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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第6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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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位。朝廷理政之能,在中书门下诸衙门,非在宰执。若分治省事,是把中书分成几衙门,政事堂名存而实亡!”

    宰相是干什么的?确切地说,宰相不是处理朝政的,而是对朝政把关的。行政制度中的这最后一道关卡,就是要把政权的治国之理,彻底地贯通于全部制度和施政中。把秦汉时的丞相制度,改成多人执政的宰执集团,并不是为了分相权,也不是为了互相牵制,而是天命已经不被人民认同,执政者再由一个人向天命负责,已经难解人民对政治的惑了。

    丞相制时,天下有灾异,说明天对政权有意见,由宰相出来负责。或贬官罚俸,或者是直接换人,以应天变。在昭昭天命之下,如此做会获得治下之民的心理认同,有凝聚力。

    一个国家的政权性质由什么来保证?靠着选举制互相牵制?其实那只是部落遗风,并不是什么先进的文化。现在北边的契丹还在行柴册礼,契丹皇帝是由世选制产生,凡有大事他们也是进行各世选诸侯的大集议。这是从部落直接进化到帝国的文明中,很多都会有的现象。徐平前世,很多人对政治不解其理,心中多有疑惑,至生心鬼,便请了洋人的制度来镇自己的心鬼。凡是洋人的制度中有的,便高呼为神,觉得不可战胜。从史书中看到契丹还存在着部落遗风,被心中的那尊洋神震慑,便就以为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高呼为什么大宋打不过契丹,人家契丹有着洋人那神一样的传统呢。

    如果按照这样的道理,那岂不是文明永远打不过野蛮,大家返祖算了。

    政治文明中,对政权有一套一以贯之的道理,合于这个道理的制度和施政,才能够施行下去。从开始选人才的第一步,便就开始贯穿这套道理,一直到最后的行政措施。通过长处累月的政治行为,这套道理与人心相呼应,最后形成牢不可破的群体文明。

    这就是徐平所说的,公事中,没有我觉得。穿上公服为扮,按照道理定制度,定施政措施为演。在这个过程中,必须去除个人的想法,一切按照治国之理来进行。

    范仲淹错把圣贤政治当成了君子个人修行,在思想意识上,确实还没有满足做宰相的要求。历史上他行庆历新政,就是让宰执分治省事,也就是一人管朝政的一块,以此提高行政效率。如此做看似很美好,却让政事堂名存实亡,失去最后把关的作用。政治中没有了一以贯之的治国之理,政治必然一片混乱,会迅速销蚀政权的合法性。

    庆历新政失败,后人归于吕夷简等保守派的打压破坏,是在失去政治道理后,非要找忠臣奸臣。这个年代哪来的忠臣奸臣?个人操守或有不同,但只是各人正位或失职,非关忠臣奸臣的事。不明道理则惑,惑而不解疑心生暗鬼,把人的文明政治解成了鬼神世界。

    此时政事堂里的人,对道理或有未通之处,但都知道以理治国,对徐平的话并无疑义。

    章得象道:“日前圣上访进士取士,诗、赋、策、论先后。叶清臣言,查唐朝取进士旧制,先策,次论,次赋,次帖经、墨义,似较为稳妥。”

    徐平道:“朝廷取进士,选贤也,通治国之理者用之。科举之制,其来有自,查其源当起自两汉察举之制。两汉为何用察举?因其以昭昭天命,大镜悬天而解民于政之惑。以天命治天下,则民间必有知天命之贤士大夫,以此查而举之,与其共治天下,此汉之朝廷不敢违天之意也。两汉其国得自天命,是以天子必孝于天,天则佑之。以廉治国,不敢欺天是也。是故汉之察举,为举孝廉,为学者不得不查。”

    “董仲舒一儒生,为求进用,曲改阿附,以天命代人心,使汉借周德。汉兴于此,亦亡于此也。此天命,终是借来,借来者岂可久守也?以民声而应天命,王莽代汉,终至天下大乱。光武帝神武英资,中兴汉室,鉴王莽之祸,后汉天命不查民声,而求之谶纬。谶纬达天命,终是伪诈,以伪诈者为真则国必为人所盗。后汉末年,天下之权渐移入豪室门阀之手中也,天子仅拱手听命之木偶尔。此天命之伪,天下已历历在目,后来者再建天命已无可能。是故自隋起,执政者渐知天命不可复,终求周之真德。德散化仁义入民间,科举代察举之制,此其义也。欲以科举求世间知仁义道理之贤士大夫,以共治天下。”

    “何谓周德?朝廷为天,民心为地,立制度施政治事,使朝廷达于民心。天地相合则德立,德立天下自治。不知民心则有天而无地,地若不存,天又安在?天地之间再无一物可存也。策者,论者,皆朝廷之政也。诗赋者,民之声也。帖经、墨义,古人之道理所存也。以此知之,当先策,次诗赋,次论,以帖经墨义结之。”

    “为学者当知策、论、诗、赋,其来有自,非文学之谓也,实治国之道也。进士之诗赋不可只查其四六、韵律,此必拟民声而为之。是故,策以拟朝廷之政,诗赋拟民之声而应此策,论则对其论治国之理。此三者通,才可为暂通治国之理,为朝廷之选。”

    这就是道理通了,一切皆通,一切制度都有一个一以贯之的理在。

    用策、论、诗赋和帖经、墨义来取进士,不是考他们的文学水平,而是看他们对治国理政的理解。文学水平要求并不高,最重要的是里面反应出来对治国之理的理解,对天下胸怀的感悟如何。这就是从准备队伍开始,便就贯穿治国之理,一以贯之。不能够在这个道理之中的人,终究无法在朝廷立足,把个人的小聪明从一开始就防掉。

    汉朝的天命是借来的,皇帝能够借,就能够被别人偷。前汉以民声查天命,最后就是王莽以民声而代汉,再次走到了上古的禅让制上去。王莽志大才疏,其改革最终是激起了天下大乱,光武帝刘秀才有机会光复汉室,把自己的天命抢了回来。如果王莽成功,则汉朝就变回了上古的禅让制,皇帝的世袭制早早就不存在了。

    刘秀鉴于王莽代汉的教训,不再查民声,而是由谶纬中去知天命。谶纬是方士儒生们制造出来的,是一个比天命更假的东西,把假的当真的,汉室天下就被门阀世族偷走。到了东汉的末年,汉帝只是门阀世族的傀儡,没有地,那个天就是假的。

    后汉不查民声,张角应势而起,得民心而成大势,天下板荡。刘备再是英资神武,也无法挽回汉失天下民心的严重后果,终于不能再兴汉室。

    到了隋唐,都没有建立起完整的治国之理,制度和政策随意性很大。黄巢起兵横扫天下,平黄巢之乱的还是大唐招进来的军事集团。

    从韩愈柳宗元发端,到了宋朝才真正解决这个一以贯之的治国之理,历时二三百年基本完成。只是面临着蒙古兴起,武德不修的宋朝没有顶住,最后亡于外患。

    到了明朝,再一次像后汉一样,不去管宋朝儒学背后的治国之理,把那个假的儒家当作自己的天命。实际上儒学在宋朝基本没有称家,只有道学家和理学家。这个假的天命皇帝能用,别人就也能用,到了明朝后期,跟后汉大权入门阀之手一样,明朝的大权实际上已经落入了士绅和地方大族之手。没有民心,政权再是挣扎,也难以守住天下。

    把历史全归入王朝更替,完全不管其背后的道理,还是神神鬼鬼。明明每个朝代各有其亡的原因,笼统地归入阶级斗争,完全不管跟这个理论不符的事例。有惑不解,疑心而生暗鬼,只能够借阶级论这尊神,来镇心中的鬼。

    阶级斗争当然是社会发展兴亡的重要原因,但不能因此就认为没有其他原因了。这就跟资本主义国家有经济危机,便就固执地认为其必亡于经济危机一样。明明人家在那里好好的,盲目相信自己所相信的,闭眼我不听我不信,跟我想的不一样的都是假的。

第34章 同年欢宴

    晦日休务,徐平招集了几位同年及他们相熟的官员,一起到烧朱院饮酒。

    对宰执的禁令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吕夷简当宰相的时候比较紧,李迪当宰相的时候就比较松。这是用来防止宰执私植党羽的,并没有一定之规。

    此时的禁令,是不可因为公事登宰执之门。凡属公事,官员必至政事堂或者都堂,私下交往放得比较松了。徐平拜相,对自己管得较严,李迪时的规矩便就延伸下来。

    换了便服,徐平带了几个人,出了家门,向大相国寺而去。

    此时对禁军的改革已经张榜,枢密院列出条贯,中书给出安置建议。每个人的去向原则上尊重他们的想法,想继续留军的统一拣汰,之后进行半年的集中整训,然后统一安排编入各军。不想留军的,由中书统一安排去路,主要是向营田务和各场务分流。

    现在正是准备时期,在登闻鼓院门前设了专人,收城中将校的投书,也可击鼓直陈。

    为防人心浮动,徐平和吕夷简商议过后,专门由枢密院下令,此次整训不涉及禁军中以前的任何事务。不管是属下兵卒违犯军法,还是统兵官作奸犯科,以前的一概不问。过去的就过去了,避免禁军整训,变成一场大清算。

    走在街上,见人心安定,徐平出了一口气。安定当然要花钱,这就是盛世进行改革的好处,西北战事结束,现在三司手里有充足的钱粮。禁军底层其实一直逃亡不断,不是朝廷在他们身上花的钱少,而是落不到底层士兵的手里。此次一了百了,有人欢喜有人忧。

    禁军战斗力一年不如一年的根子,还是在他们的封闭性上。关起门来,与外面的社会不流通,中下层被各种各样的子弟伙伴把持,纵有人才,不在战场也升不上去。

    禁军的弊端,第一个就是阶级法,一切都是统兵官说了算,朝廷对禁军的管治被一节一节砍断了。第二个就是世兵世将,大家因循苟且,一年不如一年。

    走到烧朱院,从会州回来的包拯和文彦博等人早就等在门外,见到徐平来了,一起行礼:“相公前来,未能远迎,万望莫怪。”

    徐平笑道:“脱下公服,我们便是同年兄弟,有同僚之谊,而无上下之礼。你们这样一本正经在这里迎我,是要把我供起来,以后不得相见吗?”

    吴育道:“相公自登相位,朝政整肃一清,人人不敢苟且。可不就是这样。”

    “走,走,进去寻大师们要点酒肉吃。”徐平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众人向里走。“正是因为穿上公服一本正经,脱下来了才不能过于拘束。我们这个年纪,我自己又不是什么饱学大儒,天天都那个样子,我自己都会疯的。私下里依然以字辈相称,相公就免了。你们如果真地要把我供起来,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又何必呢!”

    吴育和文彦博相视而笑,一起随着徐平走进门,惟有包拯敛容守礼。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礼,徐平希望自己留给这个世界的,能够尽量轻松活泼一些。

    徐平主政事堂几天,私下里很多官员把他和当年的寇准相比,人人惧怕。其实徐平只是在整肃政治纪律,具体事务很少自己专断,大多都是尊重各位宰执草拟的意见。不过整顿纪律最让人感到难受,两府之外其本不受影响,宰执集团感到的压力最大。

    政治纪律不整顿怎么行呢。李迪性子粗疏,吕夷简改不掉喜欢结小集团的习惯,宰执里面人心不齐,一直都有立小山头的倾向。政事堂里,晏殊是富贵宰相,杜衍清约自守而且任劳任怨,这两人不用徐平去管,其他几个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徐平在中书并不能待几年,等到自己的同年进士长成起来,他必须去相位。不然朝廷里一帮他的同年旧部成什么样子,别人信得过,他还信不过自己呢。

    这几年管得严一些,在两府立下规矩来,习惯了也就好了。等到徐平一走,说不定还会被人念好呢。人就是这样,管着不舒服,不被管了还是不舒服。

    进了烧朱院,众人刚刚落座,一个小黄门前来,宣赵祯口诏,赐御酒。

    吴育和文彦博等人谢了御酒,一起看徐平。

    徐平道:“我主政事堂,与同年相聚,岂能不禀报皇上。只是连累你们,有些不好。”

    众人哪里敢说不好,只道无妨,心里反而放松下来。跟当朝宰相私下相聚,这要是传了出去,不知道外面朝臣会说什么。报过了皇帝,哪还有什么话说。

    徐平对宣过口诏的小黄门道:“阁长辛苦,坐下一起饮杯酒。”

    小黄门行礼:“小的什么人,敢跟相公们同座。相公们且饮酒,小的闲立一会即可。”

    吴育为史官,认得这个小黄门,也让他坐。那小黄门只是笑,立在一边不说话。

    众人见小黄门终不肯坐,便自己饮酒,说些闲话,当他不存在好了。

    聚会前徐平先报赵祯,赵祯派人来赐酒,站在一边监视,这样大家都能够接受。如果反过来,徐平私自找了同年来聚会,赵祯听说了派人来赐酒监视,味道就全变了。徐平会被满朝官员指责,赵祯一样也会,特务政治是此时的大忌。

    说了几句闲话,不知不觉就聊到了这次开科。徐平是带了任务来的,拉着吴育和赵两个福建路人,问今年那里举子的情况。包括为人、家世,问得甚是详细。

    说了一会,吴育和赵两人才觉出来不对,一起笑道:“云行,莫不是在选女婿?”

    徐平叹口气:“春卿,希平,自天圣五年我们登科,不知不觉就十五年了。唉,儿女也大了呀。不瞒你们,我大女儿盼盼,你们都是见过的,人俐伶,只是自小养得娇气了一些。她尚未出世,我便就去岭南为官,一去六七年,亏欠了她。这次要结这门亲,依我看是千好万好的。只是家里阿嫂想这个想那个,女人吗,闲着无事心思就多。你们两个都是福建路人,特别是希平,与苏家同属泉州,一定要让我来问一问。”

    赵笑着道:“苏家是泉州大族,而且诗书继世,可非寻常人家可比。苏颂在云行身边日子不少,为人品性你是知道的。云行虽然当朝宰相,依我看,与苏家也是门当户对。”

    苏颂的父亲苏绅比较热衷仕途,这门亲事徐平没说,他倒先宣扬了出去。徐平拜相没两天,升天章阁待制没多久的苏绅便神神秘秘地求离京外任,问什么原因还不说。非要让别人猜是因为跟徐平的姻亲关系要避嫌,现在弄得几乎人人皆知,就差正式定亲了。

    徐平有意识地把自己的作为宰相的威严,留在那一身官服和那个位子上,一脱下公服就完全做个平常人。关心儿女,关心家庭,甚至留意门前的喜鹊什么时候搭了个窝。这个时代的制度,很多都将由徐平建立起来,传下去,他希望大家过得轻松一些。

    徐平不是张知白,也做不来张知白。张知白天性清约自守,为相两年,仅收了两瓮水而已。平时居家,一个人关在屋里读书,几乎没有任何娱乐。徐平是个俗人,做宰相的时候一本正经,私下里再这样会发疯的。

    放了假,请三五亲朋,一起聚会饮酒,说些闲话。等事情少了,心静下来,他也要学着写诗作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公的归于公,私的归于私,这才是正常的生活。

    穿上公服威风八面,脱下公服俗人一个,这才是徐平想要的生活。让人知道官员的威风全来自于那一个位子,也好劝人上进。

    休务的日子,晏殊在府里看了一会歌舞,一人在花径独自徘徊。他是个富贵宰相,特别是那一个贵字,天下再无人可及。跟晏殊比起来,连赵祯都觉得自己俗。没办法,这一点别人是学也学不来,强行去装反而让人发笑。

    其弟晏颖从外面进来,面有不快之色。晏看见,问道:“二哥不是去相国寺游玩,怎么匆匆归来?”

    晏颖道:“新拜宰相徐平,在烧朱院里聚亲朋欢饮。佛门清净地,被他们闹得乌烟瘴气!徐平此人学问没半分,全凭侥幸,居此高位。做出此等事来,真真是俗不可耐!”

    虽然在京城多年,晏殊对京城民间的很多东西都不熟,他深居府第很少出门。想了一会才道:“若我没有记错,那烧朱院就是相国寺的大师们开了卖酒肉的?”

    “正是。俗人无知,贪口腹之欲,去那里用些酒肉,倒也罢了。徐平一朝宰相,带着众人去那里吃喝,成何体统!岂不教坏世人!”

    晏颖号称仙人,不怎么食人间烟火,最看不来徐平身上的俗气。

    晏殊想了想,点头道:“徐相公公服在身,则一本正经,凛然正气。换下公服,自去享世俗快乐,此非真性情?二哥,是你错了。”

第35章 众说纷纭

    接下来的几天,随着新政施行,朝廷出现一系列人事任免。

    以叶清臣为提举天下常平仓兼营田使兼提举天下市易务,以李参为劝农使兼监天下会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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