否认它是“一个理想的追求”,否认其思想与实际政事的紧密关联,否认其一“进”一“退”,二者都极富意义。'19'
  最后我们也许须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即高宗皇帝为什么提起“回复三代”的问题?是他所受到正统儒家理念的影响,还是受到其他什么刺激,在其个人的内在性格和高傲气质之外?
  显然,他从青年求学,即受到正宗儒家理念的深刻影响,为此可以参阅他早年的文集《乐善堂集》,如《修道之谓教论》(“复三代之治”)、《治天下在得人论》、《唐总论》(“治天下之道当以正风俗得民心敦士行复古礼为先”)等篇,皆可证明。
  另一方面,或许还有吕留良案“锥心之言”外在刺激的痕迹。吕留良曾说,“三代以上圣人制产明伦以及封建兵刑许多布置”,均按诸天下后世之利,而“不曾有一事一法从自己富贵及子孙世业上起一点永远占定,怕别人夺取之心”;后世君相“因循苟且以养成其私利之心,故不能复返三代”,'20'——乾隆皇帝也许恰是受到这样的刺激,而以他的行动正面回应了这一挑战:“我们为什么不能超迈前人,比历代都做得好”?而这一点,也是他的父皇,亲自上马批斗吕留良的雍正皇帝所不能做到的。
  当然,我们也可以指出,就其统治“特性”而言,清代政治除了儒家理念外,也不是没有着另外的一面。'21'于是乾隆“回向三代”终于也就成为了“昙花一现”。'22'
  就在“回复三代”的同时,朝廷从新振兴了儒学。改正了雍正时搀杂佛学的局面。如严饬僧人,甄别僧道,'23'降低僧道待遇,等等。'24'
  皇上曾于《御批纲鉴》(卷39)批道:
  “儒、玄、文、史,自元嘉中始立四学,……事杂言庞,尚足兴教化乎?”
  为使思想能“定于一”,特提倡经学。乾隆元年三月,尚书杨名时奏荐进士庄亨阳、举人潘永季、蔡德峻、秦蕙田、吴鼐、拔贡生官献瑶、监生夏宗澜等七人,皆留心经学。著该部调来引见,用为国子监属员。
  元年四月,以“从来经学盛,则人才多”,命广布御纂经书,谕:
  我皇祖圣祖仁皇帝道隆羲顼,学贯天人……而尤以经学为首重。御纂《周易折中》、《尚书汇纂》、《诗经汇纂》、《春秋汇纂》等编,又有《朱子全书》、《性理精义》,正学昌明,著作大备,……著直省抚藩诸臣,加意招募坊贾人等,听其刷印,通行鬻卖。
  定生员试经解,对诸生中能通一经者,则加意栽培。
  六月,诏开“三礼馆”,以“五经乃政教之原,礼经更切于人伦日用”,命纂《三礼义疏》,谕总理事务王大臣:
  昔我皇祖圣祖仁皇帝阐明经学,……特命大臣等纂集《易》、《书》、《诗》、《春秋》四经传说。……而《礼记》一书尚未修纂。又《仪礼》、《周礼》二经,学者以无关科举,多未寓目……应取汉唐宋元以来注疏诠解,精研详订,发其义蕴,编辑成书。俾与易、书、诗、春秋四经,并垂永久。
  自乾隆三年二月举行经筵。十月,以“士人以品行为先,学问以经义为重”,训士子留心经学,上谕:
  学问必有根柢,方为实学……书艺之外,当令究心经学,以为明道经世之本。其如何因地制宜,试以经义,俾士子不徒视为具文者,在学政酌量行之。
  乾隆六年,命续纂《律吕正义后编》,考其本未。七年,考定雩祭典礼。十二年,《十三经注疏》《二十一史》刻成,于经文误字以及传注笺疏之未协者,参互以求其是,各为考证。乾隆十三年,定祀典祭器。
  乾隆十四年十一月,以“崇尚经术,良有关于世道人心”,诏举保荐经学宿儒,有若故侍郎蔡闻之、宗人府府丞任启运等“潜心经学者”,谕:
  今海宇升平,学士大夫举得精研本业,其穷年矻矻,宗仰儒先者,当不乏人。奈何令终老牖下,而词苑中寡经术士也。内大学士九卿、外督抚,其公举所知不拘进士举人诸生,以及退休闲废人员,能潜心经学者,……称朕意焉。'25'
  《啸亭杂录》曰:上初即位,一时儒雅之臣,皆帖括之士,罕有通经术者。上特下诏,命大臣保荐经术之士,辇至都下,课其学之纯疵。特拜顾栋高为祭酒,陈祖范、吴鼎等皆授司业。又特刊《十三经注疏》颁布学宫,命方苞、任启运等裒集《三礼》。故一时耆儒夙学,布列朝班,而汉学始大著,龌龊之儒,自碾足而退矣。'26'
  其最初目的,仍是“回向原典”,'27' 以期恢复儒学的原始精神。
  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云:自汉代郑康成殁后,经学衰而清谈出,清谈盛而佛教行,禅学盛而道学兴,心学盛而天主教出,源流远近,一线可寻,国家之所以不亡,而中夏之所以不胥化为夷者,正以高宗纯皇帝昌明正学,大阐群经,士子服教畏神,一切新奇曼衍荒忽杳冥之说,不能徧浃于人心。而世之妄人,尚谓近日之乱,由汉学太盛不讲心性之故,何其愚而无忌惮哉!'28'
  过去人们以为经学(汉学)的兴起,乃是朝廷“压迫”的结果,现在看来,不如说是“提倡”的结果,事在乾隆初年。嗣后,四库馆臣多为“反理学”之“考据派”巨子,可为一证。
  同时,于乾隆五年十月,以“治统原于道统,学不正,则道不明”,训诸臣研精理学,谕:
  朕命翰詹科道诸臣每日进呈经史讲义,……而两年来诸臣条举经史,各就所见为说,而未有将宋儒性理诸书切实敷陈,与儒先相表里者。
  有宋周程张朱子,于天人性命大本大原之所在,与夫用功节目之详,得孔孟之心传。而于理欲、公私、义利之界,辨之至明。循之则为君子,悖之则为小人。为国家者,由之则治,失之则乱。实有裨于化民成俗、修己治人之要。所谓入圣之阶梯,求道之涂辙也。……此宋儒之书所以有功后学,不可不讲明而切究之也。
  又针对汉学兴盛之弊端,或谓调和汉宋,曰:
  今之议经者,间或援引汉唐笺疏之说,夫典章制度,汉唐诸儒,有所传述考据,固不可废。而经术之精微,必得宋儒参考而阐发之,然后圣人之微言大义,如揭日月而行也。
  《郎潜纪闻》:乾隆初年,上方嚮用儒术,尚书杨名时、孙嘉淦、大学士赵国麟,咸以耆寿名德领太学事,相与倡明正学,陶植邦彦。'29'
  另一方面,“经世之学”已蔚然而起。乾隆十三年四月,策试天下贡士,其第一问,为“农政”:
  农桑,王政之本也。列圣重熙累洽,休养蕃滋,思所以裕其衣食,亦既屡申劝课之令矣。而人不能无遗力,地不能无遗利。果……大吏惟以簿书期会为急,即著之功令,用以为殿最,率具文从事欤?
  第二问为“粮政”,当时重点考虑的一大问题(详见后文):
  迩年米价之贵徧天下,朕多方筹划,税免矣,而腾涌如故;仓发矣,而市值仍昂,岂皆有司之奉行未善欤?或且欲停采买以纾其急,严囤户以畅其流,禁富民之射利,以裕其所出,果皆切中事情欤?采买停,则所在仓庾,不数年而告匮,缓急将何以济?青黄不接之时,市无现粮,贫民翘首官仓,使粒米无存,有司能坐视而不为补救欤?生谷止有此数,积于官必亏于民,其较然者;然积之害,与散之利,当熟筹之。而非明著其由,何以使官民两利?
  其三为“荒政”:
  至水旱偏灾,朕不惜帑藏,广为赈恤。而实惠之未能下逮者,其弊安在?……古荒政之切于时事,可行者有几?……此外或有裨于实用,可入告者否欤?
  第四为“治水”:
  治河转漕,以饷京师。黄河之由豫入徐,奋迅急疾,大溜横趋,堤工在在危险,……舍加高培厚之外,别有长策,可一劳而永逸者否欤?
  所言涉及垦政、农政、粮政、荒政、赋税、矿政、河工、漕政等等,直可视为一篇经世派的宣言了。'30'
  在以往清代学术思想史研究中,一向最受重视的就是“考据学”了,于十七世纪和十九世纪之外,并不认为十八世纪存在一个“经世学派”。
  这与清人的看法有所不同,相对于孔门的“德行之科”(义理之学)、“言语之科”(辞章之学)、“文学之科”(考据、汉学),曾国藩特增“经济之学”(“政事之科”),为儒学四要项,“缺一不可”。'31'张之洞亦称“理学家”外,尚有“经济家”一名目,“其奏议公牍即是著述,或在文集,或在《切问斋文钞》及《经世文编》中”;“不惟读其书,并当师其人耳”。
  儒家《大学》八条目,虽说修、齐、治、平“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最终目的还是要落实在“治国”、“平天下”之上。于此立定脚跟,超越宋明,回到先秦儒家,企图建立一个完整的思想体系的,正是清代十八世纪“经世学者”的志向。
  其实,“经世之学”不仅存在于十七世纪(胜朝遗老),及十九世纪(所谓改革派),也存在于十八世纪,不过内容有所不同罢了。魏源《皇朝经世文编》中收集的,主要就是十八世纪的作品。
  如曾国藩把陈宏谋奉为讲“经济之学”的楷模,“立意崇尚之”;'32'张之洞所说的“经济家”,有名臣孙嘉淦、李绂、陈宏谋、朱轼、鄂尔泰、舒赫德、方观承、刘统勋,“诸家皆经济显著者”。'33'何一不是十八世纪的经世派人物?
  此外,见于《清史稿》的有:陈宏谋(数省)、陈大受(安徽)、塞楞额(江西)、杨永斌(广东)、潘思榘(安徽)、斐宗锡(安徽)、阿尔泰(四川)、沈善富(安徽);
  见于《清实录》的省级官员有:张广泗(贵州)、陈玉dg(贵州)、陈悳荣(贵州),姜顺龙(四川),黄廷桂(甘肃)、张允随(云南)、方观承(直隶)、准泰(安徽)、陆燿(山东)、蒋溥(湖南)、郝玉麟(两江)、庄有恭(江苏);
  见于《皇朝经世文编》的有:尹会一(河南)、毕沅(陕西)、乔光烈(陕西)、岳震川(陕西)、宋如林(贵州)、李拔(福建)、俞森(陕西)、杨锡绂(湖南、广西)。
  而《切问斋文钞》的作者陆燿'34'、今文学宗师庄存与'35',乃至史学家章学诚等人,'36'可以说都是十八世纪经世派的“谱系”中的重要人物。
  其讨论范围,见于《清史稿·食货志》中有:
  户口、田制、赋役、仓库、漕运、盐法、钱法、茶法、矿政、征榷、会计。
  见于《皇朝经世文编·户政》者有:
  理财(两卷)、养民(一卷)、赋役(三卷)、屯垦(一卷)、八旗生计(一卷)、农政(三卷)、仓储(两卷)、荒政(五卷)、漕运(三卷)、盐课(两卷)、榷酤(一卷)、钱币(两卷)。
  是皆与“经济”有关。而“河渠”、“地理”、“天文”、“历算”等,尚不计在内。'37'
  对上述政务的处理,使得兼任宰相的清代皇帝成了国家头一号技术专家,并在他周围聚集了一大批技术官僚。过去学界对他们和他们为处理国家政务所持有的必不可少的学术和专业知识,一直采取了忽视的态度。在倡导拓宽学术领域的今天,这些难道不应视为思想史的范围?虽然它们不属于儒家“经学”的范围,岂非国家行政须臾不可或离的“学问”,值得认真总结?
  * * *
  '1' 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前言》。
  '2' 参见高王凌:《十八世纪中国的经济发展和政府政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页124。
  '3' 雍正十三年九月壬戊,《高宗实录》卷3。
  '4' 《世宗实录》卷58;世宗尝谕:“张廷玉朝夕之朕左右勤劳翊赞,时时以尧、舜期朕,朕亦以皋、夔期之”,姚元之《竹叶亭杂记》卷6。
  '5' 《圣祖实录》卷190。
  '6' 《高宗实录》卷16。
  '7' 乾隆七年置“乐部”,亦“仿周官遗意云”,《朗潜纪闻·三笔》卷10。
  '8' “回向三代”,余英时语,参见余英时:《朱熹的历史世界》,三联书店,北京,2004。
  '9' 参见钱穆:《秦汉史》,三联书店,


第三章。
  '10' 参见余英时:《朱熹的历史世界》(上),三联书店,北京,2004。
  '11' 《高宗实录》卷99。
  '12' 《高宗实录》卷109;《乐善堂全集》卷七《贞观政要序》曰:“人君当上法尧舜,远接汤武,固不当以三代以下自画”;然观贞观之治,“亦庶几乎都俞吁咈之风矣”,如此二者间似乎也就没有偌大的距离了。其中提到“持盈保泰”云云,这些在皇上的话语中,可能都不是像初看起来那么保守、消极的。
  '13' 《高宗实录》卷123。
  '14' 《高宗实录》卷146;其后皇上的思想有了改变,他在“叫魂案”和其他“文字狱”中都使用了“非常规”的政治行为。这是为什么呢?过去很少有人解释这一问题,我认为,这就是上谕所说,清代自康熙、雍正至乾隆朝,连续三代“令主”,这在历史上已前无古人,以后“倘遇庸常之主”,将会出现什么局面?看来,皇上的许多作为,都是从这一点出发的。为此,修订《大清律例》,稽古右文,编纂刻印经书,考订礼乐,重修太学、文庙,从事各项大工程的建设,种种“一劳永逸”的提法,和以后的搜书编书……那一个不是为了后代的长久考虑呢!
  '15' 《高宗实录》卷211。
  '16' 《高宗实录》卷227。
  '17' 这里值得一提的人物也许有杨名时(1661…1736,谥文定),世宗时被劾革职,待罪云南。皇四子曾问其师蔡世远,杨名时何许人也,蔡答:“今世而有尧舜君民之念者,江阴一人而已”。雍正十三年冬,召用向所废置故老大臣,公首被召,天下想望风采。既入觐,天子召对良久,益陈利害。诸仁政将次施行,而公遽病,薨,寿七十七(《小仓山房文集》卷2等);在这个名单中我们还不要遗漏了方苞,全祖望曰:今上即位,有意大用公。寻迁礼部侍郎。“诏许数日一赴部,平决大事。公虽不甚入部,而时奉独对,一切大除授并大政,往往谘公,多所密陈,盈庭侧目于公”;“公之密章秘牍,世所未见”;和硕履亲王尝曰:“其强聒令人厌,然其尧舜君民之志,殊可原也”(“前侍郎桐城方赠公神道碑铭”,《全祖望集汇校集注》,上海古籍,2000,页305…310);更不要忘了皇帝的老师蔡世远。)
  '18' 如从《思辨录辑要》马负图、张伯行所作两《序》,与纪晓岚《四库全书提要》的对比中,即可多少看出端倪;马负图《序》曰:其井田、封建等制,初非大儒所不能言,至于画一变通使古今皆可确见施行者,即大儒鲜有能言之者也;纪晓岚等《提要》曰:其言皆深切著明,……虽其中如修齐类中必欲行井田、封建,不免有迂阔之失。
  '19' 参见高王凌:“一个理想的追求——十八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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