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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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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绣成,有些死,却整整齐齐。腰带也是戥子打的络子,两头各拴一颗珠子,是针线匣里的存物,系起来,正好垂在中间。这样,灯奴真的就像一个斯文的读书郎。灯奴缠着戥子不让走,戥子不好意思白吃饭,就要去灶房帮着烧锅,饭后又抢着洗碗。渐渐就成定律,戥子在张家晚饭,饭前搭把手,饭后刷锅洗碗。有时,婆媳俩开玩笑,要将戥子说给灯奴做媳妇。灯奴只是咧嘴笑,戥子就不干了,手一甩走开去,过后几天不理睬灯奴。蕙兰忍不住说戥子:莫说是玩笑,即便是正经,怎么?咱们家娶不起你! 戥子平素是说得起的,此刻却立马回嘴道:当我是李大呀!这孩子说话就是梗,让人不顺耳。蕙兰说:李大怎么了,你未必及得上她,再说,灯奴是范小吗?戥子又顶回去:灯奴干我什么事!蕙兰真生气了,手上的针一放,抬头说:这是谁家的规矩?彭家还是申家。抑或是我们张家给放纵的,主子说一句,顶一句,不依不饶! 我娘倒要怪我,看来只有打发你回去了。听到要打发她回去,戥子的眼泪下来了,不再说话,看神情却是不服输。蕙兰不再理她。于是,戥子不理灯奴,蕙兰不理戥子。灯奴最没骨气,一劲地追逐,戥子只得搭理了,却不肯向蕙兰服软,只是手下加倍地勤快。蕙兰其实早已不生气了,等着戥子自己与她说话。戥子就是不开口,并非不服气,而是下不来台阶,不知如何说谢罪的话,也是缺调教的缘故。蕙兰暗自叹息,少爹没娘的孩子,真是有想不到的难处。
事情正僵着,这一日,戥子却没来。蕙兰心里记挂,临街的大门敲响了。自老爷去世,家中就没什么宾客,那前门的铁闩几乎都要锈住了。婆媳二人,加上灯奴,一并跑过院子去迎客。进来的不是别人,竟是蕙兰的母亲,夫人赶紧引亲家在厅堂里坐。那厅堂久不待客,虽然打扫得洁净,却更显得四壁萧瑟。天已入冬,厅里没有生炭盆,桌围、椅垫、帷帘也未单换棉,坐着只觉寒气逼人。两亲家缩着手脚相对而坐,互问了些近况,夫人坦言家道不济,实在委屈了蕙兰,本是金枝玉叶,如今扶老将雏,针黹汤釜,无半点怨言,真是好爹娘好教养!夫人的话并非恭辞,确乎由衷之言。蕙兰母亲答道:这是她的命,纵然在家里,也够她忙累的!如今阖家上下,全指着女红度生计,就这样,该花的还要花,今天买马,明天置车,倒不如在你家清省。这话也不止是谦词,说的全都是实情。夫人看出亲家母秉性率直,媳妇原来像她,便也放下寒暄,将家中尴尬事说出一二给亲家母听。蕙兰母亲自然又有更多可说的,婆家和娘家的,种种事故。她原是对人没什么防备,夫人呢,断了一切交际,其实已憋闷很久,因此,两人越说越多,冷也不觉得了。说到后来,不知在哪个节骨眼上,夫人想起来:亲家母今日特特来到,不会有什么事吧!蕙兰母亲“哦”一声,这才恍然道:是有点事,她伯祖母想了,要蕙兰回去住几日,亲家不知道,她伯祖母可说是一家之主,连她伯祖父都惮几分!大伯祖母说的话,没一个人敢违拗。夫人不等道出这一段的来龙去脉,立起身就说:亲家今天就带她走,怪我糊涂,蕙兰久未回娘家了!说罢就领了亲家到蕙兰房里,让蕙兰收拾东西。灯奴一听要走亲戚,几乎狂喜,却被母亲按捺住,要他留下跟祖母读书,怎么说情都不行。蕙兰是让夫人安心不起疑,还是怕灯奴被娘家那些叔侄染上纨绔气。最后,灯奴哭了一场,泪汪汪看着母亲随外婆出门去。
从午后起,蕙兰就觉得有事,先是戥子不来,后是母亲突然来到,接着就带自己回家,又说是伯祖母的意思。一旦上路,蕙兰倒安下心来,横竖躲不过去,趁早水落石出。轿子一路小跑,转眼到方浜南岸申家大门前,下轿进院,上东楠木楼母亲房里放下东西,忽抬头看见戥子,在用掸子扫案子柜子窗台。两人都一怔,定睛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又各自转回头去。不作停留,蕙兰就下楼去伯祖母的偏院。穿宅子过去,看见几个男孩聚在一处,用淘箩扑麻雀,形状都与上回来家时的有改变,长大和长高,还多了一个极小的,围着打转转,不知是谁家房里新添的。
伯祖母的小偏院依然十分整洁,细白石子地上嵌的红绿石子磨蚀了,颜色难免陈暗;但石桌石凳则磨亮了,铜似的;树添了年轮,粗大壮硕;窗棂上的漆早改了颜色,是土红;门帘上的络子是新打的,却是素色;帐屏、桌围还是缎面的,绣着同色的蔓草,贵而不矜,显出是女人的屋子,且是上岁数有体面的女人。小绸今年五十五,因眼神退了,已不再拈针拿线,只是监管监察。细部虽看不甚真切,但格局色泽,尤其品级风气,却瞒不过她。如今绣品多是有定家,价格不菲,于是每一件要经小绸的眼方可出去,尚有一点粗疏便回去重来。惟有希昭,自可主张绣什么,不可代她定买家,也不可催促。虽也需从小绸这里过,而小绸惟有叹息,哪里挑得出一点不是?希昭的绣艺已非人工,而为天之所降,每每出神入化,世人不可评议。因此就会有无数盲目求索者,买通家中仆佣,一旦听说将绣成时,也不问绣的是什么,只要出自武陵绣史,便乘车乘船蜂拥而至,每日三巡,好比无头苍蝇。其实希昭亦不是有求必应,她反是要挑买家的。若是诗书人家,清情雅致者,再要能道出众人所不知的好处,略差几钱银两也是肯让的,这就有些知遇的意思了。
蕙兰进伯祖母的院子,扑鼻是蜡菊的晚香。院墙底下,果然栽了小小一方菊圃,黄白二色。有它,入冬的景象也不至过于萧条。蕙兰叫声:奶奶,我来了!虽是伯祖母,但因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祖母,所以是当亲的称呼。不等应声,蕙兰已进了屋,立在伯祖母跟前。屋里也是蜡菊的香,黄白的菊是插在紫陶瓶中,蓬蓬乱乱,亦有一种繁荣气象。蕙兰说:好香的蜡菊!小绸说:菊香里多少有些殷苦,不像你名字里的那个“兰”,苦里有回甘。又说:还是你太伯爷爷的时节,从两湖还是两广得知有冬兰这物件,你太爷爷便满城去搜来摘下,那东西不好养,许多日月无声无息,偏在你娘生你那年,开起花来,所以才叫你蕙兰!蕙兰得意道:原来我白捡个好名字!小绸看她一眼,前二年瘦进去的两颊渐渐又鼓起来,面色红润,眸子黑亮,倒有些回去做姑娘时的形貌,心中暗想:还不知道有多少苦处在前头等着呢!就生出几分怜惜,让她坐下,着人上茶,又从瓷坛子里取出几枚糖渍的青梅。蕙兰挑一颗最大的,两个手指拈着,一松开,正落在茶盅里,也是做姑娘时的吃法。小绸看着她捧了茶盅的手,想着:申家的女人都长了一双好手,专为做针线来的,是什么命啊!祖孙二人面对面坐着喝茶,小绸问:给龙华寺里赶的活如何了?蕙兰说:奶奶怎么知道的?小绸说:不是阿暆给揽的吗?蕙兰就“哦”一声。小绸又说:上海的和尚终有些俗气,用女人的绣件,不怕亵渎!蕙兰说:他们给我衣食,是积善呢!小绸就问绣的什么,蕙兰答是罗汉,小绸点头道:这还算切题。蕙兰说:就是费工,幸而有戥子来帮忙。说出戥子的名字,两人都一怔,打住了。
小绸喝口茶,放缓了声音,说:今日你娘接你来家,原本是我让的,要与你说一桩事,就是戥子。蕙兰小心问:戥子犯什么错吗?没有!小绸赶紧说。那就是我错了,蕙兰说。小绸摆手道:谁的错都不是,是天香园的错!蕙兰眼睛看住伯祖母,不明白是怎样一回事。小绸继续往下说道:你知道,天香园绣集两代人心血,不知多少针多少线。方才到今日!古话说,“千秋之功,毁于一旦”,何况是闺阁中的针黹,谈不上功秋大业,到底也有许多秘法,略一外传,转眼间铺天盖地;多还在其次,怕的滥,免不了鱼目混珠,从此式微,因此,许多年来,从不让外人染指绣活,你的采萍姑、颉之姑、颃之姑,闺中都学了绣,却无一人可用 “天香园绣”的印记,擅自绣活;惟有你——蕙兰一急:难道伯祖母要收回?小绸笑道:你伯祖母虽是女流,却也守君子之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给出的从不会收回!蕙兰松下一口气:我并没有传给外面什么人,如今,家中只有我与婆婆,婆婆年岁已高,纵使想学也学不得了。小绸说:可是不还有戥子吗?戥子的名字一出口,两人又停一下。戥子不已经学会辟丝了?小绸说。蕙兰不由有些慌,却还强辩道:除去辟丝,再没教什么了!小绸说:伯祖母知道你难,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再没什么来源,只靠你!可是,也不能坏规矩。蕙兰流着泪说:我再不敢教她什么了!小绸叹气道:这孩子人小心大,见她在桃姨娘房中,帮着辟丝,那手势一看就是从家里人来的,再多学几样,都可凭这糊口养家!当下是个孩子,过几年成人,就要结亲,一个丫头,无非嫁个杂役,那天香园绣便落人下九流了。蕙兰擦干眼泪:伯祖母放心,我再不要她了!说罢起身告辞,离去了。
本来当即就要走的,因不想再见戥子,可母亲定要留她。反正活计随身带着,打发戥子到别处去就是了。于是便在母亲房里,燃一炷香,挑一幅花绷。将绣活铺展开,埋头做起来。
戥子这一日被遣到这又遣到那,一会儿去灶房里传话添菜,一会儿去三重院内扫鸽子屎。再又到老太爷处送点心,老太爷让送去老太太,老太太不屑于接,让送给闵姨太,闵姨太也不收,让送阿暆母亲,阿暆母亲不是和老太爷住一处?于是,点心转一圈,又回到老太爷处。就在戥子脚不点地从一处到另一处的当儿,关于戥子的闲话也在一处院子一处院子地传,转眼间上下全知道。传话总是错中错,就不晓得生出多少枝权,最终,归根结底一条:老太太生气了,要撵戥子出去,嫁个杂役!戥子耳朵里刮到片言只语,连想这一日的遭际:不让去姑娘家;姑娘来了,叉如此地支使,分明是不让见姑娘的面。心突突地跳着,不知将会有什么事发生。回到大奶奶的东楠木楼上,大奶奶四下里瞧瞧,再找不出什么可支开她的由头,只得让她在房门外楼梯口,用把细毛刷子,剔窗棂镂刻里的灰。房间的门关着,熏香的气味从门缝里渗出一些,就晓得姑娘在绣活,也晓得家中人有心不让她看。想到姑娘还生着自己的气,这辈子再没机会向姑娘澄清,戥子就落下泪来。
这时,希昭下了西楠木楼,再上东楠木楼,看见一个小丫头在门厅里,边流泪边做活,就问哭什么,受了谁的委屈?戥子扭过脸不吭声,就知道是个倔脾气,不再理会,兀自推门进去,迎头问:你房里的丫头在哭呢,是你打了她?蕙兰母亲说:谁打她?一定是想家了。于是将戥子的身世说了一遍。蕙兰听说戥子在哭,心中一动,不由将脸埋得更深。婶婶希昭走到身后,看着她绣,有一时没做声。蕙兰抬头看希昭的脸色,不知道是赞成不赞成。希昭沉静着,说:你只管绣你的!再转回头绣一阵,心下略略安定下来,沉浸到活计里头。待绣完一双僧履,希昭方才出声:辟丝不必过细,太托实了反倒不像,还是简约些才庄严。蕙兰晓得如此就已是极大的褒奖,再看那一双草履,果然太肖真,俗情就重了。希昭又看一时,没挑出别的不是,而是说:别有一番韵致。过得婶婶希昭这一关,蕙兰吁出一口气,然后说:这佛绣是我独占,婶婶可不能染指啊,要不谁肯要我的?希昭批她一下,说: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蕙兰正色道:凡天下所有的人和物,婶婶都可绣,蕙兰却只得绣这一件。希昭看了素面素服的侄女儿,黯然道:又何必自定约束,也忒难为人了。蕙兰一笑:并不是什么约束,只是见不得有颜色的东西,就好像是愧对什么似的。这些话她对娘都不曾说过,此时说了出来。不禁想起未出阁的日子里,与婶婶如同闺密,无话不说。其实不过几年的光阴,却犹如隔了千山万水。两下里都有些戚然,但也都是爽朗的人,蕙兰一抬头,说道:咱们君子约定,婶婶这边不绣佛。我这边再不让戥子来!戥子是谁?希昭问。蕙兰母亲向门外努努嘴,就知道是方才哭的丫头。
蕙兰说了大概的原委,希昭却不以为然:大伯母也过虑了,由她去学,能学成个什么!蕙兰默了一下,说:婶婶别小看这丫头!希昭说:并不是小看她,只是咱们这绣,不比寻常女红,单凭针线即可,是要有诗书画作底,没读过书,心是蒙塞的,领不了其中的才情。蕙兰说:那丫头,心在手上。希昭一笑,不与她争辩,显见得心里是不信。放下戥子不谈,再回到佛绣上,希昭又说:佛像不用色,针法却可活泼超脱些,接针、滚针、套针,毋须多,就这几种,对调穿插着用,就不至于太呆板,庄中有谐,也是佛道的趣味。论一时绣活,希昭便告辞回去,蕙兰送到门口。戥子还在剔窗棂,背着身子,看都不看。但等希昭下楼,忽对希昭背影剜一眼,让蕙兰看见,心中一惊。木呆如戥子,眼中竟也会有这般锋芒。猜想方才说话被她听去,所以气恨。蕙兰回进屋去,掩上门,这回两人谁也不看谁,陌路人一般了。
蕙兰在娘家住了三天,又从婶婶希昭处得几项绣活上的要领,就要回新路巷的家去。早上起来收拾收拾,上伯祖父,伯祖母,各房道了别,时候已到中午。母亲又留饭,结果捱到午后方才出门。一旦往家去,心中便陡然牵挂起来,不知这几日婆婆带了灯奴如何应付过来?一老一小擦了或者碰了,灶间里的柴火,缸里的水,样样都可酿祸,不由得火急火燎。幸而路途不远,不过隔几道桥,几条街。那轿夫一路小跑,一眨眼工夫就进到巷子。打发了轿夫,推门进去,李大正在灶上和面,范小在挑水,夫人在屋里睡晌觉。蕙兰的心放下大半,穿过堂屋,尚没进院子,就听见灯奴高声说话,也不知是对谁。从厅堂下去台阶,眼前情景叫她大吃一惊。正午的日头下,两把小竹椅子,坐着灯奴和戥子,面对面挑绷玩。灯奴框着线绳,戥子小指一挑,就挑起一朵长瓣花,开在十个指尖上。轮到灯奴挑,便是一团麻。再乱的麻,戥子总能挑出花。蕙兰吃惊过后,紧接是又急又气,直跑过去,停在戥子跟前,竟说不出话来。戥子从竹椅上站起,通红着脸,手上却还挑着线绳,一丝不乱。蕙兰见她如此镇定,更加生怒,说声:进屋来!转身向屋里走。听见戥子在身后安抚灯奴,让他自个儿用线绳打梅花结玩,又打了一个给他看,随后才不紧不慢地跟进屋。蕙兰向来以为她木讷,不知道其实是顶沉得住气的,真是小看这丫头了!蕙兰坐在椅上,戥子低头站在门边,蕙兰看她比刚来时蹿了个子,至少高半头,眉眼也清楚起来,却还梳着抓鬏,看起来半大不小的,很是滑稽。
戥子你立马回去,再不要进这个门!蕙兰开口说道。戥子不应声,也不动窝,只是低头站着。蕙兰又说一遍:回去吧,今后这里不用你了!戥子还是不动,蕙兰说:你到底听见还是没听见?戥子这时抬起头,说:灯奴在等我!蕙兰说:你不必管他,走你的!戥子低下头,又不出声了。蕙兰就知道,戥子不止沉得住气,还是死犟。心中主意已定,看谁能犟过谁!于是,兀自燃上香,拉开花绷,穿针引线,埋头做活,由她倚门站着,再不和她说话。其间,李大过来交待面揉好了,放在盆里饧着,水缸也满了。看见戥子,打趣说:犯什么错处,罚站啊!戥子不理睬,看都不看李大。自从李大范小成婚,戥子就没正眼瞧过这两人。李大嗤一下鼻子,与范小二人走了。两口子寻着的营生是卖砧板,到十六铺木柴行,捡柳树墩子,做什么都不成器,极贱的价拉回来,劈劈改改,再挑出去,穿街走巷地卖,日子过得勤恳踏实。灯奴探过两回头,让蕙兰斥走,又叫祖母喊去背书。
戥子就这么站着,不说话也不走,有几度试图走近来,要帮着递剪子,让蕙兰的眼睛给逼回去,重又站倚到门边上。天已深秋,昼短夜长,午后方两个时辰,暮色都起来了,屋里渐有些灰暗,主仆两人却还僵持着。蕙兰不明白自己一个大人,却对付不了一个孩子,只得甘拜下风。叹一口气,停了针,说:你和我闹也无用,有本事和老太太闹去!听到“老太太”三个字,戥子就抬起头了,眼睛看着蕙兰,说:我知道你们怕什么,我可向姑娘赌咒发誓,若这辈子结婚嫁人,天打五雷轰!蕙兰吓了一跳,站起身说:你发这么个毒誓做什么?你嫁不嫁与我们有何干系!戥子眼睛里汪着泪:我都听说了,老太太生怕我偷了绣技,出去嫁人自己做营生!蕙兰一时和她说也说不清,又好气又好笑:这与嫁不嫁人无任何干系!戥子走上一步,仰着脸说:无论有没有干系,我反正是不嫁人!要我说,天底下最坏的人,就是嫁人的人,生下孩子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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