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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第3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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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步走上前,范仲淹问道:“我认得你,往常都是随在徐待制身边的。徐待制这是怎么了?如何半路晕在这里?”

    刘小乙带着哭音道:“我家郡侯因为近来口里多长了颗牙,这些日子一直身子不舒服。昨夜愈发地厉害,一夜都没能入睡。今早强忍着起身来上朝,走到这里,小的本来在前面牵着马,听见动静回身,郡侯就从马上摔下来晕在地上了——”

    见刘小乙急得快哭出来,范仲淹安慰道:“你莫要着急,既然徐待制只是晕了过去,那便想来没有大碍。你且守在这里,我去寻个有医术的郎中来瞧一瞧。”

    范仲淹这话只是安慰刘小乙,让他先安心照顾徐平。平白无故地晕倒且从马上跌下来,病得肯定很严重了。站起身来,正要吩咐随从去找郎中,只是这个时间,哪里会有医馆开门?想着要不要直接到宫里去,找个太医出来看看。

    正在这时,几个人从黑影响闪出身形来,向范仲淹行礼:“见过范待制。”

    范仲淹见了大喜,忙道:“王洙,你一向精通医术,快过来看一看!徐待制突然从马上摔了下来,现在晕倒在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人正是王洙和欧阳修等几个年轻的馆阁人员,听了这话,王洙快步当先走上前来,随着范仲淹到了徐平摔倒的地方。

    王洙蹲下身子,抓起徐平的手腕诊了一会脉,抬起头来对刘小乙和范仲淹道:“还好,徐待制的脉象虽有些杂乱,劲力倒足,不至于有大碍。”

    范仲淹等人出了口气,虽然平时与徐平政见有时不合,关系也不多么亲近,但那都是公事,私下里并没有怨恨。徐平做事公私分明,不管是政声还是个人名声,在此时的官员里都是极好的,他们心里也敬服。

    胡宿道:“听说徐待制出去巡查河道,这两天才回来。一路上副手王沿跟他呕气不断,徐待制做得事情又多,莫不是心力憔悴,一时支持不住了?”

    王洙点点头:“从脉象来看,倒是真有此可能。来,永叔和武平,你们两人帮着这位小哥一起扶住徐待制,我掐一掐人中,看待制能不能醒来。”

    欧阳修和胡宿两人走上前,帮着刘小乙扶住徐平,让王洙空出手来。

    王洙深吸一口气,双手把住徐平的下巴,两个拇指压住他的人中,暗暗运气,手上用力。他是医学方家,其间力道拿捏得极好。

    不大一会,徐平猛地睁开眼睛,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茫然地看着四周。

    范仲淹等人长出了一口气:“好了,好了,可算是醒来了!”

    此时正是夏日清晨,汴河上的凉风习习,吹在徐平脸上,像是一汪清泉。

    徐平猛地摇了摇脑袋,意识有些回复过来,看见自己身边围了这么多人,急忙说道:“范待制,还有永叔你们几个,怎么都在这里?——咦,我怎么坐在地上?”

    范仲淹道:“徐待制,你刚才从马上摔下来,可是把你的伴当吓了个半死。我刚好经过这里,恰好王洙几人也在,他是会医术的,才把你救醒过来。”

    “多谢——”徐平的脑子还是有些迷糊,手都拱不起来。

    众人急忙止住他。正在这时,宣德门前一声清脆的钟声响起。这钟声一响,便就标志着天亮了,开封城里四面八方的望楼会把声音迅速传遍全城。

    徐平一下子惊起:“哎呀,这上朝要去得晚了!”

    范仲淹一把按住徐平的肩膀:“云行,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去上朝!快快回转家去先休息,天亮了寻太医看一看,公事暂且放到一边!”

    徐平的脑子还没有彻底清醒,看着范仲淹有些茫然。

    范仲淹摇了摇头,正看见旁边一顶“宋”字灯笼急匆匆前行,急忙起身叫住:“宋司谏,且停一停,范仲淹有话与你商量!”

    那灯笼停下,向这边照了照,慢慢走上前来。

    宋庠从灯笼影里转出身来,见了范仲淹和徐平,忙上前行礼。拱手道:“不知范待制叫住在下,有何吩咐?”

    范仲淹指着徐平说道:“宋司谏,刚才徐待制从马上跌下来,晕了过去,我恰好经过此处。还好王洙精擅医术,把徐待制救醒过来。”

    宋庠忙向徐平行礼:“徐待制重病在身,怎么还去上朝?”

    徐平茫然地看着他,一是脑子还是糊涂,再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没觉得有病啊,就是发炎有点不舒服,这样的小病前世都没有请过假呢。

    范仲淹看了徐平的样子,把宋庠拉到一边,小声道:“最近徐待制和户部副使王沿一起出去巡查河道,路上受气不少,身上的担子又重,做的事情又多,想来是心力交瘁,支撑不住了。强撑着上朝,不想摔下马来。”

    宋庠点了点头,这是最近朝堂议论纷纷的事情,他主管谏院,这种流言知道得比谁都多。他耳朵里听到的,可比范仲淹听说的多。

    想了想,宋庠问范仲淹:“不知范待制唤住在下有何吩咐?”

    范仲淹道:“刚才听见钟响,徐待制还要去上朝呢。他这个样子,正应该回家好好歇息,公事暂时放下了。我是担心徐待制回去之后,还是放不下衙门里的事,休息一下又强撑着起来。不如这样,我们两个做保,让徐待制寻医,好好修养一番吧。”

    宋庠转头看了看徐平,思量了一会,点了点头:“好,就听范待制吩咐!”

    这个年代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长期病假,说起来还是事假,所以重病所请假的名目是“寻医”假。这假一请百天,到期如果病情还是没有明显好转,可以再续百天,如此请下去。这样的长假当然不好请,必须要有两个同等官职的人做保,一起上了奏章之后,朝廷批下来才可以。因为常有官员借这个假躲懒,甚至还有官员借这个假躲避朝廷审查,所以此假管得甚严,等闲请不下来。

    认真说起来范仲淹作为天章阁待制,判国子监,是够份量的,知谏院的宋庠份量却不够。但请假的人是徐平,皇上眼里份量非比寻常,这种事情宰相都要卖面子,没人敢去计较这个。对宋庠来说,用这个机会跟徐平搭上关系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商议定了,两人走到徐平面前,范仲淹把自己的意思跟徐平说明。

    徐平茫然地道:“我病得有那么重吗?”

    范仲淹不由苦笑:“徐待制,刚才你可是从马上摔了下来,这周围的人可是吓得不轻!你先放松心情,尽管回家休养吧,请医的事情我和宋司谏自然会禀报朝廷。”(未完待续。)

第91章 轩然大波

    一轮月牙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羞答答地躲在柳梢后,仿佛怕人看见。

    徐平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似露不露的月牙,嘟囔了一句:“这个时节真是什么都乱了,连个月相也不按规矩来。”

    今年闰六月,中间的这几个月的月相便不如往常年精准,给人一种错觉。

    刘小乙在一边,手里拿着热毛巾,旁边的小桶里又盛着冰块,也不知道是要给徐平热敷好呢还是冷敷好,手忙脚乱,急得快要哭出来。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从黑夜里悄悄掩过来,不知不觉地扑到人的身上。

    刘小乙看着手里的毛巾有些无奈,对徐平道:“郡侯,早晨的风凉,还是到屋里去吧。你现在身子不好,受不得这冷风吹。”

    徐平没有答话,静了一会,才对刘小乙道:“就坐在外面,我觉得吹一吹早晨的凉风,脑子里便清醒些。——小乙,刚才我真地从马上摔下来了?”

    “郡侯,千真万确,可把小的吓坏了——”

    徐平摇了摇头:“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难道,我真的病了?”

    “病了啊,王学士医术京城里也是有名气的,说您病得厉害呢!我们还是回屋里去吧,天亮了寻个太医来,好好开几副药。您正在壮年,身子骨又一向硬朗,吃几副药就该好了。但是,现在半点马虎不得,还是回屋里吧——”

    徐平道:“唉,你不要一惊一乍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是长这颗尽头牙,不知道顶到嘴里哪里了,发起炎来。这炎症啊,小乙我跟你说,说轻也轻,但一旦不及时把炎消了,任你多强壮的汉子,那也硬抗不住啊。”

    “抗不住,我们就进屋里吧。”

    “不是那回事,你不明白,屋里的空气不流通,反而对身子不好。我现在发炎厉害,身子虚弱了些,在屋里更容易得病,你知不知道?”

    刘小乙也不知道炎症是个什么,更加不知道徐平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只是觉得徐平现在身子虚弱,吹不了外面的凉风。见徐平执意不进屋,在那里为难。

    徐平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病倒,而且病得昏了过去,甚至从马上摔下来,自己怎么会得这么严重的病呢?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身子骨一向都硬朗得很,就连到了邕州那个瘴疠遍地的地方,自己都一次病都没有生过。现在到了中原,回了家乡了,竟然会病得昏倒过去,这不是说笑话吗?

    每天早起,还勤加锻炼,吃得又健康,生活还规律,自己应该百病不侵才是,怎么就会病了呢?而且还病得这么厉害,这不科学啊!

    刘小乙焦急地不时看东边的日头,这里虽然是城外,但按制度还是等同于开封城内管理的,徐平病了,刘小乙不敢自作主张派人去中牟报信。半夜马蹄声惊动了厢里的巡检又是一番口舌,而现在徐平真是半点分心不得。

    范仲淹和宋庠等人赶到待漏院的时候,殿内御史已经带着閤门和皇城司的卫士开始弹压秩序,准备整队入殿了。前面的大臣行礼如仪,后面的小官这里还是一片乱糟糟的。有熟识的见这几个人即时赶到,没被御史记上一笔,都为他们出了口气。

    欧阳修、王洙和胡宿三人入列,身边的蔡襄低声问道:“你们几个怎么今天来得这么迟?再晚一会,殿内御史就少不得参你们一本!”

    欧阳修道:“快不要说,今天路上碰到了大事,只等退朝,必定要满城传遍!”

    蔡襄好奇,用胳膊拐了欧阳修一下:“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我们在御街上,刚过开封府,看见前面范待制的灯笼停在路上,便想着过去问候一声。结果你猜怎么着?可就让我们遇上了!”

    “遇上什么,你倒是说啊!”

    一边的胡宿见队伍开始动了,不敢再让欧阳修耍嘴,插话道:“原来是龙图阁徐待制在路上晕倒,摔下马来,正遇到范待制,在那里望呢!”

    蔡襄一惊:“徐待制可是曾经带兵打过仗的人,身体一向硬朗,也曾来没听过有什么疾病,怎么就突然晕倒了?”

    欧阳修被胡宿抢了话头,有些泄气,耸了耸肩:“还能为什么?上个月徐待制和王沿两人出去巡查河道,据说怄了不少气。昨天崇政殿里的事你们也听说了,徐待制一个月做了那么多事,再加上生王沿的闷气,必定是又气又累生出病来了。”

    蔡襄点了点头:“原来是被王沿气病的。这也难怪,早就听说王沿这一个月只是在巩县游山玩水,什么没干,心思全用来跟徐待制淘气了。”

    站在身前的高若讷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听了蔡襄的话,不由说道:“徐待制受了王副使不少委屈是有的,但是不是被气病的,谁也不知道,你们可不要乱猜。都是同僚,我们不好在别人背后说人的闲话。”

    胡宿和王洙两人还好,蔡襄和欧阳修两个一向都是大嘴巴,平时没事他们都要生出事来,现在一件大事就发生在眼前,让他们闭嘴怎么可能?

    龙图阁待制、永宁郡侯、右司郎中、三司盐铁副使徐平,在上朝的路上晕倒,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的消息,迅速就传变了朝堂。而且很快就变得言之凿凿,徐平的病就是被一同办事的王沿气出来的,说的人信誓旦旦,听的人连连点头。

    昨天崇政殿里那么热闹,以这个时候官员爱八卦的品性,当时的情形早已经在官员中尽人皆知。大家想一想,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气啊,徐平这整整憋了一个多月,憋出点病来简直是太正常了,没憋出病来才不正常呢!

    恰好这个时候,恰好从不生病的徐平就病了,而且一下子就病得这么重,不是被王沿气得才奇怪了呢。

    欧阳修虽然前些日子与徐平也怄了不少气,但都是意气之争,欧阳修对徐平的为人行事并没有意见,他还想着把徐平说服作为高举道统大旗的旗手呢。今天他和蔡襄两个说起此事来格外带劲,就差马上写诗文广为宣传了。(未完待续。)

第92章 余波未了

    垂拱殿比真正的正殿大庆殿和正衙文德殿都要小得多,在殿内上朝的都是大臣和有要紧职事的,小官参加起居都是站在院子里,属于自己的那个石台上。这些小官的人数又多,外面黑漆漆的也看不清楚,纪律远不如殿内严整。虽然偶尔会有巡查御史看到了厉声喝斥一句,但却阻止不了他们交头接耳。

    不等早朝结束,欧阳修和蔡襄两个已经把徐平被王沿气病的消息,传遍了周围参加朝会的小官耳朵。高若讷在前边听着,只能在心里连连叹气。

    宋庠入列,乘着殿内御史还没有查到自己队列的空档,用最快的语速,低声向身边的同知谏院孙祖德说了刚才御街上遇到的事。

    孙祖德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宋庠,见宋庠向自己又点了点头,才真地相信。

    略一思索,孙祖德向宋庠做了个写字的姿势,宋庠点头,孙祖德也重重点了点头。

    前两天谏院弹劾王沿的奏章一直也没个结果,现在好了,新的弹药又来了,当然是要再接再厉。尤其是对孙祖德来说,年前因为废后的事情牵连到了徐平,惹得徐平到谏院大闹了一场,到了这个时候,孙祖德早就想着怎么弥补跟徐平的关系了。

    事情紧急,来不及写奏章没有关系,反正这个时候谏院的地位还不行,常班奏事也轮不到他们。至于朝会上递奏章,实际上也极少有机会直接递到皇上手里,你就是有本要奏,大多也都是下朝前内侍拿个袋子走一圈,把臣僚的奏章收到袋子里。与散朝后递奏章惟一的区别,也就是少了通进司那一道手续。而谏院本就有在通进司直接递奏章,且要立即送进去的特权,对他们来说上朝下朝递奏章是一样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是等到早朝散了,立即到通进司那里递奏章,弹劾王沿去。这次不把王沿扒下一层皮来,谏院也就别开了。难得一次啊,这种大事让谏院赶上了,而御史台因为要弹压上朝秩序,加上奏事的,消息反而落后了。

    压倒御史台办这种大事,这帮谏官想想就激动。

    散朝之后,吕夷简等人略加休息,便就要到后殿去议事,这差不多成了每天的程序。垂拱殿早朝能说的事情非常有限,基本不可能当场做出决策,真正决定国家事务的是在散朝后皇上后殿再坐。除了政事堂和枢密院当值的人,其余所有宰执基本都要参加,常客还有翰林学士,再次的自然就是“四入头”中的其余三个,知开封府、御史中丞和三司使。翰林学士并没有具体职掌,地位却极高,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要经常参与国家的大政讨论,时时备皇帝顾问。

    早朝上御史台和谏院都弹劾王沿,后殿再坐必须要把处理意见定下来,再拖下去会引起台谏的反弹。自去年废郭皇后一事,这一段时间台谏被压制得狠了,朝廷一有动静便就来势汹汹。吕夷简再是强势,现在也必须暂避其锋。

    不过今日早朝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御史台弹劾王沿的时候,也出现了王沿弹劾徐平的奏章。说是徐平在河阴县的时候,不以民生为念,以小错捕当地势力之家,把当地的纳税大户一网打尽,只给人家留下了孤儿寡母。而且在地方百般索求,贪图孟州猪肉的美味,让所带桥道厢军下乡强买,差点引起民变。

    这道奏章让吕夷简的心里又活泛起来,他本就对修不修运河没什么成见,只要不影响到自己的权势就好。最重要的,还是压一压徐平的气势,做一个盐铁副使,就快要脱出政事堂的掌控了,这样下去那还得了。有王沿这一道奏章,正好就可以做一做文章,派人到河阴县走一趟,不管能不能查出徐平的错,对他都是个敲打。

    经过垂拱殿向大内去的时候,只见通进司那里挤满了人,都是台谏官员和年轻的馆阁官员,争先恐后地递奏章。甚至还有还不及写的,趴在一边现写。

    吕夷简暗暗摇了摇头,这些年轻官员现在都是一腔热血,听到点风吹草动便抢着出头。哪一天运气来了,一道奏章引起风潮,便就名满天下。他们却不知道,名满天下有时候是好事,但更经常的是坏事,到了哪儿上司都会记住这个刺头。

    不过想一想,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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