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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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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面果然是一男一女,传出粗重的喘息声。

    桑怿便就有心要走。虽然这种深夜暗访的事情他以前也做过,但蹲在窗外听男女办事的经历却是没有,不是君子所为。

    徐平把他一把拽住,示意安静。

    过了一会,房里面安静下来,云歇雨住。

    先是秦怀亮的声音:“姐姐,你既然做了,怎么一次只拿一铤出来?我手里已经攒了不少,这要做到什么时候?”

    然后是洪婆婆的声音:“二郎,你就知足吧。那几千两的银子,主人家看得紧,尤其是主家母当宝贝一样天天守着。我得空换一锭出来是一锭,不要嫌少,实在是这事情不容易,只好细水长流。”

    听到这里,桑怿也明白了什么,与徐平对视一眼。

    徐平只是暗骂自己蠢,想什么要找大商人销赃。此时在白沙镇上,甚至是中牟县里,家里有大量白银的不就是他家吗?不等他找到人家,人家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来了。

    过了这些日子,李端懿也没还把白糖的事情处理利索,反而又给徐平接了五辆三轮车的定单。据说要的都是王公贵族,两千两白银没有一家还价的,而且都大方地预付了一千两银子的定钱。徐家此时的白银存量,已经飞速上涨到了七千两,等到年后交了货,就会在家里存上一万多两银子,这可就赶上京城里不少豪门的规模了。把个徐正勾得心痒痒的,一个劲要把酒楼卖了专心回家跟儿子制车子。还是徐平劝住,多留几项产业,谁知哪块云彩会下雨。

    张三娘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事情,又要显摆自己儿子能干,早把徐平用三轮车换白银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徐平实在早该想到有人会盯上自己家的。

    里面洪婆婆道:“这两铤有一百两,都把给你。我跟你说,这上面都有皇宫里的印记,加倍小心,务必重新化了再拿出去使。要不然被人抓住马脚,我们可就小命难保了。”

    秦怀亮道:“姐姐安心,教我的人都是做这行的老手,绝不会露出破绽被人抓住把柄。”

    洪婆婆又道:“那两个术士不是说要攒些银钱回家乡,要不了多少吗?我这都换了五六百两出来了,怎么还不够?”

    秦怀亮小声抚慰:“姐姐不知道,这行看起来来钱,但本钱也是不少。不说要多少钱来化铜,就是他们用来点化的药也都值不少钱。”

    洪婆婆的声音温柔起来:“二郎,你也不要只是闷头给人跑腿,上点心把他们用的什么药点化也学来,学成个长远的手艺。”

    秦怀亮道:“姐姐说得轻松!那两个人把这方术看得珍贵万分,一点也不让我知晓,连药都是自己买自己配,我去哪里学?”

    两人在屋里悉悉索索又温存一会,秦怀亮叹气:“姐姐用心,再多换几百两出来,把那两个外乡方士打发走,剩下的就都是我们的了。到时我们把玉娘赎出来,给你儿子做个媳妇,我们一家搬到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有了这些银子,安安乐乐地富贵一生!”

    洪婆婆的声音却有些不甘心:“那两个外乡方士是什么人?就敢做出这等大事来?若是没有什么手段,二郎不妨——”

    声音一下子中断,像是被秦怀亮捂住了嘴。

    过了一会才听到秦怀亮的声音:“姐姐千万不要起这样心思,那两个都是游学的举子,满腹诗书,计谋无穷!我这种粗人,哪里算计得过他们!再说他们都是带剑的,身手敏捷,大虫也打得过,哪里敢动他们心思!”

    洪婆婆叹气:“二郎这话说的,难道徐家就是好相与的?老的还好,那个小的还不是一样心狠手辣!快不要提这些事,我天天也提心吊胆!”

    秦怀亮安慰洪婆婆:“姐姐委屈!再忍些日子就好了。”

    至此之后都是一些男男女女的情话,银子的事情没再提起。

    又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洪婆婆才起身离去。

    桑怿凑近徐平耳边问道:“要不要把这两人拿下?此时可是人赃并获!”

    徐平摇了摇头:“不急,放长线钓大鱼,这只是两只小虾米。既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我就要把这伙人挖出来看看是何方神圣!”

    还有一句话徐平没有说,这伙人即使把银子从他家里换出来,一时半会也花不出去。只要把人抓住,银子就还是他家的。

第55章 药银

    桑怿是抓惯盗贼的人,跟踪监视都有一套,便负责跟踪秦怀亮,把他身后的那两个人找出来。

    徐平回到酒楼,编个借口从母亲那里取了一个颜色略微有些差别的银铤,应该就是被洪婆婆换进来的药银了。

    张三娘性子急躁,徐平没敢跟她说出事情真相,只是暗中吩咐刘小乙,这些日子多盯着洪婆婆,有什么不对就向父亲徐正报告。

    把事情安排妥当,徐平便回了庄子。

    这些日子庄里在收苜蓿,及时留出根茬好越冬。苜蓿不适合青贮,而适合制成干草,专业一点的说法,就是要进行调质。最好晒成半干不干,然后用适当的方法贮存起来。

    徐平特意设计了一种打捆机,把收回来的苜蓿打成大方捆,以利于储存和搬运。牧草打成致密的捆,既可保证品质稳定,长途运输的时候又节省空间。此时朝廷征收的牧草都是散的,以围记,一围的价钱大至与一石粮相当,但运输起来一围草比一石粮食就艰难多了。

    回到庄子,徐平先去麦场里看苜蓿收获的情况。

    打捆机是以驴子做动力,利用曲柄滑块的原理硬挤过固定的通道成型。徐平到的时候,徐昌正指挥着人操纵三台打捆机作业。

    见到徐平,徐昌上来见了礼,问他:“大郎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徐平道:“最近天气凉了,地里的苜蓿必须抓紧时间收回来,再晚苜蓿就会走失养分,牛羊不爱吃了。”

    “高大全和孙七郎带着人在地里一刻不歇,应该不碍事。”

    徐昌说着,扶了一下从打捆机上下来的草捆,赞叹道:“大郎想的这个法子真好,草这样压成大块,不占地方。不然今年我们庄上那么多苜蓿,就是收回来也没地方放啊。”

    徐平点点头,上去摸了摸草捆的紧度,心中还是暗暗叹气。畜力到底还是与机器不能比,一台打捆机用了三头毛驴驱动,打出来草捆的密度还是赶不上前世机器制捆的一半,只好将就着用了。

    巡视过了苜蓿收获的情况,徐平便回了自己小院。

    秀秀正在院子里背风的地方就着阳光做针线,见到徐平,急忙起来:“官人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老是见不到你人。”

    徐平笑着问她:“想我不想?”

    秀秀只是摇头,也不说话。

    让秀秀忙自己的,徐平进了书房,这才拿出从母亲那里要回来的银铤仔细观看。这所谓的药银颜色洁白,与白银的外观极其相似,拿在手里也沉甸甸的,若不是有心,真能以假乱真。

    徐平手里还有真的银铤,是特意留下来的,便取了出来与药银放在一起仔细观看。真假放在一起差别就出来了,一是颜色有细微差别,再一个为了以假乱真,两块银铤做得一模一样,但铜的密度比银小,重量就轻了一些。

    徐平记得白铜的硬度比白银大许多,便出去跟秀秀要了一根针,果然轻轻一划真银上就有划痕,药银上就不那么明显。

    拿着这块药银,徐平陷进沉思。这难道真是镍白铜?徐平拿不准,但怎么也不相信这个时代能炼出镍来。镍并不难冶炼,其实与冶铁的难度差不多,主要是古人很难认识到这种金属的存在,镍极易与其他金属形成合金。陨铁中经常含有镍,所以古代把一些陨铁作为优质钢材,用来制作宝刀宝剑,不但锋利无比,而且不生锈,实际上是不锈钢的一种。

    还是那个问题,有本事制出镍白铜来,为什么不制不锈钢?就是说成是天外飞来的陨铁也能骗不少人,而且还没有危险。

    昨夜刮了一夜风,今早就已经晴了,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徐平不得要领,握着这块药银,趴在书桌上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在梦中觉得有动静,徐平一下醒了过来。

    原来是秀秀怕徐平着凉,在他身上搭块毯子。

    见把徐平惊醒,秀秀不好意思地道:“打扰官人休息了。”

    徐平摇摇头:“不妨事。”

    见秀秀手里拿着块黄褐色的东西,徐平问她:“这是什么?”

    秀秀道:“这是雌黄,我问苏儿要的,写错了字可以用来改呢。”

    徐平“哦”了一声。雌黄就是古代的修改液,字写错了就用来涂改,信口雌黄这个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秀秀又道:“我本来是放在桌上的,官人没看见,趴着睡觉的时候都快要到你嘴里了。这个东西有毒,不好入口的,我收起来再也不乱放了。”

    “有毒?”

    徐平随口问道。

    话一出口,徐平脑中灵光一闪,猛地一拍桌子:“我知道了!”

    这一下把秀秀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问徐平:“官人知道什么了?这一惊一乍的可要把我吓坏!”

    徐平哈哈大笑,拍拍秀秀的肩膀:“不关秀秀的事,是官人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有了秀秀你提醒,一下就想通了。”

    秀秀好奇地问道:“是什么事让官人这么关心?说给我也听听。”

    徐平笑着摇头:“这个不是好事情,就不能说给你听了。”

    秀秀做个嫌弃的表情:“我还不想听呢!”

    说完,便出了书房,继续忙自己的去了。

    徐平把手中的药银翻来覆去地看,自言自语:“是我钻牛角尖了,一心以为这是镍白铜,所以想不明白。多亏了秀秀的这块雌黄才想起来,白铜不是只有那一种,这就应该是另一种了,砷白铜,是不是?”

    徐平还是前世查镍白铜的时候偶然看过一眼,中国历史上还有一种白铜合金,即砷白铜。砷白铜与镍白铜非常相似,以至于古人经常搞混。但由于砷白铜有毒,且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性能,后世基本就不见了。

    中国古代方士点石成金的把戏越来越骗不了人的时候,他们便又研究出了这种东西,铜砷合金。合金中砷的含量低时,呈现金黄色,即点药金。当砷含量超过了百分之十,便成了银白色,即所谓药银。

    药金与真金的差别比较明显,所以没有流传开来,一直盛行的是所谓药银的秘术。徐平之所以从雌黄联想到这上面来,是因为最早用来点药金药银用的药就是雌黄。雌黄的成分是硫化砷,一般先加热成氧化砷即砒霜,再用炭还原成砷,与液体铜化成铜砷合金。后来砒霜成为常见的物质,便就代替了点药银时用的雌黄雄黄,成为方术中的秘药了。

    这种黄白术原理大致的化学反应如此,当然实际过程中还要看具体的操作手法,才能得到洁白如银的砷白铜。

    想明白了这一点,徐平长出了一口气。

    知道了方士的方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追查起来便就容易了。此时砒霜已经入药,药铺里都有卖。但作为烈性毒药,砒霜不是随便就可以买的,那伙人要大规模使用,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第56章 惊变

    因为庄里事物繁忙,徐平没有抽开身回镇上,只好把发现药银秘密的事情先压下,等第二天再去告诉桑怿。

    到了傍晚,与秀秀吃过了晚饭,徐平便去巡视牲口棚。来到这个世界半年多,他越来越代入小地主这个角色了,吃过了饭散步的时候,有时候到地里看看庄稼的长势,有时候去看看养的家畜。

    刚刚走出庄门,就听见一阵急骤的马骑声传来。

    徐平吃了一惊,站在原地。听声音这是把马打到了最快速度,他有马也有几个月了,还没这样骑过呢。

    眨眼之间,一人一骑从庄子后面绕过来,到了徐平身边不远处忽地停下。

    李威从马上滚下来,窜到徐平面前,腾地跪在地上:“小庄主,大事不好,庄上有祸事了!”

    徐平看出了事情不寻常,上来把李威扶起,温声道:“不要急,起来慢慢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不下来!”

    见徐平神色镇静,李威也平静了一些,站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一阵冷风吹来,不由打了个哆嗦。

    见徐平凝视着自己,李威脸上一下就苦了起来:“自上次听了小庄主的教诲,我一直放在心上,无时无刻不在留意柯五郎一伙盗贼的动静。谁知,谁知——”

    见李威又犯了老毛病,吞吞吐吐起来,徐平面色就变得有些严厉:“有话你尽管直说,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李威叹了口气:“我还没有找到他们,他们却找上我了!”

    徐平神色一肃:“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些!”

    李威道:“今天晌午,柯五郎带了两个人突然来到我家里。我们以前也是见过面的,他这次不请自来,我也不敢怠慢,杀了鸡鸭款待他。”

    徐平打断李威:“这些废话就不必说了,只说最紧要的。”

    李威看看徐平,低声道:“他们是找我打探消息,晚上便要来小庄主的庄子上。柯五郎不知从哪里听说,小庄主这里有成千两的白银,起了心思。”

    徐平哪里肯信,这又不是水浒位面,对李威道:“这里是开封府地界,天子脚下,大军环绕,这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明火执仗抢劫!”

    李威只是叹气:“我也这样问他来,柯五郎只说他们此时已被逼到穷途末路,不得不拼死搏一把,得手了便远走他乡。”

    抢劫动上刀枪,无论如何已是死罪。虽然此时四海升平,开封府还没有实行盗贼重法,主首者还是难逃一死。要是再过几十年,社会上不那么安宁,开封府地区会被划为对盗贼的重法区,出了这种事情就要死一片了。

    徐平见李威说得认真,不敢把这事当成儿戏。所谓亡命之徒,或许一个念头想拧了就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出来,不能以常理看待。让李威在门前石头上坐下,详细问他知道的情况。

    原来柯五郎听说了徐平庄上有大批白银,便打上了这里的主意。他既然要逃亡,铜钱不好携带,首选的抢劫对象就是金银。而周围的土财主,要粮食那就成堆成堆的,要金银可就少见,柯五郎的选择并不多。刚好最近一段时间徐平招财进宝,大批白银进账,总有消息透出去,便被盯上了。

    李威是本地的耆长,消息灵通,以前又是在道上混的,便被柯五郎找上门来打探徐平庄上的虚实。

    李威不敢不说,又不敢什么都说得罪徐平,只说庄上有三十多个庄客,并没有什么厉害人物。

    柯五郎竟然知道桑怿在这里,问明白了桑怿现在一般不在庄上,便定下决心今晚来劫庄。对于以前的同道李威,柯五郎倒没有怎样为难,只是让人看住了不让他走动,等到天将近傍晚才把人撤走。

    把这一切问明白了,徐平深吸了一口气。看看天色已晚,去镇上叫桑怿回来已经来不及,如果李威说的是真事,今晚只好靠自己了。

    看李威的神色渐渐平静,徐平问他:“那个柯五郎,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有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自己的身手如何?”

    李威的脸色有些难看:“小庄主问这个,我哪里知道?我眼前见的,他就是带了两个人,其他手下当是在别的地方。柯五郎的身手我也说不上来,但比庄上的高大全差得远是一定的。高大全以前在群牧司的厢军里,是有名的硬汉,只是不会讨好上司,不然也捞个一官半职了。”

    徐平又问了几句,李威也说不详细。他只是与柯五郎认识,并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

    一切问明白了,徐平让两个庄客把李威带走,说是好好照顾,实际上是软禁起来。听他一面之词也作不得准,一切要等到明早再说。

    看天已经黑下来了,徐平先让徐昌把高大全和孙七郎两个叫到了自己小院里。秀秀正在收拾餐具,徐平让她回自己房里去,今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了。这种事情不适于让一个小女孩担心。

    秀秀见徐平表情严肃,知道有大事,不管乱问,乖乖回房了。

    把人叫到自己书房里,徐昌倒了茶水,徐平把李威带来的消息说了。

    徐昌小心,问道:“大郎觉得这个李威的话,有几成可信?”

    徐平沉声道:“只怕八成是真的。”

    徐昌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可惜桑秀才不在庄上,听说他一柄铁剑,等闲十个八个盗贼也收拾了。”

    孙七郎却不以为意:“都管也不必丧气!这里是开封府地方,天下首善之区,哪里有盗贼啸聚的余地!说是如何,想来也没多少人,不然哪里能容得下他们逍遥。我们庄上也都是练过刀枪的,盗贼来了,正好拿来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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