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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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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闵师傅的船已过吴淞江,走运河,正在夜行中。水面上,渔火点点,隐约听得见弦歌,唱着南音和北调。当空一轮明月,好一个春江花月夜!

24 九尾龟

闵师傅送的九尾龟,在申明世的天井里住下了。天井只半爿屋大,两壁山墙之间,南墙和北墙均无门,各开一扇花窗,其实是个穿廊。东山墙上留一扇门,过隔间,通申明世书房;西山墙上也留一扇门,接的是卧房。山墙上布着长春藤,直蔓生到南北墙,将两扇砖砌花窗遮得绿影婆娑。南墙的墙头上又格外长出几株草,春夏结小红果子。所以,这天井别看小,却甚是繁荣。九尾龟初来,颇有些怕人,终日藏在壁脚的草丛乱石间,无影无踪。夜深人静时,伫神静听,有窸窣爬行声,那就是它。

这一日,阿施忽上门来,说是探九尾龟,神情极为理直气壮。因从他手中哄走九尾龟时,说的是放在祖父处养着,东西仍是他的。申明世就也不好阻拦,只得放人进来,由那阿施穿堂入室,去了天井。申明世望着阿施的背影,有一股轩昂的气宇,不知道是像谁。身不由己,也跟随而去,走过隔间,隔间里从南到北一排窗,全是木板镂刻,透进光来,眼前一亮。申明世立在门边,看那阿施蹲在天井中心,俯首看着脚下地上,一头九尾龟正仰起小头,一上一下,眼对着眼,好像旧识相逢。申明世这回才将九尾龟看明白,那龟头如同枣核一般大小,颈是细长,背壳形状十分纤巧,图案对称完整,纹路清晰。那尾如今合着,隐约可见裥褶,半藏半露,是一头精致的小龟。阿施与小龟相视一阵,然后将一只手摊平朝上,送到龟跟前,上面是一小团饭粒。龟将头碰碰阿施掌心,却不动饭米粒。申明世说话了:龟不吃粮食。阿施回头看一眼祖父,问:龟吃什么?申明世说:食天上露。阿施说:单吃水,不吃食,怎么活命?我娘说,人是铁,饭是钢!申明世早听说柯海所纳落苏是个滑稽的人,但不曾直接与她过话,这时从阿施所说看来,果然不错,不觉好笑道:它并不是人啊!阿施说:虽不是人,也是生灵,凡生灵,秉性都一样!自出生,阿施就没见过祖父几回,更没说过话,可却一点不生怯,从容自若。申明世有些意外,亦有几分喜欢,认真说道:龟是格外的一种生灵,露也不止是水,天地万物经一夜沉静养息,酝酿陶冶,破晓时分凝结为流体,方才称作露。阿施问道:人喝露能饱腹吗?申明世说:人是世间最为粗糙的生灵,需杂食而且需量大,方才可以生存,但有些方剂却必要以露研合调制。阿施沉思道:那么说来,龟比人贵。申明世听了倒有一时间怔忡,慢慢地说道:不是有千年龟的说法?人间不知道有多少轮回更替,龟还在一生一世。阿施又说:还有更贱的,萤火虫只一昼一夜的寿命。申明世竟答不上来。阿施将手中的饭米粒掸在地上,起身鞠一躬,走了。

这年阿施有十五岁,自小就不像申家的人,如今依然不像。身个不是颀长,而是敦实,虽还是少年,肩、背、腰就已见轮廓,挺拔有力。脸型也不是申家人的匀长,以及修眉秀目,他且是圆头大眼,眉问宽宽的,鼻翼也有些宽,笑起来嘴角一咧,显出短而阔的两排牙,就有一种璨然的表情。他早在塾中读书,不外四书五经,学业平平,不是因为天智欠缺,而是过于活跃多思,先生谑称他“异端”,其实呢,是 “野逸”。比如,“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人我床下”,他偏说促织一生在土,以野为家,十月的促织已是暮年,更不会移居。再比如,楚汉之争。他以为项王败就败在不渡乌江,所谓“英雄”实是一时意气,没有大智大勇,不像勾践,卧薪尝胆,养精蓄锐,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这也就是北人和南人禀性之不同,北人是硬木,刚直是刚直,可是一折就断;南人是蒲草,任凭百折千回。他的这些胡思乱想,一半来自母亲落苏的村俗见识,另一半也得父亲纵容。中年得子,柯海格外宠爱,本来就对功名淡薄,就更不求雏儿读书进士,见他一派草莽,生气勃勃,反觉十分有趣。阿施获这些方便,越加不约束,由着天性,自生自长。申明世第二日早起,穿隔间而入天井,那龟又不见了。天井中心,阿施撒下的饭粒儿也一粒不见,干干净净。申明世不禁怀疑起来,大约那龟确是食饭的。

下一回,阿施来探九尾龟,不单是他一个人,还携了五岁的蕙兰,小叔侄二人在天井待了很久。申明世在房内,听得见有片言只语,知道龟又出来了,看来它不避孩童——蕙兰要用手捻开龟尾,阿施不允,说不可强它所愿,于是便等着,最终也不知等着没等着开屏。二人走时,脸冻得通红,吹弹得破的样子。立冬已过,火炉还未生着,皮褥子电没想起来铺上,申明世觉着身子里的火力似乎在回来。再下次,来的除阿施、蕙兰,还有个更小的,让乳娘抱在怀里,是阿潜的儿子阿英。一行人从书房经过,走人隔间,去到天井探九尾龟。一去又是许久,却不听动静。申明世好奇,在隔间向天井张望,看见那龟停在阿施的掌心,其余人都凝神专注。申明世走出去问:做什么?蕙兰竖起一指贴在唇上,“嘘”了一声。阿施侧头低声道:等神龟吐火。申明世不由肃然,蹑足退回房里。由于阿施们要探龟,申明世的居处人迹纷沓许多,几乎成小孩子的乐园。也就是这年冬季,申明世身体精神都健旺矍铄起来,兴致也高强了。

临到新岁,先是莲庵里祭祖,接着除夕家宴,然后大年初二,申明世邀四方交好来聚,天香园里再宴宾客。这场宴,从腊月初就着手准备。先将碧漪堂、阜春山馆,几处楼阁修葺一番;水榭、画舫、回廊、以及莲庵的门面油了新漆;疏浚了池塘;清扫了落叶;修剪常青灌木;又从苏州香雪海买来上百盆栽腊梅,放在园子各处,于是,冬日的肃杀里,就有一种疏阔的鲜丽。宴席摆在碧漪堂内,四壁和穹顶装饰一新,门扉与屏连全部拆走,一律以绣幕作隔断。第一重是鹅黄底上碧兰;第二重湖绿上粉荷;三重幕绛红上白菊;最内一重是盈尺宽窄的浅紫绣幅,条条络络,百垂千垂,上面是小朵的红梅,略一动摇,就好比天女散花,落英缤纷。因是天寒,所以修葺时专做了夹层和烟道,东西两头砌了地炉,烧柴火,热从地砖下贯通,烟则随烟道排出。是从北边请来的师傅,师傅的师傅是高丽人,据说在顺天府紫禁城做过炕道。如此取暖比炭火多有几般好处,暖和不生烟,免去炭毒之虞,且无祝融之患。照明一律琉璃灯,悬在梁下,齐齐的双排。灯罩是特制,罩面棱形格子花,名菠萝纹,燃的是清油,火苗澄净,再经琉璃棱面折射,真是光辉交互,晶莹剔透。

座上客第一位便是杨知县;第二请的是愉同亲家老爷——彭老爷《文》年前复出,去安徽《人》任知府,来的是二老《书》爷和三老爷;三是松江《屋》府香光居士,香光居士却在京师未归,只得略过;接下去的是当年建丹风楼捐匾额的陆家大公子;其时,正在为陈进士家建日涉园的筑山大师张南阳客居沪上,亦请为座上客;再有新中的举人和退隐的乡绅;叨陪末座的则为一名新人,极年轻,仅三十岁,照理当入座柯海一辈的桌上,可却与杨知县有交情,所以便在了首席,他就是太卿坊的徐光启。徐光启出身农家,并非望族,万历十年取秀才,之后屡试屡败,但杨知县却预言其人前途未可估量。不止是刻苦勤奋,读书求知,还在徐光启有书外功夫,格物而致知,然后又学而致用。他曾向杨知县献策,将山地作物甘薯移种于江南上海,因甘薯极易着土,着土便蔓生蔓延,以根块为果实,于地表之下,大风难以摧折,旱涝无大碍,根结硕大饱实,产出高又耐饥,可作灾年之补。江南素以食米为习俗,一时不便推行,但杨知县从巾看出徐光启的务实心,颇为赏识。他中等身量,形容一般,缄寿寡语,甚而至于有些木讷。然而,身处前贤高辈之中,却没有一丝瑟缩,不卑不亢,倒叫人不由生出器重心来。

柯海这一桌头名客人自然是维扬阮郎;接下去是钱先生;阿潜的大媒张太爷;镇海是吃斋人,就不出来了,但当年有二三个同窗,柯海代为邀请上桌;阿奎本应是这一桌的,但他自来畏惧柯海,不久前又折腾出诉蹬那一档事,很吃了教训,再不敢见人,所以宁愿降一辈,与侄儿阿唠们同桌。这一桌就有阿奎、阿昉、阿潜;阿昉的朋友赵同学,妻兄彭同学;阿潜没正经上过学,就没有同窗友好,事先与大伯母诉说,一个男人世上没有朋友,难免被人耻笑,于是小绸就遣人到泰康桥他外婆家,请来一个舅表兄弟,一个姨表兄弟,算作阿潜的交道,一并入座,希昭笑称作“哼哈二将”;末座是阿啦。

原本家中女眷是不必见客的,但申家的女眷不比别家,天香园里的桃林、墨厂、竹园,相继萧条,惟绣阁一枝独秀,远近闻名,今日的碧漪堂且是以绣为题,所以女眷们堪称巾帼英雄,就在堂中专设一桌。申夫人告病,以小绸为首,领二夫人、桃姨娘、闵姨娘、阿奎媳妇、阿昉和阿潜的媳妇,再加上蕙兰,花团锦簇的一席人,增添不少喜气,祥瑞得很。除此四桌而外,又有数桌为朋友的朋友,交道的交道,络络绎绎,铺满一大个轩庭。每一桌中央,是红漆木架,一层一层叠起,架上是瓷碟,装各色冷荤素、鲜蔬果,一周一周盘旋,足有几十碟。架顶上立一绢人,也是天香园绣阁中的手工。人物为八仙,第一桌是铁拐李;第二桌为汉钟离;第三桌张果老;第四桌正是小绸这一桌,就是何仙姑……每一仙的器物上都有一样绣件,比如铁拐李的拐杖头上吊一香囊,拇指大小,却绣了一朵花,细瓣长蕊;张果老身下的鞍垫;蓝采和的一只靴;何仙姑的扇面;汉钟离的剑鞘、吕洞宾渔鼓上的鼓套、韩湘子的牡丹花、曹国舅的道袍。宾客惊叹声连连,哪里是针线女红,分明神仙点化。

主桌上,人们正问询张南阳为日涉园所堆叠大假山,据说足可以乱真,张南阳笑道:大假山并不为乱真,恰是造假,是要为真山不可为之山。人们就问:什么才是“真山不可为”处?张南阳道:其实是假山不可为,真山是任情任性恣意漫长,遇水则让,或穿岩或悬瀑或辟石,大块自然,人力如何仿得来?所以只能狭缝里求生,另辟蹊径,或漏石,或虬结,或为一幕屏,或为一累堆。人们又问:莫不是将真山微缩了,盆栽花木的用心?张南阳又笑道:那还是仿真,我亦没有如此雄心,只敢于造假,以假衬假——石之硬衬土之软;石之同衬水之流;石之肃杀衬草树之繁华;石之凌乱衬木造之方圆;石之空漏衬壁障之严整,凡此种种,不一而是。人们沉思道:是应景?张南阳大笑:那景也是人造,都是假,假中假,假上假,假对假,惟有一样是真,就是物之理,纵是造假,亦必循物理之真:因此,假是假,却是真亦假时假亦真的“假”;也因此造园子——不止造园子,所有制器,都不为仿造外形,实是形化物理,将每一种物的质,强调夸大;事到此时,就已经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话一落音,四座皆吁出一口气,叹服了。惟有下手徐光启不动声色,杨知县知道他有异议,鼓动道:光启后生有何意见,说出来让前辈指教指教!于是,众人都转向末座上的年轻人。

徐光启并不避让,目光直向张南阳道:张大师所说,晚辈确有未敢苟同之处,比如天地大块任情任性恣意生长这一节;光启以为世上万物都以有用而生,无用而灭,无有一件无用之造物,只是人不可全知而已;日月星辰为昼夜转换,四季更替轮回,昼夜与四季供庄稼种植作休憩成长,庄稼种植且为人道生息繁衍,人道则以识天文地理为德,于是相应相生,绵延不绝;依光启鄙见,山水旖旎也不止单是为观瞻冶游,而是调节氤氲,使之干湿有度——但凡有用之物,因合天地纹理,皆和谐适度,匀整宁静,所以就都美颜,实是用之途而生美意!在座是看杨知县面子,才耐心听徐光启说话,虽有几分意趣,总觉狂妄了,难免带些调笑,请他举出事例佐证。

徐光启说:比如,甘薯——众人不禁大笑,连杨知县都笑起来。徐光启青白的颊上浮起红晕,变得年轻,倒显出天真来,急辩道:前辈们千万莫小视了甘薯,西域地方,是以甘薯为食量,与稻米无异,同是天工开物;稻米有千年稼穑,是有德之物,甘薯却也非荒蛮野遗,南洋闽粤,甘薯与麦米各为一半江山,往往稻麦歉收,而甘薯还在,聊解饥馑之苦痛,藤蔓还可饲养家畜,来春又是猪羊满圈,五谷丰登又一年,犹是德中之德;看那甘薯垄子,一行一行,笔直往天边去,远看如日出之光芒辐射,甚是壮观;因此,凡有用之物皆美,不是华美,而是质美!众人还是笑,于是,徐光启还要辩解,杨知县忍笑道:光启后生的意思是不错,只是举甘薯为例有一些小题大作,不甚妥当!这话题就算过去了。

下一桌上的阮郎问柯海,那瘦黄脸的后生是谁?柯海他并不认得,只道是杨知县的人。阮郎说:此人有草根蔬笋气。柯海问什么意思?阮郎摇头:不好说,极多数是凡夫俗子,少数再少数,几百年里出一个的,会成大器也未可说。柯海笑道:这又如何预计得来的!阮郎也笑:可不是,咱们的造化已很了得,能够认得彼此你我,哪有再遇数百年才出一个的际会了?不过,自古草莽出英雄,真人不可貌相。桌上人就说阮郎冶游四方,一定有奇遇,说一二则来听听,也不辜负今日碧漪堂的华宴美食!阮郎说:奇遇谈不上,草包倒碰上过几个。就说了一二个笑话,都是些赖汉的事迹。比如某街市里,一个无赖,专往轿车底下滚,然后讹人家撞他,定要赔个一百二百钱才罢休。再比如馒头店来了个买主,没有一文钱,但有一技之长,什么技长?吃馒头,一口气可吃百十个,店主自然不理会,偏有好事者应承付账,只任他吃,看他吃下吃不下!结果,竟然吃有二百,那好事者就不认了,说他包的是一百馒头,如今二百,就算是毁约,连一百也不付了,原来也是个无赖。昕起来,好像出自《太平广记》,众人不服,要阮郎重说。阮郎只得又说了一则,说的是荆楚地方,某年大旱,邑令命道士设祭坛求雨,邑令亲自前来,披头跣足,上香叩拜,观者无不大恸!忽然间,人群中挺身而出一名鲁夫,跃上祭坛,拔起道士旗剑,朝向炎炎日头挥扬砍劈。久而久之,将旗剑竭力一抛,以头向地扑下祭坛,顿时七窍血流,当场毙命。二日之后,天降大雨,田坂畦垄全得灌溉,秧苗返青,瓜豆存活,大麦小麦拔节灌浆,一片丰收景象。故事说完,在座感叹不已,称颂一时,却以为更像是出自英雄杰烈志传,还是要说个亲历来听。阮郎说:亲历其实都是常事常情,非是像钱先生家老太爷,本是个奇人,可将常事常情点化为奇。人们说:那就说个寻常的亲历!不得已,阮郎只得说了一桩。

就在本地某镇,忽然风言风语,出来一个神和尚,就栖在一棵树下,顶一领草席,会诊病。每每有人问病,不由分说,从地上抓一撮土,以香灰调和,嘱病家回去煮服,三日则愈。等阮郎闻讯而去时,树下的土已撮成一个大坑,四周且是香炬灰堆。阮郎与神和尚对答几句,听出神和尚是西北地方口音,一问,果然是高昌人。阮郎恰恰去过高昌,两人就好似有了乡谊。那神和尚其实是个鞑靼,少年时候跟商队往内地送马匹,途中遇沙尘暴,又遭盗贼抢,总之,三灾六难,终于失散。几十年漂泊流离,也曾经落户成家,但因生性闲散,不惯安居,到头来还是孑然一身,浪迹天涯。阮郎问,真有神技能治百病吗?神和尚密语道:人们非说我能,我无从推诿,只得能。阮郎大乐,神和尚又说:本乡土治本乡病,原也错不了,你看我一身疥疮,倘要有西北高昌土,煮一壶喝了定好,信不信?阮郎听了不由戚然,天下病大多是乡愁,和尚他离家千万里,迢迢路远,想回也回不得了,这就是人之常情!四下里皆有些凄苍,喝了几盅酒,方才好些。

阿昉一桌,同学少年意气风发,有几个即将人乇辰年春闱,其中就有赵同学。座上纷纷敬酒,祝仕途亨通,切莫遗忘故旧。那受酒的人则自称俗人,不过是追逐世间名利,哪里比得上诸位云间野鹤,自由自在,自有追求。于是,又是一番自嘲与反驳,说无才是真,避世是假,说什么陶渊明“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其实是欲求不得,只好说说大话。那几个人少势薄,敌不过众口嘈嘈,退将下来喝酒。消停一时,想过来,指了首桌上的徐光启:看见没?那不过一个秀才,却与先贤平起平坐,凭计‘么?不是功名,是人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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